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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大海上的酷刑 ...

  •   看到船,我停下来:“船?”
      杨欢说:“我的船!可以去到天涯海角。”
      那是一艘中型的商用船,船身宽大,可是出海远航到阿拉伯湾去,我回过头:“对不起,杨欢,我还有未了之事,不能陪你去天之涯海之角。”
      杨欢沉默一会儿:“罗丝,也许错过这次,我们再无机会一起逃走。”
      我沉默,半晌:“给我一点时间。”
      杨欢说:“不给。”
      我说:“那就算了。”

      我想,可能是我说得不够娓婉,所以激起杨欢使用暴力的欲望。
      当我感到脑后一阵风声,然后耳朵里“嗡”的一声时,我就知道我错了。
      当我摇摇晃晃象在摇蓝里一样醒来时,我想我对杨欢一定要重新评估重新评价。
      脑袋后面痛得厉害,看来杨欢一定是拿很大的棒子敲的我。
      我竟会着他的道!死杨欢,抓到你,看我不剥你的皮。
      我勉强支起身子,狭窄的空间,小小的圆窗,猛一看真以为又回到修道院,仔细看看,也没看出来是什么地方,不过我闻到一股清新而潮湿的海水特有的咸味,再加上晃晃当当的地板,猜也猜到是什么地方。
      头还有点晕,不过不要紧。
      推门推不开,我退一步,一脚踢过去,只听一声惨叫:“妈呀!”
      天底下竟有这种倒霉蛋,我踢门,他刚好打开门,门先是撞断了他的手腕,然后又撞碎他的鼻子,那个穿着漂亮的大副服装的金发男子,坐倒在地上,痛得差点在地上打滚。
      后面的人一脸幸灾乐祸:“汤姆你没事吧?”
      我尴尬地,糟,这是什么地方,这两人是什么人?那个汤姆痛得汗如雨下,我也难堪得汗如雨下:“那个,这个,我以为……”
      另外一个穿得同大副差不多的家伙,笑嘻嘻地:“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要紧的,小伤,小伤。”
      我再次出汗,心说,废话,伤的不是你,你当然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了。这时,那个叫汤姆的也抬起头,一只手捂着鼻子,整只手上全是血,滴滴嗒嗒滴滴嗒嗒,可嘴里说的,也是:“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天老爷,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客气得有点变态了!
      我最怕见到这种人,他一个劲地客气,你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倒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关系。我再擦汗:“那个,杨欢,你们认识吧?”
      汤姆点头,点得血滴乱飞,我想后退一步,又怕有点不礼貌,只得硬着头皮,等他回答,汤姆指着一个小不的舱口:“船长在甲板上。”
      哦,这么说来,这只船就是我不知多久前看到那个商船了,而且杨欢真是船长。难道他的水手们这样客气。

      我很想剥杨欢的皮,如果他不象一只机关枪的话。
      啥叫机关枪呢?就是那种不断从嘴巴里往外喷东西的家伙。
      杨欢如一只机关枪般不断发射,开始是连击,渐渐改为点射。有时大口有时小口,有时来不及张嘴,就从鼻子里喷出来,那景象蔚为壮观。我细看看,有汤有水,有面包有香肠的,再悲苦也禁不住,我笑出来。
      杨欢吐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听见我笑,向我伸出两只手:“罗丝!”
      我抬起一只脚,杨欢的大脸撞上我的鞋底,自然又坐了回去,我笑道:“你敢过来,吐我身上,我就让你把吐的东西吃下去。”

      用海水冲洗了甲板,把一叠干净衣服摔杨欢脸上,杨欢拒绝:“不了,洗一次怪麻烦的。”
      伸手一扯:“少废话,快把衣服换了!”杨欢那件不顶事的衣服居然裂开来,杨欢惨叫:“喂,我带的衣服不多啊!每次这么换,换不了几次了。还有,你看了我的身子,要对我负责的。”
      我愣了愣,把衣服摔给杨欢,命令:“去死!”
      我落荒而逃,当然不是因为看见杨欢的身子,而是因为看到杨欢背上露出一角淡青色的一朵云。
      一朵云,我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样熟悉的一朵云?
      我预感到有我不希望的事情正在发生。我头痛,我不想回忆,可是回忆还是找上我。
      我在死掉的刺客身上看到过同样的一朵云。

