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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云承风破,玲珑入局(三) ...


  •   薛素凝将小旭带回居所,并告诉谷雨她与李临要去疏楼。
      李临找来冯元一与李守德,分别在他们耳边低语了几句。李守德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是,冯元一因白日里的事仍不愿多搭理李临,只朝薛素凝投来凉凉一瞥,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们两个原是一路的。
      两人别过众人,前往与杜秋璇约定之地——湟水疏楼。
      此楼依湟水而建,不同于江南水榭的别致精巧,此楼建在极其汹涌的水岸边,浑浊的河水拍打着木质的楼身,仿佛顷刻间就要将它摧毁,背后便是陡峭的山壁,清冷的月被山壁遮住半轮,孤零零地挂在天际。
      疏楼旁拴着一叶小舟,如树叶一般在河中的漩涡打转,船舱中透出柔和的烛光,似有人在船上。
      薛素凝和李临走进,只见船帘一掀,走出一娉婷女子,正是昨夜的舞姬——杜秋璇。她手护烛火,朝两人嫣然一笑,柔声道:“二位一路辛苦,奴家已备下好酒,请二位上船。”
      两人都不动,薛素凝说:“虽说孤舟夜泛的确风雅,但今夜的风未免也太大了,杜姑娘,我们还是进这疏楼吧。”
      杜秋璇却道:“姑娘别担心,因今夜的确风大,所以这小舟是用绳索牵在岸边的,并无什么危险。”
      看起来这顿鸿门宴可比想象中要凶险得多。薛素凝向李临使了个眼色,轻声说:“你好奇也要有个度,此去太过凶险,随便找个理由回去吧。”
      李临摇头,“小爷我可从不做临阵退缩之事!”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小船走去。
      薛素凝无奈,亦是跟着李临上了船,她依着李临坐下,与杜秋璇隔着一张木桌。
      船舱尚算宽敞,只因河水翻腾,令人感到颠簸晕眩,薛素凝没有半分喝酒的兴致,只警惕地盯着杜秋璇,也不多话。
      李临的身体向后轻倚,左手支地,右脚屈起,以一个十分洒脱的姿势坐卧着,他接过杜秋璇递来的酒,小酌一口后,不禁大大啧了一声,感叹:“天下竟有如此美酒。”
      杜秋璇抿嘴一笑,道:“昨夜害公子落水,奴家已是十分内疚,本想在玲珑阁设宴赔罪,却不想公子来而即走,连奴家特意准备的蒹葭也未曾尝上一口,叫奴家好生难过。”
      李临眼睛一亮,问:“此酒名蒹葭?”
      “正是,此酒第一次酿成便在蒹葭茂盛之时,于是酿酒之人便取名蒹葭。”
      李临又细啄了一口,那绵长而轻柔的口感在舌尖缓缓绽开,他的目光开始迷离起来,仿佛还未多饮,便已醉了,他不自觉地就念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薛素凝用指甲弹了一下自己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泼洒了出来,她专注地看着,随后幽幽说:蒹葭惨惨,白露为丧。所谓死人,在水中央。”言毕,笑嘻嘻地看着杜秋璇,“砰”的一声,将酒杯重重砸到桌子。
      杜秋璇脸上一僵,扯出一个尴尬的笑,说:“光顾着说话,尚未请教这位姑娘名姓。”
      薛素凝不应,反问她:“看杜姑娘的样子好似不是鄯州人,请问杜姑娘是何方人士?来鄯州做什么?”
      “奴家的家本在长安,因家中遭遇变故,亲人接连丧命,最后只剩下奴家一人。奴家本是来鄯州投靠一位远亲,不曾想来到鄯州后才得知那位亲眷早已在很久前就搬离此地。奴家本打算回长安,可身上的盘缠却已在来此地的路上用尽,奴家只能凭借自幼学习的舞技在这鄯州赚些回家的盘缠。”杜秋璇双眼通红,泛着泪光,那伤心的神情倒不似在说谎。
      “长安......”李临忽然蹙起了眉,明亮的烛火在他漆黑的眼眸中跳动,他的神色分外凝重,故作深沉地拖着长音,薛素凝与杜秋璇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两人都以为下一句定会是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只见他突然眉眼一弯,笑中带着十足的痞气,朗声感慨:“......可真是个好地方!”
      “呵,的确!”
      薛素凝是早就习惯了李临这样,耸耸肩,不甚在乎。她眼一瞥,瞧见杜秋璇满脸震惊,格外尴尬地收起投向李临的目光,随后低头,慌乱地为李临斟酒。
      呵,杜秋璇,不管你此番为何而来,大概真要好好领略一下当今太子装傻充愣的本事了。
      薛素凝看向李临,其实作为一名皇子,他似乎格外喜爱用冒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譬如面对眼前这名来历不明的杜秋璇,他的做法就是主动送上门,直面可能的危险,他的这种做法虽然简单,从某方面却已说明,李临是个果敢,又不惧挑战的人。
      薛素凝不觉就揣起了极大的好奇,想要看看李临接下来又会采取什么样的举动,让对方路出马脚。薛素凝耐心等着,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期间杜秋璇取来琵琶弹奏,却不想弹奏的是《桃花渡》,这首曲子在李临与薛素凝第一次见面时薛素凝弹过,那时李临甚至取出箫与她合奏。
      想起李临的箫声,薛素凝忍不住道:“李临,除了那次在长安,我弹奏此曲《桃花渡》,你取箫相和以外,便再也未听你吹奏过什么。”
      李临神色微变,不知是否是薛素凝的错觉,他的眼中有一晃而过的悲伤,随之又爽朗一笑,说:“母亲所赠之物我皆是十分珍重,除非是遇到好曲,否则,绝不轻易取出吹奏。”
      他的话音刚落,琵琶声便戛然而止,杜秋璇双颊微红,颔首看地,那样子仿佛是为什么事情觉得尴尬。
      薛素凝与李临皆是不解地转头看向她,薛素凝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弹了?”
