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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虎符忠臣前朝事 ...

  •   原想着十里路,不过一袋烟的功夫就可以到了。谁想,这十里路竟全是崎岖陡峭的山路。我们翻山越岭,爬坡下坎,大约一个时辰后,才终于来到一个陡峭直立的绝壁之下。
      这时,苏翱停住脚步,对夜浮生说道,“公子,家父便在这山顶。”说着,他向上指了指那峭壁的顶端。
      顺着手指之处,仰头望去,只见一座高约几十丈,四面光滑,壁面垂直的峭壁。与其说是座山,莫若说是块长方形的立方体。想要爬上去,似乎绝无可能。不过细瞧之下,发现壁面并不是全如镜面般平滑,而是每隔几步远,就有一点点凹陷。想来,这些凹陷,便是登上这峭壁的佳径吧。
      苏远选择此处为藏身之地,不得不说是比较安全的。不过,不知水源和食物是如何解决的?
      怔想间,不由问道,“这里的确是个良好的藏身之处,可水源和食物如何送上去呢?”
      苏翱抬首仰望着山颠,慨然说道,“此处是家父几十年前便寻觅好了的。不知他是不是早已预见到会有这么一日,所以三个月前便让我做好了一切准备。食物预备了两人半年的,饮水是通过山背处的竹管引的上去,一般人难以发现。若此处被围,只要水源不断,坚守个半年,应该没有问题。”
      点点头,心中却有些好奇:这苏远难道有什么仇家?否则,怎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刚才一直默言不语的夜浮生,此刻幽幽说道,“难为他想得如此周到。”语必,一声似有若无地叹息从他口中悄然溜出。
      听来,夜浮生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胸。
      微微侧首,余光悄瞄,只见他一脸森幽,眼神缥缈,似在回忆着什么,又似在展望着什么。不过,细细看来,那飘忽的眼底却涌动着百千波绪。
      今夜的另一只鸡血镯,苏翱的慨谈,夜浮生的解释,似乎又隐示了一个关于前朝的秘密。沧州之行,如果能解释为是为沐家报仇的话,那么这次就绝计不是为了报仇而来。夜浮生的身份,死士的名单,似乎都暗暗隐示了他最终的目标。心底深处那份模糊的隐忧如抽丝拨茧般越来越清晰,心也变得越发沉重。这份沉重,不是因为惧怕失败,而是因为想到,他成功的那一天,便将是我和他分离之日。
      怔想间,只听苏翱恭谨地说道,“公子,柳姑娘,咱们上去吧。”
      夜浮生微一颔首,牵住我,随着他一起走向峭壁。
      苏翱率先提气,纵身,手脚如蜻蜓点水般在那点点凹陷处轻轻掠过,整个人如敏捷的猿猴般迅捷地向顶峰跃去。一眨眼的功夫,便攀到了顶峰。
      随后,我和夜浮生也相继上了山顶。

      苏翱躬身,作了个揖,“公子,柳姑娘,请稍候。”说罢,便向茅屋走去。
      这时,我方打量起这里来。山颠之处,一片开阔的平地。其中,建有两楹黄泥墙的茅屋。
      此刻,房门半掩,楹窗半支。昏黄的烛光从半开的窗户内柔和地泄出,在房前洒下一片半明半昏,交相辉映的幽黄光影。房内忽明忽暗的烛火,显示它已经燃灼多时。
      看来,苏远一直在等候着我们的到来。

      转眼,苏翱搀扶着一个中年男子走出了茅屋。
      这中年男子,想必就是苏远了。
      他,身形瘦弱,宽大衣袍似挂在衣架上般,在时而拂过的微微山风中,高高扬起。细看面颊,其眼眶深陷,眼圈发黑,脸色苍白,双颊凹陷,嘴唇发乌,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的感觉。
      苏远在距离夜浮生几步远之处,停了下来。由苏翱扶着,慢慢屈膝跪到了地上。苏翱见势,也连忙随着跪了下来。
      苏远与夜浮生既非师徒,又非父子。他下跪行礼,只有一种可能——君臣关系。苏远也是前朝遗臣?心中不由惊诧不已。