      天空一片灰暗,我的心却渐渐透明。
      那种透明,不是清明的透明,而凉而薄的那种透明,比如秋天冷冷的风,比如冬天刺骨的水,比如淹没你却平静如镜的深湖。
      我同杨欢自小相识,杨欢淘气非常,常被附近的大孩子胖揍,我有一半比较惨烈的打斗都是因他而生的。
      即使他曾经失踪那么久,再次回来之后,已经是英俊高大的青年,可是儿时的记忆依旧在我心底,我心底的杨欢,是那个淘气的躲在我身后的忠实地跟着我小乔伊。
      可是今天我发现我不认识他。
      我抱膝坐在船头,把脸埋在胸前。
      天地无边,一条船,在海里算得了什么呢?象一粒沙之于沙。
      我对杨欢的了解,比起他的整个灵魂,是一滴水之于海洋。
      无论他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整件事同他脱不了干系。

      我该怎么办?
      我想杀人。
      让血湿润我的剑,当殷红的血漫过我的剑刃,那种由生命带来的震撼,是不是能熄灭我心头那股火?
      为什么是杨欢?为什么会是杨欢?
      为什么不是我不认识的人呢?我可以将之切成两块四块八块。
      我不愿意杀死杨欢,即使他真的是那只放火的手,即使他真是杀我父母的凶手,我不愿意杀他,可如果真的是他,我怕我是不得不。
      喜欢他,那又怎么样?
      即使是爱他,那又怎么样?爱人可以有很多,父母只有一个。

      汤姆到我身后:“不用担心杨欢,他每次上船都会有一天这样,过了一天,就好了。”
      我抬头,汤姆的鼻子还肿着,说话怪怪的,我问他:“杨欢怕蛇吗?”
      汤姆愣了愣:“怕蛇?他怎么会怕蛇?”然后他怒冲冲道:“有一次他拿蛇来煮汤,骗我们是鸡汤……”汤姆未说完,已经开始干呕。
      杨欢,恶作剧的杨欢,真的是我认识的杨欢。

      杨欢穿戴整齐,我微笑,杨欢真帅:“你清减了。”
      杨欢说:“呸!”
      我笑:“再吐,连口水都要吐干净了!”

      杨欢看着我,没有表情地,过了一会儿,他笑了。
      我也笑。
      我们两个的笑容很可能都比较难看,所以汤姆与杰克同时后退了一步。
      我问杨欢:“船上有几个人?”
      杨欢说:“三个水手,汤姆杰克,我。”
      我笑笑。
      那没问题了,我一个人全能收拾了。
      杨欢低下头,温柔地笑着,问我:“你想要做什么?”
      我回身自地上拾起一根竹杆,带着风声向杨欢扫过去,杨欢后退,身子后仰,他竟躲过我的快攻!这小子一定一早猜到我想做什么。杨欢的功夫一般,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样跟着他父亲学拳脚,杨欢的功夫差很多,也许因为他是聪明人的原故吧,少有机灵人肯全神贯注地练一样东西。
      竹杆再次劈下,杨欢又一次闪身躲过,我不得不赞一声:“好功夫!”
      真的是好功夫,早年杨欢若有此等功夫,那些小屁孩儿早被他打死了。如果你拿刀砍人,人家尚能避开,那么小心了,不要给人拿到刀的机会。
      汤姆与杰克在边上喊:“喂,这是做什么?”
      杨欢笑答:“不过是小夫妻俩吵架,你们不用管。”
      说话间,他腿上挨了一下子,杨欢没有金钢不坏身,也没有铁一般的意志,当下惨叫一声,跪下一条腿来。
      十年磨一剑,今天第一次用到正地方,我宁可自己还是周处那样的祸害,把暴力用得正当,必是受到侵犯后,再痛快的复仇也不如根本没有仇。
      杨欢痛得面容大变,汤姆与杰克看出情形不对,一起冲上来拉我。
      其实我这个人比较懒,也不喜欢花巧的招式,我只是喜欢剑,所有对剑术有一点感悟,所以我的剑招是比较简单比较管用的那种,我不认识汤姆与杰克,对那个汤姆我还认识一点,我打扁过他的鼻子,他对我很客气,那个杰克,我没有多少印象,这些日子以来,我杀人已经成了习惯,那么,他冲上来向我一个弱女子动手,唯一能得到的,就是我的当喉一剑。
      对不起,我家里刚死了人,我没什么心情同人斗着玩。
      如果是真的剑,他此时定已穿在我的剑上,似一个大号烧烤,可是我手里的只是竹杆,所以,我预计他只能会喉骨骨折,然后窒息而死。

