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白衣非他

6、【伍】

　　这就到了二月十九。
　　遥睁眼时天还未见着亮，叶虫稀稀落落地唤，大概是倦了，一会儿也瞌睡得没了声响。这时桃夭打着灯推门进来，后头跟着岸柳，工工整整地拿来了奉常的官家衣裳，是来伺候自家公子沐浴更衣。
　　遥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由着桃夭替他打散头发梳理，等岸柳打热水的当口，又浅浅回笼睡了。一会儿大概是察觉不对，头发上的力道渐渐失了分寸，简直生拉活拽。忍无可忍醒过来，却见梳子易了主，少年眉头紧蹙，捏着卡在发尾的梳子烦躁又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将纠缠的发丝取出来，不经意抬头一瞧，却和遥的视线撞个正着，面上一红，手上继续也不是，撒手，又舍不得。
　　遥见他脸红，心下觉得有趣，眨了眨眼睛又瞧了他一会儿，直到胸口莫名跳快几拍的悸动平复，这才开口：“你这力气是要把我的头拽下来带回去，半夜同它说话么？”
　　“……就这种程度你以为能吓唬到谁吗？”
　　“要是不怕，今夜便把我的头就给你送过去。”
　　“那你呢？”
　　“断了便长新的出来，七濑家不外传的秘术。嘘。”
　　“……”
　　“平日里头无聊便砍头玩，砍下的头就藏在床底下，你要看么凛？喏，就在那里。”
　　“……”
　　凛瞪着那双竟然连说胡话都能这般平静认真的眸子顿时失语，片刻后气得笑起来，“好，若是没有，你便当场切几个脑袋给我瞧瞧，长出来便罢了，长不出来，我还要罚你。”
　　“……我饿了，谁想吃面。”
　　“岔开话题不觉得有点晚吗？”
　　桃夭站在一旁，暗自捂嘴笑弯了腰。
　　一会儿凛手熟了，得了要领动作也愈发顺畅，力道轻柔下来。木齿轻轻刮挠过头皮，酥麻一路划到发梢，一并握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轻轻打个旋。遥舒服得眯起眼，猫儿似的，险些在这笨拙的温柔里又睡过去。
　　“为何你起这么早？”
　　“你不也起得早。”
　　“我来抓你。起晚了，你就丢下我跑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就是，还有前几天出去也是。”
　　“你伤还没好就想四处跑。”
　　“不管，今天我就看着你，不带我就不准你去。”
　　“好粘人啊，凛凛。”
　　“闭嘴！我才没……啧，烦死了，你不要笑啦！”
　　“我没有，你看错了。……噗嗤——”
　　“遥！”
　　遥眼疾手快地自凛手中夺过自己的头发，起身蹿到房间另一边，向来宁静的藏蓝色眸子难得漾起狡黠的笑意，挑衅似地望过来，仿佛揉进了星光般的，瞧得凛一时有些移不开眼。就在这时门被推开，岸柳提着最后一壶热水进来，往木桶里加了几钱菖蒲木香和枸杞，示意遥可以沐浴了。
　　凛蹦上桌子坐好，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杵着下巴，挑眉看他：“你快洗。”
　　遥不满地皱眉：“你在我要怎么洗？”
　　“为什么不能，都是男人难道还有非礼勿视一说吗？还是说七濑遥你其实是女人？”
　　“你快出去。”
　　“真的吗？遥你若是女子，我就娶了你。”
　　遥一怔，“出、去——”
　　凛来不及再说话，便被遥二话不说推着背撵了出去。凛站在门口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敲了敲窗户，又逗房里的人：“我说真的啊遥！你若是女子，我——就——真——的——娶——你——”
　　房里的遥瞥了一眼映在窗户纸上的闹腾影子，呼出一口气。
　　“笨蛋……”
　　抚了抚手臂上结痂的字，连着自己发烫的脸颊，遥憋住一口气，沉到木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