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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活的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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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阿斯兰回到了位于December1的自己家。
离开3区前,杨太太关切地问过他以后的打算。他确实没什么实在的打算,只是觉得终于可以安稳地站在PLANT了,那就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按规定,他还要回军部办理最后的手续,但他从Junius8直接先回了家。
萨拉家是一栋不太大的二层小楼,隐在众多相似的住宅中并不显眼。这里一向空置的时间比有人的时间多,自母亲去世自己入读军校后,更是几乎再没有人住过,邻居们也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冷落空寂。
小小的庭园凌乱萧索,草疯长着,母亲亲手种下的花都不见了,却有几枝不知名的小花,在草丛中晃晃地炫耀着灿烂。阿斯兰在栅栏外默默地看了许久,才走进去,伸手按上了门边的指纹锁。
站在大开的门口,屋里仍是记忆中的模样,虽然浓重的霉味一阵阵扑面而来,阿斯兰还是有了真切的回家的感觉。他摇头甩掉纷乱的思绪,轻轻地笑着对自己说:“我回来了。”然后,进屋,放下行李,拉开窗帘打开了窗。
风缓缓地涌了进来,吹起浅色的布帘,搅动在光影里起舞的尘埃,给空落的屋子平添了许多生气。阿斯兰长吁了口气,脱下外衣卷起衣袖,掀开盖住家具的布幔塞进洗衣机,为早已没电的家务机器人充了电上了油,看着它依然顺畅的动作,竟然有点故友相逢的感慨。机器人是母亲买来后阿斯兰又自己改装过的,能认人,还会几句简单的对话,此时感应到他,象从前一样平板地打着招呼,阿斯兰心里一热,眼睛已在不知不觉中蒙上了雾气。他孩子气地抱住了它,低声地应着,直到它连声询问有什么吩咐时,才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它。
机器人收到指令后就勤快地忙碌了起来,阿斯兰定定地看了好一会才转身上楼。
楼上依然是漫扬着霉味的空寂,阿斯兰的脚步慢慢地带上了迟疑。他没再急着去开窗通气,而是细细地打量着,用心去体会凝滞在空间里的过去。本以为已经放下的东西重新又浮上了心头。
父亲比他更少回家,父母的卧室也依然是最后离开时的模样,他忍不住进去,四下里仔细地看过,才轻轻地拉开了窗帘。窗外,母亲亲手种下的含笑已经挨到了窗边,厚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耀着油亮的光泽,风摇着枝叶,一下一下轻拍着窗棂。他打开窗,枝桠颤颤地扑进来,让他止不住惆怅地眯起了眼。多久没回家了?多久已不再有家的概念?然而家里的一切,依然那么清晰地触动着他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他回来了,虽然家里只剩下了自己,但他也还是回来了。
这么一想,心里的难受和郁结似乎散开了些。他转回身,开始细心地打扫,直到一切又如从前般洁净明亮,才安心地离开。
风,早已涤净满屋的灰暗,随着屋里的一切重归明净,阿斯兰也真正让自己回到了家——他甚至在天黑前为家里的冰箱采购回足够的食品,然后在为自己做了顿堪与军中配餐媲美的晚餐后,很安稳地睡了个无梦的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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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兰在December5办完自己的手续,出门却被议长办公室的办事员请上了车。他暗暗一皱眉,却什么也没有多问。这些年他很少想到那个黑发金眸的人,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他仍是PLANT的议长,也依然在为了PLANT的未来努力着,他和他曾经的交集都带着互相利用的痕迹,他知道自己也曾想借助他的力量得到自己想要的未来,因此对于对方对自己的利用他并没有太多的憎恨。现实就是志不同道也会有一段的相合,待到相分时也不过是各为了各自的目的,对此他早已想得通透。只是,他不觉得现在的他对那人来说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
依然是多年前的那间会客室,不同的,是大屏幕上不再充斥着战火和硝烟。门开着,熟悉的颀长身影背对着门静静地站着,沉思地看着窗外的景物。挺直的背影在暗淡的光线下隐去了咄咄的紧逼,反显出些以往不曾见的安静和超然。阿斯兰平和地站着,看着面前的人优雅地转过身,脸上浮现出惯常的温和体贴的笑容来。
“好久不见,阿斯兰君的气色不错。”
“谢谢。”
杜兰达尔笑着摆了摆手:“阿斯兰君不必拘束,我找你来只是想和你随便谈谈。请坐。”
阿斯兰坐下,依然淡淡地问:“谈什么?”
杜兰达尔单手支颐,金眸闪了闪,直接地问:“阿斯兰君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阿斯兰简单地回答:“找份合适的工作,生活。”
杜兰达尔仰头笑了起来:“好!生活!可以问问阿斯兰君所说的合适指的是什么吗?”
阿斯兰想了想,答:“机械工程吧。”
“哦?”杜兰达尔眼里的笑意越发浓了,他摇了摇手指:“这样的工作对阿斯兰君来说是大材小用了吧?”
阿斯兰不动声色地反问:“是吗?”
杜兰达尔笑容可掬:“你是特别的。”
“背叛者?还是萨拉家的人?”阿斯兰的回话有点冷。
杜兰达尔一愣,随即挑眉笑道:“你放不下?”
阿斯兰平静地看着他:“我现在是个普通人。”
杜兰达尔摇头,不容置疑地说:“阿斯兰君从来都不曾普通。过去是,现在仍是。”
阿斯兰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清澈的绿眸闪亮如星:“您想让我做什么?”
杜兰达尔没有接话,他看着阿斯兰,而阿斯兰的眼眸清清静静地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他微微蹙了蹙眉,话也突然变得犹豫起来:“阿斯兰君还记得J8事件吧?那是一个叫凯拉斯的组织做的。……凯拉斯消失了,可是,……它曾经的领导人却又在奥布出现了,而且,……和首长官邸很熟。”
“你们怀疑他?”
“凯拉斯消失得太快。”
“也怀疑奥布?”
“未雨绸缪才能防患于未然。”
“为什么找我?”
“你是最合适的。”
“不,我已经不合适了。”
杜兰达尔起身,取出一个丝绒盒子交给他,阿斯兰打开,里面是熟悉的半片羽翼。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合上,交还给对方。
“不愿意?”
“我不是适合的人选。”阿斯兰说完站了起来,躬身施礼后就转身离去,杜兰达尔在身后静静地问:“不想知道现在是谁在接手吗?”
阿斯兰停下了步子,却没有回头:“他会做得比我好。”说完就伸手推开了门。
门外,雷很安静地站着,迎对上的目光依然冷漠如冰。阿斯兰微有些错愕地点了点头,让过了他继续往外走。
“你恨吉尔?”清冽的声音冷冷地在身后响起。
阿斯兰皱眉停步:“不。”
“他给你补偿的机会。”
“我有自己的方法。”
“什么方法?种地?修那些坏了的机车?”
“那是我自己的事。”
雷忽然紧走几步拦在了阿斯兰的面前,沉静的脸微微地有些激动,眼神冷厉,似要直直地穿透了他,说出的话更是如钧铁般沉重地当头压下:“你自私!你从来只考虑自己的想法!你有没有为PLANT考虑过?有没有?!”
阿斯兰似乎又一次见到了当日那个雷,他皱起了眉,却仍是安静地直面着他的愤怒,没有退让:“我有。”
雷怔住,狠辣地直盯着他,抿紧的唇边深刻着不屑。阿斯兰再一次真切的感知到他的恨意,他除了悲哀竟再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他到底有没有为PLANT考虑过?这问题他自问过无数次,原以为再不会有人来指责追问,却原来总还有比他更执着的人要一遍遍提醒他面对。但是,如今的他也再不是当日的他,万事皆有尽头,而他的过去也早已成为真正的过去,对与错,无需再辩。
阿斯兰稍微退后,错身越过雷继续沿来路出去。话不投机原不必多说。
雷却让阿斯兰跌破了眼镜——从来不多说一句话的人竟然一而再地在他的身后用言语阻拦住他的脚步:“别以为你的罪那样就能赎清了!”
阿斯兰再一次停步,转身面对着他却挂上了嘲讽的微笑:“那也并不由你来决定。”
雷眯起了眼:“是不由我,可你的心真就安了?”
阿斯兰唇边的嘲笑淡去,眼里冷意渐浓:“我的事自有它自己的评判,抱歉让你失望了!”
“你……混蛋!”雷狠狠地骂出了声,身子却突然制止不住的震颤起来,脸白得怕人,随即痛苦地双手捧住了头。
阿斯兰诧异地看着他,眼见不对连忙用力托住了他。雷愤怒地挣扎着,但情绪越激动头也就越发疼得象要裂开来,痛苦的呻吟压抑不住地漏了出来。
阿斯兰着急地四下里打量,见到不远处有个小休息间,就半抱着他走了过去。安顿雷坐好,又倒了杯水,看着雷自己摸出药瓶吃了药,才坐下来静静地等待他的平复。
雷急促的呼吸渐渐地缓和了下来,他无力地靠着沙发,仰起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紧紧地闭着眼睛。
阿斯兰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雷慢慢地睁开眼,盯着阿斯兰皱起了眉,心思流转了许久才轻轻地说:“我是克隆人。”
“!”阿斯兰瞪大了眼,虽没有意外地叫出声来,眼里的惊诧仍是丝毫也掩饰不住。
雷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自嘲地一笑:“你又不是没见过克隆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雷!”
阿斯兰皱紧了眉,看着雷的目光中带上了心痛的关切。雷恍若不见,沉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说:“我是克隆人。但吉尔给了我另一种意义上的生命。……所以,我不能容忍任何背判吉尔的行为。”说完,雷的眼神冷冽地划过阿斯兰,却只是一瞬,很快又淡漠地转回到之前的视点——他似乎非常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状态,也不愿意多看阿斯兰一眼。但他又象魇着了似的,积聚许久的话不受控制地汩汩外涌。
阿斯兰默然。
雷不看他,接着又说:“你是吉尔重视的人,一直都是。我曾经……非常妒忌你,因为你占据了吉尔的视线。所以后来……也更加恨你。我本来以为,我可以为吉尔做任何事,为他的目标扫清所有的障碍。可是……”雷深深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地交握,骨节历历,他的脸被淡金的长发遮住了,但阿斯兰仍然能感觉到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无奈和不甘。
这样的雷,陌生而脆弱,阿斯兰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暗暗地叹了口气,问:“为什么说这些?”
雷带着倦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你会笑话我吧?我……从没想过会对你说这些。”
阿斯兰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向冷静地站在人群外的曾经的属下,突然显现出来的脆弱竟是那么的扎眼,却让印象中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人暖暖地鲜活了起来,他忍不住想去安慰他,却知道他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安慰,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地隐去了脆弱,回复到平常的冷静。
平静后的雷也非常意外于自己的失控,眼角瞄见阿斯兰的关心和担忧,忍不住深深地嘲笑起自己。原来,自己最害怕的,并不是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死亡,他最怕的,是到死都只能封锁住自己的感情吧?他依赖吉尔,但吉尔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关爱真,真的心里却满满的始终不能有更多的容纳,他让自己狠狠地恨了阿斯兰,阿斯兰却轻易地就无视了他的恨意,继续做着他自己。他至今无法忘记在Junius8见到的那个阿斯兰,所有的感觉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是一颗真正的宝石,无论在哪里,都遮不住他满身的光华。这样的人,他除了继续用吉尔的名义去恨,还能够用什么样的感情去面对呢?恨充实了他苍白枯涩的感情世界,他不恨用他的身体做实验的人,但他恨阿斯兰。而因为这恨,让他又一次真切地感知到自己做为人类的个体的存在,他感激这样的感知。
他转过头,第一次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阿斯兰,从澄绿的眸到淡色的唇,再到米色风衣下隐现的挺拔和柔韧,无一处不是安闲地带着从容和恬静,若不是亲眼见过他在战场上的狠厉,没人会相信如此文静的一个人会是ZAFT记录上数一数二的ACE机师。
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恨他。可是他张扬出去的恨并没有对他产生影响,他的恨,到底也只能和他的爱一样,消融在他自己的心里,得不到他希望的回应。他,终究也不能是完整的人。
阿斯兰并不知道雷心里的想法,见他颓然地撑住了头,犹豫着,忍不住问:“你……到什么程度了?”