      如果不是杨欢扑倒了杰克,杰克就不会不断地咳嗽,涨得满面通红了,杰克会死。竹杆在他喉头只是点了一点,他已经倒在地上,无法起身。
      杨欢怒道:“你要杀一个无辜的人吗?”
      我的竹杆点在汤姆的鼻子上,汤姆一动不敢动。
      我看着杨欢,他骂我狠辣呢。
      我苦笑:“杨欢,你有没有杀过无辜的人?”
      杨欢愣了一下,终于站了起来:“同他们没有关系。”杨欢回头呼喝:“你们两个,还有,你你你,统统给我下到底舱去,我有话同罗丝说,不叫你们,不准上来!”

      我等着。
      汤姆迟迟疑疑地将杰克拖了下去。
      人走尽,杨欢过去把舱门锁了。
      杨欢回头微笑:“罗丝,不要伤不相干的人!”
      好!
      我一直练习的击剑,比较不重视劈与砍,大半是练习如何将对手刺穿在自己的剑上,可是对杨欢,我没拿出自己最拿手的招数。
      儿时的玩伴,令我手软。
      这一次,竹杆虚晃,我刺向他咽喉。
      杨欢没有动。
      他没有动!
      杆头直向他喉咙刺去,我对自己的功夫有信心,这一下,一定可以要他的命。
      不过他要是死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竹杆歪了一点,点中他的肩头。
      那一招里有仇恨的力量,夹风带雨,呼啸而去,只是戳中肩头,也令得杨欢倒退两步翻倒在地。
      杨欢支起身子,随即发现肩头皮开肉绽,几乎露出白骨,他一手掩住肩膀,望向我的眼光,有那么一瞬间,有一点伤痛。
      杨欢用另一只手支撑着,勉强站起来,血从他的肩膀直滴下来,胸前一片殷红。
      血的颜色,让我恶心。
      我觉得脏,我只见过杀猪时流了一地的猪血。
      杨欢站在那儿,微微侧头,一副我就这样的架式。
      他甚至还试图微笑,如果不是因为他本身不是那么坚强的人,不适合扮酷,我真要佩服他了。他此时微翘的嘴角,与其说是在微笑,不如说是在抽搐。
      痛吗?象我一样痛吗?
      我问:“为什么?”
      我看见他的眼神在游移,是什么在他内心交战,令得嬉笑怒骂如他,脸上竟有此种表情?
      但他最后选择谎言,他拒绝回答,他说:“什么为什么?”
      我拄在地上的竹杆抬起来,在他伤口处轻轻捅了一下。
      他倒吸一口气,后退,踉跄,脸上的皮肉不由自主地抽动。
      我问:“你是他们一伙的?”
      杨欢沉默一会儿,闭上眼睛,他在想什么?
      我等着。
      我不着急,当我手里有剑时——甚至当我手里有一支竹杆时,我是无敌的,我手里掌握着他人的性命,我控制局面。
      有二秒钟,杨欢就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真的微笑了,他说:“是我,是我放的火,是我杀的人。”平静地,带着一脸淡淡的微笑。
      我上前一步,“啪”地一记耳光打过去。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都值这一巴掌!
      杨欢侧头,许久没能回过他的头来,他的眉头微微颤抖,然后,额头绷起一条青筋来,我想,那是在咬牙吧?
      咬牙,是恨我吗?还是痛?
      我的手已经完全麻木,没有知觉,要过许久,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觉才传过来。
      好痛。
      打人,也会伤了自己的手。
      杨欢的嘴角,也同时慢慢地淌出血来,一张脸立刻肿了半边,但是杨欢此时完全不象我平时知道的杨欢,那个会大惊小怪,碰破油皮会惨叫的杨欢。
      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他的手停在耳朵上,拿下来时,手指沾了血。
      我把他耳朵打出血,可能已经打聋他了。

