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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前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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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六日,翠柳陪着我去萧府看望萧遥哥哥。
管家直接把我们引到了偏房,萧遥哥哥正坐在椅子上看书,脸色有些凝重,一见到我就舒展了眉眼,起身相迎。身长玉立,剑眉斜飞入鬓,星眸光华内蕴,犹带着空山新雨后的清冷,透着一股超逸的味道。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紧走几步,拉着他一起坐下,看着他写满关切的俊颜,眼睛一热,本来已经武装好的心还是一酸,差点滚下泪来。他是我白捡来的哥哥,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十八妹和侑儿外,我身边唯一的亲人了。管家体贴地将我们身边的随员都带了出去,把空间留给我们两个人。
“好妹妹,我知道你委屈,想哭就哭吧!”他将我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安抚小孩子。我靠在他宽大而温暖的背弯里,闭上眼,把已经盈于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哥哥,我没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这都是命。”扯出一抹笑来,不想让他担心,我凝视着他不染纤尘的容颜,努力东拉西扯将话题带离:
“哥哥,不知你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眼见舅母服满了,你也该为我找个嫂子了。”我一本正经地说,语气里都是认真。
“丫头,你还管到我头上来了!”他还维持着递茶给我的姿势,顿了顿,笑着说。
“舅父大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愿意出山,我不管,难道由着你?为了天下间的未婚男子着想,哥哥你也该早些定下来了。”
“怎么又扯得这么远了?”。
“哥哥你风华正茂,名动天下。你一天不肯定下来,世间的女儿就多存了一天的心思,那些男子讨不到老婆,岂不要怨哥哥你——”。
我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门外传来笑声,门推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我和萧遥哥哥都站起身。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就算在千万人中,你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他。
在我所认识的人中,李世民是这样的人,萧遥哥哥是这样的人,站在那里的男子,也正是这样的人。不同于李世民的稀世俊美,也不同于萧哥哥的仙人之姿,这男子生的剑眉朗目,棱角分明,然而与北地男子特有的豪迈大气长相鲜明对照的,是他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儒雅风度,交汇成一种奇异的魅力。虽然已近中年,但很难不让人去遐想他年轻时究竟是何种风华。
“这是----”。
“陈郡谢川。”萧遥哥哥一语点明了来者身份。
我拖长声调“啊”了一声,这就是母妃心心念念的谢川?
他被我看得久了,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咳,郑重着开口,证实我的疑惑:
“我是谢川,我认得你母亲。”
那又如何?你还不是抛弃了她。大约是我嘟嚷的有些大声,萧遥哥哥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男子闻言,也怔了怔,语气凝重的开口,有些发抖,有些微的请求:
“可否把你母亲的骨灰交还于我?”
交还于你?凭什么?你抛弃了母亲,母亲是我的。
面上不动声色,我只用一双眼睛倔强的把他望着。
萧遥哥哥无奈的叹了口气,清淡开口:
“宇文化及逼死皇上后,放了一把大火欲烧毁龙舟清除证据。我见势不好,忙带着几个人冲进行在寻找皇上,一时焦急胡乱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就在火势蔓延的那一刻,手下人突然找着了,顾不得他想,我带着皇上跳入了江中。顺着江水漂流了很久,再醒来时,已在谢先生府上。”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描绘着惊心动魄的事实。他救了他,不仅如此,“谢先生还收敛了你父皇的遗体,将他葬在吴公台下,让他不至于漂泊无依。”
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么?他不是该恨毒了父皇么?
“等萧遥伤好后,我们星夜兼程往长安赶,不想还是慢了一步,绮年她,她......”他哭了。绮年是我母妃的闺名,绮年玉貌,长乐无忧。
顾不得擦眼泪,放佛瞬间老了十岁,像一匹丧偶的孤狼,嘶哑着,“我只是要绮年的骨灰。她一定不想待在这里,她魂牵梦萦的都是江南,我要带她回家。”
我也知道母妃不愿待在这里,可是......我不安地望着萧遥哥哥。
他过来,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给他吧,前半生的错过谁都没办法。可还有后半生可弥补,而且我想沈妃是愿意的。”
是么?也许吧。
等翠柳把骨灰取过来,我把它交给谢川后,谢川把它紧紧地放在怀里,那样子,像揣着一触即碎的稀世珍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吸吸鼻子,不忍再看。
许久,他从怀里拉扯出一幅绢帛放在我手上。展开一看,竟是另半幅《兰亭序》,用蜀绣镶嵌着冰冷宣纸。
他凄迷一笑,解释道:“这原是我与你母亲的定情信物。那半幅你母亲给了你,我这半幅也给你,它们团聚了,我和你母亲也团聚了。”顿了一顿,哽咽道:“皆大欢喜,对,我很欢喜。”又紧了紧怀里的瓷瓶,头也不回抱着它往外走去。
只剩下我和萧遥哥哥在屋里望着他的背影唏嘘。
“生若求不得,死后团聚又有什么意义?”
