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之后》吴大音

14、孟子侨（二）

　　过了一会儿，韩野开口道：“其实今天是我生日，不过没人记得，过了今天我就要二十八岁了。”
　　嗯？孟子侨张大了那双带着些迷离状的眼睛：“那……生日快乐啊！”他举起手里的瓶子就要跟他碰杯。
　　韩野哭笑不得：“你干嘛啊！还碰杯……”他慢慢隐去了笑容，“我可没觉得有什么好庆祝的，过了今天，就代表我就已经两年没有画出过一幅画了……”
　　孟子侨看着他消沉下去的样子，很不耐烦地砸了砸嘴：“两年没画出画？那又怎么样？我十八岁那年出了车祸，躺在床上整整两年，没有碰过一下小提琴，伤好后去参加比赛要不就接连失利，要不就名落孙山……可你看我现在不还是过得好好的吗？后来还是拿到了冠军……所以说，一时的困难根本阻挡不了我们前进的脚步！只要你真心地去追求艺术……”
　　韩野疑惑地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今年有多大？”
　　“我？”孟子侨指着自己的鼻子，“三十三！”
　　韩野吃了一惊。那不是没比自己大哥小几岁吗？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怎么？嫌我年纪大吗？”孟子侨看见他的眼神皱起眉头。
　　“没……不是！”韩野赶紧摇头。
　　两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熟了起来，之后便开始无话不谈。
　　韩野发现孟子侨这个人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不过虽然偶尔会说几句让人头大的话，但性格却是积极向上的乐天派，而且很容易感染到周围的人。
　　韩野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孟子侨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了，而且，他越来越觉得对方跟自己是“一路人”。
　　韩野没有迟疑，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没想到孟子侨竟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你没发现？我带你来的可是家同志酒吧啊。”他说。
　　韩野惊讶的打量起四周。
　　“怎么样？这儿不错吧，比起外面那些吵死人的俱乐部，我觉得这种地方更适合我，我可是这儿的常客呢。”
　　“我也觉的这里挺不错的。”韩野点头道。不得不说，孟子侨的品味在某些地方跟自己挺相像。
　　“之前你说自己是个画家，那不是已经挺有名气了吗？干吗还要多此一举跑来进修啊？”孟子侨问。
　　“你说为什么呢？”韩野回过神来，苦笑一声，“那个只能说是‘本来挺有名气’，现在我什么都不是……”他闷闷的说着。
　　“哦……”孟子侨恍然大悟，“遇上瓶颈期了？”
　　韩野点点头：“因为没有灵感，出国之前我脾气一直很暴躁……本来我有个男朋友的，结果就因为这个……”
　　韩野说着停了下来。
　　“分了？”孟子侨说。
　　“嗯。”
　　一说道林沐风，韩野的情绪低落不少。他断断续续的把自己的事情讲了出来，孟子侨安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孟子侨才开始发表评论：“这事确实是你的错。”
　　“我当然知道！不用你再提醒了！”韩野垂下头，“我们都已经分手了……后来我把房子卖掉，把钱全部都留给了他……”
　　“真的？”孟子侨有些吃惊，“那得不少钱吧？你还真舍得！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要补偿他？”
　　“不是！”韩野想要否认，可是又冷静了下来，“我也说不清楚，或许多少有点吧，不过我更多是想断了自己的后路……既然打算出国进修，我就不能再想着以前的事了。而且如果将来能成功，我就打算在继续国外发展，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为什么不回去了？怕丢人？哈！开玩笑开玩笑！”孟子侨调侃道，“不过这点你做得倒还挺男人的！就是嘛，想要继续往前进就得忘掉过去的糟心事。”
　　韩野没有理他。
　　“就像我，曾经喜欢一个学长十多年，明知道自己跟他不可能有结果却还是忘不了他。”孟子侨叹了口气，“为了断了自己的念想，我今年还专门回国去参加他的婚礼……结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我那个学长，他现在居然变成了一个快二百斤的大胖子！”孟子侨拿两只手画了一个大圆，“跟我印象里完全是两个人！”