      杨欢说:“你身后有斧子,拜托,手法利落点。”
      我说:“要杀人,刚才你已死了,杨欢,没那么简单!”
      杨欢笑:“那你想干什么?刑讯拷打?”
      我说:“杨欢,告诉我真相。”
      杨欢只是淡淡地笑,不出声。
      我说:“伤口浸在海水里,可是很痛的,你不想我踢你下海吧?”
      杨欢听了我的话,立刻掉转头走向船边,然后一头跳下海去。
      紧接着,我就听到惨叫声“啊~~~”凄厉而悠长。
      我想,伤口浸在水里,可能真的很痛。

      我扔下绳索,杨欢接住,他爬上来,手一搭船舷,我把鞋底印到他脸上,他重又回到海的怀抱。
      杨欢,原谅我不能放你上来。
      咱们自小是什么交情,能放过你,我绝不会揪住你不放,我同你再有交情,也抵不上我同我爹的交情。是他把我自小养到大,这个世界上只他一个会因为我象假小子,怕我嫁不出去而打我的脸。
      即使不是你杀的人,你即使说是你,那就是同你有关,你于这件事有份,那么好,就着落在你身上解决!
      我不相信是杨欢杀的人,可是杨欢一定知道凶手是谁。
      没有声音,只见海水中那个小黑点缩成一团挂在绳索上,我说:“杨欢,今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你就不能活着上来!”
      杨欢抬头看我,隔了相当远的距离,那张指甲大惨白脸上,有一点疲惫,有一点黯然。
      杨欢没有回答,他的手抓着绳子,就那么仰头望着我,那种没有表情的仰望越看越象是绝望。他无言地低下头去,把绳子系在腋下,这样,他就可以躺在海水里欣赏月色了。
      夜风袭来,我打个寒颤。一月的地中海,平均温度是个位数,夜里风大,穿多少衣服都会被吹得透心凉。
      我冷。
      水里的杨欢一定更冷吧?
      这种天气,浸在水里不知是什么味道,何况他肩上还有伤口,在盐水里泡着,真象酷刑。
      我探出头去:“杨欢,不说话会冻死的!”
      杨欢以悠扬颤抖的声音回答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海上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圆,海上的星星比什么地方的都亮,海风吹来,我拉紧衣服,那带着清新的潮味与咸味的空气,冷得刺鼻。
      好吧。
      月亮这么好,好好欣赏吧。

      我把舵与帆固定住,让船一直向前直航,然后添件衣服,又把毛毯披在身上。
      半个小时后,杨欢用颤抖的声音叫我:“罗丝,罗丝!”
      我低头看他,他的脸象月亮一样惨白,他说:“罗丝,我冷!”
      我把我的围巾扔下去,杨欢惨白着脸望着我,扔下一条围巾,分明是耍他,可是他还是把那条薄巾围在身上,可能是真的冷。
      我穿着三层衣服,还是觉得冷,湿着衣服当然更冷。
      更冷会有多冷?我试着放开包在身上的毯子,冷得我打个寒颤,如果不把毯子裹回去,身子就会不停地打寒颤,所有的肌肉不停地颤抖不停地颤抖,最后会抖得连牙齿都酸痛。
      我包上毯子,我想,杨欢很快就要告诉我实话或谎言了。
      寒冷让人觉得困,我想念火红的炉火,温暖的被窝,其实对于我来说,有没有那个温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切所代表的意义——一个家。
      一个温馨的家。
      为什么是杨欢?
      半睡中,听到细细的□□:“罗丝,罗丝……”
      我支起身子,往船下看,杨欢挂在绳子上的姿势已经很狼狈了,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缩成一团,似个猿人一般。他僵硬着,用细弱的声音对我叫:“罗丝,让我上去吧!”
      我回答:“杨欢,告诉我真相。”
      杨欢惨笑着:“我没有真相可告诉你。”
      我说:“好,那么告诉我,说你不知道。”
      杨欢沉默。
      其实他是可以骗我的,说吧,说不知道,我此时此地已接受失败。
      是的,我承认失败,我想放他上来。只要他给我一个借口,骗我也行。
      可是杨欢拒绝说谎。如果我告诉你杨欢一直是个大骗子,你一定不会相信吧?事实上杨欢真的是个大骗子,他一直都是那种用无辜的蓝眼睛看着你,一脸茫然地:“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不知道。”实际上事情就是他干的那种人。
      可是今天,他竟然跟我较上劲了。
      或者,真的是他杀了人吧?
      他杀了我父亲,我怎么办?
      应该没什么可迟疑的,杀父仇人,杀掉就是了。
      杨欢叫我:“罗丝!”声音已经不象一个人,更象一个回魂的鬼。任何一个活人都会比他更有生气,他叫的那声罗丝,只象一声叹息。
      我低下头去看他:“杨欢,真是你杀的人?”
      杨欢吊在绳子上,头向后仰着,半闭着眼,身体好似已停止颤抖,这大约意味着他的身体已承认失败放弃同严寒作斗争,也就是说他快死了。
      一个人在足够冷的水里,却不会发抖,那一定是快死了。
      我说:“杨欢,如果真的是你杀的,你就点点头,我给你个痛快的!”
      杨欢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他的头,然后他的头垂在胸前,无力再动了。

