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之后》吴大音

6、兄弟

　　距离上次跟林沐风谈话已过去了几天，韩铭秋一直待在自己下榻的酒店处理公司事物。
　　既然身为一家海外公司的老板，就注定了他永远不能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要让自己的员工们有薪水可领。
　　今天总算是告一段落，韩铭秋坐在办公椅上揉着额角。两年未见，他那个原本就不怎么省心的弟弟越发让人头疼了，这次居然还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
　　而且还有林沐风这个让人放不下心的孩子。
　　韩铭秋把桌子上的眼镜带上。
　　他一直对韩野跟林沐风在一起这件事耿耿于怀。他不反对同性恋，他只是非常不看好他们两个人。韩铭秋很清楚当初韩野为什么选择跟林沐风在一起，也隐约明白林沐风愿意跟着韩野的理由，倒不是说韩野对林沐风没感情，而是韩野的心性太过散漫，谁跟他在一起都讨不了好，他选择林沐风有很大原因是觉得林沐风能吃得了苦，在生活上能照顾好他跟自己。
　　所以韩铭秋担心林沐风跟他在一起后会吃亏。
　　可是时间长了，尤其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二人依旧好好的没有分开过，他也渐渐期望韩野能够和林沐风一直走下去。
　　本来他来这儿之前就是打算先看看他们是否安好，如果他们愿意，自己还可以把他们接到国外生活。没想到，就在自己来之前，二人却分手了，分手理由还相当令人不齿。
　　韩铭秋一点都不意外韩野会做出这种事，他只是担心林沐风能不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可上次见面后，韩铭秋却对林沐风刮目相看，这孩子好像长大了，一点儿没有分手后的悲情，态度反而更积极向上，变得更坚强了。倒是自己的弟弟，仿佛就要从此一蹶不振下去。
　　后来他又打电话给韩野，发现他的态度依旧蛮横如故，连话都不让自己说完就挂掉了。
　　韩铭秋看着手机，心想着韩野如果还有心劲儿发脾气，想必再晾他几天也没问题，就没再搭理他，回去处理工作上的事物了，直到今天。
　　距离韩铭秋出国还有段时日，他现在就希望能在自己走之前把韩野的性子给扭过来。再这样下去，他怕韩野真会把自己给毁了。
　　韩铭秋站在韩野家的门口，正了正领带，摁下门铃。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韩野终于出来开门了。
　　一走进屋内，韩铭秋的脸唰的一下就黑了个彻底。
　　屋子里死气沉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地板上和桌子上的灰尘都快能捏泥人了。韩野把他放进来，一声不吭地拖着步子调头回了画室。
　　韩铭秋盯着他赤裸的双脚，脸色更是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二话不说，也跟着冲进了进去。
　　韩野的画室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大垃圾堆，到处丢满了废弃的画纸，画板东倒西歪的，原本堆放在一起的的石膏模型散落得满地都是，角落还有一床不知是被子还是褥子的东西，韩野就像个大型垃圾一样歪倒在上面。
　　韩铭秋看见这样的场景，气得差点破功。
　　“韩野，你知道我来了吧？”韩铭秋沉着嗓子冲窝成一团的人说道。
　　韩野没理他。
　　“给我出声！”韩铭秋的声量提高了些。
　　“你来干嘛。”韩野死气沉沉的说着，看也不看他。
　　“我来给你收尸。”
　　“哼，那你来早了点儿，再等两天吧。”说着，他又往地上歪了歪。
　　韩铭秋眯着眼睛看着他，这是韩铭秋发怒的前兆，谁遇上了都不会有好下场。要是放在别处，认识他的人看见他露出这副表情，肯定有多远躲多远。
　　韩野才不管这些，把背对着自己的大哥又不动了。
　　韩铭秋上去踢了他两脚：“韩野，你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呢？林沐风可不在这儿。”
　　“你别管我！”
　　“我别管你？”韩铭秋被气笑了，“你要是不想让我管你干嘛往家里打电话，还打到我手机上？”
　　被子上的人还是不吭气，韩铭秋就继续踹他：“你给我爬起来听见没！看见你这样子就烦！我是在跟墙头说话吗？”
　　韩野被踢得怒了，一把转过身，随便抓起身边的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去。
　　几支画笔不痛不痒的砸在身上，韩铭秋连躲都不躲，只是画笔上面还带着颜色，把自己的西装给弄脏了。
　　韩铭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又笑了起来：“还有劲砸我，这不是挺有精神的么。现在能不能起来了？”
　　韩野坐在地上直喘气，胸口一起一伏的，仔细一看他的双手还在发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冻得。
　　韩铭秋收起表情，也不顾自己的衣服整洁不整洁了，把旁边的“垃圾”往外扒拉两下，盘腿席地面对他坐了下来。
　　韩野垂着脑袋不做声，但是韩铭秋发现自己弟弟的眼眶红了。
　　真是少见。
　　韩铭秋心有不忍，叹了口气：“你这段日子是不是一直待在这个破画室里？”
