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旧梦》段玲珑

134、不争与争

　　每年各种花开时，总想着剪些插瓶，及至花满枝桠，又舍不得下手——花枝是花的归宿，离了枝头，再美的瓶也是累缀；花是自然的精灵，离了天地，再美的花容也黯然。

　　那日午后，太阳渐渐西沉，我们一行人在桃花林中穿行，夕阳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眸。无意中转身，看见胤祯，他微扬着脸，面对前面一株桃花，似看非看，眼眸落定处，分明有万丈豪情，踌蹰满志。心下一跳，他也开始慢慢走上历史舞台，大将军王的气度早早开始形成。

　　佳期在我身旁捧着个锦帕，摘枝头半开的桃花，“这个晒干了做桃花饮，最是益气补身的，若能常喝，面若桃花，气色甚好。”

　　“宫里不是常备着这些，怎么如今你也爱自个儿动手了？你这每摘一朵，就是断了一个桃子的生路，罪过罪过。”说着双手合什，目光却是打趣儿。

　　佳期嗔我一眼，“在外头住了两日，怎么也学得一口佛声道语，我最恨这个，有得吃有得乐，干什么尽想些虚虚幻幻的东西，没得累得慌。”又拿手指了指胤誐，“你参悟晚了，如今再想入佛门，只怕十弟也跟着你一块儿出家，那敢情好，自盖自庙，就起个夫妻庙的名儿吧。”
　　“说什么呢？看你们两人神神秘秘的。”

　　我和佳期正玩闹，不妨身后胤誐跟上来插了一句，佳期看看我，又看看胤誐，终于捧腹而笑，我看向胤誐——一脸茫然，满眼宠溺，也掌不住跟着她开怀。

　　正笑闹间，听胤祯道：“好久没赛马了，既来了这京郊旷野，可不能不骑上一回，几位哥哥谁有兴致和弟弟赛一圈？我让人备马去。”

　　胤祀、胤誐皆不搭腔，胤禟接口，“这花儿看得长了没得烦闷，我陪你赛一程。”二人哈哈着走开，夕阳将他们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我拐了拐胤誐，“你不去？”

　　他看看我，忽尔眼角一弯，低头戏谑道：“昨儿夜里累了，赛不动马。”
　　我抬手欲打，却见他目光闪动，不由红了脸，转身跑开。

　　佳期早已拉着胤祀去往另一边看红透半天的火烧云，若大的林子里，只剩下我和胤誐，我坐在一株桃树下顺手拣起地上的花瓣发呆，低着头不理他。胤誐也不过来，站在不远处望向我笑。

　　一阵风过，桃花迎风飘落，我站起身迎向那花瓣雨，极致的美带着淡淡的哀伤，大家都是如此：即使知道结局，也完全无力改变，好似这落花，谁也阻不住它的生命历程。我随着花雨旋转，飞扬的裙角，舞成朵朵浪花，变成段段没有章法的舞姿。

　　不知何时胤誐走到近旁一把抱住我，猛的一停，天地都开始旋转，我靠在他肩头，站不稳脚步。

　　“宝儿，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他在我耳旁低语，语气尽是溺爱与满足，继而极轻极快的含了一下我的耳垂，“我不放心，让别人看见，要不咱们先回庄子吧。”

　　我兀自闭着眼，傻傻笑，“这会儿都成亲了，别人还能抢了去不成？”复又睁开眼，“除非你休了我。”

　　胤誐一愣，咬牙道：“休了？休想！”

　　我的笑挂在脸上有些僵，不知怎么，这句玩话让人觉得疲累——有时我们期待长久稳定的家庭，有时又会害怕一成不变的生活，两难之下，有些人维持到头，有些人中途散场，到最后，都不见得谁比谁更幸福、谁比谁更快乐。

　　胤誐脸色微变，才要说什么，我笑道：“我也说，休想！”他笑了，笑意从嘴角婉延至眼底眉梢，突然低下头吻住我。

　　胤誐的吻总是深入又长久，我靠在他胸前，下意识闭紧了双眼，感觉到花瓣从脸上、身上滑落，有一瞬的晕眩，不明了这花海中的自己究竟是幻是真？良久，他猛的收紧圈在我腰间的手臂，紧紧贴上他的身体。我一僵，侧开头，稍稍挪了挪脚步，俯在他肩上微喘。

　　胤誐抚过我披散在肩头的碎发，又顺手从旁边枝头摘了朵桃花簪在髻上，扶直我，轻轻一叹，才要说什么，忽尔目光落向稍远处，“八哥。”

　　我回身，胤祀站在树林尽头，脸上分不清表情，只觉身影甚是孤寂。

　　“八哥，八嫂呢？”胤誐扶了我走向胤祀，我低下头，不知刚才那幕他看去多少？

　　胤祀一愣，笑道：“她进去吩咐让下人们准备浴汤。” 看了我一眼，又道：“九弟、十四弟又牵了匹马，说是让你也同他们赛一场。”说着转身看向林外的旷野，果然胤祯他俩儿赛得兴起，阵阵马蹄扬起道道微尘。

　　胤誐也来了兴致，冲他们挥了挥手，两人皆勒缰停住，等他过去。旁边马夫牵了匹枣红色的骏马上前，胤誐回首冲我一笑，“我去去就来，你若累了先回屋也成。”说着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马蹄声过后，林子里静静的几乎能听见花落的声音，良久，我能感觉到胤祀长久的注视，佯装赏花，伸手去接时不时飘落的飞花。