　　韩野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可算是让我彻底死了心了。你不知道，这回我一见到他才发现自己以前的眼光，简直离谱到极致！”他又叹了口气。
　　“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啊？”韩野随口问道。
　　孟子侨想了想：“大概是情人节前后吧，因为我那个学长是那时候结的婚。”
　　“情人节？”
　　“嗯，参加完他的婚礼后我可是彻底死了心了，没想到过了两天又有同学聚会，在S市的一家很有名的酒吧里，我就趁着那时候喝了个天翻地覆……”他说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后来我好像真喝多了，跟酒吧里的某个人来了个419……”
　　韩野原本微醺的神情一下子被惊醒了，他回想着孟子侨的话，猛然联系到自己。
　　他紧盯着孟子侨的眼睛问道：“你说的那家酒吧，是不是S市西郊的‘蓝宝石’？”
　　孟子侨摸着下巴回忆：“好像是叫什么宝石来着，不过你怎么知道？”
　　韩野的醉意彻底消失了。
　　情人节过后两天，蓝宝石酒吧……
　　原来自己跟林沐风分手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现在眼前这位……
　　难怪他总觉得孟子侨眼熟呢！
　　孟子侨面带不解的看着韩野：“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我只是跟人一夜情而已……那只是个偶发事件！我平时不乱来的！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把你给睡了……”
　　“你确实把我给睡了。”韩野说。
　　“什么？”孟子侨有些傻眼。
　　“当时跟你一夜情的对象就是我。”
　　自此之后，韩野跟孟子侨之间的关系貌似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韩野依然按时上孟子侨的课，而且每次都做笔记。孟子侨也会时不时地朝他的方向送去一个关注的眼神。周末如果有时间的话，两个人就一起去酒吧里喝酒聊天，偶尔孟子侨还会带着韩野在这座城市里闲逛。
　　韩野越来越喜欢跟自己的“老师”在一起了。而关于一夜情的问题，这件事本来就不能只怪在一个人的头上，况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二人很有默契的一笔带过。
　　……
　　圣诞节过后，学校里的学生们开始准备期末考试。
　　这天，孟子侨敲响了韩野的房门。
　　韩野惊讶突然到来的孟子侨：“你怎么来找我了？”
　　他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本子放到茶几上，“我这次是来给你送这个的，上次上完课后你走得急，连这个掉了都不知道，我捡到后一直在找机会给你送来。”孟子侨脱下大衣，环视屋内，“没想到你的房间还收拾的挺整齐。”
　　韩野看到那个本子，心里一紧。
　　那是自己的素描本，他每次上孟子侨的课都会在上面画画——也就是一直在做的“笔记”。
　　“你……看了上面的东西了？”韩野问。
　　“看了。”孟子侨轻声答到，但他的内心可没表面上那么平静。
　　孟子侨把素描本面所有的画全部看了一遍，心里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韩野的画几乎全部都是自己：自己讲课的样子，板书的样子，甚至坐在那儿思考样子，大大小小画了快一本。
　　韩野有些局促，没想到自己的秘密就这么被人发现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上你的课我就会有想要画画的冲动……你也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动过画笔，这种感觉实在太怀念了……”韩野低声解释道。
　　“我明白的，”孟子侨微笑着说，“我能理解你。而且平心而论，你画得真的很不错。”
　　“谢谢……”
　　孟子侨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剩下韩野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期末考试一结束就到了放假的时候。
　　这天，韩野在校园里碰见了孟子侨，两个人聊起放假之后的打算。
　　“你不回家吗？”韩野问他。
　　“回家？我家就在这儿啊，”孟子侨说，“我父母常年在世界各地旅行，早些年他们为我付出了很多，所以我有能力自己生活后就尽量不去打扰他们，让他们过二人世界。你呢？你也不回家吗？”
　　韩野点头道：“我应该也是哪儿都不去吧。”
　　“为什么？”
