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尘花》青襟我心

1、茶

　　戚少商看到了悬崖上的那株茶树时，清风正拂过山头，也好似拂过了他的心，吹散了他心中那层深深的焦虑。
　　这次新茗会戚家夺魁有望了！
　　一番披荆斩棘艰难攀爬，他终于爬上了崖顶。那株茶树的根深深扎进岩石的裂缝里，枝干斜出崖壁，采摘起来十分困难。
　　为了这次的新茗会，戚少商这一个月来一直在山间悬崖峭壁之间穿梭，好多次都惊险万分，身上也到处都是跌落留下的淤青。幸亏自己学得一身武艺，皮糙肉厚，无甚大碍。要是普通人恐怕就难说了。也甚是幸运，今天来到陌上峰南麓最高峰的一处绝壁，让他看到了这株绝世好茶。
　　戚少商掏出绳索绑在腰上，绳索的另一端系在崖边的一株大松树上面，抽出别在腰间的两把匕首，慢慢下到崖壁的一小块突出的石头上。他低头望了望身下，只见云雾缭绕，石子落下都听不到声音，人要是跌下去只怕是粉身碎骨。
　　戚少商家居夷淄陵，祖上是种茶世家，在整个长兴也是赫赫有名。戚家每年向宫中进献贡茶，著名的回风雪更是价比黄金，年产量才三斤。
　　今年八月十五是五年一度的新茗会。届时全国种茶世家都会集聚一堂，角逐出最好的茶叶。在以后五年时间里，皇宫几乎所有的茶都直接向新茗会第一名采购，而最好的茶将直接呈给皇帝饮用。
　　戚少商是戚洗尘的独子，戚母又死得早，戚家上下无不疼爱。戚少商打小就爱舞刀弄剑，跟着表弟表妹还有家周围邻居的小伙伴拉帮结派。戚洗尘见儿子喜欢武艺，自己也还年轻，家族的事业一人打理还有余力，就专门请自己的好友雷卷传授戚少商剑法。雷卷是小雷门的门主，精于道术和剑术。
　　戚少商对剑道很有天赋，十八岁时已是了不得的高手了。
　　然而此时，戚洗尘年纪也大了，开始觉得有些事情应对之间有些力不从心了，便开始要求戚少商了解茶艺，希望他能继承父业，保持戚家在种茶界的领袖地位，但戚少商却心不在此，只想仗剑天下，行侠仗义。
　　最近，他见父亲忙于准备新茗会十分辛苦，而且父亲年岁已大，不忍拂逆其意，只好按照他的要求暂时帮忙照看。其实，他早就看出四姨妈的女儿阮明正聪颖机灵，尤其能辨茶香，对于茶艺更是在他之上，只要父亲和姨妈小心调教，让她接手父亲的事业才是好的决定。虽然阮明正不姓戚，但也是父亲的侄女，本来就是一家人。
　　一杯好茶，茶叶、水源、制作流程都极其重要。戚家凭借回风雪已经连续十届夺得头筹，今年时第五十五年了。但是近三年来，因为气候原因，戚家种植能够烹制出回风雪的茶却越来越少。而今年，面临新茗会，此时戚家却是连一片好的茶叶也未采到。
　　此时已是暮春四月，离新茗会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戚洗尘早已是焦虑万分，夜夜难眠。
　　戚少商知道真正的好茶，往往非人力种植。为了让父亲高兴，他仗着自身武艺高强出去采茶，希望能够寻到代替回风雪的茶叶来。
　　陌上多奇峰，峭壁出好茶。
　　自古悬崖峭壁环境恶劣，能够在峭壁上长出一株茶树当然是少之又少。然悬崖之上，茶树经过栉风沐雨，吸日月流华，饮山岚精气，千锤百炼，其清香之气又岂是普通人工栽培的茶树可比？
　　戚少商近距离观察这株茶树，不禁大喜过望。
　　这株茶树至少生长了百年。根紧紧扎进石缝里，枝干盘曲错节，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劲力。老叶呈墨绿色，好像是深色的碧玉雕成；而新长出的茶叶浅黄浅黄的，似初春的新柳，比荷花的鹅黄，片片玲珑剔透，清新可爱。整株茶树在暮春的朝阳里迎风而立，傲然挺拔，卓尔不群。
　　若将这嫩叶采摘下来，烹制成茶，只怕更胜回风雪！
　　戚少商又仔细看了看脚下勉强可踩的只有半个脚掌大小的突出的石块，紧了紧插在岩峰里的匕首，开始采茶。
　　戚家采茶很讲究。要带上用冰蚕丝做成的手套，拇指和食指按在新芽的根部，轻轻而且快速一掐，再小心收集起来。用冰蚕丝是因为其冰凉丝滑，在采摘过程中不会划伤叶片，更能保证叶片的清新完整。而且，在整个过程中，手一定要稳，不然断口不齐整，也容易影响茶香和茶色。
　　戚少商剑术超群，当然不会出现手抖的情况。一盏茶功夫，戚少商已将全部新芽采摘完毕，掂量了一下，有十两的样子，这次父亲可以安心了。
