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言-莫待无花空折枝》那岩

2、应不识（二）

　　忍冬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就是爱吃对面王记的糖酥，尤其是松子仁的糖酥，这让她着实羡慕了松鼠一把。若论她的特长，那就是几乎无人聆听过的琴音和一把唱歌的好嗓子。倒不是她有多么大的架子不愿给别人听她抚琴，非得千金一掷才肯赏脸，原是她舅舅觉得女儿家的就应当“养在深闺人未识”，这样才不失了姑娘的风格，若然就和那竹墨坊的风尘女子没什么两样。
　　忍冬思量了半天觉得舅舅说的很在理，但弹曲子这事嘛，就好比书生要每天练字读书，一天不读不练，再次就没有那当时的感觉了。她也深深的相信抚琴也不可断一天，便央求舅舅每晚去隔壁的听风阁学曲子，起初舅舅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晚上去练琴怕是不妥当吧，结果日日看着忍冬那张郁郁寡欢的脸，他便实在是招架不住同意她每晚只得出去三个时辰便回来，话刚说完就见忍冬欢呼雀跃的跳到自己房间里去摆弄她的琴，不由的感慨道：到底是琴比他这个亲舅舅还亲啊，又忽然想起她已经过世九年的娘亲，那时候她才七岁呢，那么点大的孩子，不知道现在还记不记得她娘亲的模样，真是越来越像了。
　　戌时忍冬带着一个家丁抱着她的琴出发了，虽说那琴她自己抱就成，可是舅舅嚷道：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嘛，你想想你扛着个古琴走在街上成何体统？忍冬想了想觉得还是带家丁去的好。
　　进到听风阁便见好多人悠闲地坐在那里啜着茶，边喝茶边闲聊：
　　“听说今晚有高人来弹曲啊，这下我们可有耳福了。”
　　又一人道：
　　“不知是哪位高人？”
　　“我也是听得别人说才晓得，其实并不晓得那人究竟是谁，待听完曲子再深究也不迟。”
　　忍冬边走边听着这些文人雅客们的絮絮叨叨，真心觉得文人雅客其实也很需要一颗八卦的心，迎面就见听风阁阁主绛华朝她微笑着招呼着，便兴冲冲的过去八卦道：
　　“绛华，听说来了位高人，不知是谁？”
　　绛华嬉笑道：
　　“不想你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主，至于这个嘛......”
　　绛华拉长了音调瞅着忍冬，忍冬见她一副卖关子吊人胃口的样子撇撇嘴道：
　　“我自有办法知道。”
　　不料绛华却道：
　　“哎哟，姐姐我还有事请你帮忙呢，那位高人自会帮你引荐的，你这急性子非得好好治治才成。”
　　忍冬便笑道：
　　“什么事得我帮忙？”
　　“一会儿那人弹曲子时老你在旁亮亮嗓子助助兴可好？”
　　忍冬见有机会亮嗓子自是巴不得的，可架子还是端的十足，一派淡定道：
　　“那我姑且就帮你这个忙，到时醉仙楼请客可要记清啊。”
　　绛华见她那副故作老成的样子不由的掩着嘴角偷笑，这个丫头还真是可爱。下面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只见那抚琴的高阁上轻轻蔓了一层淡蓝色的薄纱，里面人影卓卓，想必是绛华在里面安排着，没多久便有个丫鬟过来请她去高阁准备。忍冬掀开那层蓝纱见里面并不如她所想的是间房子，而是很大的一片空处摆着各式各样的类似琴案的桌子，都被那层朦朦胧胧若有若无的纱给隔住了，看似里面好像可以容纳很多各司其职的人，这还确实搞得像点名堂。
　　丫鬟领着她到一个小隔间就坐后便离开了，忍冬隐约看见对面隔间里有一身着白衣的人席地而坐，面前似乎放着一把琴。她甚至感觉到那人投向她的目光里似乎有着温度，又觉得这隐隐约约的帘子此时真是碍眼。正想着，便听见一阵淙淙的流水声划过耳际，凝神一听，原是隔间里的人正抚琴，用一句妙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忍冬只觉得自己此时仿佛已经身处一片黄昏的光晕里，遥望远处就要逐渐沉没下去的血红色夕阳正摇摇欲坠，杜鹃的哀啼潺潺的流水，残红的桃花好似尽了最后的力气撑住花期，天边的云霞也染上了夕阳的血色，让人生出一种落寞倦怠的心思来，这股悄然的情绪漫过帘子，漫过茶桌，直到她的心里，忍冬耐不住清唱到：
　　问东君何处天涯
　　落日啼鹃
　　流水桃花
　　淡淡遥山
　　萋萋芳草
　　隐隐残霞
　　随柳絮吹归那答
　　趁游丝惹在谁家
　　倦理琵琶
　　人依秋千
　　月照窗纱
　　便道何日于归
　　怕是天涯
　　风卷桃花
　　雾笼轻纱
　　随流水般付东流
　　趁月色散在谁家
　　静观扬花
　　坐伴孤木
　　叶落青檐
　　问客可知天涯
　　山花烂漫
　　莫问归处
　　莫问归处......
　　一曲结束，忍冬自己也走了神。她轻轻撩起帘子独自一人去了后院的楼阁之上，此时的月亮已经全显露出来，淡淡的银白色冷光洒在院中的树木上，将整个院子都笼在了一片月光里，没有鸟声虫鸣声显得格外的寂静。
　　她倚在栅栏边看着这孤单的景色，待反应过来将才其实听得一阵脚步声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搂在了怀里，方听得后面的人低声问道：
　　“以后的日子里由我陪你看星星，可好？”
　　说话呼出的气息就喷在她的脖颈上痒痒的，忍冬此时真是惊得莫名，顺着那只搂着她的手往上看是那借过她外衣的白衣公子，此时仿佛不再清醒的样子，朦胧着眼睛望着她，忍冬似乎也不再清醒般沉溺在此时微妙的氛围中，觉得心似乎不归自己管一般的雀跃着砰砰直跳，直到她感觉身后的人把脑袋放在她肩膀上稳稳地呼吸着时，才默默地微笑着说了句：
　　“好。”
　　苏陌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窗外照进来了，他转头看了看周围，正是在听风阁后院的厢房里，他记起昨晚自己靠在忍冬身上睡着的事来，不由的径自笑了。他让绛华请她献歌，不想她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唱到了心坎里，他畅饮数杯寻得她时已经酩酊大醉，只晓得自己说了句“以后的日子里由我陪你看星星，可好”后便靠在她身上睡着了。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绣着白色牡丹的衣裳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留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