基拉曾和他说过克鲁泽队长是克隆人的事,也对他说过克隆技术带来的缺陷。现在看雷的样子,估计和克鲁泽队长也差不多,而他这么容易就引发了病痛,只怕情况已不如当日的队长。
象被惊动了似的,雷拉回了漫游的思绪,他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没有回答阿斯兰的问题,却对他说:“答应吉尔,吉尔说你是最适合这次任务的人。”
阿斯兰一愣,随即挑起了一抹嘲弄的笑:“因为我和奥布的关系?他倒是知人善用。”
雷刹时变了脸色:“吉尔是为了PLANT!”
阿斯兰正色道:“我不相信卡嘉丽会做危害PLANT的事。”
“你就这么相信奥布?”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
雷又一次按住了头,却依然死死地盯着阿斯兰。阿斯兰不想再谈,他站了起来,最后对雷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是,我也不会自大到以为缺了我地球就不再转。你们都看高我了。你……保重,我先走了。”
“阿斯兰!”
雷仍在坚持,清蓝的眼里含着从未有过的恳求,阿斯兰看着他,实在无法再一次干脆地拒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分不清是对雷无奈还是对自己无奈,迟疑着应道:“请让我以自己的方式做出判断。”
走出行政大楼,阿斯兰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天空是人造的湛蓝,轻淡飘渺的白云好似丝缕羽衣,悠然地在风的裁剪下变换着形状,优雅而曼妙。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身心的疲倦。他不想再夹在什么中间徒然地思前想后,正如之前对杜兰达尔说的那样,他现在只想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做一个普通的人,不论能不能做到,他真的很想试一试。
满怀心事的阿斯兰走近家门才看见站起身来的美玲,他愣在了当地。
十七
美玲在Junius8事件后就知道了阿斯兰的下落。
当时的连串事件中,Junius3也受到波及,所幸都不如Junius8严重,很快就受到了控制。但事件依然让一些人受了伤,美玲也是其中之一。
美玲的伤不重,但Junius3的医疗机构不是太完善,容不下太多的伤病员,美玲就随着一部分伤员转到了Junius区属医院。
她自然知道别处发生的事,尤其是Junius8发生的一切。听到大概时她已经隐约猜到阿斯兰就在那里,但她还需要确切的证实。
苏亚雷斯的妈妈当时被允许去照顾受伤的儿子,在美玲的有心接近下,她很快就与美玲熟识并且喜欢上这个乖巧伶俐的姑娘。美玲就通过她从苏亚雷斯那里知道了阿斯兰的情况。
她已无法说清当时的心情,只记得那一刻看见的天空格外地清澈透亮。她感激苏亚雷斯的妈妈,也感激上天。虽然隔了这么久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心态,只是在自我惩罚的孤独中,阿斯兰仍是她心中唯一的依靠。她甚至根本就不去想阿斯兰对她的感觉会是如何就全心地靠了上去,即使无法接近她也感觉到了有所依靠的充实。
她要求过探视,但不是亲属的她没能得到探视权。她写过信,但阿斯兰总是礼貌地拉远两人的距离,让她又一次清醒地看到自己的一厢情愿。她不是蛮缠的人,也知道阿斯兰并非是嫌弃她什么,姑娘的自尊心终于让她收住了不顾一切的投入。她听了阿斯兰的话,答应了母亲的呼唤,重新回到了自我放逐离开的家。
非常凑巧的是,美玲回家后又见到了苏亚雷斯的妈妈。
苏亚雷斯比阿斯兰早出狱,并且因为服刑期的表现重新回到了他热爱的MS的身边。之后不久他让妈妈搬到了离驻地不远的Maius 4居住,正好就成了美玲家的邻居。
苏亚雷斯初次见到美玲就对这个活泼中透着稳重的姑娘非常有好感,知道她曾是阿斯兰的战友,对她就更是另眼相看,沉默寡言的他居然也和她聊了许久,当然话题总离不开两人共同认识的阿斯兰。
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喜欢爱慕的人的情况另有一番偷来的甜蜜,美玲听得认真问得仔细,苏亚雷斯毫无渲染的叙述也每每让她七情上脸。她的生动落在感情空白的苏亚雷斯眼里,耀眼得如同吹去沉沙的钻石,一下就深深地刻在了心里。只是,木讷如他,也看得清她眼里的光芒是为谁而闪,懊恼只是一霎,他没明白自己的心情,美玲也没有察觉对方心里的那一丝波动。
阿斯兰出狱的事是苏亚雷斯告诉她的。阿斯兰家的地址是她自己当年从资料上查到的。她说不清怎么就鼓足勇气来到了这里,却不料直等了近一天才看见萦绕在心的熟悉身影。那一刻,她心里酸酸的有种想扑上去痛哭的冲动。
收拾好心情,美玲好奇地打量着简约的客厅,心里有种亲近的温暖感。屋里并没有太多的装饰,看不出主人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却清清淡淡地给人以舒适的感觉。
阿斯兰放好手中的东西,走进厨房问:“咖啡还是……水?”
美玲轻笑:“水就行。那苦东西我喝不惯。”
阿斯兰也跟着笑了起来,他顺手倒了水,走出来递给美玲,坐在她对面问:“等了很久吗?抱歉……”
“不!……是我太冒昧了。”美玲玩着手中的水杯,垂下了眼帘。
阿斯兰笑道:“我只是没想到。”
“是……苏亚雷斯告诉我的。”美玲的声音又低了几分,然后有些忐忑地接着道:“我……正好有点事,……就想着顺便来……看看……”
阿斯兰稍稍一愣,问:“苏亚雷斯?他好吗?”
美玲抬起了头:“好。就是不太爱说话。我们两家现在是邻居。”
阿斯兰扬起了眉:“这么巧?他一直不爱说话,倒和雷有些象呢!”
“雷……,他是不是对你很凶?”
“……还好。”
“我找过他!他……不肯见我。……阿斯兰,那时候我忽然就被放了,然后到处都问不到你的情况,真……还有雷都不肯见我,姐姐又……,后来我就去了J3……”
“好了,美玲。都过去了。谢谢你写信给我。也谢谢你来看我。你现在,好吗?”
“好。妈妈她......不再哭了。”
阿斯兰同情地看着微微苦笑的美玲,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他忽然就想起初次见到她时的情景,虽然混乱得一塌糊涂,但女孩俏皮的笑容还是在脑海留下了印象。那时候的美玲就是一个娇憨的小姑娘,军装也只是点缀,她的心依然是没有丝毫波涛的藏在深山中的湖,清清亮亮的满目都是美好。是自己吧?是自己让她的眼里带上了忧伤。阿斯兰知道自己摆脱不了这样的自责,正如发生过的就永远留下了痕迹,他带给美玲的也永远改变了她。
沉默笼罩了下来。阿斯兰看了看时间,抱歉地对美玲说:“不知道你会来,回来迟了。你饿了吧?我记得街角有间餐厅挺不错,不知道还……”
“阿斯兰……”
“?”
“可以……不出去吃吗?我……会做……”美玲迟疑地看着阿斯兰,怕自己失礼也怕阿斯兰不愿意。
阿斯兰一愣,随即笑着点头说:“幸好昨天买了些食品回来,不过,你是客人啊,还是我来做吧,只要你别嫌难吃就好。”
美玲放心地笑了起来,看着阿斯兰站起身,忍不住好奇地问:“阿斯兰也会做饭吗?呀!我这提议看来是提对了!”
阿斯兰忍俊不禁地瞄了她一眼:“这话,等吃得下去的时候再说吧!”
美玲跟着他进了厨房,一边仍然好奇地问:“有人吃不下去吗?”
“当然有啊!”
“啊?谁那么不买帐啊?”
阿斯兰忍笑道:“自然就是不买帐的人咯!”
美玲不再多问,阿斯兰的愉悦感染了她,她抿嘴笑着,满心快乐地帮着忙。最后也说不上是美玲太麻利了还是阿斯兰确实担心自己的厨艺对不上客人的胃口,总之操作人就换成了美玲,而美玲也不负厚望地用有限的材料做了顿丰盛的晚餐。
阿斯兰颇有些意外地尝着可口的饭菜,看一眼紧张地等着他反应的美玲,笑道:“嗯!做得比我强多了!”
美玲的眉眼笑成了弯月:“真的?那你多吃点!”
“好。”
晕黄的灯光下,他们慢慢地吃着饭,话虽然说得不多,却始终温暖和谐。美玲觉得这是她认识阿斯兰以来最快乐的一天,也是她生命里最幸福的一天。她一直满足地笑着,快乐得象个孩子。
阿斯兰感慨于她的快乐,心里不知不觉地充盈了宠溺的温柔。经历过与拉克丝、卡嘉丽的感情纠葛后,他也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毫无自觉的青涩少年。美玲眼里的爱慕他并不是完全不知,只是,他扪心自问,对美玲却始终只是那种兄妹般的关心和爱护。他从没有过妹妹,自然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对待妹妹。好在这次美玲再没有说和那时的信里一样的话,让他多少安了心。
送美玲去空港的路上,美玲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没再说话。她不想离开,可她知道她留不下来。自始至终,阿斯兰一直很温柔,可温柔带着距离,她明明白白地感觉得到。她曾经很大胆地向他表白了心意,但他婉转地拒绝了她的等待,她知道自己做得还不够,她还没有足够的分量让他全心全意地注视着自己,但她会努力,努力让自己成长,让自己成为有资格站在他身后,等他回家的人。
想通了的美玲不再让目光留连在飞速掠过的景物上,她转回了头,躲在暗影里默默地看着阿斯兰专注的侧脸,悄悄勾勒着那柔和俊美的线条,留住这一刻的记忆。
“还能……再来看你吗?”
“……我大概会离开一阵。”
“……可以告诉我去哪里吗?”
“奥布吧。”
“为什么?是卡嘉丽小姐……吗?”
“不,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大和夫人。”
“是那个基拉的……母亲?”
“是。
“你……会回来吧?”
“当然。”
“阿斯兰……”
“?”
“可以……请你来做客吗?我种的果树,快开花了……”
“……好。”
“那么,就说定了?”
“美玲……”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我不想放弃。我会,让阿斯兰愿意留下我!”