　　虽然这株茶生长的地方十分危险，以后采摘很不方便，但他一身武艺，以后只怕都要他来采了，但只要这次新茗会保持头筹，父亲高兴，那这些危险也算了什么。
　　戚少商包好茶叶，准备借绳索离开此地。
　　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只巨大的白色鸟儿，直冲戚少商头顶扑来。戚少商吓了一跳，连忙斜身躲过。他身形不稳，摇摇晃晃，脚下站立的岩石咔嚓断了，咚隆隆滚落崖底。戚少商一足踏空，立时要向崖底坠去，幸好有腰间的绳索连着老松，否则真要尸骨无存了。
　　戚少商吊在半空中，脚下云雾缭绕使不上力。他正准备攀着腰间的绳子爬上去的时候，那只白色的鸟又来使坏了。那鸟儿一闪眼飞落在松树上，用尖利的嘴啄绳子，想把绳索弄断。
　　戚少商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白色的鹰，而在茶树不远处的崖壁上有个用枯树枝搭建的巨大鹰巢。那白鹰的喙劲力竟然十分了得，绳索本是棉麻搓成的，在白鹰的啄击下，立即冒起了一绺一绺的，变得越来越细。
　　戚少商心想，完了，爹要伤心了，红泪也要守寡了……
　　此时，崖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他挥手赶走了白鹰，随后抓着绳子，把戚少商拉了上去。
　　戚少商狼狈不堪地上了崖壁，心底松了一口气，准备向救命恩人道谢。
　　一看救命恩人的面容，他呆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那人一双眸子清亮如水，胜过秋夜的寒泉，赛过天上的星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如琢如磨，仿佛是静心雕刻出来的；水色的唇角微微上翘，有如凤仙花般色泽娇艳。
　　那人身形颀长，一身青衣外袍鹅黄里衬，宽袍广袖，一头卷发只用一根乌木簪束了，其余的披散在肩上，如云似瀑，垂至腰间。
　　那人全身清冷的气质有如天上月，广寒花，清灵秀逸，不似凡人，而是仙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是这样一个人救了我的性命吗？
　　青衣人见戚少商盯着自己，一副痴痴傻傻的摸样。撇了撇嘴，转身就要离开。
　　“这位书生真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戚少商不由自主道。
　　青衣人转过头，嘲讽地笑了笑。“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声音好似流泉，婉转动听，说完就走。
　　戚少商想去拉那人的衣袖，却拉了一个空。眨眼之间，那青衣人已到了十丈之外！戚少商惊骇不已，那人的轻功见所未见，迅捷无比。
　　“请问恩人尊姓大名，戚少商一定没齿不忘！”戚少商自知追不上，只得朝着青衣人的背影拼命大喊。然而，却没有回应。
　　戚少商再次眨眼的时候，只见那人已消失群山峻岭之中，不见了踪影。
　　救命恩人连姓名都不愿意告诉自己，可自己非常想和他做朋友呢！戚少商在崖壁上伫立良久，心里却有些自惭形秽，这样像仙人一样的人儿，会愿意和自己成为朋友吗？
　　此时已是暮春，陌上十二峰姿态各异，神奇俊秀，山间姹紫嫣红，云雾缭绕，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可是戚少商却无心欣赏了。他用家里秘制的方法把茶叶保鲜后，神色怏怏地回家，再也找到新茶时的那种兴奋了。
　　天大地大，不知青衣人家住何方，又该如何去找他？
　　到了家，戚少商还未打开茶叶，戚洗尘已闻到了包裹中的茶香，欣喜若狂。打开之后，那茶香更是清新如秋日的晨露、冬日的月华，让人留恋不已。
　　戚洗尘立时像接过绝世珍宝一样接过茶叶。他要亲自制茶，凭这茶叶，戚家今年新茗会必定能立于不败之地。
　　戚少商本来有些沮丧，看到父亲终于喜笑颜开，心情稍稍宽慰了，听从父亲的话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