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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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了一个满是白色的地方。
四周空无一人，周围升腾起白色的雾气，团团包裹住我，像是一只蛰伏着的凶猛野兽。我独自走在迷雾中，心里一片平静，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前面转过一片白色的衣角，在这一片白色的迷雾中显得那么真实，且，熟悉。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触摸，将将碰到之时，斜里伸出两只瘦削苍白的手搭上了那片衣角。一只手隐藏在黑色刺绣纹理的袖口里，手指里夹着一只黑色的长鹅毛软毫，另一只手着白色竹叶花纹的宽袍袖子，同样的在指尖夹着一支长毫。
他们扯着那片衣角丝毫不费力的带出一个人，我看到一张平静的毫无血色死人一般的面孔，空洞，麻木。
楚恪。
戴着黑色高帽的男人转过头平静的看着我，缓缓张口，声线沙哑不堪。
“谢氏青青，将军之女，犯有杀夫之罪，其行罪不可逭，你可知晓？”
我的目光胶着在那张苍白的没有表情的脸上，心里沉沉的，大脑空白一片。我没想到还可以看到楚恪。
缓缓点头，一张口，眼泪却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认罪，我认罪，我认罪...”
我后悔了，从我将匕首刺进楚恪的胸膛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后悔得一刀杀了自己，只希望偿还我欠楚恪的那数也数不尽的债。如今我又看到了楚恪，这一定是老天垂怜我，尽管他依旧和死人无异。
白衣男子勾着桃花眼朝我看来，手中虚虚握着那把青凤，嘴角竟扯出一丝嘲讽。“你的未婚夫死时心中郁结难解，恨意滔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化为厉鬼亦有可能。你如今认罪有何用？”
“怎么会？楚恪！楚恪！”我错愕，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可他被黑白两人抓着，竟一丝表情一点动作都不曾有过，眼神直直的望着前方，依稀是那时他望着床顶不甘死去的模样。
白衣男子轻笑了一声，淡淡问：“谢青青，你想知道他到底如何了么？”
我忙不迭点头。他抬起袖口随意在楚恪脸上一挥，放下之时，我竟看到了楚恪脸上似有一层冰“哗啦”一声全部破碎。
这不是我所熟悉的楚恪。
扭曲的面容，愤恨的双眼，还有胸口汩汩冒着的血，针扎一样刺痛了我的双眼。他死死的盯着我，眼里全是浓烈的恨意和悲伤。
黑白两人转眼消失，这片苍茫无边的皓白里就只剩下了我和楚恪，还有他白衣上不断开出的鲜红血花。
“楚恪。”我扑过去想抱住他，还没近他身就被他狠狠推开。我心里想这也不错，起码他还能动，不会像那样一整夜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带着恨意离去。
他径直走过来掐住我的脖子，双目赤红，干净醇厚的嗓音低哑的不像话，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声声敲打我心上。
“为什么？”
“楚恪，楚恪。”我被掐住脖子，声音梗在喉咙里破碎的发不出来，我想说对不起，我想告诉他我不是真心的，我后悔了。可是他没能让我说出来，只死死的掐着我，脸上神情愈发的扭曲纠结。
“谢青青，我那么爱你，爱到恨不得整个心都挖出来给你，你就这样对我，你就这样对我！”
他大声吼着，胸口的血染上了我的衣裳，氤氲出淡淡的血色，在我的褶皱的外袍上铺陈开来。