美玲勇敢地看着一脸惊愕的阿斯兰,飞红着脸,很认真地大声说完了话,不敢等阿斯兰的反应就埋头向闸口冲去。她从没想过会把这句话当着阿斯兰说出来,可话一出口,心头的重负便跟着卸了开去。她只是,希望阿斯兰能给她一个机会,一个被了解、被爱的机会。
心砰砰地跳着,脸烫得象着了火,但她还是在临进门前再次转身看着阿斯兰,说:“请一定来,尝尝我种的芒果。”
阿斯兰已从刚才的错愕中回过神来,看着美玲娇羞的坚持,他无奈地点了点头,美玲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最后的一个笑容亮丽得让鲜花为之失色。阿斯兰呆楞之余到底还是忍不住苦笑着摇起了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他如此地执着,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和自己相关的另两位女孩。
从前的拉克丝淡定优雅,似乎从没为他担心过什么,他在她面前,摆不脱尴尬和生疏,他们是指定的婚约者,对此拉克丝比他更安之若素。而卡嘉丽,是第一个为他哭的女孩,她的泪让他第一次品味到牵挂的苦涩,是他懵懂的青春中第一缕感悟的清风,但现在再想,记住的却总是她眉间抹不平的忧思,她的目光无暇为他驻留太久,他无奈,却也渐渐习惯,便以为感情永远都应该在许多事务之后,为了事业,舍弃也是理所当然。可是美玲,却在突兀的那一夜后,展现出她所有的勇气和坚持,只为了相信他,便跟着他尝尽艰涩。他没法不感动,只是感动之余更觉得无以为报。他给不了她要的爱情,甚至给不了她安定的生活,所以他拒绝了她,他不能让一个好姑娘为了等他而荒废掉美好的青春。可是,他似乎并没能真正地说服她。
阿斯兰站在原地出了好一会神,才有些不安地回了家。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美玲的执着,不知道自己对这份感情能有多少共鸣。他怕伤害了她。
去奥布走一趟虽然不是突发的奇想,阿斯兰也并不以为是可以立即付与的行动。不管大环境早已是如何的平和,阿斯兰之于奥布,始终都是敏感的存在,他也不觉得自己可以一获自由即以游客的身份重返奥布。
送走美玲后,阿斯兰依规矩向有关部门递交了申请,然后在拉赫曼的鼓噪下去了Martius5。PLANT与奥布协作重建海利欧波利斯殖民星的计划就由Martius的宇宙工程局负责,哈利退役后加入了该局的电子工程部,并很快以他信息处理的才能成为该部门的技术总管,拉赫曼本想继续转当志愿兵,被哈利拉了出去,在施工部当了一名施工员。他们还是和当初在3区时一样,一静一动,形影不离。
阿斯兰知道这个合作项目,本也有意在这里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因此他先去人事部门查看了相关的招聘材料,然后才睬着钟点找到了约定的地点。
拉赫曼见了他就老实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哈利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角眉梢却也是洒满了笑意,他认真地伸出手,用力地和阿斯兰握住,随即就被拉赫曼横插进来一边一个勾住了肩。阿斯兰依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他略动了动,拉赫曼凶狠地瞪了他一眼,阿斯兰只好安抚地一笑了之。
生死之交浓烈如酒,对从没上过战场的人来说,只是那一次的惊心动魄就已是铭刻一生。阿斯兰笑着任由拉赫曼放纵自己的情绪,应着他漫无边际的胡搅蛮缠。
当拉赫曼终于醉趴下后,同样一直安静地看着他闹的哈利问阿斯兰:“有合适的吗?”
阿斯兰点点头:“机械部有空缺。”
哈利有些意外:“你该去管理部。”
阿斯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我看着象个管人的人吗?”
哈利懒懒地应道:“这个你自己最清楚。”
阿斯兰没接话,慢慢地把玩着酒杯,过了一会才轻轻地问:“生命,应该平和还是热烈?看惯了硝烟的人还能不能拥有安宁?”自语般的问话淡淡地消散在空气中,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琥珀色的液体映着他微微低垂的脸,灯影加深了柔滑的线条,仿佛雕刻。他抬起头,看着凝视着自己的哈利微微一笑:“我很想,自己把答案找出来。”
“……”
“虽然不象那些强化人一样被洗去记忆当成武器,但早早踏上战场的我们和他们又有多少区别?战争过后,记住的也都是战场的血腥和残酷。我们其实,也已把生命圈禁在了战斗的桎梏里,印记着嗜血的狂暴……”
“不!”哈利不安起来,他虽然早早地看出了阿斯兰隐藏在平和下的锐利,却绝不曾想过他的锐利之下是对自己的怀疑和否定。他没有上过战场,对战争也始终抱着嘲笑和观望的态度,但他从不曾嘲笑过用生命书写战果的士兵们。某种意义上,他敬重那些蝼蚁般的生命更甚于决策者的,也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参加了那一场属于他们的战斗。现在,他看着阿斯兰沉在回忆中的恍惚和忧伤,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不是这样的,阿斯兰。你还有战友,还有朋友,你们,并不是只有战斗的记忆!”
手心传来的温度拉回了越沉越深的思想,阿斯兰看着一脸诚挚的哈利,知道自己失态了,懊恼之下酒气上涌,把一张俊脸逼得艳如桃花。他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直趴着没动的拉赫曼晃晃悠悠地直起了身,迷迷糊糊地研究着面前的人,一脸傻笑地问:“哪……来的漂……亮妞?……”阿斯兰的脸越发地红到了脖子根,不等他再说什么,狠狠地敲了他一下,看他摇摇晃晃地又趴了回去,兀自不解气地加多了一掌。哈利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架着死沉烂醉的拉赫曼回去的路上,哈利轻轻地说:“到这里来吧。”
阿斯兰没有出声。
哈利拍拍一直嘟囔着醉话的拉赫曼,又说:“拉赫曼很喜欢你。”
阿斯兰停下了步子,看着哈利象看着外星生物。
哈利不理他,把拉赫曼搭高了些,继续说:“他在偷偷地学你呢,这个傻瓜!知道你出来了,在我面前念叨了好几天才给你打了那个电话。所以……你不会和那些强化人一样,你还有别的记忆,你还有……我们。”
哈利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阿斯兰,深灰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清得仿佛透明了一般,带着慑人的宁静。阿斯兰再一次被他意外地搅乱了思绪,掩饰地笑道:“今天你的话真多。”
“酒,是个好东西。”
“……是么?”
“不是么?”
“或许……”
十八
阿斯兰走出熙熙攘攘的空港大厅,没有遇上一点麻烦。他并没有更换自己的身份,阿斯兰•萨拉,对奥布来说,不过是一名普通的PLANT游客。即便如此,他还是竖起了风衣的领子,戴上了墨镜。他并不想太早见到卡嘉丽,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次的奥布之行可以不惊动她。
奥布的空港仍是往日的样子,阿斯兰直接在翼楼的服务厅租了车,就趋车直奔海边的慰灵碑而去。
报告送上去三天,阿斯兰就收到的有关方面的放行通告。而亲自送通告来的,是依旧清冷的雷。
阿斯兰没接雷带来的东西,雷也就随意地放在了茶几上。阿斯兰看着沉默却含着期待的雷,微微皱起了眉:“不这样,是不是我就不能去?”
雷迟疑了一下,答:“你说过要用自己的眼睛做出判断。”
“我希望能自由地做出判断。”
“你有自由。”
“我接了这个,还能有自由么?”
“吉尔只是希望你帮帮那个人。”
“出问题了?”
“没有。”
“......”
“你有特别的身份。”
“我不打算见阿斯哈首长。”
“他们会找你。”
“雷,你自己怎么想?”
“我相信吉尔的判断。”
雷平板的声音刻板的回答让阿斯兰感觉无奈又有些生气,他看向了窗外。花园清理过了,齐整的草坪油油地绿着,含笑茂密的枝叶间已有花蕾悄悄地嘟起了嘴。阿斯兰觉得自己打开了一扇尘封的门,看见了外面的美好,却被门坎绊住了脚步。他深吸了口气,对自己,也对雷说:“看来,我真的不该有那样的想法。”
雷的视线一直紧随着他,听到这句呓语般的话,紧紧地蹙起了眉。他垂下了眼,停了片刻,才隐忍住情绪求证道:“你不愿意?”
阿斯兰没有转回身,却肯定地点了点头。
雷的目光瞬间冷厉。他咬紧了牙,压下心头再次涌起的躁动,转身就往外走。他不想再对着这个人。他总能挑起他的愤怒,让他无法保持一贯的冷静。若不是吉尔的坚持,他绝对绝对不会愿意再一次见到他。
吉尔……,想到吉尔,雷清醒了些,他停下了步子,看着几上的物件,面无表情地说:“迪亚卡•艾尔斯曼。”
“迪亚卡?”阿斯兰惊讶地转过身,看着雷认真的眼神忍不住失笑。那家伙,怎么和这种事扯上了关系!
“他查不出什么不正说明奥布没问题么?”
“也许他接近不了核心。”
“你们不了解他。”
“吉尔只要结果。”
“他的结果就是结果。”
“请你证实。”
阿斯兰严肃了起来:“他不相信他。”
“......”
“他真正信任过谁?”
“只有信任他的人才能被信任。”
“那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曾经的不信任正是此次信任的依据。”
阿斯兰怔住,他紧盯着雷,雷却转开了视线:“这是吉尔的原话。”
“你呢?”
“我......相信吉尔。”
雷在阿斯兰的盯视下无端地迟疑了起来,听到自己毫不干脆的回答后更是满心懊恼,他发狠般地转回头,却在看见阿斯兰深思的目光后止不住地愣了一愣,恒常平稳的心跳跟着漏跳了一拍。
阿斯兰注意到雷的轻微失常,知他一向自律甚严,不想逼迫太过,就笑着说:“我开始好奇了,好奇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雷看着他边说边拾起几上的纸封,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待他说完,才冷冷地应道:“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阿斯兰直起腰,正视着他的眼睛,说:“不。你是你,这本身就很重要。”
雷再一次愣住,熟悉的话,使他产生了幻视的错觉,阿斯兰清澈的绿眸,慢慢叠映成吉尔温和而严肃的金眸,他晕眩地闭上了眼睛。
曾经,吉尔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自己,果然是放弃了自我吗?还是,克隆的生命本就不该有自主的思想?
无意识地,他低声叫着“吉尔”,感觉心里有股撕扯的力量,正一点点顽强地挣出头来。
真实,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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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兰独自坐在慰灵碑前,眼前却总是晃着雷脆弱而迷茫的样子。他说不清自己怎么就答应了,答应又回到纠缠的门内,亲手关上了刚刚打开的门。
也许,在战火中长大的他根本就不该奢望另一种安宁,那些消散了的生命已经永远在他心里扎下了根。他无法,让自己安稳地在和平里享用他们再也无缘享用的幸福,他只能,用自己去捍卫他们一心追求来的和平,和他们一样,直到把自己也填入和平的基石。这才是他接下那些东西的本意,是他潜意识里无法挣脱的执念。而谁是谁,谁信任谁,和他早没有多大的关联。
阿斯兰一直坐到天色渐暗才起身离开。不远处,有老妇缓缓地拾阶而上,踽踽独行的身影在铅色的天穹下愈显单薄。他放缓了步子,慢慢地与她擦肩而过。风,越来越大了。劲风掀起衣摆,猎猎地响。他再一次回头,看着那背影一步步向上,象隔着时空看着某个熟悉的人。
基拉,基拉!你也在这里看过你的母亲吗?
找到那家孤儿院,门庭依然,门里也是依旧的喧哗和热闹。阿斯兰站在门外,努力再三也无法推开并不沉重的门。
自从知道基拉再不能回家后,他就总想着要来看看他的母亲,替基拉回家看看妈妈。可直到他真的站在了这里,才明白他不是基拉,他永远也替代不了他。这让他心酸得要落下泪来,伸出去的手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基拉的母亲,不知道可以对她说什么,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提那个联系住他们的人。那个娴静温婉的太太,记忆中总带着浅浅淡淡的笑,如今她的脸上,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阿斯兰心乱地坐了下来。门却在这时打开了,跟着絮叨的叮嘱飘出的,是一个不大的小女孩,她好奇地对着阿斯兰弯下了腰。
“先生你不舒服吗?”
细软的小手抚上了额,阿斯兰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饿了?嬷嬷做了好吃的饼,你跟我进去吧!”
小姑娘说着就伸手来拉,阿斯兰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问:“是大和嬷嬷吗?”
“是啊!你认识她吗?”
“大和嬷嬷好吗?”
“好!”
“她还爱笑吗?”
“爱!”
