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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长安月白,素衣凝香(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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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虞。
这个名字是薛家禁忌,那么多年来,不曾有任何人敢提及这个名字。不被提及并不代表会忘却,但凡知情之人谁又能忘记,薛家给了薛虞怎样一段人生。
薛虞与薛卓是亲姐弟,很多年前,他们的母亲带着他们从于阗来到长安,投靠舅舅薛浩。来到长安后不久,薛母病逝,只留下年幼的姐弟俩。薛浩无子,只育有两女,长女薛袖寒,次女薛素凝。薛浩考虑到家中生意,认薛卓为幼子,却将姐姐薛虞送出长安,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消失了整整十六年,一直杳无音信。
薛卓的恨,不仅仅是对薛素凝,更是对于薛浩,对于整个薛家。有时,薛素凝宁愿薛虞已经死了,可是,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恰恰在四年前,她见过薛虞。
“神龙三年,重俊政变,太平公主府凌波女云涉自终南山归还长安,为公主捧回太子李重俊人头,公主大为赏识,赏薛家江南道行商准令。此后四年,凌波女云涉屡立奇功,更于前不久,一人一骑冲杀入羽林卫,斩杀韦后于万军之前。云涉之功,使得短短四年间,天下十道已无云中商局不可踏足之地。可就在这四年里,你却在西域各处游走,可曾有一日留在长安城?试问凝姐姐,你不该就是这个故事里,那个从小被送入宫廷,经过严苛的训练,只会为太平公主杀人的细作女--云涉!”
薛卓质问薛素凝的时候,眼睛就那样冷冷盯着她,那几乎就要上扬的嘴角,是接人伤疤后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期望能够从薛素凝的脸上看到迟疑、看到愧疚,甚至是落荒而逃的目光。然而,薛素凝满足不了他那病态的期望,她没有那样的感觉,显得万分泰然,回答:“四年前的终南山,如果我没有被赫连师傅打晕,我不会让薛虞代替我回去。”
“原来到了今日,凝姐姐仍可以这样问心无愧,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责任全都推给了养育你多年的师傅。姐姐是薛浩为你养的替身,从他把你送入公主府起,他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无论如今你摆出怎样一副毫不知情的嘴脸,如今身处险境,整日以杀人为生的是我姐姐薛虞,不是你!”
从表面看来,薛卓是一潭再平静不过的泉水,任凭泉底如何暗流涌动,至少水面是平静的,甚至还可以带着笑,如阐述别人的事一般阐述自己姐姐的悲惨经历。只是,薛素凝也不是懦弱之人,薛卓此番话若真是为她姐姐的不幸而出,她倒还算宽慰,可他不是!薛虞离家之时,他尚是不记事的婴孩,若要比起亲厚,倒不如说自己与他还有些感情,他姐姐薛虞,于他,根本是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薛素凝肃下脸,厉声反击:“小卓,不要怪我直言,四年前,你若是真心为你姐姐薛虞,就不会遵从我爹的计划,让薛虞上终南山。那个时候,我爹和长姐明明都已经失踪,家中大小事务,皆是由你来定夺。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那是薛虞,就凭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我就可以断定,昌伯在我爹失踪后,把什么都告诉了你。”
薛卓秀气的眉宇终于皱了皱,那分明是被人触到痛处后的不悦,薛素凝替他感到悲凉,在他眼里,亲情终归比不过利益,只听他接着说:“我若当真可以说一不二,你又怎会出现在此处?如今家中生意一半都握在你的手中,若是换做姐姐回来,那些没用的薛家遗老又怎么会乖乖把实权交出来。”
薛素凝“呵”了一声,大叹:“你对自己的亲姐姐那么狠心,对我这个不亲的姐姐,倒是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薛卓说:“那是因为这么些年,我渐渐发觉,你对薛家的感情也并非如我原本预料的那般深厚。细细想来,自你五岁离家,似乎也有整整十二年未曾见到过薛浩,好不容脱离凌波女云涉这个名字,回到家中,薛家却只剩下我这么一个不亲不厚的弟弟。薛家上下,比起我薛卓,你薛素凝更加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你的心不在薛家,至少不在薛家生意上,我何必对你这样一个毫无威胁的人有所隐瞒?”
