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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百香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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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姐姐纳征礼前说过好多次,如果青玄哥哥你也来的话就好了,结果青玄哥哥你没来,后来敏姐姐说这次你一定会来,结果你真的来了。”
你不知道这是你家姐姐趁人醉酒威逼的吗?
——不是南如歌故意跟踪两人,是她……也要进来。
“不过可能敏姐姐是想找机会报复你吧,嘿嘿。”
果然她家主公这点破事人尽皆知,啧啧,卢敏那天跟厉玖珩喝酒果然是报复他去了。
“不过呢,我听敏姐姐说,这次本来也很希望青玄哥哥来呢——刚才我在前厅只看见紫姐姐,还以为青玄哥哥你没回来呢!”
哼。南如歌在草丛里持续跟进,心里不爽了一下。
“呐,青玄哥哥……”
厉玖珩侧过头,静静等着卢敐的后文。
“虽然说,有青玄哥哥在,敐儿一定乖乖的,但是,其实青玄哥哥不在,敐儿也会乖乖的,你看,前面就是碧影湖了,青玄哥哥你过了前面那个垂花门,就会有人侍女接引的,青玄哥哥你看……”
“嗯,”厉玖珩沉吟了一会儿,道,“敐儿表现得这么乖,我很放心,我也要找你紫姐姐和敏姐姐去了,敐儿自己去找人玩吧!”
卢敐喜上眉梢。
“——你是不是希望我这么说?”厉玖珩一把捉住卢敐的衣领,把对方揪了回来。
“好久没遇到这样的宴会了,卢十七小姐不愧是当年三大香师之一,果真能人啊……”
“当然,若是论天下奇女子,卢家当仁不让。”
“不过我还是喜欢柳家的女子,静好。”
南如歌正看戏看到兴头上,突然听到石子路另一头传来谈论声。
她赶紧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藏身情况,很好,不用法术她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我听说,卢家女子豪爽不羁、八面玲珑,柳家女子娴静淑良、德才并重。”
“哈哈,谭兄,没想到你多年不归,倒是挺熟悉这些坊间流传的玩笑话。”
那谈论的笑音渐行渐近,厉玖珩和卢敐对视一眼,厉玖珩果断松手,卢敐坦然站好,两人一派相安无事。
“哟——厉将军?难得难得!——谭兄我给你介绍一下。”
那边一行有三个人,三个人一亮相,南如歌就看到厉玖珩脸扭曲了一下。
这三个人,引见的那个叫秦世泰,不说话的那个叫白恭祎,还有一个南如歌不认识,只知道是“谭兄”。
其中秦世泰呢,是副都卫右将军秦世宏的弟弟,厉玖珩是副都卫上将军,虽然是秦世宏上司但是这两人关系不怎么样,就不必多说了。
不过南如歌知道问题不在秦世泰,而在白恭祎。
虽然在安开五大家里,柳家和厉家的忠名都还是不错的,不过毕竟是豪门权族,不可能清清白白。
而白家,那就是铁板钉钉又穷又正的大忠臣。
白恭祎作为大忠臣家的独子,也秉承了家族的优良传统,对一切权臣强党嫉恨尤深,恨不能为君主拔除毒瘤,还天下一个清明世间。
所以包括五大家在内的那些人在他眼里都是佞臣。他看一切佞臣都不爽,他看一切佞臣的儿子更不爽,不仅如此,他看一切忠臣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儿子也不爽,所以卢家那一串儿子,还有宁康,甚至包括卢敏的未婚夫柳荀,他都很不爽,其中,他最不爽,就是厉玖珩。
顺带,白家也很不爽“南贵妃”。
说实话南如歌对于卢敏是如何邀请到白恭祎的感到非常惊奇。
“这位是厉将军,厉老将军最得意的儿子。”
跟厉玖珩平辈你到底哪里来的立场这么介绍别人?
“秦兄过奖。”
南如歌望着自家主公哀叹。
“谭兄”拱手行礼,道出自己名讳“谭琳”,来自中原的轩国。厉玖珩也回礼,顺带瞟了眼白恭祎,见对方没反应,谭琳不明状况,秦世泰又装死,只好唤道:“白御史。”
白恭祎瞥了厉玖珩一眼,然后实实在在“哼”了一声。
整个过程中,还有一个很值得关注的地方,那就是不动声色不露痕迹往旁边挪的卢敐。
南如歌就看着这边四个大男人“你装死我望天”,卢敐依仗着繁茂的花木,一点点转移阵地,最终,等厉玖珩反应过来,她已经跑掉了。
白恭祎的威力简直无人能敌,这还是没开口的时候。
南如歌也跟着挪地,虽然有点不舍厉玖珩,不过她觉得跟着他也没什么意义。
果然进了刚才卢敐说的那垂花门,眼前人就骤然增多。
只不过卢敐不满足于混入宴厅,南如歌中途换了两盆盆栽挡着,跟着她七拐八拐,竟然发现拐进了伶人准备表演的屋子。
哦,不要这样。
好歹给她留一点悬念……
南如歌在忙碌的伶人里现身,把盆栽放到桌上,找了个垫子坐下。
南如歌看了会儿伶人调弦上妆。
屋子里的人都很忙,指挥声应答声起此彼伏,让她没什么存在的感觉。
南如歌想,果然还是唱歌跳舞来得开心,可心里也没轻松很多,反倒是少见地有些感概:昨天还跟厉玖珩被人放冷箭,今天就能坐在这儿赏香燕乐。
不远处卢敐扮作小伶人,捧着伶人的衣服对着镜子一脸新奇地试穿。
南如歌不禁神游天外,她想,若是人一直过的是这样的生活——镜中一个样,镜外一个样,又无与人说——该是何种感觉?