阿斯兰蓦然湿了眼眶,看着小姑娘晶亮的眼睛掩饰地抱起了她,转身推开了门。
擦着半干的头发,阿斯兰环顾着留宿他的这间客房。这栋楼曾是阿斯哈家的私产,自从原来的孤儿院在J7坠落事件中被破坏后,卡嘉丽就把自家的这栋别墅交给了基拉和拉克丝用做新的孤儿院。阿斯兰对这里并不陌生 ,在它成为孤尔院前,这里是他和卡嘉丽避世的桃源,在它成为孤尔院后,他在这里最后一次和基拉相对着看海。这里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回忆,只是在隔了这么多年后的今天,他开始觉得这些回忆如一张大网,绑缚住了他向往明天渴望安宁的心。他有些后悔这一次的任性了。
屋外渐渐地静了,屋里银辉遍地。阿斯兰懒懒地倚着窗,看着那轮月,想着漫不着边的心思。
有人轻轻地扣门,拉回了他的冥想,他起身开门,大和太太托着一杯牛奶,微笑着站在门外。
“喝杯牛奶早点休息吧,也该累了。”
“谢谢。”
阿斯兰低声道着谢,侧过身请她进屋。她还是老了,原来乌黑的头发已斑斑染霜,虽仍是直着腰带着笑,额头眼角的沧桑却是一览无余。
阿斯兰又想起初见到她的那一刻,没有惊呼,没有痛哭,她自自然然地像是等到了久未归家的孩子,静静地向他伸出了手。或者这就是他一直期待的见面,而真正得到了,心里的酸楚却越浸越深。他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大和太太放下托盘也在窗边坐下,细细打量着阿斯兰眼底终于漫上了悲伤,她不由自主地探过身,粗糙的手轻轻地抚上阿斯兰的脸,唇边带着笑眼里却慢慢涌出了泪,她轻轻地说:“你长大了,……长大了,……阿斯兰……”
阿斯兰双手握住了她的手,摩挲着手上操劳的痕迹只能轻轻地问:“您……还好吗?”
“我……不知道……”月下的大和太太隐去了干练还原成普通的女人,她不再掩饰心底的思念,看着阿斯兰想着不能再回来的基拉,身体紧紧地绷着,眼泪却仍和当时一样,清清地流过一道就悄悄地干了。她抬起手,点去眼角的泪,微微地摇了摇头:“我……哭不出来,可是,又总是睡不着……。后来我去了一趟月球,专门去……那里看了,……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我带了些那里的尘埃回来,撒在后院他种的树下了。……后来我就睡得着了,我想……我已经带回了他……”
“……”
“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吧?谢谢你。我……只要想着基拉他还在我身边就不难受了。……你好吗?听卡嘉丽说你被判了刑……”
“嗯。刚出来。”
“身体好吗?……又瘦了!”
“就这样了吧。”
“来了就住这吧,你不是爱吃我做的菜吗?我给你做。”
“给您添麻烦了。”
“看你说的!……打算呆多久?要告诉卡嘉丽吗?”
“过两天就回去了。最好……不要告诉她。”
“你们哪!唉……”
“她……好吗?”
“莫里托先生很体贴。她也……喜欢他。”
“这就好。”
“阿斯兰……”
“我也很好,您不用担心。”
“你……没想过留下来吗?”
“没有。”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似乎都不知道怎么继续了,大和太太站了起来,低头吻了吻阿斯兰的额头,嘱咐他早点休息,就又象来时那样挺直着腰板走了。
阿斯兰依然眺望着远处闪着粼光的海,月影不断地被波涛拍碎,水银般流泻着,映着浪尖的白花,生动而宁静。
看海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阿斯兰轻轻地叹息,却觉得这样的宁静只是暂时的梦幻,终有破碎的一天。便如他自己,不断地渴望追求,却总在现实里碰得遍体鳞伤。
他们,其实是相同的人。
卡嘉丽还是来了。
她娴雅地进门,随后就撇开一切,风也似地冲进了后院。
阿斯兰正站在基拉种的那棵树下,仰望着浓绿的树冠,手中的花洒还在滴水。他看得那么出神,连湿了裤腿和鞋袜都没有发觉。
卡嘉丽远远看见,只是略收了收步幅,没等阿斯兰醒过神来,就已经一把抢去花洒,用力地抱住了他。
“卡……?”
“是我。抱紧我,别说话。”
“卡嘉丽……”
“就一会,一会……”
卡嘉丽的声音带着不容推拒的乞求,尾音微微地颤着。阿斯兰便不再动,试探着抬起未湿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背后。
他们默默地拥抱在一起,只是一会,就互相松开了手。
“为什么不来找我?”
“不方便……”
“你……我早把你当成……弟弟了,有什么不方便的?”
“弟弟?!”
“难道还能是哥哥?”卡嘉丽笑了起来,一脸的狡黠,阿斯兰觉得头又大了,弯腰拣起被丢到一边的花洒,淡淡地说:“那也还是不方便。”
“……你还是那样……”卡嘉丽黯然收起了笑。
阿斯兰看着她,说:“我只是回来看看她,很快就走。”
“很快……就走……么?”
“是。”
“你……不愿意留下?”
“卡嘉丽……”
“我知道,知道……。”卡嘉丽微微有些失神,但是又很快调整了过来,看着阿斯兰说:“那么,今天还不走吧?今晚请你来做客,你不会推辞吧?”
“可是今晚……”
“今晚也是我的生日啊!”
“卡嘉丽……”
“基拉不在后……每年的生日我都会和大和妈妈一起过,所以,她也会去的。”
“……好吧。”
“那我先走了。你,一定要来!”
“好。”
收拾好后院,阿斯兰回房换掉了弄湿的裤袜,看见雷交给他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放进了电脑。按着上面的指示发了封短信后他收好东西,出门上了车。
他漫无目的地随意转着,看着渐渐恢复着生机的奥布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慨。他虽然在这里住过两年,但又确实融不进这里,卡嘉丽那边又因着各种各样的尴尬更是时时被提醒着身份的暧昧,这些都构筑了他无法以这里为乡的心理障碍。
转了大半天,早已不再有观望的心思,想起曾对雷说的要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忍不住嘲笑起自己。这里对他,已与他乡无异,他发现若是撇开卡嘉丽的缘故,他其实一直都无意介入这里的一切,而现在,连卡嘉丽也再不是曾经的卡嘉丽了,他还剩下什么?
所以,当他再一次步进熟悉的首长府时,他的心情已是静得没有一丝的波澜,完完全全地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观看着离自己遥远的林林总总。
大都还是认识的人,却已更少了接近的心思。阿斯兰傍着大和太太,静静地说着自己的闲话。执意把阿斯兰介绍给莫里托的卡嘉丽忽略了后者眼里闪过的波光,而阿斯兰并不介意对方握上来的手蓄满了力道。他听过大和太太的介绍,知道他们夫妇有意在婚姻里培养出感情,却没想到少年夫妻终究没有摆脱任性和狷介,倒让他更觉得自己不该出现了。
卡嘉丽确实非常地任性,正宴一结束就在人前消失了踪迹,不管不顾地拉走了阿斯兰。阿斯兰责备,她却委屈,只说从来只为了别人活,生日了怎么还不能为一下自己。
阿斯兰再没有言语,看着月下的她眉眼渗着光华心头也是恍恍惚惚的怅然。
曾经的那一段,于他于她都是启蒙般的感悟,终究淡了散了,期间更多的却是被动的无力。生而如她和他,牵扯太多,关联太多,自己已不能是自己,更遑论其他。只是他早已平和了心情安然于现状,她又为什么仍要任性地把他翻晾在人前?阿斯兰决定再一次把话摊开来说,却不料一直静静地遥望远方的卡嘉丽轻轻地开了口。
“我只是,不想否定掉我们的过去。”
她慢慢地回头,眼里晶莹着浸满了悲伤:“我已经都放弃了,为什么连那点记忆都还要被否定?阿斯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一点也不能为了自己吗?”
阿斯兰黯然,躲过她期待的目光,看向了天边:“只要自己没否定,就可以了吧......”他的声音很低,分不出是劝慰还是自语,卡嘉丽跟随着他的目光,同样低低地叹:“也只有......这样了啊......”
淡淡地感应着对方的气息,心头已是平和的亲近,无关暧昧。卡嘉丽一直觉得阿斯兰有种安抚人心的稳重感,即便敌对,也从没有压迫。她当然是感应过他的杀意,只是那杀意虽锐利如刀,却只绕着身周,并没有直刺入心。于是她知道这个人心底的温柔,其实远胜过他眼里的尖锐,竟让她止不住的,想伸手擦去他眼里不得已的冷,看着他展现出温暖。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想过和他一起的过去了,如今一下子翻涌出来,点点滴滴竟都是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宠溺,和他的不得已......。
她不自觉地靠近了些,感觉着他身上的暖意,眼里也温温地有了些异样。
“我们......为什么就不可以呢?”无奈的低语散失在了风里,身边的人默默地没有回应。
这样的问题,似乎从来也不曾在他的心里想过,他知道这一刻的她,也只是蓦然卸去支撑后的软弱。很多事问不到理由,更有很多事知道了原因也未见得能有改变。他已惯于接受,接受属于生命的种种不如意。
远远的,萧恩烦躁地摁灭了第20支烟。
艾拉•萨哈克进来的时候似乎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阿斯兰也留意了一下这个大名鼎鼎的人,卡嘉丽却冷淡地扭过了脸。
艾拉很高大,金发碧眼,和同样高大的萧恩•莫里托站在一起倒显得文静儒雅。萧恩和他很熟,而艾拉在这里也象半个主人一般无拘而自在。他过来向卡嘉丽道贺。
卡嘉丽抽回他施吻礼的手,淡漠地应着虚礼。他毫不介意,转而看着阿斯兰请卡嘉丽予以介绍。卡嘉丽不耐地转身想走,萧恩却过来抢着作了介绍,名字的最后刻意地加了“曾以阿历克斯•狄诺的身份担任首长的护卫。”
艾拉恍然状,连说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留在PLANT服刑,根本就是PLANT挟私打击。语气殷殷,让人由不得不把他当成知音。
卡嘉丽愈见厌恶,阿斯兰不为所动,淡淡地应,滴水不漏。艾拉察言观色,也知自己不受欢迎,却不以为意,反客为主地约了阿斯兰第二天的观游,才施施然随萧恩离去。阿斯兰看看卡嘉丽,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卡嘉丽却因他应了艾拉的邀约,独自沉思了起来,这就更让阿斯兰觉得摸不到头脑。
等他们走远了,卡嘉丽才对阿斯兰低低地解释了几句,大意是艾拉此次回来不同于上次,竟是一味地在奥布高层活动,仗着过去的人脉现在的人缘很快拢住了一批人,连萧恩也把曙光社的副职交给了他,不过,倒是真和凯拉斯无关了。卡嘉丽说的时候长吁了口气,颇为疲惫地笑了笑,说:“我当初真是大意了,一点也没想到......”
“吃一堑长一智吧。”
“你......没受影响吧?”
“没。”
“那就好。”卡嘉丽似乎真累了,身子靠着阿斯兰,微微地眯起了眼。
“去休息吧。”阿斯兰低声劝着,抬起头去找大和太太。
“住在这吧,你的房间......一直留着......”
“卡嘉丽......”
卡嘉丽红了眼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当我,真是你的......姐妹......”
阿斯兰低叹,终究没有违拗,答应和大和太太一起留宿一晚。
风,漫漫地吹过,浪涛拍刷着岸壁,一声声轰响。夜深了。留宿在客房的阿斯兰却毫无睡意,想着最后的那一幕闹剧,哂笑里带着担忧。他站得乏了,正想去睡,却见楼下闪过个人影,恍惚间象是云动的阴影,但阿斯兰已看清楚那确实是个人影,敏捷,机警。他想了想,随手关上了窗。
十九
阿斯兰出门正碰上同时走出来的大和太太,不由得笑着道了声早安。大和太太的眼睛略有些红肿,神情却很慈和,打量着阿斯兰问他休息得可好。阿斯兰一边应着一边随着她一起往楼下走去。
餐厅里只有艾拉坐着看报纸。阿斯兰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和大和太太就近坐在了靠门的桌边。
艾拉收起了报纸,笑着打招呼:“早啊,阿斯兰——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当然。”阿斯兰应得很淡,礼貌地点了点头。
艾拉依然笑得和煦,随意而自然地问:“昨晚的骚动没有惊动两位吧?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毛贼。”
大和太太担心地问:“卡嘉丽没事吧?”
“没事没事!这点小事吓不倒她。”艾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大和太太有些责备地说:“怎么说她也是国家首长,安全总还是首位的。总不能再出一次那样的事才后悔吧!”