　　“我父母都在国外，而且各自有了家庭，我去哪边都不太合适。以前还有我大哥回来看看我，但是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估计也就没那个精力再来管我了吧。”
　　孟子侨看着说着这话的韩野，忽然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那好吧！这个寒假不如就咱们两个光棍儿在一起过好了！这样一来谁都不会寂寞！”
　　韩野再次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
　　头一次在国外生活，也是第一回在国外过年，两个单身汉虽然家务活一般，但好歹也算是有模有样地过了个新年。
　　接下来的更多时间，孟子侨经常带着韩野来到城市中心的一处广场上转悠。广场对面紧挨着一条河，这是这里的著名景点，每天会有许多人到这里来观景，催生了广场上不少艺术家们前来“卖艺”。
　　这天，孟子侨也带着自己的小提琴来到了这里。
　　“你这是要干什么？”韩野看着孟子侨摆好姿势，疑惑不解地问。
　　“拉琴啊，还能干什么？”
　　“你怎么突然跑来这儿拉琴啊？”
　　“那有什么，”孟子侨专心调着琴弦，“我以前刚来这儿教书时还在这一片卖艺赚钱呢。现在好久都没来了，还有点想念……”
　　韩野无语。
　　孟子侨已经摆好了姿势，当他拉出第一个音的时候，韩野彻底说不出话了。
　　孟子侨周围已经围满了观众，大家静静驻足聆听着孟子侨拉着美妙动人的曲子。这片广场俨然成了孟子侨一个人的舞台，而他自己本身便是这里最吸引目光的明星。
　　他看着站在广场中间拉小提琴的孟子侨，心想这个人真的很让人捉摸不透。时而跳脱时而严肃，时而让人抓狂，可有时竟也会变得如此神圣，像是一尊艺术品一样。
　　韩野心里充满了不知名的情愫，他不自觉的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素描本，把眼前这一幕画了下来。
　　等到一曲终了，掌声雷动，甚至有人向他抛洒鲜花。
　　韩野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了拉。低头一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仰着脸看自己。
　　“你有什么事吗？”韩野露出柔和的微笑。
　　“你刚才在做什么？先生？”小女孩问他。
　　“我在画画，”他把自己的画拿给小女孩看，“这是刚才那位拉小提琴的先生。”
　　小女孩看到了画，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韩野有些诧异：“你喜欢吗？”
　　小女孩用力的点点头。
　　韩野又笑了：“如果你喜欢，我就给你画一幅画，当作礼物送给你！”
　　“太好了！”小女孩开心的笑着，并且立刻摆出自己最喜欢的姿势出来。
　　没多久，韩野便撕下了这张刚刚画好的画像。
　　“谢谢你先生！”小女孩接过画，用一个吻作为回礼，然后高兴地跑去找自己的妈妈了。
　　一回头，孟子侨正在一旁看着自己。
　　“让我看看你刚才画的画。”他向韩野伸出手。
　　韩野把自己的画本交了出去，孟子侨看到了自己的画像。
　　“刚才给小女孩画画时你感觉如何？”他问。
　　韩野想了想：“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画能让别人这么开心，真的，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孟子侨笑着把本子还给他：“韩野，现在你感觉有灵感了吗？”
　　韩野怔住了：“我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过我想我已经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谢谢你！”
　　他说着，拥抱了对方一下。
　　孟子侨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回抱住他：“谢我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
　　谢他什么？
　　“自然是因为……”韩野顿住了，喃喃自语地看着他。
　　他松开了手，轻轻碰了碰孟子侨没有系扣的风衣领子。
　　孟子侨一手提着琴箱站在自己对面，旁边是那条美丽的河水，风吹过他的头发和衣服，飘然的让韩野仿佛感觉到一种遗世独立的意境。
　　他觉得这样的孟子侨似乎比他之前拉琴时还要让人移不开眼。
　　韩野还想说点什么，忽然觉得脸上落下一点凉凉的东西。
　　“下雪了……”孟子侨看着天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