她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
就这么超出一般人接受的能力,倚借着自己妖的身份避开世人的探寻,流连在这世间。若光是在游馆内唱唱歌也罢,可她心里突然装了个人,想接近他,想了解他。
可若是想与他在一起,必然要放弃自己一直以来倚靠的屏障,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
所以她才想让厉玖珩带她走?
南如歌思及这里,心里有点乱。
还没等她纷乱的思绪凝结成一个确定的情绪,一声尖叫就在旁边炸开。
忙碌的伶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声源围去。
南如歌坐的地方就在旁边,因为靠着堆积杂物的地方,也没什么人挤过来。
一个人扒开人群,朝里头望了望,问:“怎么回事?”
那人一开口倒把南如歌惊了一下,她本以为这是个女的,没想到声音是男的。
一个女孩儿跪在那个晕倒的女子旁边,说:“回钟离管事,小鸢她为了跳这场香舞,几天前就开始不进油盐,我们劝她也不管用,估计这会儿是撑不住了。”
那管事当即半跪下来,把了把脉,道:“不碍事,你们来几个人扶她下去休息。”
等晕倒的女子被抬下去后,钟离便开始发火。
“开什么玩笑?!敏小姐特地交待了这场香舞是重中之重,舞者这个情况,你们怎么没有一个人跟我说?!”
女孩儿露出愧色,周围的伶人也都缄默不语,不敢吱声。
钟离管事一脸火气,南如歌觉得隔着十多步都能感觉到在场那股乱窜的惊惶。
“现在好了,要是一般香舞也罢,你们不是不知道今天要跳的是什么,现在让我怎么办?”
“敏小姐这次怕是别有安排,我们给她戳了这么大一个纰漏,以后卢家与我们采采阁结怨,又是一桩头疼的事。”
钟离管事凝眉叹气,抬眼间,瞥见了一脸状态之外的南如歌。
等会儿!卢敐!
南如歌脑子慢一拍,等她放眼去寻,果然已经找不到卢敐的影子了。
这丫头什么时候溜走的?!——南如歌暗暗咬牙,见钟离还盯着她不放,不由昂首挺胸,盯回去。
“你!”钟离伸手一指,众人顺而望去。
南如歌眼神动了动,仍没有动作。
“你来跳。”
刚刚趴在小鸢姑娘旁边的女孩儿一脸吃惊,看了看南如歌,再看向钟离:“管事,这人我们没见过。”
“都这种时候你们还管见没见过?快带她去换衣服,换好了让她去里厅见我!”
南如歌倒也没推拒,顺着几个人的推拉,就那么被送进另一个房间去了。
“管事,她,可以吗?”女孩儿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跟你们这些庸才一样!”钟离突然火气上窜,“跳了很久的舞者跟你们这些疏于训练的人怎可相比!”
唉哟——南如歌边换衣服边感慨。她有感知力,在另外一个房间也能知道钟离在发火。
她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衣服上的绳带系得像一株藤花,初步估计是仿古画上神仙宴会里的仙子做出来。
她以前也穿过类似的舞衣。
替她整理衣饰的少女愣愣地看着她,犹豫后夸道:“你真好看。”
她笑了笑,不甚在意。
被带到钟离的厅室时,南如歌终于有机会对他“评头论脚”一番。
这长相,比她可“妖气”多了。
肤白发乌,唇红眸明,主要是皮肤太好,像浸了水一般,活脱脱一妖精啊……
由于南如歌想得太深入,以至于没有听到钟离审视完她后叹的那句——“嗯……比我想的还好。”。
“我知你非我采采阁之人,看你像是混入会场的,你若帮我渡过此次难关,我采采阁不仅不向卢家揭发此事,还许你一个承诺。”
“日后若需我采采阁出力,只是在我力所能及之内,必为姑娘达到,如何?”
南如歌回过神,不以为意,也就随口答应了。
钟离沉吟片刻,又问:“你可知这次要跳的呈香之舞是什么?”
没什么是她不能跳的——南如歌失笑,但并不觉得得意。
可当钟离说出那三个字时,她还是晃神了。
百逐回香叹流光,万妆褪尽倾雪裳。
羽素霏霏芳转舞,不动花颜动紫皇。
多少诗句堆砌,也追不回当年芳踪一缕。
还有那最有名的一句……
一生颜色付雪妆。
裁成流苏状的彩绸在眼前晃来晃去。
酒香夹着丝丝香粉的气息,刺激着澹台紫的嗅觉。
不知道应付了第几次搭话调侃之后,澹台紫终于等来了自己想看见的人。
“今日恰真开宴会客,还专程跟我炫耀请来了你这位贵客,副使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如果有招待不周之处,鄙人先代恰真表示抱歉。”
澹台紫笑了笑,撑起身子,看着柳荀说:“这么说,恰真你还知道怠慢我了啊?”
