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生长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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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没有暖气，吴城的冬天又冷又湿。
上天偶尔洒点阳光，大爷大妈们便聚在小区广场丰富老年生活。年轻人们，都喜欢宅在家里睡懒觉。
不足四十平米的单身公寓，取暖全靠角落里的暖风机。料理台上的电炖锅不断向外喷薄着白雾，旁边是精致的碗碟架、各种好看的瓶瓶罐罐，以及一袋放烂了的蔬菜。
齐允瑕在榻榻米上醒来时手臂发麻，揉了许久，才勉强拿起扔在沙发上的手机。
“妈。怎么了？”她点开免提，双手互相搓揉着，活动血脉。
“齐齐，不是说好这周回家吗，怎么又给我发微信说不来了。”
齐允瑕才想起母亲说的什么事。“我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好不容易睡着了，求您以后没急事就别打电话给我了好不好，每次在我睡觉的时候，看到你那么多的未接来电，会被你吓死啊。”以前她忘带手机出门，回到家总会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大部分都是母亲的。母亲如果联系不上她，就会胡思乱想，一直打电话。
电话那头，还有话要说，她及时打断：“妈，我很好，一个人也过得很好，不用再给我介绍人相亲了。以后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还是微信联系吧。我好累，先挂了。”
电话被她扔回沙发上，她继续躺在榻榻米上。闭上眼睛，可再也睡不着，因为眼睛干涩，眼角沁出两行泪水，滑入两鬓的头发里。
随手抓住大象抱枕，用力的抱着它，压抑的呜咽声飘荡狭小的房间上空。
她因为自己对母亲刻薄的态度而悔恨和痛苦，可越是对待亲近的人，越容易变得敏感尖锐，焦躁刻薄。
事后，她通过微信给母亲道歉，母亲每次也都承受着她的坏脾气。
她恨死现在的自己，便任由自己躺在榻榻米上。
尽管睡不着，这样躺着也能把时间一点一点的熬完。
以前，她不懂。既然是可以一眼看到头的人生，为何不能提前结束，要忍受这人世给予的万般煎熬？
现在她懂了，如果她活不下去。她的父母，也活不下去。她想死，可不想父母伤心难过。可是，现实生活中，她总会做出一行令父母伤心的行为。
她活着，是为了父母，她活着在受罪。所以她把罪的根源归咎于父母——她想，她一定是世界上，最不孝、最恶毒的女儿。
直到外面天全黑了，电炖锅热气不再她才起身，踩着拖鞋到卫生间洗漱，盛了一碗白粥，慢吞吞的吃起来。吃完了，便打扫厨房。
刚搬家的时候，兴致勃勃买回家的许多餐具厨具早已蒙尘，打算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可事与愿违，那些精致的小物件，她一次也没用过。偶尔去超市大采购，买了一大袋蔬菜水果鲜肉，最后都懒得动手，等它们坏了、过期了，才想起来当初预备的菜一个都没做成。
她总是这样，把自己管理的一团糟，说风就是雨。
好在，每个周末，她都会强打着精神，把小房子好好的打扫一遍。
她喜欢大扫除过后身心俱疲的感觉，因为，那一刻，她是心无旁骛，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而不是，无事可做的时候，想着人生多么的绝望。
朋友说她是闲出来的病。她玩笑着附和，所以我适合找个吸血鬼老板。可她勤快的时候，可以接连熬夜超过一个星期，懒的时候，脸吃饭都不愿意张开嘴巴。
好生令人厌恶。
折腾到十一点才上床，挨到凌晨四点过才睡着。早上七点半的手机闹钟，她愤愤的捶了几下床，哼了几声，才从被子里钻出来。
安慰自己，今天去公司上班，刚好给老板请假。工作三年，她没请过一天假。她想，如果吸血鬼老板不同意的话，她正好有借口辞职。哈哈～
辞职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竟然激起不小的水花。她似乎预见了辞职后，老板焦头烂额的样子，心中竟然有点雀跃，恨不得立刻把辞职信拍在老板光洁的脑门上。
可很快，她就想到每月固定要还给银行的钱，便垂头丧气开始刷牙。
她总是这样。情绪阴晴不定，她都快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等公交的时候，她翻出手机查西安和华阴下周的天气情况。
有时候一时冲动也挺好的！
两个多月前，她玩手机时，胡乱看到机票信息，选择了从吴城出发最价格相对低的城市——西安。
于是心念转动，她便想着，去看一看华山山顶的白雪红花。
到了公司，开完例会。她以最快的速度将纪要整理好，送到老板办公室请老板审阅，顺道提了请假的事情。
她努力装作忐忑不安的样子，内心却躁动起来：不批准，立刻辞职。
老板看她忐忑的模样，说：“把工作交接好就去吧”
………………
乌沉沉的云一层又一层的压下来，随着海拔的升高，那云似悬在头顶一般，似乎因为重量过大，天空都快抓不住，顷刻间便要脱离苍穹，倾泻而下，激荡出连绵不绝的浓墨雾气。
