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色楚楚渡川来》疏引

10、梦里花落

　　躺在客栈的床上，我辗转反侧。虽然脑袋已是昏沉，但还是无法入眠。

　　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便只觉甚是荒唐。当初自己为何会选择离开师父而回到这纷乱扰人的江湖呢？如今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年少易轻狂吧，就像两年前固执地想在武林大会上耍一耍威风。

　　头又刺痛的厉害，许是那日跳湖后没有好好休息且今日坐船又吹了凉风才会如此的吧。想当年在洗芜山师父可是花了大力气才勉强抑制住我这个头痛症。不知道是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宿疾，头一痛起来便如万蚁啃噬千针刺顶。每当痛得恨不得撞破脑袋的时候，师父便把我抱在怀里，摁住我的脑袋，有好几次都让我咬破了他的手掌心。

　　便是在他鲜血横肆的掌心里,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那最初的悸动懵懂，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盯着素色帐顶，我不由深深呼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连我推门进来竟也没察觉。”我微微侧首，只见他正挑起珠帘向内走来，手里还拄着根拐杖。虽然走得颠簸，不过倒也没有妨碍他的峻挺身姿。

　　“这还不得感谢靳少庄主您么，让我这个宿惯了乡野茅店的羁客住上如此奢华的客房，连房门都得拐个弯才能看到。”我头痛道。

　　“恐怕是那日落水染上了风寒吧。听你有气无力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转性了。”他走到我榻前，漫不经心打量了我几眼。见我半死不活的样子，居然戏谑起我来了。

　　我也不跟他废话，甩了他一个大白眼便转身向里躺着。您就自己嚼舌根去吧。

　　就在我觉得耳根清静时，后面伸过来一只纤长的手。我一时愣神，这只手掌便贴上了我的额头。冰凉的感觉瞬间将我惊醒。

　　不是这种感觉。师父的手心，永远都是温热的。

　　“额头这么烫，你也没感觉”说着他便撤去了手掌。沉声道：“我去给你叫大夫。”

　　“别！”听到大夫两个字我便立马翻身拉住他。他停下转身看向我拉着他的手，眼神有些闪烁。我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正扯着人家的小拇指。

　　我略咳了声，便赶紧放开。“不好意思，实在不想麻烦大夫。再说我已经吃过药了，睡一觉就会好的。”我低头闷声说道。

　　“如此，那你便好好休息。”见他声色正常，我才平缓了呼吸。自己这个病，实在不想让大家知道，不然爹和哥哥肯定会担心的。反正有师傅在，应该也无大碍。

　　“嗯，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话说，你伤得不轻，怎么现在就能下床了？”我不解道。他的伤恢复得也太快了吧。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想我关中乃人杰地灵之地，多的是良药仙草，而且本少主……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这几日的调养，若连榻还不能下，那我还不如回关中等死得了。”说罢还甚是得瑟的将拐杖给扔了。我抬眼瞪他。

　　“你且好好休息。病好了有消息告诉你。这次也多亏你青城派相助，想来不出几日，我们便能弄清谁是幕后主使了。”说完不待我反应过来便要掀帘而出。

　　我头痛得愈发厉害，便也无暇管他了。

　　“对了，你刚才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家中小妹。她跟我撒娇时便会如此。”他回头加了这句话后才步帘而出。

　　真是奇怪了，小妹撒娇什么的，跟我有甚关系？只是他嘴角的那抹笑意，甚是刺我的眼。

　　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脑子里的混乱凌肆我还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一片片纷乱的颜色便决堤似的涌入梦里。

　　“师父，我头疼，快疼死了！呜呜呜……好疼……”梦里的小女孩抱着脑袋在榻上翻滚，随后一个青衣男子端着碗汤药送到她身边。将汤碗放下，便转身将榻上的小女孩抱起，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小女孩疼得汗如雨下，抓起了男子的胳膊便咬了下去。

　　男子并没有将她推开，只是慢慢挪开了胳膊，再将手掌放在小女孩的面前。小女孩紧紧抿着唇，大力推开男子的手掌，便痛哭着嘶吼道：“师父，把手拿开！我不要咬你！不要……不要！”可是最终男子还是将他的手掌移到了她的的口中，不一会，鲜血便顺着指尖涌下，将男子的青衣染成了血红……

　　满目的红，满目疮痍。一片青蒿的旁边立着一座新坟。这是谁？为何兄长跪在坟前痛哭，一贯沉肃的父亲也黯然落泪？目光落在碑文上，我瞬间如被雷击：青城楚修竹之妻江氏之墓。

　　我颤颤巍巍走至坟前，瞪大了眼看着这座坟。父蹲下将我抱住，我挣脱了他的怀抱。对他大声吼道：“都怪你！是你害死了我娘亲！”我泪如泉涌，却怎么也止不住。推开了父亲，便冲进那片青蒿里。