      斯时,只见苏远庄重地左手按着右手,拱手于地,同时头也缓缓至于地上,向夜浮生朗声说道,“末将苏远,见过殿下。”那恭敬、朗朗的声音中透含着几分苍老,几分憔悴,却掩饰不了苏远对夜浮生的那份尊崇。
      之前的猜测果然不差。可是,如果他是前朝遗臣,那么风老堂主呢?这和追风堂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个疑惑如茶汤中的片片嫩芽,渐渐浮至水面般浮上了心头。
      侧首望向夜浮生,只见他那如碧潭般幽深的双眸定定地凝视着苏远,其中不时闪过几许慨然,几许深重,然而它们很快便湮没在眼底那一片雾气缭绕中,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心绪。
      稍适,夜浮生敛了所有的意绪,一双眼眸恢复为如山泉般清明。他稍稍一俯身,扶起了苏远,“不用行此大礼,唤我庄主即可。”温和的语气,体恤人心。
      苏远,既是前朝遗臣,而能几十年不变节,对早已覆灭的王朝遗孤还依然忠心耿耿,实在难得。因此,夜浮生此刻百感交集,亲自躬身扶起他,也并不奇怪了。
      说实话,和夜浮生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是头一遭见他如此。
      苏远起身后,对夜浮生说道,“庄主请。”
      夜浮生点点头,牵着我,向燃有烛火的那间茅屋缓步走去。

      房内陈设简陋,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杌凳,但是极其整洁。
      苏翱扶着苏远在下位坐定之后,便去沏了两杯茶置于桌上。
      苏远手臂轻扬,“庄主,请用茶。粗茶陋饮,望庄主莫要见怪。”
      坐在上位的夜浮生微微摇了摇头,淡然说道,“莫要如此客气。”说罢,举起茶盏,泯了一口茶汤。
      这时,苏远回身对苏翱说道,“把包袱拿来。”
      苏翱走到床边,从床侧的暗格内取出一个白色包袱,将其递给了苏远。
      苏远一脸肃穆地接过包袱。旋即,手肘撑着桌沿,微颤颤地半支起身子,约略倾身,郑重地将其呈给夜浮生,“庄主,这是追风堂的印符和风将军临终前留给您的两封信。”
      追风堂的印符?怎么会在这呢?苏远又为何将它交给夜浮生,而没有给追风堂现任堂主秦如风?难道其中另有蹊跷?还有,谁是风将军?莫非便是风扬--风老堂主?难道他也是前朝遗臣?这一切倒底是怎么回事呢?满腹疑窦,迭迭丛生。
      夜浮生并没有立即伸出手臂,只是沉静地望着那只白色包袱。他那如墨玉般黝黑晶亮的眼眸似两个乌黑的幽洞般,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地埋藏了进去。

      包袱内有一个暗红色的檀木长方形盒子,其下压着一只白色信封。
      暗红色的盒面因为保护良好而滑腻非常。在昏幽暗黄烛光的沐浴下,在萦白手指的衬映中,它,更显肃穆、高贵。盒侧的开关,金光闪闪。此刻,幽静地闭合着,似个卫兵般,庄严地守卫着盒内的印符。
      他凝视一阵后,缓缓摁下了开关。
      “砰”一声,盒盖弹开,一个黄铜做的虎形符印静静地躺在盒中。在昏黄如豆的烛火映射下,它,散发出道道森秀、暗金的光芒。
      夜浮生慢慢将那铜符取出,放在左手掌中,若有所思地用右手指细细地摩索了起来。随着印符表面的起伏,他的手轻微地上下波动着,所形成的缓柔曲线,似他此刻幽深的思绪。
      本就有些跳跃的烛火因为一直未剪去烛芯,而开始左右摇曳。壁上的暗影,因此,而有些微地晃动。
      屋内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发出“哔哔卜卜”的声音,沉寂的气息在空气中渐渐漫漾开来,……
      良久后,夜浮生方停住了手,发出一声幽幽长叹。稍适,方抬眸对苏远说道,“难为你们了。”说罢,将印符放到桌上,将盒底的那封书笺慢慢取了出来。