但她知道，如果云掉下来，只会化成水滴，还有雪。
风越来越大，雪下得更急，更紧。
她不但没有紧拢着衣领，反而将围巾解得更松。大口吸气，大口呼气，两颊是异样通红，似气温太低导致血液不畅所致，又似体温过热导致。很显然，两者都有。
她凌晨一点抵达华山脚下，盯着眼前狭窄的栈道，片刻不歇地登向更远、更高处。景区售票大叔说，她是这夜来登华山的第五个人，前面四人一拨，只有她是孤身前往，重点还是个女孩子，便对她多叮嘱了几句。时间过去了六个小时，她早已忘了善意的叮嘱，也忘了出发前对父母亲人的承诺。
筹谋将近三个月，才遇到了这样的大雪天气。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站在朝阳峰顶，她索性扯掉围巾，任由那从山岭呼啸而过，割裂着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她双眼闭着，微扬着头，迎接簌簌而下的片片皎洁。
这风跨过山岭，也带走了她隐忍、压抑的哭声，这声音逐渐变得癫狂。最后不知，她是哭了，还是笑了。
她以为，她再也不敢有可以放声大哭大笑、恣意而为的那天了。
每个人，都要慢慢地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尽管痛不欲生，尽管百般不愿，终是身不由己。
哭，因为自己，也为了这片苍茫而孤寂的天地。
因这片苍茫与孤寂，是独属于她的，就算是她自己，也无法夺去。
她利落地扫去石头上积雪，把背包里的食物和电子产品取出来，垫在石头上，一屁股坐下去。
“哈”……经过一夜的劳累，此刻坐下来看着眼前的令人心神震荡的雪景，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似乎登了华山，自己也经历了一场荡气回肠的武侠大梦，竟然有一扫她多年来心中郁结之气的作用。
她性格极其坚强，却又极其柔软；极其孤僻，却又极其开朗明媚……时而悲伤压抑，时而癫狂放纵。有时，觉得孤独一人，也可自成一方天地，自得其乐、妙不可言；有时又觉得自己孤身掉入了张满了血盆大口的噬人深渊，就快活不下去了。
她自认为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这几年，她没少往省里最权威的精神病医院跑，每次看的都是睡眠科。但她知道，她患上了抑郁症，而且现在比以前更严重了。
她总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中来回穿梭，心中忽喜忽悲，只在面上尽量的表现得平和。
此次华山之行，她向父母保证，只为一睹天下第一险峰的风采、顺道寻找创作的灵感，上山下山全程缆车，绝不让自己身陷险境。
她差点食言了，在攀登过程中，时时冒出的冲动，差点让她纵身一跃，体验那如鸟般轻灵而下的畅快。
如此愉悦，如此自由，如此沉寂。
每到关键时刻，总浮现母亲那双焦灼又充满期待的眼睛，故而愉悦，忽而悲伤。
她的离去，带走的除了自身的烦恼和厌恶，还会有父母余生的欢笑。
原以为活着需要的勇气已是耗尽了心力，却不知死需要更多的勇气。她向来是个乖孩子，优秀学生、优秀员工，那她就不能做出如此不孝的事！
坐在石头上的她，一张脸早已湿透。
哭声飘向了远方。
可是，心房上始终漂泊着一片阴云。
活下去，怎么活？
她知道，如果继续呆在那两平米的格子间昼夜不歇地写永远写不完的方案，绞尽脑汁想文案，她的病不会好。
于是，三年以来就算生病也从未请过一次假的她，破天荒修了十天的年假，实现她三个月以前就制定的目标。
她想，是不是在一个环境呆久了，被工作逼得太紧了，哪怕生活在慢慢变好，却感到人生越来越绝望。选择努力工作，是为了自己，为了父母，选择努力活下去，是为了父母，更是为了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争取光明和幸福的机会。
纵使前路艰难，纵使三番四次想要永远的告别这个世界，不也是熬过去了吗。
人在宇宙的辽阔面前如此渺小，在大自然的玄妙神奇映衬下显得如此的浅薄。
世间还有那么多的美景待自己采撷，又何必匆匆而来便又匆匆而去？
她吃了一口青艾团子，工厂流水线制作的青团早已不复儿时的味道，可在这个寒冷的早晨，与她在此相逢。
保温杯保温效果极好，打开盖子还冒着缕缕热气，她慢慢的啜了几口，又盖上盖子，放回原地。
翻出手机，信号微弱，电话那头接通了，是她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语，眼泪瞬间又滑落下来。
极力控制着带着哭腔的嗓音，“妈妈，华山的日出好美、好美、好美啊，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回到家，我要吃你做的卤猪脚。嘿嘿～”
此刻，此刻的朝阳峰上乌云压顶，又哪来的旭日东升！
而她，此刻心甘情愿的，扮演着父母心中期盼的那个脾气好、孝顺、懂事又能干的女儿。
其实人生漫漫，这份现实中的温暖，早已足够将她从悬崖拉回。
可为何仍沉浸在悲伤的沼泽中，无法自拔。
为赋新词强说愁吗？
不是，
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人生长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