“您多虑了!这里的守卫是奥布最好的,堪与曙光社媲美。”
大和太太没出声,只是认真地盯了他一眼。艾拉点了点头,不无遗憾地说:“这小贼混了进来又溜了出去,确实不容小觑。”说完,他转向阿斯兰,说:“昨晚没能见识阿斯兰的风采倒是一大憾事呀!”
阿斯兰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便答到:“我已不是这里的保镖。”
“但卡嘉丽总是不一样的吧!你真放心?”
“如你所说,我相信这里的保安措施。”
“啊!我忘了!这里的保安网络还是你亲自设置的!”
“你们可以换掉。”
“不不!你误会了!”艾拉狼狈地摇着手,眼睛却仍在细细地观察着阿斯兰,阿斯兰神色自然地迎着他的注视。
“说什么呢?”跟着卡嘉丽进来的萧恩看着艾拉的表情奇怪地询问。
“说昨晚的事啊!那小贼来去自如还真是有问题啊!”
“也是。”萧恩沉吟道:“这里还从没人闯进来过……”
“你什么意思!”卡嘉丽沉下了脸。昨夜事情过后他们夫妇就为这事争执过,如今萧恩再提她就更是止不住的心厌。
萧恩看了眼阿斯兰,似乎是压了下情绪,面无表情地为她拉开椅子,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艾拉似乎对眼前的低气压毫无察觉,执起餐巾擦了擦嘴,随意地又问阿斯兰:“你对海利欧波利斯的重建怎么看?”
阿斯兰淡淡地道:“那不是两国间友好合作的桥梁么?”
艾拉愣了一下,随即“呵呵”地笑了起来,他饶有趣味地探近了些:“我听说海利欧波利斯对你很特别。”
“可以这么说。”
“那你会不会参与重建?”
“我希望。”
“那太好了!卡嘉丽,不如就请阿斯兰当我们与PLANT之间的协调员吧,他是最佳人选,不是么?”
卡嘉丽很意外,看了看艾拉又看看阿斯兰,一时没有答话。萧恩在一旁冷冷地哼了一声。卡嘉丽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阿斯兰摇了摇头,说:“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我在PLANT有工作。”
“先别这么快回绝。一会我作陪去参观一下如何?”
“那叨扰了。”阿斯兰并不热切却依然礼貌地应着,卡嘉丽想了想,还是问他:“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我没什么事了。”
“……那好。”
于是早餐后大家各自出门,阿斯兰上了艾拉的车,一边听他指点江山,一边看着自己的风景。
他注意地听着艾拉的每句话,在心里判断评估着,却很少开口。
他感觉到他的试探,也并不掩饰自己的戒备。他知道他其实和萧恩一样怀疑着昨晚的事,只是他知道他们什么也没有抓住。这样想着时,他又恨了一下那家伙,真是天知道那家伙也会这么莽撞地往陷阱里掉的,实在让他觉得无力。
奥布的海利欧波利斯的筹建由曙光社负责,因此筹建中心也位于曙光社的外围建筑中。阿斯兰进入后反倒不再四处张望,但需要了解的情况还是详尽地落在了眼底。他习惯地分析筛选着,却也很快判断出这里并没有什么出轨的情况。他本是很自然地分析判断,等做完了自己倒忍不住笑了:哪有故意给人看出问题的参观呀!
艾拉一直很注意地观察着他,见他失笑便问:“哪里不对吗?”
“啊?不。没什么。”
“下半年就可以动工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是外行。”
艾拉闻言笑了:“这确实将是个里程碑式的合作!希望我们能够共同见证!”
阿斯兰直到见到迪亚卡时还在想着艾拉说那句话时的表情,他感觉到他确实是个非常自信的人,但同时又觉得他的自信并非是没有依据的狂妄。只是他不知道他所依据的到底是什么。
迪亚卡随意地靠了过来。这一处小小的平台,正好俯视着旖旎的霞湾,蜿蜒的海滨路丝带般束着青翠的山体,几下缠绕,隐在了山后。路堤下,浪涛拍卷着追逐着,一波波溅成碎玉,却仍是一波波不断前涌。身后的山林中,不时有大鸟扑蔌蔌掠过,留下清脆的鸣音,一声声回响。
“喜欢这里吗?”
“诶?啊!很舒服。”
“这就是地球的美啊!”
阿斯兰眯着眼睛仰起了头,五月的阳光,和煦中已见热辣,他全身心沐浴着,感受着久违的舒畅。他在地球住了两年,最爱的也就是这自然而生的一切,这也让他不自觉地就把保护它当成了与保护PLANT一致的目标,无分彼此。
迪亚卡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明知他想着什么却已不再有那时的愤怒。他是随性的人,而他,却是执着的人。他没想过两人再次的交集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只是如今的他,对他似乎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以前常来?”
“陪卡嘉丽爬山的时候发现的,后来有空就会来,……不过机会也不多。”阿斯兰笑了笑,转身面对着迪亚卡,打量着他一身休闲的随意舒适,忍不住挪谕:“精神不错!”
迪亚卡找了块山石坐下,伸着两条长腿,微微撇了撇嘴:“让我再睡会就更好!”
阿斯兰挑起了眉:“有收获?”
“没有。”
“想不到你也这么莽撞!”
“嘛,大意了,大意了。”
迪亚卡不以为然,阿斯兰却拧起了眉:“卡嘉丽和这事有关系?”
迪亚卡摇头:“我是跟进去的,没想到是首长府。”
“艾拉?”
“我跟了他一天。早知道最后他也去那里我就正大光明地进去了!”
迪亚卡颇为不甘地丢了块石子,扭头瞅着阿斯兰意义不明地又加了句:“公主还真念旧,居然一直留着你弄的系统。”
阿斯兰白了他一眼:“若非这样你又怎么脱身?”
“那还要我谢谢你咯?”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阿斯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我不敢夜闯首长府。”
迪亚卡一窒,随即笑着摊了摊手:“好好,我谢谢你总行了吧?”
阿斯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迪亚卡摇摇头又问:“你今天有什么收获?”
阿斯兰没看他:“我能有什么收获?不过是跟着转了一圈。你没转过?”
“喂!”
“你真觉得他有问题?”
“……也说不上。只是……”
“昨天是什么让你跟进了首长府?”
“我碰巧撞到他见了个人,接了个箱子,而那人,曾是罗尼的部下。”
阿斯兰转回了头,一脸惊讶:“这就是理由?”
迪亚卡麦色的脸庞似乎红了下,但随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也许,是你们多虑了。”
“感觉?”
“……不。”
迪亚卡牵起了嘴角:“嘛……”
阿斯兰没再多说,闲闲地看着远方,忽然转了话题:“我明天回去。”
“诶?”
迪亚卡是真的意外。阿斯兰也没想卖关子,接着又说:“那人要做的事,只怕并不在这里。”
迪亚卡笑了:“眼睛很毒嘛!”
“议长让我来陪你演戏,我演得及格么?”
“……!”
阿斯兰无所谓地笑了笑:“各取所需,也没有什么。”
风呼呼地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走了断开的话头。阿斯兰舒服地倚着棵树,眺望着山下的风景又有点走神。
迪亚卡渐渐地沉静,看着出神的阿斯兰,收起了所有嘲弄的心思。眼前的人,总是带给他无数的惊异,却又总在惊异的最后,让他看到他袒露出来的心。他并不喜欢他,却不妨碍他看清楚他。他知道他深藏起的波动和犹疑,因着无法认同,就总能在最根本的地方打击他。他喜欢打击他,就象他喜欢逗弄伊扎克一样,他恶劣地乐此不疲。
但此时的阿斯兰安闲地看着他喜欢的风景,轻轻淡淡地就象拂过身边的风,悠然、忘我、全无牵挂,反让他失了戏弄的准头。他翘起双手好奇地打量起他来。
沉默很自然地落了下来,沉默中的两个人也很默契地维持着沉默。阿斯兰是觉得话已说完,而迪亚卡也没有进一步深入对话的打算。说起来,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鲜有愉快的印象,迪亚卡承认自己并不愿意直接去触摸阿斯兰的心灵。
许是终于看够了,阿斯兰站直身理了理衣襟,见迪亚卡仍坐在原处未动,好笑地问:“不想走了?”
迪亚卡没搭茬,起身拍了拍灰尘,好整以暇地反问:“你看够了?那就走吧!”
“去哪?”
“还你的人情啊!”
“……不必了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嗯。”
到了山下分手时,迪亚卡看着平稳离去的车影还是微微有些愣神。他自嘲地吹了声口哨,手机却在这时震动了起来,他打开,看见米丽娅一脸的嗔怪,才想起今天她采访回来的事来,便连连道歉着赶了过去。
他是一年前以外交武官的身份到奥布的,目的自然和艾拉相关。他虽然不如阿斯兰严密伊扎克敏锐,却比他们有着更好的直觉。因此他不久就判断出艾拉的真正意图,却因为没有实证无法引起应有的重视。他不是很执着的人,也更愿意相信操盘者自有操盘者的策略,因此在继续做着监视、收集情报的工作外,他多余的精力在再次见到米丽娅后有了汇聚的地方。
他其实一直也不太明白自己对米丽娅的感情。她的出现打破了他一贯的心理平衡,随着那一段他并不愿意回顾的被俘经历一起,顽固地刻进了记忆的脉络。
她并不出众。
她也不算温柔。
可她眼里带着悲哀的坚定却定了格一般烙在了他的眼前。
他以为自己对她,不过是一种怜悯一种新鲜的体验,他不爱她,就算忘不了她的眼睛他也不承认自己爱上了她。他知道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让她痛恨的血——她的朋友的血。可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想念,在那双眼睛又一次静静地凝视过自己之后。
她没有再回避。
他曾经只能远远地看着的悲哀而寂寞的背影,多年后再见,已变得自信和通达。她静静地凝视着他,他再不能移开自己的视线。所有的直觉都告诉他她也和他一样,他们,在共同感受着心灵的煎熬。
这认知让他的心很疼。于是他小心地靠近她,慢慢地让她和自己熟悉对方的存在。他知道他已认定了她,知道书上的故事已经变成了真实,他第一次执着地想要握住这一切。
米丽娅一见迪亚卡就拉着他又上了路。迪亚卡小心地解释着,米丽娅并没有介意的意思。她知道迪亚卡很迁就自己,她偶尔会耍耍小性子却并不是恃宠而骄的人。她不敢太奢望将来,迪亚卡的温柔总让她害怕自己伤过痛过的心不能再和他对等地相爱。他们心照不宣地守护着眼前的幸福。
知道自己没误了什么,迪亚卡松弛地问米丽娅:“这么急去哪啊?”
“昨天没赶上卡嘉丽的生日晚宴,还不得去补个礼啊!”
“那也不用这么急吧,反正过也过了。你才刚下机啊!”
“我后天又要走,她……过会大概又要难受了。”
“怎么?”
“……阿斯兰来了,明天就走。”
迪亚卡皱了皱眉,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米丽娅,不以为然地说:“我说,公主和王夫不是挺恩爱的嘛,怎么还弄这档子事啊!”
米丽娅苦笑道:“本来是不错,可是那次遇刺卡嘉丽失去了孩子又得了抑郁症,萧恩开始还细心呵护着,后来就迁怒她总想着阿斯兰,渐渐地就貌合神离了。艾拉来后,更是整日撺掇着他违着卡嘉丽的意思,关系更是越来越僵了。”
迪亚卡暗暗吐了吐舌头,心说某人还真会撞枪口,这么麻烦的地方也能一头撞进来,要说晦气还真没人能比得过他了。只是这话却不能对米丽娅说,他看了看依然蹙着眉的她,劝道:“你愁也没用啊,歇会。你看你这是去采访什么啊,头发都枯了!”
米丽娅吁了口气,也不管迪亚卡正开着车,慢慢地把头靠了过去:“真的好累啊!……迪亚卡,我不干了你养我好不好?”