      展开那淡黄色信笺,满脸沉静地阅览一遍后,夜浮生便将其和印符一起搁回原处,并盖上了盒子。旋即,他又取出檀木盒底压着的那信封,将其中的信笺拿出,细细地读了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为何,可是从他越发凝重的神色,从他阅读此信,比前一封时间更长,情形更加细致、认真来看,此信虽然没有第一封重要,未放入盒子中,但是它似乎比第一封更能让夜浮生心绪起伏。
      仔细地览过两遍之后,夜浮生方才将信笺原样叠好,慢慢放回信封中。
      “风将军所托,我定会铭记在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定会饶他一命。可是,如果我失败了呢?他会放过我吗?”怅然之语,隐含几许无奈。
      面容一直沉静如水的苏远一听此话,面上立时红一阵白一阵,似有些微尴尬,又有几许愧疚。
      夜浮生淡淡一笑,“你也不用歉疚。既然,我已答应,必会言必行,行必果。你且放心。”说罢,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从他们的此番对话中,我依稀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如果风将军就是风堂主的话,那么夜浮生言辞中指的“他”必然是指秦如风了。而夜浮生说的失败之事,必然是指我心中已经约略猜到的那件事情了。
      苏远沉默片时,突然抬起眼帘,一道坚定的目光从眼中射了出来,“庄主,属下只有犬子一人。虽然不才,可是也略会些拳脚,属下在这里便将他交给庄主,让他为庄主鞍前马后,出一分薄力。”
      夜浮生嘴角一弯,一缕云淡风轻的笑容在他脸上漾开。稍后,只听他温雅地说道,“不必如此。你们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已经非常感激了。即便提出一点条件,也是理所应当的。”说罢,不徐不急地将桌上的包袱重新结好。
      听闻夜浮生拒绝了自己的提议,苏远现出一脸的惊愕。随后,他黑黝黝的瞳仁里掠过一道欣然的眼波。细观苏翱,震惊之余,眉宇间,满是失望之色,嘴角甚而都垮了下来。
      夜浮生收拾好包袱,泯口茶,似轻描淡写地向苏远问道,“你气貌变化为何如此之大?记得去年见你时,还依旧神采熠熠呀。”
      苏远微启眼帘,深叹一声,“风将军过世之后,我哀恸欲绝,加上堂内变化极大,所以……”
      夜浮生却并未立即启口,而是缓步走到苏远身边。蓦地伸手,探向苏远的手腕,似要为他把脉。
      苏远却并不领情,脸色一变,立即躲开了夜浮生的手。
      夜浮生那只本想为其把脉的手僵驻于半空。
      乍见此变,我也不由侧首,吃惊地望向苏远,
      苏远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唐突,忙垂眸,低声诺诺道,“我没有病,不劳庄主费心了。”
      夜浮生注视着苏远的眼眸中立即射出一道萧冷的光芒。稍适,他嘴角微扬,一抹冷凝如寒霜的笑容在面上缓缓绽放开来。之后,便缓缓收回手,慢慢转过身子,踱向窗边。
      苏翱上前一步,扶住苏远的胳膊,急切地说道,“爹。你为何不让……”
      苏远立即撇过头去,双目怒视苏翱,暴喝道,“闭嘴。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说罢,一把摔开了苏翱扶着他的手臂。
      夜浮生背着双手,沉静地望着窗外。片晌过后,方沉缓地说道,“你,很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而且也知道是谁下的毒吧。”那声音森幽、冷寒,似从古井中传出的般。
      乍闻此言,苏远身子蓦地一震,一时似坐立不稳般。
      我忙跨前一步,伸手想将他扶住。
      他却冲我摇了摇手,“不打紧。”
      此刻,苏翱却有些忍耐不住,忿忿地叫道,“爹,原来你早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告诉我?”