      我用杨欢给我的火枪瞄了他良久,一直瞄到杨欢痛苦地做了个祈求的手势,他的意思是:“快一点结束吧!”
      可是我的手指不会打弯了,那一刻,因为心底最深处的不愿,手指拒绝执行大脑的命令。
      那一枪,我打不下去。
      想起修道院门,拿枪对住我,笑着的杨欢,我想,那一刻,他可能也在犹豫,笑容之下,应该是激烈的挣扎:“打还是不打?”
      他选择拥抱我。
      为什么?
      还有别的阴谋吗?还有更好的选择?
      杨欢,我宁可你在那一瞬间开枪打死我,院长不是说过“终有一天,我们大家都要去到主的怀抱”吗?早一点去,我不介意,我不想在经历父母死亡之后还要经受更痛的打击——你的背弃。

      我不相信杨欢没有开枪打死我是为了爱我,他或者因着童年旧事对开枪有一丝犹疑,可是,爱上我,我想,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自己完全明白,一个女人,强悍到可以独自杀死十几个男人的地步,再奢求被爱,不算很容易。
      可是,不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在那一刻选择骗我,而不是杀我。我心里多少有一点感激。
      也许,并不是他杀的人,也许,另有隐情,也许他情非得已。
      枪口对着杨欢良久,我无法扣下扳机。
      终于,我承认失败。
      我不可能开枪打死杨欢,好吧,如果真的是他杀的人,这一次,只当报答他在修道院门前没有开枪,他说:“我真的要开枪了!”可他真的没有开枪,他抱住我,对我说:“蠢女,你真是蠢女。”
      我打开舱底的门:“汤姆杰克,去把杨欢拉上来。”
      汤姆傻傻地看着我:“船长在哪儿?”
      我指指,汤姆与杰克跑过去,尖叫,然后冲着海里喊:“船长船长!”
      没有回答,两个人一边哇哇叫,一边拼了命地拉绳子。

      杨欢被挂上来时,身上还挂了一枝海草叶子,活象是在大海里溺毙的尸体,他的脸惨白透青,眼睛紧闭,伤口泡得发白,早已不再流血,全身冰凉呼吸停止。
      汤姆与杰克先是倒吸一口气,然后齐声大叫:“船长,杨欢!”拼命地摇晃杨欢的身体,杨欢没有反应,我上前一步,不可能,杨欢刚刚还在同我说话,开玩笑,这又是杨欢的恶作剧,是不是?
      但是杨欢始终没有蹦起来大笑,他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良久,那两个大男人,金发的汤姆与一脸胡子的杰克忽然不再出声。
      我慢慢走过去,看见两个大男人脸上,竟淌下泪来。
      他真的死了?
      我觉得窒息。
      那种窒息的感觉,很象我第一次穿紧身胸衣的感觉,胸口□□,无法呼吸,四肢无力,周围一切开始轻飘飘,声音似隔了一个世界传来的。
      其实我并不认识杨欢。
      杨欢当然不是小时的杨欢,现在的杨欢,我不过同他跳过一次舞,知道他的舞步流畅完美。我不过见过他若干次,知道他如丑小鸭般长成了白天鹅,一个漂亮男人值什么呢?男人又不是用来看的。
      可是,我杀了他,竟会令我感到窒息。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他的脖子上寻找脉博,没有。
      我伏下身,听他的心跳,听到耳后“呼”的一声,一把斧头从我脑后呼啸而过,如果我没有伏下身听杨欢的心跳,这下子,已经人头落地。
      回过头,杰克正努力从甲板上把斧头拔下来,斧头深陷甲板的橡木里,杰克涨得一张脸通红,看见我回头看他,那张通红的脸一下子惨白,他怕我。
      我那当喉一剑,比较象修罗女吧?
      我过去,把斧子拔下来给他,然后再去听杨欢的心跳。
      微弱的一声‘扑通’,再听却又没有了,我又惊又喜又怕,屏住呼吸再听,结果听到自己的心脏“嘭嘭嘭嘭”强劲无比的声音。
      我抬起头:“汤姆杰克!你们俩个烧热水。快!”

