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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长安月白,素衣凝香(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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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盘算后,薛素凝吩咐谷雨通知众人,商队即刻离开万年县,由此向西二十里,有一丰镐马庄,她会在那里与众人会合。
商队的护卫中有一人驯养鹰,薛素凝让护卫放出大鹰,查寻方圆几十里是否有走丢的马匹。很快,大鹰发现了安乐公主的踪迹,竟是往长安城的方向。
薛素凝的白龙是青海名驹,跑起来要比寻常马匹快上许多,追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在一个山拐角,截住了正欲回长安送死的李裹儿。薛素凝万万没有料到,工匠邱刚居然也会在出现此处,安乐公主竟是他放跑的!
三人乍一照面,邱刚就发出了惊恐万分的叫声:“快跑!”李裹儿立刻扬鞭想要逃跑,薛素凝吹起一个悠扬的马哨,把她的马唤了回来。
李裹儿睁大着眼睛,怒气冲冲地大喝:“你是什么人?为何拦我!”
薛素凝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将目光落在邱刚身上,相比于安乐公主,邱刚此刻更能引起她的注意。是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吗?是什么时候发现了安乐公主?
只见邱刚委在马背,肥硕的身体在马上弓成一条虫,扯着缰绳从马上滑到地上,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哆嗦着喊:“薛...薛...老板!”
李裹儿听闻,立刻绷直于马上,眼神警觉而又轻蔑地盯着薛素凝,不言语。
薛素凝亦是下马,走向二人,不动神色地问邱刚:“邱工匠可让小妹好找,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就要回长安去?”
“这......实在是家中......有事,才......才......”邱刚喘着粗气,没说几个字汗就淋了下来,他用袖子抹汗,头顶的烈日更是将他的脸烤得异常苍白,他嚅喏着嘴唇,却虚弱地说不出话来。
薛素凝将腰间的水壶递给了他,说:“你的病还未痊愈,奔波了那么久,喝点水再说也不迟。”
邱刚接过水壶,仰起头猛灌进喉咙,忽然,他的身子猛然一委,如被抽干了气力般瘫软在地上,伴随猛烈地抽搐,很快便一动不动。
“白痴!竟然喝你给的水!”李裹儿不屑地嗤了一声,再没看那邱刚一眼,微扬起下巴,质问薛素凝:“你是那小鬼的人?”
“不是。”薛素凝蹲下身子捡起水壶,不紧不慢地塞好壶口,才转过身来,说:“顺便说一声,他只是暂时失去了知觉,三个时辰后就可以醒过来。”
李裹儿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为我修过园子的奴才,死了,也是因为他贪财,好色!”
听闻这话,薛素凝才安了心,她试探地问:“公主这就同我回去吧?”
李裹儿仍是端坐于马上,纹丝不动,恼怒道:“还说不是那小鬼的人!我唐唐大唐公主,凭什么受制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是他的人!”薛素凝气得跺脚,双手叉腰,一字一顿道:“他!是!我!的!人!”
李裹儿先是一愣,随后便察觉自己被耍了,扬起长马鞭,狠狠地朝薛素凝的脸挥下。只听“啪”的一声,薛素凝的手在半空牢牢抓住马鞭,似有火苗在掌心炸裂,异常真实的疼,她猛地将手向后一抽,纤弱的公主从马上滚落,黄土地上尖锐的石砾割破公主如若凝脂的脸庞,顿时整个半脸鲜血淋淋。
薛素凝一步跨坐在李裹儿身上,扭住她的双手,扳过李裹儿的下巴,令她足可以捕捉她的恐惧,她对她说:“顺便再说一句,你倒是应该期盼是小卓的人先找到你,而不是我!”
李裹儿咬牙切齿:“是他,是你,那又如何?”
薛素凝笑了,却不带任何的愉悦,她告诉她:“我要的是你的命,不是要你回去!”
“他要救我,你却要杀我,你们这些人简直莫名其妙!哈哈哈......”面对死亡,李裹儿用一种异常诡异的笑来面对,这笑声中有悲戚,有愤怒,更有不甘,却独独没有畏惧,她就这样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盯着薛素凝。
薛素凝摸上腰间的手不禁迟疑了,或许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畏惧了杀人,或者说,她畏惧了为仇恨杀人。
“不仅仅是为了小卓,你本该就是该死之人。”心底的哀戚随时可以死灰复燃,薛素凝竭力压抑着,绝不能让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又轰然倒塌。
李裹儿嗤之以鼻:“在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眼中,我大概应该千刀万剐!”
“乱臣贼子?”薛素凝恍然一怔,反问她:“在你们眼里,谁又不是乱臣贼子?”她的右手缓缓抽出腰间的弯刀,对准了她的心口,她忽然失魂落魄地一笑,问她:“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李裹儿不言语。
“你还记得李重俊吗?”
李裹儿忽然瞪大了眼睛,神色里满是难以置信,她几乎是惊呼出来:“你是那个小宫女!”
