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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地点:上海火车站

      “同志,那个柜子里的本子能拿来看看嘛?是我妻子的。”

      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人不屑的瞄了他一眼:“管钥匙的人不在。”

      “那我等他来。”他双手撑着地挪到了失物招领柜子的旁边不碍事的角落。头顶上的一片乌云飘开了,阳光的出现让他特别的不适应,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挡眼睛。他脸上挂着笑,笑自己如此见不得阳光。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席地而坐,垂着脑袋不言不语。在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叫卖声中偶尔会夹杂着一声清脆的钢镚落地的声音。

      穿制服的人吃过了午饭,看到他还在,不耐烦的走过去,用脚踢踢那人的残肢,裤子里泛黄的纱布渗出鲜血,可他也只是皱皱眉头。

      “还等呢,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坐下地上的人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这是一张假释证明文件。穿制服的人搂了一下他的脑袋:“就你,一个假释犯,能么精美的本子能是你的!滚蛋!”

      “是我妻子丢在这儿的。”

      “你不滚是不是?”穿制服的人上去就给他腹部一脚,那人痛得趴在地上,穿制服的人又给他背部一脚,“还妻子,你这样的人还能有老婆,老子还光棍一条呢!”

      这时有巡逻的人民警察走过,“诶,诶,干嘛呢!”

      “警察同志,这残废在这里要饭,还是个假释犯,我正轰他走呢。”

      警察拿过假释证明看,对地上趴着的人说:“这里不允许行乞,另外你要去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报到。”

      那人趴在地上,费力的撑起自己,力气不济又倒下,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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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0年冬,池费明在收容所里遇到了在那里做清洁的奶娘,奶娘把他从收容所接出来,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她能给他温暖,护着他的体面。

      上海的棚户区,这里跟池费明所熟悉的上海是两个世界。

      房子挨着房子,近得似乎从这家中伸出手臂就能够到对面那家的窗棂。在那些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弄堂里,时不时有拎着马桶的人侧身而过,穿着秋衣秋裤,睡眼惺忪。低空中是蜘蛛网一般凌乱的电线,到处都是人们私搭乱扯的晾衣绳。各色衣裤低垂在上面。风一吹,它们扫过你的头顶,如同“万国旗”迎风飘扬。当然万国旗中也有婴儿的尿布和女人的内衣。

      走过那些七拐八拐的窄巷,尽头是一幢青砖红窗的小楼。石头做的门框,那乌漆涂黑实心厚木做的门扇,已斑驳腐朽。时代巨变,败落的又何止这一幢小楼。

      这座老旧的石库门建筑,分为三层,分别是一层的客堂,二层的前厅,三层的阁楼。这本来住着一家一户,后来住了一家几户,最后发展为现在的几家几户。二房东门毫不客气的将大房间切割,到处可见竖起的扳壁。

      亭子间是这座建筑里藏在楼梯后的小屋子,它在前厅的楼梯后面,位于晒台,和灶披间之间。它是石库门房子里最差的房间。(以前是大户人家给下人住的)。可推开房门你却能闻到淡淡的草药香,它不似外面凌乱,小小的空间被收拾的规规整整,一尘不染。

      老虎窗下,池费明挨墙睡着,他阖着眼睛侧着脑袋,鼻子里插着根橡胶管,半躺半靠在床头。无力的身体陷在被褥里,但脸上似乎不瘦,甚至有些圆了。不过那不是肉,是浮肿。他被人擦洗得很白净,如同他小的时候一样,白白净净。

      这天夜里他发起高烧,奶娘请了个老郎中过来,老郎中摸着池费明的脉,一个劲儿的摇头。“我写副方子,给他去去热,另外这幅方子能让人睡觉,多少能让这孩子少遭点罪。”

      他昏昏沉沉的烧了三天。这三天里他四肢的浮肿开始消退,奶娘开始还以为是老郎中的药方起了作用,其实那是浮肿病进入了最后的干瘦期。三天过后,再次醒来,他已经不能说话。他的身体开始迅速的消瘦,只等着油尽灯枯。

      前些年,奶娘托人给她的儿子说了门亲事。有了媳妇,起初那浑小子还安稳的过了些日子。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嗜赌的恶习根本改不了,欠了一屁股的债,他一溜烟的跑了。留下一个怀里孕的女人和上了岁数的老娘。老人打了三份工维持生计,回来的时候又已经是傍晚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木梯。

      她的小宝依然保持着她中午离开时的卧姿安静的睡着。她掀开被子帮侧卧着的他翻身躺平。解开他腰间的裤绳,退下宽大的粗布裤子给他更换尿布。整整一个下午了,尿布上只有一小块焦黄伴着褐色的血丝。她拿来床下的夜壶,轻轻的按压他的小腹,生怕触及他腹部的伤口。半天也只听得到几滴水声。老人卷起他的裤腿,刚刚翻身的动作,包裹残肢的纱布上又渗出星星点点的黄褐色液体。可她能怎么办呢,也只能再放下裤腿,抚平那里的褶皱。她把他下身的被子重新盖好。又轻轻的卷起他上半身的薄被。洗的发黄的衬衣,腹部的位置有一块深色的印记。她解开衬衣的衣扣,果然腹部的纱布又被渗出的脓液沁透了。老人含着泪撕开固定纱布的胶布。用镊子夹着药棉沾了双氧水清理脓液。饶是她的动作再小心,床上的人还是痛得醒了过来,含含糊糊的哼唧着。

      “宝啊,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奶娘用沾了药的敷料遮住了深不见底窦道。又扯了块新纱布盖上。她一边黏胶布固定,一边念叨着:“不疼了哦,不疼了哦。”

      似乎是伤口盖上了,她的小宝就真的不疼了,奶娘握着他棉被下的手,他对奶娘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今天是小年夜,奶娘凑齐了熬粥的东西,给小宝熬八宝粥喝,好不好?”

      他捏捏老妇人握着他的手,算是回答。

      奶娘掖好他的被角,起身下楼做饭。

      等熬了粥回来,她的小宝又睡着了。她搅动着稀粥,试了试温度,刚刚好。就拿来针管吸了米粥,一点一点的推进鼻饲用的软管,其实她根本没学过鼻饲的操作,都是摸索着来。

      米粥没推进去多少,池费明就开始无意思的反呕,她哭着擦去他嘴角溢出来的黄褐色液体,捧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她昏睡的孩子依旧无知无觉。她哪里知道池费明的肠胃早就不再蠕动,潴留在里面的积液充斥其中,日夜侵蚀着他的机体。

      睡前,累了一天的老人实在干不动了,只得给池费明简单的擦洗了一下。她搬来墙角立着的铺盖卷,在地上铺展开就躺下了。

      刚刚睡下,就被的拍门声吵醒。敲门的是二房东。他是个斤斤计较的中年男人。老人赶紧把他往屋外推。

      迷迷糊糊之中,池费明听到了一个男人的操着上海口音在嚷嚷。

      “侬当初可没说侬倪子有这么严重的病。侬要说了,唔(我)根本不可能租给侬!”

      “……”

      “表(不)是钱的事,新呢(新年)伊(他)要是西(死)到唔这房里,太泥心(恶心)。”

      “……”

      “么(没)的讲,么(没)的讲,搬走,搬走。”

      最终二房东放过了跪在地上的老妇人,宽裕他们几天时间,但新年之前必须搬走。

      老妇人爬起来,关上小木门来到床边。还好她的小宝还在沉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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