      我抱起杨欢,随便踢开一扇门,把杨欢放到床上,我撕开他的衣裳,听到身后有声音,汤姆与杰克站在门口,看起来是想进来参观,然后又觉场面尴尬,正在思想斗争。
      我过去,他们后退,我说:“谁敢进来,我保证他人头落地。”然后把门踢上。
      我尽我的力把热气吹进杨欢嘴里再把冷气从他胸中压出来,许久,他的胸口缓慢而微弱地起伏了一下,然后细弱的自主呼吸开始了。
      我解开自己的衣裳,把杨欢搂在怀里。
      杨欢冰冷如尸体。
      如果连杨欢也变成一具尸体,我想,我就真的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条再也回不去家,也回不去平静快乐生命的路。
      我父母死了,我已经杀十几个人,还将继续杀下去。
      杨欢应该是其中一个。
      我紧紧拥抱着杨欢,我的面颊紧贴着他的面颊,那么凉,我开始颤抖,整个人象抱了一块冰。
      我冷得打颤,只得更紧更紧地抱着杨欢,杨欢,请你醒过来,醒过来,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在那一刻,让我觉得这个世上,只有他的笑容是可贵的,除了他的笑脸,我不再渴望其他面孔。
      这是为什么?
      我知道他什么?我只知道他笑得好看,我只知道他的胸膛滚热,我只知道他会吹很好听的口哨。
      我只知道,如果他不醒过来,我生命中有一部分会随他而去。而我生命中的所有重要的人与事,都已消逝得差不多了,我紧紧抓住杨欢,不管是对是错,在那一刻我需要杨欢醒来,象需要空气与水。

      杨欢的身体忽然一震,然后他咳嗽起来,看来是着凉了感冒了,人要是会咳嗽了,应该是救回来了吧?
      杨欢的手指动了动,冰凉的手指,摸摸我的肩膀,沿着后背滑下去,嘴里还喃喃:“什么?软软的。”然后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那双美丽的眼睛与我相对,那么近,可以看到玻璃球般的蓝色眼球上的纹路斑点。
      那么,杨欢,你是否可以看到我心底去?
      你可看到我心里的悲怆?
      还有,我底最深处的秘密,不能对你说,不能对自己说的秘密。
      许久,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杨欢慢慢闭上眼睛,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涌出来。

      汤姆在外面叫:“水烧好了!”他与杰克在外面踱来踱去好久了,又想进来看看,又怕人头落地。
      我抱起杨欢,不理他惨叫着:“衣服,我没穿衣服,拜托,至少给我一条内裤!”最后他放弃挣扎,把脸埋在我怀里,缩成一团,被我一把扔到热水桶里去。
      杨欢烫得“嗷”一声,差点没窜出来,大骂:“奶奶的!你们要褪猪啊!”
      不过他很快就又蹲下去,看起来温度还是不够高,还没让他忘了羞耻。
      杨欢在水里猫着,无限哀怨地望着大家。
      汤姆咧嘴:“杨欢,这回你可遇到定头货了!”
      定头货是啥意思?肯定不是淑女的意思!我转过头去:“汤姆!”
      汤姆吓得后退一步,面无人色。
      杨欢在经历那样的大酷刑之后,居然还有力气与心情笑,他看见汤姆被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
      我大怒:“别以为你伪装成放屁,我就听不出来你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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