那一刻我真的不相信我已经死了，因为他掐着我的时候我真的呼吸不过来，这感觉就跟活着的时候一样。他的指骨用力到泛白，我想即使我已经死了，再被他杀死也好，如果可以减轻他对我的恨意的话。因为那恨意才是我最痛苦最难以承受的东西。
可他却放开了我，目光幽幽盯住我的脖子，上面有他刚刚留下的指痕。
我咳得昏天黑地，好一会才缓过来。我再一次抱住他，这一次他没躲。
“楚恪，对不起，我后悔了。我不该把罪责揽在你的身上，我不该信那些江湖异士，我不该这样对你。但是我的父母亲人何其无辜，你让我怎能不恨？嫁给仇人，你让我怎能甘心做你的夫人？！”
我颤抖着，嗓子疼的快让我疯掉，但我还是完完整整的说完。楚恪站着没动，良久才说：
“你为什么要来？杀了我不好吗？”
我呜咽着摇头，“我活不下去。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楚恪转身，推开我，深深的注视着我，退后几步，语气平静：“我不信。我再也不信你了。”
声音遥远的仿佛从天边飘来。
黑衣男子蓦地出现，手里摊开了一份竹简，握着黑色长毫笔在上面落下了一个“消”字。
“卯时三刻已到，静候阎罗殿。”
他黑色的袖子一挥，平地里刮起了狂风。我下意识的闭眼，再睁眼时，已到了阎罗殿。
巍峨耸立的大殿，四壁流转着尊贵的暗金色光芒，底下四根盘着异兽的黑色的楠木柱矗立四方，暗色的铺砖翻折出森冷阴严之感。正中三步台阶，一把青铜大椅威严而又低调的摆放着。
暗红色的布帘缓缓被撩开，一个长身玉立的清俊身影从一侧走过来，姿态高贵的入座。他的脸色苍白，薄唇似勾非勾似笑非笑，就那么坐在首座静静的瞧着我，手里把玩着一枚碧绿的玉扳指。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用尖锐的声音喊道：“大胆女子，见到阎罗王殿下为何不下跪？”
我顺势跪下，抬头不惧的瞧着他，惊疑道：“阎罗王？”
上座的男人一双剑眉斜挑，深如寒潭的眸子里无风无雨，仿佛什么都经不起他的思考和停留。
“你可知楚恪是谁？”
“成宣帝胞弟。”我犹疑。
男人轻笑了一声，“他体内有魔。何为魔？如今四海八荒唯余一个魔，沉朗。你可知？”
“他是沉朗？”
“不，当年天帝集合了天界所有大将，连同妖界的力量将沉朗打入寒冰炼狱。谁知沉朗十分狡猾，早已将一魂一魄封印在当时尚年幼的天帝二子方身上。随着方年龄愈大，性子也愈暴虐。天占掐指一算才知是那魔性所致。天帝极疼方，一旨降下命方转世轮回，每一世批得都是美好圆满的命格，希望借此过滤掉他心中的魔性。”
我惊讶的瞪大眼睛，原本不信鬼神的我在听到阎罗王这一番言论也不得不信了。既然连阎罗王都有，那么妖怪神仙的出现都显得理所当然了。
原来楚恪是天帝之子方么？
“那这世…”因为我的原因，楚恪这一世绝不是美好圆满的。
“没错，这一世司命批得命格是楚恪与越国公主卿女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而你，谢青青，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而已。但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这一切都没有按着命格簿上的演。九天之上的人都在静待着你们的发展，谁知等来的却是他被最爱的人伤害含恨而死的惨烈结局。”
“我，原本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心里很难受，我忍不住喃喃的问出来。
原来他本该和卿女走到最后，一生平安美好。原来是我横插进来，我夺走了他的幸福，还以那样决绝的方式伤害了他。
可是，他是我生命里最耀眼的光，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爱他。要是没有那些变故多好，我们肯定也能幸福的生活下去。
我不管什么命格簿，不管什么卿女，这一世他是我的，只是我的。
男人像是会读心的眼睛盯着我，不放过我一丝一毫表情，嘴里仍旧清晰的说着。