　　在我看不见的背后，父亲对着新坟跪了下来。

　　跑着跑着，我穿过了集市，穿过了人群，跨过了河流，踏过了青山，转身来到师父的茅屋前。那灼灼桃花下的剑舞，那青衣飘旋着绯红落满了一地。那萧然洒逸的身影却猛地转过身来，持着那柄无涯剑，忽地向我刺来。

　　我停止了呼吸，猛地闭上了眼。心口似是被剜下一块血肉，血淋淋地疼入骨髓。

　　连师父……也不要我了。

　　风从耳边刮过，没有了灼红，没有了剑光。宽阔的碧池里倒映着一弯明月。岸边的倒影在月光下清晰而明亮，我静静站着不说话，一身玄衣的他也不说话。恍然间月光流连到他皎洁的脸上，那双眸子便如星辰般璀璨，我一时怔然。

　　一阵冷风撩起我们的衣袍，在风中呼呼作响。月影惨淡，暗云遮月。只是我还是感受到了他手掌扫向这边的劲风，咚的一声，我便落入了池里。阴寒、刺骨，腥臭的池水向我灌来，我拼命挣扎，拼命呼喊，可是岸边的人始终无动于衷。

　　窒息，深深的窒息。我停止了挣扎，由自己向水底沉去。须臾间，一双纤长的手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拖出了池底。他一边轻拍着我的脸，一边焦急道：“快醒醒！青黎，醒醒！”

　　我使劲睁开眼。只见师叔正掀开我的帐子，焦急地唤着我。光亮透进来，原来已过了一夜。头疼果然好多了。

　　“怎么了师叔？”我扶着坐起来，哑着嗓子问道。

　　“不好了！今早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子遇刺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昨天他不是还好好的么？”我一下惊得坐直了身子。

　　“好像是昨晚有刺客闯入皇宫，分别潜入泰极宫和东宫，欲谋杀皇上和太子。好在禁军及时赶到，皇上并没有受伤，但是太子却受了重伤。东宫本来就比较偏，而刺客却比泰极宫多了不止一倍……所以，如今外面都传言此事为太子对手所为。”师叔沉声说道。

　　“太子的对手？在通往皇位的这条路上，他确实有不少对手。”我若有所思道。

　　“传言……”师叔顿了顿，我示意他继续。“传言司家便是此事的谋划者。”我点了点头。只是仍困惑不已。
　　司淑妃乃当今三皇子之母，背后有司家撑腰，极有可能在夺嫡大业中搀和一脚。但如今三皇子年纪不过十五，这便迫不及待的动手，岂不是会让人拿住把柄？况且皇帝陛下才过不惑之期没几年，这太子也不知道还要做多久才能登上皇帝宝座。若真有这般大动作，实乃谋逆大罪。一旦失利，便会满盘皆输。

　　如此看来，此事必有蹊跷。我要不要进宫去探望一下太子呢？不过听说现下宫门把守严紧，应该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了。也不知他伤的严不严重，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晌午未过，整个京城便陷入一片沸腾混乱中。原因无他，只因京畿四十八卫倾巢出动，捉拿刺客。

　　又在床上休息了半日，精神才勉强恢复过来。午饭时才悠悠起床。想着这几日没有同师门兄弟一起吃饭，便又下楼和大家一起用了晌饭，餐食很是美味。有酒有肉有人请客就是吃得香。

　　“公子，您多吃点。”小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端着一只白瓷碗，里面躺着一只脆皮鸡腿，甚是热情地往我面前推了推。我感动得热泪盈眶，还是小唯懂得我的最爱啊。

　　“小唯啊，你这么瘦，还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且自己留着吃吧！”我的视线避开了鸡腿，心中默念：可不能跟小孩子抢吃的，不能干这种不厚道的事儿！

　　“公子，就当我为那晚不懂规矩赔罪吧！”他瘦小的脑袋沉沉垂下，大有我不接鸡腿他便再也不抬头的架势。看着他如此坚定的模样，我便心下一横，咬牙接下了。这小子，是在考验我的意志力么！

　　“你没事儿求我？”我眯眼道，有些心虚。小唯却狠狠地摇了摇脑袋。抬眼小心望了下我，便转身跑开了。

　　吃着人家小孩子特意奉上的鸡腿，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太对劲。这是良心不安么？想到这个，我不禁抽了抽嘴角，我是有多久没有良心不安过了！

　　啃着肥肥的鸡腿，香脆滑嫩的汁肉早已勾住了我肚子里的馋虫。大口撕咬，满口香粘，这种感觉叫做满足。

　　就在我即将要消灭这只鸡腿时，咔嚓一声鸡骨断成两截。这……我还没咬这根骨头好不好……

　　这一断，我才发现其中奥秘。

　　原来，这里面藏了张纸条。

　　扫了扫周围，见大家正吃得开心。我便向师叔打招呼先行离去。端着这只白瓷碗，我便兴冲冲向楼上奔去。

　　关上门，迫不及待取出纸条。只见上面赫然写了七个大字：三日后城门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