　　“你比我想象中好多了。”他在我身后悠悠开口，我回头一笑，“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卧在榻上只剩下半条命？”

　　胤祀微蹩了蹩眉，“性子还是老样，不知道忌讳。”

　　我扬了扬嘴角，垂下眼睑，顺着林间的小路慢步。胤祀跟在我身后，一路无语。“我那翠雨阁，如今谁住着呢？”害怕这种压抑的感觉，我忍不住开口打破这长久的沉默。

　　胤祀站定了，轻轻唤了声“宝儿。”我回头，他牵了牵嘴角，继而笑道：“没人住，原先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没遣散，皇阿玛前些日子还说等你身子养好了，接你回去住几日。”

　　有些说不出的情绪萦绕，对康熙，我并不恨，我知道他一直想成全，最后却是完全不同的结局，如今再想，从前种种煎熬都仿佛笼罩着层层雾气，看不清楚。唯有生命里点滴的感动与真情，日久明晰，在心底某个角落不断重复着曾经的欢乐与期许，如流淌的溪水，潺潺滋润着现实中的俗世男女。

　　“回去？我都不想回去了。”我淡淡开口，说的话是半真半假的愿望。

　　胤祀看向我，若有所思，半晌方道：“其实你在这儿对身体也好，只是十弟的假快结束了，只怕他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京郊农庄。”

　　我侧头微笑了笑，胤祀的脸上多了些苍桑，比从前成熟稳重，眼底隐隐流露的关怀让人不由为之一动。转过身看着泥土间缤纷的落花，“胤祀，你真的想争？”

　　他一愣，“这些话别再说，这些事也别再想，你一介女流，只要想着保养好自己就行，其他的……”说着微一顿，“不论结果如何，相信都能护你周全。”

　　我不禁抬头看他，有句话梗在心头喉间说不出来，半晌，无奈苦笑，“你以为我怕？”

　　胤祀有瞬间的诧异，才要开口，我接道：“胤祀，每个人的人生其实是写好的一本书，除了自己不知道结局，很多旁观者已经先翻看了谜底。”

　　说着我顺手指向旁边桃树的枝桠间一朵不起眼的花苞，“就好象这花苞，它也许在想：一定要开放在最顶端的枝头，因此也在不断努力着。其实它的命运早就注定了，不管再怎么努力，它的位置就在这里，不会改变。”

　　胤祀渐渐收了惯常的微笑，也定定看向那朵还在青涩中等待绽放的骨朵儿，良久无语。

　　“胤祀，如果我说知道结局呢？你还会争吗？”我不禁追问。

　　他皱了皱眉心，顺手将那花苞打落，“开始不是争，后来发现不争也是争，当你有这个地位，还有这些能力，没人会认为你真的不争，既然这样，争与不争有什么区别吗？”

　　他看向我，语气淡到似乎并没把这些事真当回事，不由轻轻笑了，果然如此，很多时候，很多路是你不想走却不得不走的，有些路是你想走却不可能去走的。想来想去，反正也上路了，不如走着瞧吧，过程比结局更长、更复杂、更值得拥有与回忆。

　　“你放心，十弟不同，他早就说过，厌倦了这种明争暗斗的宫廷生活，等你们大婚了，好好和你享受些单纯的家庭之乐。今日，今日他不过是怕你言语太多，被有心人听了去。”胤祀说着替我拂去肩头的杂叶，眼神暗了一暗，“若是一切还未开始，让我重新选择，也许我会和他一样。”

　　我笑了，“你也说糊涂话，世上哪有‘如果’？你与他不同，你哪怕重新选择，也还是一样的过去、一样的今天，也是……一样的未来，一切都已经……‘写好了’。”

　　不知何时，天已转暗，我们顺着来路往回走，到了院门口，胤祀并未转身，却突然开口，“四哥他病了一场，病愈后请旨到江南巡视，你放心吧。”话未说完，人已跨进院门，我“哦”了一声，呆愣当场，半天反应不过来。

　　那天夜里，我和佳期同睡，刚钻进被窝，这妮子就叫，“你这手脚冷得象冰，暖炕都被你带凉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只是手脚冷罢了，捂捂就好。”说着我故意往她身上靠，佳期忙不迭往里缩，“天都回暖了还是这个样儿，十弟也没怨言？”

　　我笑着上前与她打闹，两人你来我往，闹不动了，笑着趴在床上直喘。半晌，佳期匀过气儿来，拍了拍我的手，“好好养结实了，给十弟生了一男半女，省得老了自己寂寞。”

　　我坐直身，靠在枕上，“我不想生。”她才欲张口，我接道：“再说，太医也说我受了寒气，不容易受孕。”佳期瞪大眼，“这谁说的？”

　　笑了笑，我拉高了被子，“太医说的。”复又加了一句，“胤誐不知道我知道这事，你可别说漏嘴。”

　　她靠近我唤了声“宝儿。”我笑了，“你这是怎么了，这样才好，我怕生孩子，听说很疼。”她一愣，瞪我一眼，嗔了句“没心没肺。”自个儿转身睡了。

　　我靠在枕间，思绪纷杂间也慢慢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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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好兴奋啊，三篇长评！！

　　感谢给偶长评的亲，还有支持偶的亲，还有不支持偶的亲（现在比较淡然了，反正不可能让所有人喜欢，这才是真实的人物！谢谢你们让我明白这点）

　　只看得见缺点的人，自己也不容易快乐，其实生活中不如意的事肯定占大多数，关键看我们如何在平凡的日子，发掘点滴细小的闪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