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相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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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桥上道奈何，
是非不渡忘川河。
三生石前无对错，
望乡台边会孟婆。
那是一条长的看不到边的路，路两边开满了红色妖冶的花，路上停停转转着些许人。
那路，叫做黄泉路。
远远传来女人哀哀浅浅的吟唱，还有间或夹杂的铃铛声。
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会被笼罩上一层哀伤。痛苦的人更痛苦，绝望的人更绝望，只有安详死去的人才能保持微笑一直一直往前走，直到奈何桥头。
我刚踏上这方土地，便被脚边红得似要滴血的花吸引住了。
这花开的张扬，针形的苞片从花瓣旁伸展开来，尾尖向上反卷，美丽而孤傲。我不认识这花，却见这花铺满了黄泉路边，便认为这是地府独有的花。
花再美，仍旧是阴间的花。
我往前走了几步，道路却开始曲折起来，路边的花却开得愈发的妖艳。尽管我急着寻楚恪，也难免停下来，伸出手想触摸一番。
那花像有意识一般竟然抖了抖躲过了我的手指，反而用针形的花轻轻扎了我一下。身后一大片都晃着身子簌簌作响，我好奇地走过去，却发现他们身后竟隐藏着一条小道。
小道曲折迂回，绕了好久终是看到了尽头，那是一片大湖泊，水是黑色的。
湖边坐着一个人，清瘦的背影带着沉重的想念，快要让我落下泪来。
原来你在这里，楚恪。
他换上了他常穿的衣裳，一身玄色袍子带着冷意。就这么坐在黑色的湖边，动也不动的发呆，面无表情。
我忍住眼眶泛起的酸涩，轻轻走到他身后，环住他宽阔的肩膀，轻轻叫了声：“楚恪。”
他还是不动，冷冷开口：“放手。”
我更紧的环住了他。
“不放。”
他把我放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推开，站起来的动作绝情而利索。
我忙站起来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脸也顺势贴在他的背上。所触之处，一片冰冷。
“你还是不原谅我么？我说的都是真的！楚恪，我爱你！”
“我说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放手。”
我在他背后呜咽着摇头，眼泪流出来浸湿了他的玄色袍子，却完全看不出来。
楚恪的背有些僵硬，却还是坚持着不回头看我一眼。
“难道你一眼都不想见到我了么？”我绕过去抬头盯着他的眼，“阎罗王说你不恨我了，但是为什么不理我，一定是还在生我的气，我….”
楚恪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我，神色间都是阴郁。
“谢青青，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
“对不起。”这是下意识的回答。
楚恪转身就走，我转过身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他没有回头，直到消失在转角，他还是没有回头。
我坐在他原本坐的位置哭，黑色的湖面泛起一个涟漪，竟然慢慢的显现出一幅幅场景来。我惊讶的瞪大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
楚恪骑着御风在草原上和众多皇子们赛马，姿态潇洒意态风流，一副年少气盛的贵公子模样。他大笑着冲在第一个，英俊逼人的脸上全是自信与畅快，像是披荆斩棘闯出一条大道的王子。
那年宫里举办宴会，我偷偷溜出来在树下乘凉，楚恪喝多了不知怎么的也出来了。我们隔着一片湖对望，月光明亮无暇，他脸上的表情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温柔，沉醉。
我在将军府的闺房里沐浴，楚恪却在这时无声无息的翻窗进来。我不知情哼着小曲儿犹自洗的欢快，楚恪却吓了一跳躲在屏风后面，涨红了一张脸却又忍不住偷偷看过来。
我在湖边看得瞪大了眼，楚恪他，竟然偷看我洗澡。这应该不是我的记忆，那这是楚恪刚刚留下的记忆？
这湖，竟是可以显示出人生前的种种，那么楚恪刚刚坐在这里，是在看我们的曾经？
想到这点，我马上擦干眼泪站起来，循着楚恪走的方向狂奔。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跟着他，不管他走到哪里。
黄泉路上徘徊的多是阳寿未尽的灵魂，他们走不掉轮回不了只能在这里一天复一天的等待。我听到一个老者在跟一旁的小孩儿讲那红花。原来那花唤作曼珠沙华，是专开在黄泉路上指引亡魂的。它是无边的繁华凋落后的再一次盛开。
老者用他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花叶不相见。只见叶子不见花，再见花时叶已逝。”
我恍然，原来这花竟是这样残酷和绝情，它所承载的感情该有多么的浓烈和绝望。可是它不知道，人不是花，即使死去，人还是有情，还是有心。
我再不看那花，沿着黄泉路一直往前跑，楚恪一定在那里等着我。
他怨我恨我，可还是爱我的，正如我那样爱着他一样。
我就这样跑到了忘川河。
这里的温度明显比黄泉路低了很多，阴风阵阵刮过，冷到骨子里去的温度。河水流动的速度很快，但我几乎听不到水声，像是河里有个什么东西把所有的生命都吞噬掉。血黄色的河水让人无端的畏惧。
沿着河道一直走，前方就是奈何桥。桥上一白发老婆婆站着给人舀汤，肢体僵硬，表情木然，宛如没有生命一般。桥边几个鬼差戴着高高的帽子，冷着脸维持秩序，鬼魂成群结队的往桥上涌，混乱中又有一丝怪异的秩序感。
与此成对比的是桥下方摆放着的三生石，人迹罕至，像是无形之中有个结界挡住了其他人。黑色的石身缓缓流转着光芒，光滑的石面少有缝隙和凹痕，偌大的三生石前只静静的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玄色袍子，正是我一直在寻的人。