“好。”
米丽娅笑了:“不经大脑说的话肯定没有诚意!不过嘛,我爱听。”
“喂喂!你怎么知道我没诚意?”
“我就是知道!”
“武断!”
“那你说你怎么养我啊?我贪吃,又懒,还不会做饭……”
“当小猪一样养你。”
“你!你说我是猪?!”
“贪吃还不爱动的不是小猪是什么?”
迪亚卡坏笑着一边躲着拳头一边把车开得好似跳舞,直到米丽娅惊觉到危险收了手才老实地把车开得平稳。
米丽娅微微地喘着,被阳光晒得微黑的脸飞满了红晕,她单手撑住了头,斜斜地看着迪亚卡若有所思地噙着一缕淡淡的笑。
迪亚卡喜欢这样的米丽娅,喜欢她眼里灵动的笑意,喜欢她红润纤巧的唇。他忽然探身过去吻住了她。
“哎!你开着车呢!”
“安啦!我可是开MS的!”
“你!……还是先停下吧……”
车,停在了路边,围栏下,浪涛冲撞着堤岸,飞珠溅玉。
月亮升起来了。
二十
阿斯兰如期回到了PLANT。
他其实看懂了卡嘉丽眼里的期待,只是他自知留下了也不能为她做什么,只怕反而更为她添乱,因此他故意地忽略了。
他原本就不是任性的人,这种牵扯到别人的事也更加不能任性。只是看见她苦涩的笑脸他还是觉得心里疼得发紧。
他已经再不能帮她。
家里的信箱里躺着录用的通知,还有美玲的一张包裹单。
他莫名地感到唏嘘,过去和现在交叠着,让他瞬间地失措。
他带着美玲寄来的干果去了Martius5。刚安置好自己拉赫曼就找上了门,他对着他笑得象个孩子。
于是他在那样的笑容里放下了一直郁郁的心情,舒开了眉眼。
他决定放下过去的一切。
生活开始以一种新的形式展开了画卷,他发现只要放开自己投入进去,他一样可以在另一种生活中找到新的位置,而这里正是他愿意放开自己的所在。
他很快适应了工程部的工作,并且喜欢上了随施工队出现场的任务。简单地看着单一的组件渐渐拼接成形,缔造的感觉也就从心底油然而生。他喜欢看这样的风景,当年那毁灭的瞬间也在眼前的重生中一点点淡去。过去的已不能挽回,相对于沉溺在追忆和自责中,他现在更愿意期待崭新的未来。
他独自体会着这愉悦的过程,而他的心情,也随着最后一个组件的安装完毕到达了喜悦的高峰。他忽然很想找人分享,于是他拿起电话,按下了一组熟悉的号码。
伊扎克非常意外。这号码从军校起他就一直用着,几年来却成了迪亚卡的专线。他不承认自己是恋旧的人,但这号码曾经和现在都联系着什么却是他怎么也无法放弃的理由。而阿斯兰,也几乎是在下意识的动作中选择了这一组与自己最近的数字。因此,当屏幕上确切地出现了那熟悉而轮廓分明的脸时,阿斯兰自己也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他笑了笑,然后什么也没说地拉开距离,让他看向舷窗外那庞然的银灰色物体。
电话的那边和这边一样安静,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定格住眼前的风景、此时的心情。
“外观不同了!”
“你怎么想?”
“那个……可不是我们打坏的。”
“是么?”
阿斯兰看着他,眼角唇边都是戏谑。
伊扎克瞪了他一眼:“你怎么样?”
“不错。”
“怎么……现在才找我?”
“现在也不晚啊!”
“……可恶!”
阿斯兰到底笑出了声:“好了,要工作了。”
“诶,你就这么挂了?”
“怎么?”
“你几年没动静给我瞧瞧那个就完了?”
“那还要怎样?”
“可恶!”
伊扎克愤愤地挂了电话,阿斯兰依然带着笑意,转回头又看向了窗外。
伊扎克还是那个伊扎克,他对他的近况了解得不多但也还是知道他颇受重用,而玖尔夫人的恢复自由和重入政坛也更让他安了心。他知道他一直很牵挂母亲,但牵挂并没有影响他的战斗力,他是真正的军人,很单纯地为了国家奉献出自己的所有。
这么想的阿斯兰不自禁地又想到了自己,他想自己大概真的不适合当军人,但他庆幸自己曾经那样的和他们在一起,一起经历生死,感悟生命。
新海利欧波利斯的落成是C.E.80年地球圈的年度大事之一。奥布和PLANT联合举办了盛大的庆祝典礼,卡嘉丽和杜兰达尔共同主持了亮灯仪式。换掉拉克丝的形象早已成为新一代偶像的米亚,则与奥布的土风舞团一起,为天上地下的观众奉上了一场精彩的演出。新的卫星就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开始了它新的使命。
阿斯兰没去中央卫星,他和哈利一起在宿舍区的酒吧里看的演出,拉赫曼则兴致勃勃地从现场带回了米亚亲笔签名的歌集和海报。当他喋喋不休地对着阿斯兰和哈利说着现场的热闹和米亚的受欢迎时,阿斯兰悠悠地想起了过去的她。她终究用自己的名字得到了本就属于她的一切,他真心地为她感到高兴。
当事件慢慢褪去光环还原成普通后,宇宙工程局也开始着手下一个工程的筹备。阿斯兰趁着筹备开始前的几日休闲拿了假准备去Maius 4应那个许了美玲很久的约。
过去的大半年阿斯兰变了很多,他虽然仍是一个人,却已不再过着“苦行僧似的生活”——这是拉赫曼的原话,他本来对此颇有异议,却又不想在这么私人的问题上与人争执,结果就象默认了似的由得对方把自己拉进陌生的生活中。
拉赫曼出乎意料地受欢迎,而哈利也并不象印象中那样寡言而孤僻。回到正常生活里的他们和同龄的人一样有着消耗不尽的精力,这让阿斯兰多少有点目瞪口呆,而拉赫曼则不由分说地把阿斯兰也拉了进去。
动感跳跃的生活让阿斯兰想起了埋在记忆深处的快乐,这时才惊觉自己也不过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带上了沧然的灰调。这让他有了重新审视自己重新定位自己的感慨,并在再一次笑得开怀时感谢那红发青年毫不顾忌的靠近——他似乎本能地封闭着自己,也因此总是招来伊扎克的怒骂迪亚卡的冷嘲,和尼可尔满眼关切的安慰。他自觉不是需要被人照顾的人,但事实却总被看成是让人担心的人。拉赫曼执着的靠近和重新开始的生活让他忽然有了改变的念头,并借着心底记忆的复苏唤醒了一直被压抑的天性,于是他就一点点放开了自己,在属于自己的那方天空下笑得如春天般明媚。
这样的他也就不再害怕接受感情,虽然还不是太清楚爱与喜欢的界限,但知道有个姑娘喜欢自己,而自己也愿意看见她的笑脸,也许已经是足够的开始。
他轻快地走向空港,却不期然遇见了回来渡假的伊扎克。
意外的见面让两个人都稍微的有一点窘,一时间互相打量着对方都没有说话。
阿斯兰看着伊扎克满布疲倦的脸,先开了口:“出差还是休假?”
“休假。”
“多久?”
“三周。”
阿斯兰点了点头,正想约个日后见面的时间,伊扎克垂下眼帘低沉地说:“阿玛尔菲夫人病了,母亲让我先过来看看她。”
“……很严重了?”
阿斯兰在伊扎克抬起的眼里,看见沉重和伤感在清蓝中隐隐涌动着,不禁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伊扎克黯然点头,他蓦然低下了头去。
“我……,方便去么?”
简单的一句话,从苦涩中轻轻地挤出,竟是万分的艰难。
尼可尔的父亲尤利•阿玛尔菲是PLANT著名的机械工学专家,本来在政治上属于并不偏激的稳健派,却因为尼可尔的惨死一夕转成了激进派,成为帕特里克•萨拉坚决的拥护者。他参与研究开发新型MS原只为了保家卫土,但当眼睛被鲜血浸染渗透后,他变得热切地希望自己创造的机体能够为PLANT、为协调人带来一片真正安宁的天空。可是,这一切却被拉克丝和阿斯兰带去了反对帕特里克的阵营,这对他的打击并不亚于尼可尔的死。而当战事终于在那两架机体的帮助下走向了与他和帕特里克愿望相反的结局更使他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他想不通,他恨!他无法承认这最后的失败,因此当艾琳•卡纳巴找到他时,一向稳健持重的人竟然用镇纸砸伤了她!这也直接导致了后面的行动升级成了武力搜捕,而他本人也与玖尔夫人等激进派成员一起,以战争罪起诉后被收押入监,直至C.E.75年中,杜兰达尔为了进一步肯定PLANT为自身的生存而做的不懈努力,建议重新定位当年的战争罪,评议会以微弱多数票通过议案后,才与玖尔夫人及其他人一起重新获得了自由。
出狱后的尤利心灰意冷,竟就此退休远离了旧有的一切。艾玛尔菲夫人丧子之痛未消接着又受到丈夫被捕的打击,身体早在那时就开始变坏,但为了丈夫一直咬紧牙独自撑着只剩下自己的家,等到终于团圆时却再也支撑不住,从此一病不起。
玖尔夫人为了让她好好养病,亲自说服他们搬去了自家常年空置的小楼,请了医护细心照料。但艾玛尔菲夫人的病拖了几年却不见起色,反而渐有加重的趋势,这也是伊扎克一回来艾萨莉亚就让他先去看望她的原因。她很同情她,知道她心里的苦却没有办法为她舒解。于是她从一个母亲的角度,让自己的儿子去替尼可尔安慰一下缠绵病榻的母亲。
阿斯兰低垂着头。他又想起了那次在墓园的偶遇,艾玛尔菲先生缠裹着悲哀的愤怒,比那一声“你不配”更冷彻心扉。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永远也得不到父亲的谅解——自己的父亲、尼可尔的父亲,但他相信尼可尔是会明白他的,那个总是温柔地站在他身边的少年,笑容始终纯净,沾不上丝毫血的腥污。他是上天堂的人,而自己,也不是应该下地狱的吧?
这么想的时候他总是免不了苦笑。他早已决定不再纠缠于过去,却依旧无力抵挡来自父亲的责难。艾玛尔菲先生凛然的神情让他错觉地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知道若是能够,他父亲也必以同样的表情面对着他。然而一切的对错都并不以个人的立场来判定,他还是他,父亲也只是父亲。
看着阿斯兰低着头再没有说话,伊扎克不耐烦地把手中的行李换了换手:“去不去在你,有什么好想的?!”
阿斯兰哑然,眼里的恍惚却倏然褪去。他抱歉地把临时的变更告诉了美玲,美玲虽然失望却也理解,她淘气地给阿斯兰看树上的硕果,只说再不去就吃不上现摘的果子了,阿斯兰只好笑着答应事情完了就会应约。
伊扎克站在边上古怪地看着阿斯兰和美玲通话,见他说完了便不怀好意地撇了撇嘴,那句“罗嗦”到底没有滑出口来。
阿斯兰也不多说,径自坐进了驾驶位,平稳快速地转眼离开了中央广场。
伊扎克不以为然地“哼”了声,却并没有说什么的心情。
他前次休假时也去看望过艾玛尔菲夫妇,虽然有些别扭,但夫人安详里散着哀痛的眼睛仍是深深地扎疼了他,于是他又想起了那散落一地的琴谱,想起那认真的神情和并不因年纪小而甘愿认输的眼睛。他局促地坐着,应着她的问话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对她说些什么,于是心里的负疚感也就随着对话的继续越积越重。他并不曾关照过他,他甚至一直嘲笑他的谨慎直到……他再也不能回来。
他不记得那次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只记得离开时自己的沉重,而这沉重随着车子的行进又一点点拉回了现实,他不自觉地往下缩了缩身子。
“累了?”
阿斯兰瞟见他反常的坐姿不由得出声询问。
伊扎克没应,过了一会才问:“你怕见他们?”