      杜秋璇咬了咬唇,黯然道:“奴家技艺不精,此曲又为遗失已久的古曲,奴家在长安,因偶然在夜中听到有人弹奏过几次,便暗暗记下了,如今,怕是在姑娘与公子面前献丑了。”
      薛素凝与李临立刻豁然,原来这姑娘是因为听了他们的谈话,觉得自己是在班门弄斧,才觉得羞愧。两人相视一笑,薛素凝觉得她未免太过心细多疑,他们的话没有半分取笑之意,怎么偏偏让她听出了这番意思。
      “你只听了区区几次,便可以把整曲记下,足见你的聪慧,想当初我学的时候,可是被人取笑了好多次以后,才勉强不会弹错的。”薛素凝忆起从前,她练习曲谱时,阿俊指手画脚嘲笑她的样子,不觉嗤地笑出了声,李临奇怪地瞥她一眼,她自顾微笑,自顾思念,随后笑容渐渐收敛,将甜蜜回味成了丝丝苦涩。
      李临自然不会让美人伤心难过太久,她急忙对杜秋璇道:“姑娘不要妄自菲薄,你弹得这般好,连小爷我也忍不住想要回敬一曲。”
      言毕,李临从怀中取出那支短小却精致的玉箫,摇摇晃晃地起身,他掀开帘子,独自站在船头,吹起一曲《蒹葭》。
      薛素凝倒是没料到李临会将玉箫贴身而藏,可见他对母亲怀念至深。
      若薛素凝没有记错,李临之母窦氏是遭婢子陷害后,被武皇赐死的,至今未找到尸骨。那时的李临应该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虽然年幼,却已在阴谋以及诡计之中体会到了权力的霸道以及残忍。
      船外箫声幽咽,虽是一曲情曲,却因吹曲之人有意无意地促成,使人听出一份惆怅。
      薛素凝掀帘看向船头,出神地望着李临侧影。
      漆黑的夜下,他玉身长立,夜风扬起他的衣袂以及黑发,水中的暗流不时冲撞着船身,使得河水泼洒上他李临衣角,银色的月光柔柔照在他的脸上,他神色宁和地吹奏着,眼底的那份专注以及温柔令人恍然忘了那个平日里的李临,只见得一位风姿卓越的贵胄公子。
      某些时候,或许是因为是堂兄弟的关系,薛素凝总把李临看成阿俊,两人的相貌、脾气甚至是经历都极其相近,只是阿俊比他温柔,比他真诚,却也比他天真许多。
      薛素凝知道诡谲的宫闱是如何历练皇子的,可以说,真正能够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并登上权力顶峰的皇子,必是坚强、果断以及狠绝的,若没有那份孤注一掷的勇气与决绝,谁又能真正坐稳那白骨累就的皇帝宝座。所以,同样是太子,李临以一场宫变铺就了自己的帝王之路,而阿俊也同样以一场宫变葬送了他的性命。他们注定是不同的,李临的身上有太多阿俊所没有的潜质。
      李临一曲尚未吹毕,船身猛然一晃,那感觉比之前更加剧烈,不似寻常河水冲撞。薛素凝大感不妙,立刻朝李临喊道:“李临,快进来!”
      只见李临在船头左摇右晃,一时间竟无法走入船内。
      “李公子!”杜秋璇亦是疾呼,踉跄地想要冲出船舱。
      薛素凝掀急忙拉住杜秋璇,说:“别去,外面危险!”这个时候,怎么呢个放任杜秋璇靠近李临!
      薛素凝自己探身出去,她向李临伸出手,喊道:“拉住我的手,赶快进来!”
      李临的手递过来,薛素凝紧紧抓住,因为船身摇晃得太厉害,她不得不抓住船舱的木头,本想一股脑将李临拉进来,李临却因船急速打转,被甩向了船的右侧,薛素凝只觉身子猛地一冲,随之彻底失衡,同李临撞倒了一处。
      “唔!你这女人好重!”李临捂着胸口,竟然还有心情笑。
      薛素凝艰难地站定,咬咬牙,拉着李临一齐往船舱里冲,刚跨入船舱,船身又一次猛然回旋,两人“哐”的一声,又一次狠狠撞到一起,摔倒在桌子旁。
      “李公子!”
      杜秋璇惊慌失色地冲上来,被薛素凝呵斥住:“你站在那里!”
      两个人艰难地站起来,互望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薛素凝怨怪道:“都怪你偏偏要上这船。”
      李临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半蹲起身子,他打开船窗,查看船外情况,他看了一会儿,说:“拴住小船的绳索断了,小船正随波飘荡,离疏楼已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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