我拉紧了他的手，心里默默计较着绝对不能让他挣开。我转头瞧着那石面，原本无波无澜的石面在我们双手交握的一刻竟幻化出了影像。
石面如水纹般缓缓漾开一副图景。
贴满了喜字的房间，大红喜烛，洒满了枣子桂圆的雕花大床，赫然就是我梦中出现的场景。
影像里的楚恪拿着杆秤挑开了我的红盖头，我脸色酡红，如水般的眸子望着他。他坐在桌前，抬起我的下巴就吻上来。
我们一起去宁和宫请安，陈太后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只是望着我的眼神多了份慈祥。你牵着我的手出宫，笑着说我是胆小鬼，我佯装生气不理你，被你好言哄了几句就不生气了。
影像突然消失，又出现了一副新的画面。
王府里栽种在我院子前的那棵大槐树下，我闭着眼躺在摇椅上小憩。楚恪轻手轻脚从门口进来，蹲在一边瞧了我一会凑过来在我脸上偷亲了一口，然后轻轻的把头靠在我的肚子上。我这才发现，影像里的“我”竟是挺着大肚子的。
我看着石头里的场景，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楚恪也下意识的低头看我，眼神交汇的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眼神里的复杂情绪。我下意识的握紧了他的手。
画面又变了一副场景。
郊外草原立着三座墓，是爹爹娘亲和二哥的。楚恪带着我骑着御风，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他在我的爹爹娘亲面亲跪下，表情真挚的说着什么，我看到影像里的“我”低头拿手抹掉眼泪，然后走过去抱住楚恪，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痛哭，楚恪的手放在我的背上一下一下安抚着我。
这三生石，显出来的会是我们没有经历的未来么？楚恪会为我爹爹娘亲建墓立碑，我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这些都是真的么？
一瞬间，仿佛神智都清醒了很多，那些困扰我的，那些我在意的终于在楚恪面前一一粉碎，如果不是所谓的复仇，我和楚恪的未来将会是这样美好，都是我，是我造成的。
我转身抱住他，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胸前，哽咽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原本会那样幸福，都是我害的，对不起….”
楚恪终于伸出手回抱住我，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轻声说：“傻瓜，我恨你怨你，是为你的绝情，我爱你疼你，是出自这里。”他抓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那里虽然没有了心跳声，但是我还是能感受到他的心。
“你家人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早就不恨你了。青青，我只是恨你不珍惜自己，竟跟着我下来了，何必呢，何必呢。”他收紧手臂把我困在胸前，亲吻我的头发。
我竟不知他是这样的想法，不过无所谓了，以后我们一定要好好的，再也不要分开了。
“我能不能不喝孟婆汤，我不想忘掉你。”
“傻瓜，你不喝孟婆是不会让你去投胎的。”
我得意地把相守轮回的事情告诉他，只是没有说三世后我会魂飞魄散的事，只是说我们会永永远远的在一起，相守到老。
楚恪笑着揉揉我的头发，神色间还是有点阴郁。我想他还是有些怨我的，只是我这样跟阎罗王换来的三世情缘，我一定要好好珍惜，我要用尽我每一世的力气好好爱他，爱到我死为止。
人间一年，地下一天。
阳寿尽那天，我和楚恪牵着手，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跳下了轮回道。
从此，世上再无楚恪，再无谢青青，那些纠葛随着时间终会在活着的人心中退去，属于我们的故事，将重新展开。
成宣三十年，明溪村两声洪亮的啼哭声震破云霄，对天下宣告了他们的到来。
天帝领着众人透过虚空之镜观看，神色严肃，似自言自语道：“希望这丫头不是方的劫数。”
成宣五年，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跟着父亲放牛，远远看到对面山坡上有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坐着。小女孩欢快的撒开脚丫子狂奔过去，在背后蒙住小童的双眼，用稚嫩的童声软软道：
“方玉儿，猜猜我是谁。”
小童无奈答：“刘小柔，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蒙住我的眼睛了，下次你想这样做的时候可以把脚上的铃铛拿下来。”
小女孩嘟起嘴不依，学着娘平日里对爹爹做的那样吧唧一口亲在小童脸上。唤作方玉儿的小童瞪大了一双眼，瞧着小女孩一脸得瑟的模样，气愤的站起来，挥着小粉拳稚气的说：“刘小柔，不准你随便亲我，小心我打你哦。”
小女孩甩着小腿在前面跑着，脚上的小铃铛“叮叮叮”响个不停，头上扎的羊角辫一晃一晃的。太阳下他们追逐打闹着，欢快的笑声传满了整个山坡。
小女孩的爹爹笑着看着他们，不时喊上一嗓子。
“刘小柔，不准欺负方玉！”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不管怎么样，我们有三世的情缘可以相知相守，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至于以后，我希望他能把我忘记，即使忘不掉，也不要那样的痛彻心扉。
如果我们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就好了。
--------成宣二十九年，谢青青刻于三生石。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相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