听了薛卓的话,薛素凝苦笑,这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无力,薛卓,这个曾经以为这世上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如今却同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不过,她到底不是自苦之人,人情冷淡,不过如此,即使是血亲,也可以是两个陌不相识的人。
薛素凝下了一个决定。
“小卓,这次从西域回来,我便将手中的生意悉数交还到你手中。”
薛卓的眼底一惊,如玄墨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薛素凝,仿佛捉摸不透对方心中所想,他犹豫了一下,试探般问:“什么条件?”
薛素凝上前一步,她仰起头,试图用手指轻触薛卓的头发,他十分排斥地躲闪,她笑了,可以从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尴尬,她转而轻拍了几下薛卓的脸,被细细的胡渣扎了手,分外真实,他没有躲闪,整个人却警惕地绷着,显然不喜与人如此亲近。
她说:“呆小卓,这世上哪有件件事情都是讲条件的,你样算计来算计去,不累吗?或许正如你所说,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又或许我只是想去实现,一个多年前许下的,却从未去履行的承诺。这世间的美好,我答应过,也值得,一一去经历。”
薛卓目不转睛地审视着薛素凝,仿佛是要看清她所说之话是否是真实,薛素凝眼底的笑意更浓了,眉眼完成两道弯月,说:“小卓,你想要从一个说真话的眼睛里看出谎言,那是你自找没趣。”
薛卓微扬着着下巴,眼神鄙夷,提醒:“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不要后悔。”
“呆小卓,你还是不信?不如我们拉钩为誓,我们小时候也玩过一次的,我答应会回来看你,你看,我现在不就回来了。”说完,薛素凝就勾出了小指。
薛卓不屑一顾,背过身去,他说:“明日你就带着你的小王爷滚出揽月楼,不要再与我的人来往。”
“那么你呐”
“三日后,启程前往安乐州。”
薛素凝想了想,点头承诺:“放心,我一定会离安乐州远远的,绝不会让李临见到安乐公主。”
“这样最好。”
已是无话可说,临走之前,薛素凝终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呆小卓,万事小心。”薛卓没有回答,甚至没有转过身来,薛素凝最后看了他一眼,怏怏出了房门。
第二日,商队却没有能够离开万年县,商队中的一位工匠因为偶感伤寒,需卧床休养几日。另一方面,李裹儿也不愧是金枝玉叶,因为被绑在箱子里受了一天一夜的罪,身上的淤血还未褪尽,四肢尚不得舒展,也无法移动。薛卓与薛素凝的人马皆无法离开揽月楼,两人都担心李裹儿的行踪暴露,薛卓只能守着李裹儿闭门不出。
那工匠叫邱刚,在长安也是个颇有名气的铸园工匠,曾为不少皇亲国戚铸造园林。一月前,邱刚被一个西域富商相中,托云中商局带往陇山关一代,为富商家族开凿石窟。他绵绵延延病了足有四日,却一直未得见好,薛素凝心急,到工匠房中查看病情,却发现工匠不见了。
薛素凝正疑惑工匠去了哪里,却看到白露领着手下之人自廊下走过,神色十分匆忙。薛素凝拦住白露,将她拉至一旁,低声询问:“发生何事”
白露甚为慌张地张望了一下四周,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安乐公主不见了。”
薛素凝大惊,一抬头,就看见荷花池边,站着负手而立的薛卓,他低着头,看着池中的池水,氤氲的水汽染上他的青衣,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薛素凝问:“小卓知道了吗?”
白露的双眼微红,抿着嘴点头,哽咽着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能离开房间......”
“好了,说什么都没用了,还不快追!”薛素凝安抚白露,白露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薛卓,一抹泪,咬牙说:“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她找回来。”
白露离开,薛素凝倚在栏边看着远处的薛卓,想到那落跑的公主,嘴角忽然扬起一个狡黠的笑,“这是佛祖给我的机会,呆小卓,姐姐决定帮你一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