“楚恪下到黄泉路，心中的恨被无限扩张，体内的魔性一点一点被激发出来，魔性一旦激发，沉朗很可能因此附上他的身。他赤红了双眼见人就杀，天帝亲自来到地府才制止了他。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就是我会出现在虚空的原因。”
我听得呆住了，心里哀戚绝望，下意识的回答：“可是他还是恨我，不是么？”
男人勾了勾唇角，轻轻摇头，“黑无常那一字‘消’，指的是恨消。他已经不恨你了。”
我忽然觉得有些轻松，他还是楚恪，还是那个宠我爱我不舍得我痛我伤的楚恪。即使我那么坏，那样对他，他还是原谅我了。我这一刻真是恨死了我自己，这样好的楚恪，我怎么忍得下心来伤害他。
男人垂下眼来，漫不经心把玩着玉扳指，声音飘渺的像是从远方飘来。
“司命不尽其职，因此被罚。”他顿了顿，轻笑了声，“谢青青，天帝不会放过你的。”
我笑着摇摇头。我不怕，最多不过魂飞魄散。我只怕，此后再也见不到楚恪，那我要如何爱他偿还他，如何想念他。
“他会继续轮回下去么？”
男人点头，“等他这世未尽的阳寿耗尽，便入轮回。而你，害的方魔性大发，犯下大罪。”
我苦笑，“我能和他一起入轮回吗？我不能离开他。”
不是不想，是不能。
“你不关心自己么？你以为你还能有轮回的机会吗？”
“殿下召我来这里，总不至于是特意把真相告诉我的罢。殿下掌管天下所有的轮回转世，定有办法帮我。”
“聪明，不过给我个帮你的理由。”男子饶有兴味。
我盯着他手上的玉扳指，轻声说：“司命仙子关押在何处？”
果然，他手上动作一顿，眼里竟起了一丝波澜。我想我没有猜错。
“人间四方山。”
我唇边漾起笑意，从颈间扯出一块红玉。这玉是我小的时候爹爹给我带上的，“此玉世间唯一，青青需妥善保管。”
它就是四方山的钥匙。
四方山在人间极北之地，极寒极冰，凡人难以到达，常用来关押犯罪的仙子。四方山下有一山洞，名唤四方洞，如名四四方方。洞口一扇玄铁大门，外界有天帝设下的结界。
结界易破，大门难开。四海八荒唯有上古的神才知晓它的奥秘，方能打开。而剩下的，就是我颈间那块唯一的红玉，能开玄铁门，进入四方洞。
这块红玉可以算是谢家的家传宝玉，从很久之前就传下来。因为没人能到达四方山，所以即使天下都知道这块红玉在谢家，也没有人起盗窃的心思，。
它在天下人的眼中，还比不上一个包子。
但是神仙不一样，四方山里关押着的多是罪责不重的仙子，关个几十几百年便可出来，但是那也够人受的。显而易见，阎罗王看中的就是这块红玉。
男人的眼神亮了亮，盯着我手中的红玉瞧，神色间竟是暗喜。尊贵的阎罗王殿下只不过也是个为情所痴的人罢了。
“殿下，你要如何帮我？”
男人用淡而醇的嗓音说：“我自有办法。方正在黄泉路边徘徊，如若想和他一起轮回，便快些去罢。”
“不知这世的命格如何？”我鼓起勇气询问。
“只怕天帝不会再容许你接近方。”
“殿下，只要能让我和楚恪相守，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我深深的弯下腰，如果一起轮回却让我和楚恪不相知相恋相守的话，那我要这轮回作甚！就算楚恪今生被我伤害，就算他不想再见到我，就算他恨我，我一定要跟着他，上天入地下黄泉。
今生楚恪是我的，来生来来生，他都是我的，我谢青青再也不会放开他了。
阎罗王静默了很久，似乎在揣摩我话里的意思，良久才重复道：“做什么都愿意？当真？”
“当真。”
“即使只能有三世相守，第三世后你就会魂飞魄散？”
阎罗王似乎有些动容，语速快而急切，似乎等不及我的回答。
我想着楚恪的脸，毫不犹豫的说：“我愿意。”
起码在我存在的时候，我能看见他，我能摸到他，我能爱上他，足够了。
男人蓦地从青铜大椅上站起来，声线不复平常的清冽。他盯着我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好，我帮你。”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黄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