卢敏应声从后头出现,闻言无辜地眨眨眼。
澹台紫嗤笑了一声,问:“你不是说‘天凉听微雨,邀君赏秋香’吗?这些……”说着她头疼地瞥了眼场内,“不相关的人是怎么回事?”
“呵呵,”卢敏身着黄衫,蹲下来,执起澹台紫案上的白玉杯,细细看起来,“我知道对于你来说,不到一月,便二次出席宴会,已是极为难得,但是卢敏不才,不得不为世俗所累,前厅这些人啊,不是我要请,有人要请的,还请东现别在意。”
“你又在盘算什么?”
“没什么,只是人多也好。”
澹台紫一怔——她看到卢敏少见地不笑,而是几乎面无表情。
“走吧,我要请的人,在后苑。”
澹台紫起身,柳荀跟卢敏耳语了几句,便拱手离去。
“下次这种场合,别把青玄放跑了。”行至走廊,澹台紫突然听见卢敏如此说道。她一阵怪异,回:“青玄本来就没与我一起同行。”
卢敏转过头了,轻轻一笑,笑完却不说话。
澹台紫觉得更不舒服了,刚想开口,却见卢敏若有所思地揉抚着围在肩上的兔毛。
“我确实是故意把你晾在前厅的。”“
“可我是,想让青玄看看——你在这台前,有多受男人欢迎。”
“你到底想干什么?”澹台紫皱眉,一把拉住神情淡然的卢敏,问。
卢敏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抬起眼,回答说:“你不必担心,赢,我追不回当年的一切,输,我还是动不了他的心。”
澹台紫心里一惊,不由往刚刚与柳荀分道的地方望了望,然后低声问:“你不会,还……”
“没错,我其实一直忘不了。”卢敏抢过话头,眼神一厉。
澹台紫想了一会儿,紧张过了,便平静了许多。
“他是负你,可你也不讨回来了么?”
“是啊,”卢敏眼神空放空,“我是讨回来了。”
“都,六年了。”澹台紫垂眸,干脆不再看卢敏,“你也知道他这六年来过得如何,如果你觉得当初他付出的代价不够,这六年的前程,算是赔你,你还不能满意吗?”
卢敏缓缓转头,“东现你没有想过,我今日如此,没准日后你也一样。”
这话太直接,直接得有些恶毒,倒让澹台紫一时无言以对。
“我跟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卢敏直接轻声笑了出来,但已在这个话题作罢,轻哑着声音说:“她的死,就像那场大雪,让熹国一切都失了颜色。”
“你没觉得熹国这两年越发黯淡了吗?当年香师的盛名,当年雅苑的盛况,当年香舞的盛景……都再也找不着了。”
“别看我是卢家的女儿,没有香师的技艺,没有婚嫁的地位,我也什么都不是。”
“别担心,阿荀他知道我怎么想的,我也知道,这样其实挺无趣的,不过……”
“就算如此,我也还是要让你们都看到。”
“看着吧……”
卢敏的目光投向虚空,澹台紫已有些许预感,叹息着闭上眼睛。
“这次我,一定要打败……她。”
开始下雨了。
这个季节不是八仙花的花期。大概是因为宴会已经开始很久,院落里只有散发着朦胧光泽的灯笼摇曳,无人候守。与秦世泰、白恭祎等人分道后,厉玖珩不急于去往湖心篁筑,而是在庭院里信步漫游。
若说歌与舞不可分离,那香与苑亦是。
熹国贵门还保留着对草木的情怀。熹国香师不仅要研习香的配合、调制、呈现,还要深谙四时草木之性,栽种布置,以成雅苑,赏居兼得。
八仙的枝叶在雨中青翠欲滴,厉玖珩突然就想起自己听到过的闲论——“逐香虽然风雅,但槐榴之月一过,苑中再见不着花色,其境颇为幽邃。”
那大概是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国都安开曾经有个院落,按照四季花序植栽花木,以至府邸一年四季缤纷不绝,常年可以看到开成一片的艳丽花色,当时颇为盛传。
包纳四时花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熹国香苑中,也只有这一个,负有如此盛名。
这种雅苑手笔,自六年前成名之后,就被两都的各户大家竞相模仿。当年盛景溢于言表,所谓百香瑶池,东南西北的花木能显出四时景致的不同……好似仙阙。
仙人之宴啊……厉玖珩抬头,眼中一片空寂。
他记起自己似乎问过这逐香小苑的主人,同享雅苑盛名,怎么也不多种些不同时季的花。就像现在这样望去,那郁郁葱葱的翠色掩着灯笼华柱,反而有种别样的冷寂之感。
当时那卢姓的女子是怎么说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