　　韩野垂着头还是没做声，韩铭秋没管他，四处打量了一下：“你晚上也睡在这儿吗？”他看了看着韩野坐的不知是被子还是褥子的东西，还有他的脚，眉头紧皱，“你也不怕被冻死，真是嫌命长还是怎么？”
　　“我死了不才是轻松吗，对谁都好，反正我什么都没了！”韩野哑着嗓子自嘲道，配着他现在的样子更显得落魄。
　　“你这脾气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韩铭秋无奈地摇摇头，“韩野，我以为这几年过去你多少也该长进点儿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幼稚！原来我想着林沐风才最让人放不下心，但是人家可比你强多了，过得也比你好。”
　　“是啊是啊，你们都比我强，那你们就都走！都走吧！”韩野颤着声音，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把头埋进膝盖上，伸手把自己抱住，一副就要这么坐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韩铭秋眉头皱成一个死疙瘩：“韩野，我其实很不明白你，天天在这儿这么一副死样子，你到底是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啊？”
　　“我什么都没了！难道还要整天嘻嘻哈哈的吗？！”他的声音从膝盖里传出来。
　　“是吗，”韩铭秋好整以暇道，“既然这样，你没了什么，来跟我说说。”
　　韩野断断续续的说着：“我已经一年什么都画不出来了……我是个画家啊，现在别说画画了，我连颜色都不知道该涂到哪儿！我一点灵感都没有……”
　　“嗯，你没了灵感画不出东西，觉得自己很失败是吧。还有没有别的？”韩铭秋语气平和，像是根本没把他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随便问问。
　　韩野停了一会儿，又说：“还有林沐风……他走了……他居然跟我分手！他离开我了……哥，我该怎么办……”
　　这声哥叫出口，韩野才终于控制不住情绪，趴在腿上呜咽出声。
　　韩铭秋看见他这样，也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起码他还能哭出来，这就还有救。
　　韩铭秋特别想抽根烟，但是他知道韩野不喜欢烟味，而且在这杂货堆里一不小心可能会失火，他担心自己的弟弟恐怕到时候不会想着要逃出去。
　　他放任韩野哭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他：“差不多了吧？差不多就给我坐直，我问你几句话。”
　　韩野肩膀一怂一怂的，把头抬了起来。他现在胡子拉碴，又是一脸鼻涕眼泪，那样子真的好看不到哪儿去。
　　韩铭秋的眉头又拧了起来：“韩野，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韩野垂着头直抽气：“因为……我出轨了，沐风、我对不起他……”
　　“嗯，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这也算个原因吧，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可我后悔了啊……我也跟沐风道过歉了，可他不听我解释，一定要跟我分手！”
　　韩铭秋看了他一会儿，重新审视起他来：“韩野，看来我还是高估你了，弄到现在你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
　　“我怎么不知道？我都说了我要道歉的！”
　　“可我要说的不是你出轨这件事，”韩铭秋停了一下，想到林沐风跟自己说的，“韩野，我就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不知道林沐风之前回家干什么去了？”
　　韩野怔住了，不明白韩铭秋问的是什么意思。
　　“他说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要回去一趟……”
　　回想当时，他只记得林沐风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神色慌张地说要回老家一趟，可能过段日子才回来，他没管那么多，林沐风老家在农村，亲戚一大堆，他也懒得问是什么原因。
　　“你就知道这些？你没问他回家的原因？”韩铭秋说着，他特别想知道自己的弟弟当时在干吗，可是看了看他屋子里的状况，根本不用多问，他一定是躲在屋子里为自己失去灵感而钻牛角尖呢。
　　叹了口气，韩铭秋放缓了语速，告诉他：“林沐风当时之所以回家，是因为他母亲病危了，他是要回去见她最后一面，但是最后还是没来得及赶上。他那天刚给自己的母亲办完后事，担心你着急当天就赶回来了，结果你在做什么？”
　　韩野傻了，一动不动望着面前的人。
　　韩铭秋一脸坦荡：“我之前跟沐风聊过一次，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韩野，这其实才是他要和你分手的真正原因。”
　　自己家里出了事，唯一的母亲病危了，可爱人却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知道躲在房子里为失去了自己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灵感而伤春悲秋，在料理完至亲的后事回到家里时，却又发现爱人在跟另一个人发生一夜情……
