《东风》十二月三十日雪

3、彼岸花

　　东风以前从未想过话剧是什么样子的，在她所有的认知里，大段的对白和厚厚的法律词条没什么分别。费尽心力去演绎别人的悲欢离合是一件自讨苦吃的事情，爱恨别离怨憎会也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但是站在那样以假乱真的灯光之下，所有人带着一副认真而严肃的表情，标致又是那样严苛而尽责的导演时，东风也不得不尽快融入到角色之中。
　　这样深广的夜幕，零星的几颗星子闪烁着微弱的光，一袭纯白的纱裙拖曳至地，公主头束金冠走到城堡的钟楼之上，这是伊顿国与邻邦莱茵国交战的前一个夜晚，忧心忡忡的公主将披上战甲在黎明时投身战场，而她的敌人正是她秘密的恋人，莱茵国的勇士修利耶尔，相爱的人即将为了自己的祖国而刀兵相向。
　　饱受煎熬的公主面向苍穹，对天使诉说着自己的无奈，以求得他的庇佑，“神啊，请求您救救我和我的子民吧，昏聩的父王早已听不进任何的劝告而执意地想要获得邻邦的金矿，请终止这场战争吧。”
　　美丽的公主流下了晶莹的泪水，东风也仿佛陷入一种矛盾的炙烤之中，露出了无法解脱的痛苦，这样的情节与幼时的记忆奇异地吻合起来，现实之中被放弃的人生里，多么希望无所不能的神祗来终结所有的痛苦。
　　然而俊美而冰冷的天使只是微笑着，似是喃喃自语起来，“神不救人啊，人唯有自救。”这样无情的句子之中掺杂着莫名地温柔，给人以清醒的刺激却又实施着安抚。这样的天使由通用演来恰如其分，收敛了迷糊状态，不做任何表情的脸极其美丽，又很有神祗那样禁欲的美感，连带那样无情却蛊惑的声音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公主果断地穿上战袍，她本是灵活善战的将领，在那样密集的鼓声与铁马冰河之中，显现出一种孤绝的勇气与美感来。战争时紧时缓，箭羽穿插之中，灯光忽明忽暗，敌国的武士死伤惨重，忽然血泊之中杀出一匹骏马，马上的男子身着金色的战甲一路奔驰而来，正是修利耶尔。他过关斩级，无所阻挡，最终，来到了公主的身边。
　　这真是世界上最严酷的考验，刀剑这样无情，却要有情的人为它受尽折磨，激烈的撞击之后，公主喷出了一口的血液，金甲的战士猛地抽回了自己的配剑，向自己的心窝插去，恋人与家国无法两全的时候，武士的宿命只有死亡，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
　　而天使依旧漂浮在高高的天顶上，微笑着，他的衣角洁白而不染一丝尘埃。
　　东风有一瞬的失神，她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美丽到那样惊人眼目的地步，明明先前只是无害的长相令人愉悦的瞿通用，此时浑身散发出淡漠的艳丽，成为无法令人转移视线的存在。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天使与头脑迷糊，自相矛盾的通用在舞台上重合得那样完美无缺，实在是大大出乎东风的意料。据说，那是乔思思的点子，作为千织大学人气居高不下的美少年，瞿通用的拥趸众多，首部的舞台处女作自然也会吸引大把的粉丝，不过对于脸蛋好只是唯一优点的男生，大家自然是不抱有任何的期待的，天使这个角色并不需要过多的情感与技巧，所以大家很爽快地一致推给了通用。
　　第三幕结束休息的时候，通用照例去喂强生，灰胖的大兔子应该是很年老了，动作也显得迟缓，抱着它的男生神情柔和，又带着一丝孩子气的顽皮，很难想象就在前一秒，他不动声色，冰冷自若地扮演过那样一个遥远的角色。瞿通用，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东风在此时产生了一种期待，这样的情绪于她来讲太过陌生，以至于她完全没有察觉。
　　乔思思坐在了东风左手边的位置上，她本是活泼又多话的性格，今天也许是因为剧目的沉重感而难得地寡言起来，一时之间竟有些尴尬。
　　“我演得挺糟糕的吧，大概让你失望了吧。”倒是东风先开了口，她本就不适应这样激烈的情感冲撞，在舞台上一下子显得僵硬起来，察觉了这一点的东风自己也觉得无奈。
　　“怎么会呢，东风学姐就是东风学姐啊，无论如何也令人无法忽略掉你的气场呀，这样锐利又刚强的公主在我的心目中也只有东风学姐而已。”
　　“真正出色的可是你选中的通用呢。”
　　东风注意到，思思的神情微微地黯然下去，良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我喜欢通用啊。”东风不由得一怔，却听到思思继续说，“虽然和学姐并不是那样熟的关系，但我从高中时代就一直觉得学姐是无所不能的人，强大到令人安心，所以这样任性的话也只想要对学姐说。”
　　被迫充当起恋爱知心人的东风也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也许没有人会相信，东风这样的女孩子在恋爱方面经验浅薄得可怜，虽然收到过花样各式的情书和巧克力，但直觉地从心里而言，东风并不相信爱情，世界上连血缘那样的东西都可以背弃，外表美好又蛊惑人心的喜欢又可以持续多久？一年？一个月？又或者是更短？但那样的话终究是不可以对乔思思说的，爱情是属于她的东西。
　　“通用在你们眼里或许只是外表过于出众的一个男孩子。抛开长相来说，他缺点太多，头脑迷糊，人情世故上显得迟钝，有时还太过孩子气了让人觉得很无情，不过，好像永远活在自己世界中和强生为伴的通用是我们中最自由的人，时间这样的东西在他看来完全不是一种束缚，我们总是忧心着二十岁，三十岁的目标，希望可以活成什么样子，然而他只是任由着自己的心意活着，觉得这样的通用很残忍也很吸引，想要成为他的牵挂，我真的是很任性呢。”
　　乔思思忽然转过头来对东风微微一笑，那笑容依稀是彼岸花的最后一幕，公主失去了家国，失去了爱人，在高高的山巅上将一朵绯红的彼岸花别在胸口对着神祗的一笑，那样的绝然与美丽。
　　东风忽然觉得说不出话来，不受时间束缚的通用也许真的很令人羡慕吧，不过一心一意生活在自己的欢喜与悲伤里的人其实也孤单着，恐惧着吧，因为逼迫自己对外界的痛苦迟钝地感知着，一旦真正的痛觉袭来，整个人就会从此被摧垮殆尽吧，通用是这样的人，会遭受这样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