“……我见过艾玛尔菲先生一次。”
“哦?他说什么了?”
伊扎克坐正了些,转头看着阿斯兰。
阿斯兰苦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伊扎克也不追问,沉思地看着车外喃喃地说:“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阿斯兰无言,想着那高大却微微佝偻的身影,和斑斑白发下风霜疲惫的脸上死寂沉默的双眸。他忽然又想起了大和太太的眼泪,那慢慢凝聚缓缓滑落的泪,静静地滴进了心湖,圈圈涟漪散尽后,是再不能搅动的寂静。
流不出的泪,是不是伤痛更深?
车子很快到了住宅区的路口,阿斯兰犹豫着放慢了车速,伊扎克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等阿斯兰终于在玖尔家门外停下车时,楼上传出的钢琴声却让他和伊扎克同时定住了身形。
那是尼可尔弹的曲子,欢快明亮象一条奔腾的小溪,让他们似乎又看见了那张微笑专注的脸和灵活跳动的手指。
他们同时失去了进去的勇气,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和屋里的人一起,听着那乐曲绕过身周,飘向远方。
半个月后,艾玛尔菲夫人在PLANT中心医院溘然长逝。阿斯兰数次的探望都被艾玛尔菲先生拒之门外,却在她去世后收到了尼可尔的琴曲。她只留下了一句话:请他让尼可尔继续活着。他无言地握着碟盘,才知道薄薄一片的承载也可以这么沉重。但他确实希望尼可尔能继续在自己的身边,陪着自己见证一切,就象当初一样。
“她放不下尼可尔呀!”
“苦了尤利了……”
伊扎克无言地掩上了门,隔断母亲与友人的声声叹息。
把碟片插入机器,熟悉的曲子慢慢地填满了空间。他靠着椅背仰起了头,微微眯起的眼角有一点晶莹在灯光下隐约闪动。
“伊扎克,让尼可尔和我们一起活着,直到,与他再见的那天吧!”
二十一
三周的假期很快已经到了尾声,伊扎克却一直也没能和阿斯兰好好聊聊。上次在自家门口他们一直默默地坐在车里,听着那乐曲反反复复地回旋萦绕,也就失去了所有语言的能力。
他知道阿斯兰后来又去探望过他们,也知道艾玛尔菲先生始终也没让他进门。他不能为他辩解什么,只能尽着自己的力,为他们做着最后的事——艾玛尔菲夫人最后的日子他一直 在床边陪着,她总是握着他的手,不轻不重,也不说话。
那之后他一直情绪低沉,意兴阑珊,无所事事地坐了一天后干脆翻出带回来的在地球搜集的民俗资料,埋头整理了起来。等他终于理清了一切也同时理顺了情绪时,才惊觉离开的日子已在眼前。
他忽然就很想再见一见阿斯兰。现在的阿斯兰已不再有过去那种带着逼迫的存在感,但如此安然地站在一隅的他却更有一种熨贴的信赖感,他想若自己就这么走了的话,那家伙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再主动找他了。
无来由地有些烦躁,还有些不甘。
抓起手机看了看,还是放下,起身出门。
他站在了宇宙工程局的门口。这座巍峨的建筑物,记忆中总是和母亲联系在一起。他总是站在它对面,看着她从那里匆匆地跑过来,对老师道谢,然后牵着他的手一起回家。
他很早就没了爸爸,但牵住妈妈的手的他还是和别的孩子一样快乐而无忧。果敢干练的她赋予了他男子汉的胸怀和气势,公私分明的处世方式也使她象其他父母一样给了他最细心的照料。他知道自己少了个爸爸,但他更自豪有这样的妈妈。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过完了整个的成长岁月,和同龄的孩子一样,淘气、张狂,骄傲而霸气。
他从来都是孩子头,那种与生俱来的领导气质和永不服输的劲头都来自他的母亲,母亲没有要求他完美,却教会了他血性和热爱。
这样的他和阿斯兰象是地球的两极,极端却本质一致,也因此在第一次见面后就不断地碰撞摩擦,却始终比别人更多一点朦胧的欣喜。他喜欢有这样的一个对手,挑战他总让他感觉得到血液的流动,而这种沸扬的激动有着深厚的存在感,让他清楚地知道他是谁,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阿斯兰不张扬。但阿斯兰永远在他身边逼迫着他,较着劲向前冲、再攀登,直到更快、更高。
他感激他。
在有所建树后他越来越感谢曾经的一切。
他不是良师却是益友,和迪亚卡一样,是重要的朋友。
阿斯兰正忙着。
经过一段时间的人口积累,PLANT已经恢复到战前的规模,而为了更好地发展,也需要重建战争中被毁灭的卫星。刚刚完成海利欧波利斯的重建的宇宙工程局接着就投入了新的工作。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伊扎克,看一眼时间想一下手里的工作,抱歉地说下班前实在抽不出空来。
伊扎克撂了句下班后在杏子居等他的话就转身出了门。
阿斯兰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杏子居在哪里,而那个银发的家伙已经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专心地沉入工作的状态。
他是这里很普通的一员,但他和其他人一样喜欢自己的工作。虽然大公司大部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但安于做好本职工作的他自认与人并无冲突。他喜欢直接到基层的工作,这也使他远离了心计和冲突。
他准时在下班前做完了计划书,边整理着桌面边问了几个同事,却只有了个大概的方位。于是他去了附楼的资料室,他记得那里有全套的PLANT全息地图,他还是习惯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
走到大门口他碰到了样子在等人的哈利。
哈利最近不太顺,恃才傲物的个性遇上了同样眼高于顶的上司,几番暗暗较劲后是不断被否定的打击,这就足以让一向自负的他怄得吃睡不宁了。
此刻,他斜倚着门边的立柱,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渐渐拥挤的车流,连阿斯兰走到身边都没有察觉。
“等人?”
“陪我去喝一杯。”
“我约了朋友。……要不,一起?”
“哪里的朋友?”
“过去的战友。”
哈利站直了些,看着阿斯兰似乎想看出些端倪来,阿斯兰笑着推他出了门。
杏子居隐在繁华的商业区的一角,却是间整洁的和式餐馆。
阿斯兰好奇地打量着,跟着温婉微笑的女主人走进细格门隔开的小间。
“这么慢!”
刚跨进一只脚,伊扎克那独特的故意压粗的嗓音就响了起来。他好笑地顶了他一句:“谁让你找这么个怪地方!”
“诶?这里很出名啊!你住这么久都没来过?”
“很奇怪么?!”
说话间,阿斯兰和哈利已在小桌边坐定,伊扎克早注意到跟着来的这个灰发青年,这时便看着阿斯兰等他介绍。
阿斯兰为他们互相作完介绍,墙上的小门就打开了,传送带送上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和细腻的瓷壶瓷杯。
伊扎克拿起瓷壶斟了酒,随后执筷向他们示意道:“既没来过就好好尝尝!母亲和这里的老板很熟,小时候常带我来。这里的烧烤很好吃!”
阿斯兰细细地看了一遍拼排美观的菜肴,才拿起筷子拣了一样。哈利却看也不看,拿起酒就喝,喝完更不多言,自己取过瓷壶又倒了一杯。
阿斯兰压住了他的手,温言劝道:“喝急酒不好。”
伊扎克瞄了哈利一眼,随意地问:“不痛快?”
“是!”
哈利拨开阿斯兰的手一口喝完后重重地放下杯子,长长地吁了口气。
阿斯兰正想说什么,伊扎克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对哈利略一示意,说:“我陪你喝。”
哈利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干脆的伊扎克不觉大有好感。他不出声,只是为伊扎克和自己又斟满了酒,杯沿轻轻地与他碰了碰,仰头喝干。
阿斯兰和哈利所属不同但隐约也还是知道他最近不顺利,只是阿斯兰并不善于开解人,工作上的矛盾带入生活就更是劝无可劝。哈利郁闷也只是想发泄,只是他陪着他就总会担心醉酒伤身,喝到了度上就一定会拦,反不会象伊扎克这么干脆。而哈利本就是和阿斯兰相似的性子,虽有拉赫曼直通通地在一边,到底那只是个莽人,现在被这个陌生人一眼看出端倪,兼带什么也不多说豪气地陪着喝酒,心头郁结的阴翳竟似慢慢地松了,只觉得如此才是快意的人生,原不必被那些俗事搅扰了心境。
于是阿斯兰就成了局外的人,只能坐在边上看着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劝还是该拦——他看得出哈利阴沉的脸色已渐渐放晴,酒气浸入了眼睛,隐隐带上了笑意。他不禁好笑又好气地看了一眼已显醉态的伊扎克,趁着倒酒的空隙为他夹几著菜。
伊扎克酒量不大却是天生的豪爽,他看不得郁闷婆妈,以前没少为这个吼阿斯兰,现在见哈利想借酒发泄,倒觉得比独自闷着好了许多,也就干脆陪他喝个痛快了。他是心思单纯的人,一旦沉入就全心全意,竟是完全忘了这次来找阿斯兰的目的了。
结果满桌的美食只有阿斯兰尝出了味道,酒帐更是食物帐单的几倍,哈利虽是醉着,也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便怎么也要明天回请伊扎克喝酒。
阿斯兰哭笑不得地搀着一个架着一个,等摇摇晃晃地送完哈利,伊扎克已经歪在车里打起了鼾。
他叹着气靠上了椅背,借着灯光看着那微乱的银发酡红的面容,只觉得说不出的柔和安宁,似乎连自己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他轻轻地拨开一缕侵入嘴角的发丝,看他孩子气地撇了撇嘴,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阿斯兰扛着伊扎克回了自己的宿舍,去浴室放了水,才出来拨了拉赫曼的电话,要他过去看看哈利,顺便问了问有什么方法可以醒酒。
拉赫曼挠着头,吭哧吭哧地想了半天,才说以前自己醉了好象哈利给他喝牛奶的。阿斯兰无奈地找出牛奶,想了想又去热了,才推醒伊扎克喂他喝了下去。
伊扎克依然迷糊着,扶着头皱着眉,看上去很难受。阿斯兰没好气地问他能不能去洗澡,不能就干脆去睡。
他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嘟嘟囔囔地反驳着什么,却又很快趔趄着冲进了浴室,一番大吐后歪歪倒倒地坐到了地上。
阿斯兰真想用花洒把他淋醒,可见他褪了红潮的脸又白得微透着青,还是有些心疼。他拧了把热毛巾搭到他头上,等他自己抹完了脸,才架着他丢上了床。
没等阿斯兰替他脱下外套伊扎克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阿斯兰再次摇头,拉过毯子盖住他的身子,自己抱了床被子退出了卧室。
半夜,渴醒的伊扎克摸索着爬起了床,开门看见陌生的环境愣了好一会才想到可能的所在。他的头还有点疼,嗓子干得冒烟,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摸过个杯子,接了水就往嗓子里灌,一气喝完后才舒服地叹了口气,满意地放下杯子转回了身。
阿斯兰已坐了起来,正斜枕着沙发的背静静地看着他,暗淡的光影中那一双眸子晶莹地亮着,象两颗发着光的宝石,带着直透人心的清润和明净。
伊扎克蓦然愣住,盯着那流转的光华突然混乱了当前的状况,竟是定住了身形再也转不开自己的视线。
阿斯兰看着忽然傻了似的伊扎克越看越好笑,终于“扑哧”笑出了声,跟着掀开被子站了起来,问:“饿了?我弄点吃的给你。”
伊扎克莫名其妙地觉得脸烧了起来,刚刚好象停顿了的心也狂乱地跳了起来,他不明白刚才为什么就直盯着阿斯兰看,也不明白被他一笑自己慌个什么,他只觉得刚才那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含着慑人心魄的魔力,象是月下宁静的湖,清幽深邃。
灯亮了起来,伊扎克有些慌乱地搓了搓脸,拿起阿斯兰为他准备的浴衣,逃也似地进了浴室。
等浑身包裹着蒸汽的伊扎克擦着头发出来时,阿斯兰已在小餐桌上摆好了刚刚高压煮好的清粥和两碟小菜,他低头研究了一会,孩子气地撅了撅嘴,才颇为不愿地坐了下来。
阿斯兰托住了腮:“别皱眉!你才醉过吐完,喝点粥养养胃。”
粥很绵软,带着大米特有的清香。伊扎克小口地喝着,慢慢地觉得火烧火燎的胃舒服了很多,他抬头瞄了阿斯兰一眼。
阿斯兰正坐在对面,见他抬头已明其意,不由自得地一笑:“手艺不错吧?”