　　他到底做了什么？
　　“你觉得自己画不出画来就跟天塌了一样，你知不知道林沐风当初为了你放弃了升职机会，为了照顾你的生活放弃了出国工作？”韩铭秋神色冷了下来，用手点着他，“韩野，你实在太不是东西了，这次就算林沐风没跟你分手，我也非要劝他跟你分开不可。”
　　韩野双手抓紧着身下的被子，拳头上的骨节泛白。他真的不知道事情居然是这样，一瞬间，他想起了林沐风走之前冲自己说过的话——只有这次，只有这件事，他不能原谅自己。
　　自己真是个大傻瓜啊！
　　“你总是这么以自己我为中心，做什么都不顾后果，也不顾别人的想法，”韩铭秋继续说，“你是很有才华也很有天赋，但你太恃才傲物了，我不用问都知道这几年林沐风跟你一起是个什么样子，他估计就跟个老妈子一样照顾着你，什么都要迁就你，而你肯定没有关心过他。看看你家里这样子，再看看你，这都林沐风走了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吧。”
　　“我……我不知道……”韩野小声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你不知道他母亲去世？还是你不知道他跟着你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韩铭秋双手抱胸，“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我反对你们在一起了吧？你总是这么自我，不顾后果，从来都不知道替别人着想，林沐风的心性又是那样，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也只会忍着。就像现在，我之所以跑来跟你说这些，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林沐风想让我来帮你。”
　　“什么？”韩野看向他，“他让你帮我什么？”
　　“帮你找个机会重新画画啊。”
　　韩铭秋把林沐风跟自己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全部告诉给了韩野。
　　韩野紧抿着嘴唇，感觉自己的嘴里有些发苦。
　　就算是跟自己分手了，会这么想着自己的也只有林沐风。
　　韩铭秋看着他的表情，知道自己说的话他终于听进去了。
　　“韩野，好赖话我都说了，也就说这么多，你要还当我是你哥就先自己好好想想吧，我改天再来看你。”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这段时间我都会住在S市，你也可以去找我。我先走了。”
　　他最后拍了拍韩野的肩膀，带着一身染了颜色的西装走出了大门。
　　韩铭秋走后，韩野在画室里发了一会儿呆。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跌倒了谷底，但似乎又觉得有一丝温暖一直萦绕在心头，他好像突然懂得了些什么。
　　这种感觉有点像他以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一种叫做感恩的东西，但感恩的同时他又觉得悔恨。
　　一直以来韩野都过得顺风顺水，从来没吃过真正的苦。他有天赐的天赋与才华，从小就是众星捧月一般，长大了又从不缺少仰慕者，所以确实有些像韩铭秋说的那样，太过恃才傲物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眼高于顶的结果就是让自己看不清真实，天赋与才华都变为让自己失去方向的迷雾，而他的迷茫与愤怒也成了伤害别人的利器。
　　这一次他是真的摔狠了，自己真的差一点，差一点就要万劫不复了，在做出了那样伤害到自己恋人的事后。
　　他做错了，他对不起林沐风，不仅是因为这次出轨，还有一直以来对恋人的视而不见，对他的生活的不闻不问。他对林沐风不是没有感情，可是他却错把对方的付出当作了理所当然。
　　他背叛了他们的感情，他一度忘记了爱人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所以，林沐风离开了自己，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周围的空气有些冰冷，很干燥，韩野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做自己内心的潮湿阴暗就可以被清洗干净，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韩野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胸口没有那么堵了。
　　他好像想通了一件事。
　　他现在特别庆幸自己有韩铭秋这样的亲人，虽然他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从来没有忘记他是自己的哥哥这一点。
　　所以自己才会在分手之后无意识的给他打了电话，想把自己的一切向一个最可靠的人发泄出来吧。
　　或许，他当时最想要的就是让这个最了解自己的人，把自己在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给叫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