“是么?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得已,等真正明白什么是自己想要的时,又一切都不在原地,一切不复最初。或许,死后团聚,就是一切的意义。但愿沈妃和谢川来世相遇,他不是承担着重振家族重任的贵公子,她也不是恪于礼教的淑女,没那么多身不由己。”
但愿吧。“萧遥哥哥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
“嗯。可惜我迟了一步。”语气里遗憾尽显,有惆怅,那么远,那么......长。
迟了?是什么?
“不过没事,”他喃喃坚定道,“譬如行军打战,不到最后一刻,是无法预知结果的。我等得起。”
我却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忙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你的伤?”
“早好了。我送的白玉雕,喜不喜欢?”
我点点头。总不能告诉他,在我和李世民的一次争吵中,李世民把它打碎了。
“丫头,我知道你放不下,也不劝你。只是,若心里苦了,痛了,累了,想哭了,别忍着,萧遥哥哥永远在你身后。”
“嗯。”我努力地点点头,有了这份温暖,我就不是一个人。
杨文月才一进国公府,就被在门口踱步的阴沉脸李世民拉进屋里,开始了审问:“你去哪里了?脸怎么这个颜色?”
她却压根不想搭理他,怀揣着那半幅行书径直走到暗格旁坐下,把它掏出来,再小心的把另半幅取出来,虔诚的把它们合在一处,绝世珍品,完美无瑕,仿若母亲和谢川也得到了圆满,她的心渐渐熨帖起来。
李世民跟了过来:“萧遥给你的?”
她还是没说话。他气结,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心里空落落的。那感觉,就像你用尽气力去抓东西,却终究一片空虚。
“在你和萧遥卿卿我我之际,我得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你的身份!”
很好,他成功激怒了她,他一直都知道该怎样抓回她的注意。
“你没资格说他。”
“我没资格?只要你还在这府中一日,便一日是我的妻。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丢不起!”
“你......”她似乎是气急了,霍得站起来,抡起手,想结结实实扇他一巴掌。
却在半空被他驾住,两个人就以这样的姿势僵持着。他望着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下,平素一双清澈明静的眼,此刻却盛满了盈盈的火光,想发作却又极力忍着,只骄傲的和他无声对视。罢了,他自嘲一声,放下手来,谁叫自己喜欢上了她,一眼就看上了她,此生,怕是永远都赢不了她了。
她的手得了自由,却也被握出了一圈红,他悔自己下手重,刚想说出些抱歉的话,看到她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又生生把它咽下。
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了诱哄的味道,有如小孩献宝般:“上次失手打碎了你的白玉雕,多有抱歉,今赔你个更好的。”说罢,就吩咐婢女端上东西来,拿过来不由拒绝塞在她手上,“看看,喜不喜欢?”
她低下头去,犹豫良久,还是把卷轴展开,竟是一幅美人图。高髻华服的美女手里拿着一枝红杏,眉眼盈盈,含笑而立。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不经多看了两眼,才发现图上那女子正是自己。抬起疑惑的眼望向他,他却没有解释,反而讨好般笑着问:“是我画的,喜欢么?”
她还是没有回答,不过看到翠柳把画收起来她也并没有拒绝,他才放下心来。心中窃喜,他并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的,故意打碎白玉雕这步险棋看来是下对了。总有一天,他会彻彻底底把萧遥从她心底清除出去,他坚信,终会有那一天。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饶了几圈后,停在行书上,心下已有几分了然,更加温和地开口:
“我认识一个人,他或许可以把这幅行书无缝拼接起来。哪天我请他到家里来坐坐?”
显然她也有一点心动,微微颔首。却像是给了他一个信号,更加热切的开口,滔滔不绝的说开去,说着些府中装饰修缮,太液池荡舟事宜,语气里都是憧憬。
她一动不动,见他不再开口,才幽幽道:
“你皮相是长得好,也懂得几招哄姑娘开心的手段,可并不见得每一个姑娘都会被你哄得五迷三道。我对你没什么所求,也烦请你不要想着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你见过抢了别人全家后,受害人还爱上抢劫犯的么?你有闲时间,少来我这里晃,多去陪发妻,你也晓得她怀孕了。”
他语塞,目瞪口呆望着她。她知道,她都知道,知道自己对她的情愫,知道阿悠有了身孕,却这般模样,软硬不吃,浑不在意。那么,他还有机会么?还要坚持下去么?还能坚持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