      夜浮生沉吟片晌,方说道,“你既然舍得将自己的性命都给了他,为何又要将符印给我呢?”
      苏远眸光一暗,点点哀伤从其中闪过。稍待一会,他扶着桌子站起身。
      此刻,苏翱并未走上前来扶苏远,只是用那双燃着熠熠火苗的眸子,愤怒地望着他。
      我连忙走上前,探臂,扶住苏远。
      他颤颤巍巍地前行几步后,放开我的手,恭谨地跪在了夜浮生的面前,哀恸地说道,“庄主,苏家几世皆为轩辕家的臣子,即便今日王朝不在,苏远也绝不敢有二心,所以完成风将军的遗愿,将符印交给庄主,是苏远责无旁贷的任务和神圣的职责。可是,他,是风将军唯一的外孙。风将军于苏远有再造之恩,今日即便他不是为了符印而给苏某下毒,而是要苏某立即自尽于他面前,苏某也绝不敢有半句怨言。”那消瘦、巍颤的背影,那拉长、细弱的影子,在昏黄的光晕中,相互衬映,犹显苍凉、无奈。
      轩辕家?记得夜浮生曾经说过他是前朝太子遗孤,而非沐家亲子,那么估计轩辕才是他真实的姓吧。
      屋外,强劲的山风已起,它们猛烈地呼啸着,将半掩的门猛然吹开,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冷厉的山风,争先恐后地钻进屋子,虽说已是春天了,可还是让人感到一种透彻骨髓的寒意。
      夜浮生沉寂地站在窗前,任衣炔随着刮起的山风飞舞飘扬,发出“吡呲吡呲”的声音,……

      良久,夜浮生缓声沉沉地说道,“要是我要你活呢?”
      “这,……”苏远不由抬起头,面有难色地望向夜浮生的背影。
      此刻,夜浮生转过身来,微一倾身,将跪在地上的苏远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以为,你这样做,他会承你的情吗?”
      乍闻此言,苏远不禁微启眼帘,一双有些水雾朦朦的眼眸惊诧地望向夜浮生,他似乎从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稍后,缓缓垂眸,脸色渐渐黯然下来。
      夜浮生见状,料想苏远的内心已经有所触动,遂继续开导,“苏远,在你决定将印符交给我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更何况,你为风扬效力多年,多次帮助了秦如风,也算还了风扬对你的恩情,你又何苦如此?”说罢,扶着苏远,慢慢走回桌边,坐了下来。
      听闻一切,有一点我依旧不甚明白。既然秦如风知道苏远带着印符,为何不直接抢了去,而是下毒?难道他在风堂主过世之前,便早已窥知一切?那么上次去追风堂,夜半黑衣人的诈窃,就是秦如风为了印符而刺探当时健在的风堂主——他的师傅?亲外孙,爱徒,为了印符,而试探自己的外公,师傅,亲人之间都如此勾心斗角,和外人不知怎样了,想来真有些不寒而栗。
      苏翱一听,不由沉声说道,“原来是他下毒害了爹,我定不会放过他。”说着,他眼中射出了两道如利箭般锐利的光芒。
      苏远一听,立刻回头,叱道,“放肆。”
      苏翱立时涨红了脸,双唇紧抿,倔犟地盯着苏远。在苏远狠历的目光下,苏翱逐渐敛了激越的情绪,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此时,夜浮生缓缓问道,“苏翱,可还有休息之处?”
      苏翱略一回神,对夜浮生恭敬地回道,“隔壁还有一间房。”
      夜浮生点了点头,缓步踱到我的身边,柔声说道,“去休息一会,我要为苏远解毒。”
      我点点头,随着苏翱步出了房间。
      到得房间,便和衣躺到了床上。
      兴许是因为一夜未睡,而且又赶了那么远的路,不一会我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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