话音随着弯刀落下,只听“砰”的一声,薛素凝的手心立刻感到一阵麻木,白光闪现间弯刀被暗器打飞,一道人影飞驰到身后,反手将她的关节锁住,淡淡的沉香令她立刻明白了来人是谁,她大喊:“白露!”
与此同时,背后响起马蹄声,一个凉凉的嗓音响起:“薛素凝,你闹够了没有!”
躺在地上的李裹儿不自觉地转头,仿佛是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凝望,马上的身影渐渐、渐渐消失在她的眼前,一句轻叹:“呵,小鬼!”
薛卓下马,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李裹儿与邱刚,又看了一眼薛素凝,冷言:“你简直无药可救!”
薛素凝不动容,反倒不甘心地瞪着早已昏迷的李裹儿,咬牙道:“她死有余辜,只恨她命大,我杀不了她。”
“三小姐,别说了!”白露焦急地提醒。
薛素凝拼命挣扎,怒吼:“这是事实!”
“闭嘴!”薛卓出声喝止,他突然伸手取走薛素凝腰间的水壶,打开塞子,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举到薛素凝面前,说:“喝下去,我还认你这个姐姐。”
“少爷!不可以!”白露震惊地大叫。
薛卓给出的回答却是:“做错了事,自然要受到惩罚。”
薛素凝明白,不管此刻她说什么,在小卓眼里,她都是一心想要妨碍他成功的人,她已厌倦了自辩,倒不如什么也不说,坦然接受他所谓的“惩罚”。她奋力脱开白露的手,接过水壶,目不斜视地盯着薛卓,一字一顿告诉他:“我要你清楚,我喝下这些水,不是因为我错,而是因为你刚刚那句话!”言毕,一饮而尽。
薛素凝将空了的水壶在薛卓面前晃了晃,然后,狠狠砸在了地上。薛卓随之满意地喊了声“凝姐姐”,转头,上马,如胜者般睥睨着薛素凝,下达命令:“所有人不准留在这里!”
白露吩咐其他人将李裹儿和邱刚搬上马,又奔回薛素凝身边,对薛素凝说:“三小姐放心,回去我就让谷雨姐来这里接你。”
薛素凝对白露报以一笑,道了声谢,并说:“不用了。”
白露拉着薛素凝的手,脸上仍是万分的不放心,薛素凝忽然笑,问她:“你这样善良,他这样狠心,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白露惶恐,偷偷瞄了一眼薛卓,确信他没有听到后,才松了一口气。
薛素凝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拉近白露,压低声音道:“你既爱他,就该明白什么样的人对他一无好处,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怎样做才是真正帮到他。”
薛素凝将余光扫向李裹儿,又握了握白露的手,白露咬着唇低下头,脸色竟有些苍白,不作回应。
薛卓众人走后,迷药渐渐开始发挥药效,只是尚不能使她完全失去知觉,薛素凝走到山道边,背靠山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在很长的时间里,光与暗在她眼前不断交替,涣散的意识令感官变得分外迟钝,她明明在上一刻看道耀眼的日,下一刻,苍凉的圆月却挂了在天际。她将头埋在双臂间,看着地上犹如银霜般的月光,白龙柔软的鬓毛不时轻抚过她的脸颊,她有时捧过白龙的头,轻吻它,安抚它:“没事,很快,我就能好起来。”
待意识稍稍清晰,薛素凝就上了马,她将马缰缠在左手,生怕自己会失去神智,坠下马去。她不知道白龙是否认得回去的路,她伏在马背,任由白龙在山道间飞驰,只记得死死抓住缰绳。
呼啸而过的夜风令她头痛欲裂,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以及心跳,有几次,她恍恍惚惚的从昏睡中醒来,竟看到她白龙跟在另一匹马后,马上的背影既熟悉又陌生,无论如何,却总看不真切,唯有腰间一团模糊的光影,犹如黑夜里唯一的光点,吸引她全部的意识。
薛素凝后来才从夏至的口中得知,是一个鲜卑男人刚巧路过,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自己带回揽月楼,薛素凝问她那男人长什么样子,夏至反倒白了她一眼,抱怨:“不是你叫我们到马庄等你的嘛,我又没见着人。你到揽月楼后,卓少爷才派人把你送到马庄,你要真想知道,问卓少爷去。”
薛素凝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团光影,大概是玉坠之类的东西,一晃一晃,便造就了她关于昨夜全部的记忆。
“哦,对了,卓少爷让我转告你,他去洛阳了。”
薛素凝一惊,生怕薛卓又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急问:“他去洛阳做什么?”
夏至鼓了鼓嘴,随后大叹一声:“哎,李唐家门何其不幸,这李旦刚当上皇帝,那谯王李重福就反了。”
薛素凝皱眉,实在不明这与薛卓又有何关联,夏至仿佛是看出了薛素凝的疑惑,脸上忽然青一阵白一阵,分明是有什么事想说,却又不能说。
薛素凝叱了一声:“夏至,还不快说!”
夏至只得如实回禀:“二小姐云涉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