伊扎克含混地“哼”了一声,埋下头继续喝粥,直到一碗喝完才大大咧咧地把碗一推,伸手拈小菜吃。
阿斯兰斜睨着他:“这回真醒了?”
伊扎克顾左右而言他:“还有粥吗?”
阿斯兰气结,转过脸赌气地说:“没了!醉死活该!”
“切!不就是一碗粥么!”
伊扎克晃晃头自己又去厨房盛了一碗,慢慢地就着小菜吃了起来。
阿斯兰见他自说自话还悠然自得,气就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恨道:“你!你怎么和迪亚卡一样了!”
伊扎克头也没抬:“不好么?”
阿斯兰的声音大了些:“不好!”
伊扎克吹着烫嘴的粥:“哪里不好?”
阿斯兰硬梆梆地甩出一个字:“痞!”
“喂!”
伊扎克不干了,丢下碗瞪起了眼睛,阿斯兰也毫不退让地回瞪着,一时间气氛竟僵了起来。
瞪了一会两个人都觉得事情发展得莫名其妙,却又都收不住自己,也知道这是在借迪亚卡说事,只是瞪开了头也就谁都不肯先退一步了。
闪着油光的粥袅袅地散着清香,伊扎克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他“腾”地红了脸,正不知如何下台,阿斯兰站了起来,忍着笑离开了餐桌。身后,伊扎克气恼地推开了碗。
阿斯兰走进卧室打开了电脑,注意力却始终被刚才的争执占据着。久违了的感觉,那种总想压着对方,不让他占上风的感觉,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就变成了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而今再次感觉到,却有种被往事撞了一下的错觉,似真似幻地让他在静夜里悄悄地迷失。
他愣愣地看着桌上自己和基拉的照片,心里却想起了那张丢失了的毕业合影。那一段岁月,虽然染着血的红色,却也依然明亮而充实。如果说樱花树下的烂漫塑造了他性格中柔软的部分,那么军校严酷的训练则造就了他坚强和永往直前的硬朗。他因这两段经历而完全,因这两段人生而丰富。他不再怨尤过去的种种,他相信自己正因为过去而变得真实,他从没象现在这样热爱自己的生命。
屋外响起了伊扎克收拾的声音,他静静地坐着,听着那有些凌乱的声音好心情地笑了起来。于是他转过身,正看见滴答着湿手走出来的伊扎克,施施然进了浴室。
他靠着椅背撑住了头,隔着段距离扬声问他:“你来做什么?”
那边的人似乎停顿了一下,才不太情愿地说:“过两天我就要回去了。”
“哦?”
伊扎克擦干手走了出来,看见阿斯兰的样子,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嘴,然后走过去坐在了床边,眼睛看着墙边的一排柜子,说:“忽然想找你说说话,就来了。”
“说话?”
“不行么!”
“行!……你说吧。”
“……”
“我听着呢,你说吧。”
“阿斯兰!”
阿斯兰大笑着站了起来:“好了好了。现在晚了,明天你还不走吧?我们明天说。”
伊扎克想也不想就扣住了他的手,阿斯兰同样不假思索地脱出再反击。闪躲腾挪中两个人已交上了手,身体在熟悉的对抗中渐渐地开始兴奋。久违的对抗啊!阿斯兰一时间竟微微地有些走神,眼见到对方露出破绽欺身而进时却忘了右手抬不高的事而被伊扎克抓住空隙反制住了自己。
他不甘地挣扎,被反压住的手一阵阵疼,不由得恼道:“你赢了,还不放手?!”
伊扎克皱着眉松开了手,见他头也不回就往外走,不禁再次拉住了他的手。阿斯兰忍下了刚才的扭痛却没有防备这一下拉扯,一时闷哼出声紧紧按住了手臂。
“怎么了?伤着你了?”
伊扎克急了,一步跳过来抱住了他,阿斯兰忍着痛推开他:“是旧伤,没事。”然后自己小心地揉了揉,又向屋外走去:“你睡吧,我过一会就好。”
“阿斯兰!”
伊扎克炸了。刚才交手时他已隐隐感觉到了异样,及至那一下必中的背摔莫名其妙地被自己反制,更是一扫他迎上应对而带来的愉悦。他依然渴望着和阿斯兰较量,但这较量竟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变异成不公平的较量,就让他产生了被轻视的屈辱感。他压迫地挡住了阿斯兰,深蹙的眉紧抿的唇都泄露着愤怒。
阿斯兰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回床边坐下,摸出个深色的小瓶递向伊扎克:“用这个帮我揉揉,……你下手真狠!”
伊扎克冷着脸接过,打开瓶盖研究地闻了闻,随即厌恶地转开了脸:“什么东西!”
“药油,很有效的。”
伊扎克依着阿斯兰的指示在他裸露的胳膊上大力按摩起来,阿斯兰咬着牙说:“我……忘了这手……抬不高了,否则……还是你输……嗯!”
“少说一句行不行?!”
伊扎克没好气地加了力,见阿斯兰疼出了冷汗到底不忍地又放缓了。
阿斯兰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便自嘲地笑道:“以后搏击是比不过你了,其他的我可不会输。”
伊扎克沉默着,过了一会才问:“你还想和我比?”
阿斯兰白了他一眼:“是你想和我比!”
伊扎克想了想,笑道:“是!我还要和你比!”
“你不怕继续受打击就来!……哎哟!”
“哼!”
“你报复啊!”
“知道就小心说话!”
“我说的……可都是事实!……你……咝……好了,我不说了……你放手……”
伊扎克又继续揉了好一会才放开了他,见他满脸是汗,起身去拧了条热毛巾来。
阿斯兰边擦脸边嘟哝道:“假惺惺!”
伊扎克不理他,整理好床铺对他命令道:“快睡!没见过象你这么能折腾的!”
阿斯兰老实地躺好,临了还不忘挖苦了一句:“彼此彼此!”
伊扎克不再和他贫,熄灯出门。
第二天是假日,拉赫曼一早跑来叫阿斯兰去打球,敲开门却见到一个不认识的一脸威严的人,他奇怪地朝里张望了一下,问:“这是阿斯兰家啊,你是谁?”
“我是他朋友。”
“哦——,和哈利一起喝醉的那个!阿斯兰呢?他没醉啊,怎么还没起床?”
拉赫曼熟络地进了屋,见卧室仍关着门,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伊扎克头疼地制止了他:“阿斯兰有点不舒服,恐怕不能去打球了。”
“诶?怎么了?”
“胳膊的旧伤,犯了。”
“啊?这天气也不坏呀,怎么会?”
拉赫曼念念叨叨地,也知道阿斯兰不舒服是怎么回事,虽然奇怪,还是讪讪地走了。
阿斯兰被拉赫曼一闹也醒了,试着动了动胳膊,肌肉仍有些紧滞但整体已无大碍,就爽利地下了床。
伊扎克正在翻他的冰箱,听见动静转回了头。
“不疼了?”
“嗯。”
“刚才有人找你。”
“我听到了。你找什么?”
“你这冰箱怎么这么空?”
“我很少在家弄吃的,公司的餐厅不错。”
“那昨天……?”
“杨太太前天才寄来的包裹啊,就给你吃了!”
“……你耍我!”
伊扎克跳了起来,阿斯兰早笑着闪进了浴室,剩下他气鼓鼓地瞪着紧闭的门无计可施。
他很快就笑了起来。
阿斯兰仍是过去的那个阿斯兰,这让他由衷地感到欣慰。他知道不论他还穿不穿军装,都永远是他乐于挑战的对手。
他满意地眯起了眼。
二十二
那一天伊扎克好好地带着阿斯兰逛遍了Martius5,顺带着自己也到处去怀旧了一番。他十二岁跟着当选议员的母亲去了中央卫星后,就一直很少回Martius5。儿时的伙伴很多都在战争中死了,活着的也各自去了工作的卫星,连儿时嬉戏的场所也大多被新建的高楼或是林立的脚手架所填满,过去的记忆已经再难寻觅。
阿斯兰跟着他一处处看着,眼见伤感无可避免地在苍蓝中隐现,就双手按住了他的肩打岔地说:“呐,不和我说说你当年的威风史么?”
伊扎克愣了愣,偏过头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有威风史?”
阿斯兰笑而不答,故意又加了句:“恐怕威风都连着挨罚吧?”
伊扎克噎住,不服气地梗了梗脖子,却到底没能反驳,转头看见阿斯兰笑得一脸灿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没好气地说:“没挨过罚的哪里还是男人!”
“哪有这个说法!”
“哼!我就知道你从小是个乖宝宝!”
“哈!那你错了!”
“哦?你都干了些什么?说来听听。”伊扎克来了兴致。
阿斯兰自顾自笑,被伊扎克催急了,才把幼时和基拉的胡闹说了出来:“……那时歌白尼什么人都有,别看基拉表面黏糊,暗地里却也是很淘气的。我们年纪小,又总在一块,有些大孩子就故意找我们的麻烦,可次次都讨不了好去,过后还会被我们反捉弄一回,后来就没人敢惹我们了。”
伊扎克不相信地睁大了眼:“你们?”
“很出奇么?”
伊扎克歪着头打量着阿斯兰。他真想不出阿斯兰和人打架的样子,而那个基拉,从当年在奥布见到的样子来看,也不象是能打架的人,因此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一时竟呵呵地笑出声来。
阿斯兰也不恼,仍旧沉在自己的回忆里,等他笑够了才说:“基拉确实不会打架,可每次见到我打不过了就一定也会冲上去,……他那脸憋得红红的,眼睛瞪得……和你差不多,所以最后倒总是欺负我们的人自己先跑了……”
伊扎克不笑了:“你……”
阿斯兰冲他笑了笑,神情有点恍惚地说:“我去奥布,就是想替基拉回家看看妈妈的,……基拉他,其实是非常温柔的人,他真的,不应该被牵到战争里来啊!”
伊扎克不以为然地皱起了眉:“没人是应该被牵进战争的!”
阿斯兰蓦然抬头,奇怪地看着伊扎克,而伊扎克也正认真地看着他,问:“难道我们就是应该被扯进战争的吗?”
阿斯兰愣住,不认识他似地盯着伊扎克,半天没有接话。
他一直认为自己参军是必然的,在亲眼看到压在头顶的死的阴影之后,但也始终不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军人。伊扎克却不同,从当日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一言一行就让他知道他比他更适合当个军人,只是,他从来也不曾想过这个曾经凌厉地张扬着仇恨的人,有一天也会对自己说战争并不是他认同的存在。他知道他并非是本性好战,他只是一直简单地认可了用战斗去解决分歧的做法。那么现在,他是跳出了曾经的认知,站上了另一个高度了么?
伊扎克看着阿斯兰眼里的迷惑自嘲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却不再多说什么。他一跃跳上了建筑材料堆,对着空旷的工地放肆地大吼了一声。逆光拉长了他的影子,为他的全身镀上了辉光,丝丝飞扬的银发依然那么耀眼,仿佛从来也不曾失意过。
阿斯兰看得痴了。
这个永远鲜活的生命带着他不曾拥有的强悍,跨过青涩,踩过坎坷,始终如一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掌握着自己的命运,成就着自己的人生。他依然是当年的伊扎克,却又更胜当年的他。
仿佛一下子被激起了当年的热血,阿斯兰同样跃上了材料堆,和伊扎克肩并肩站着,一起看着正在消逝的过去和重新开始的现在。
那天的晚餐他们是和哈利与拉赫曼一起吃的,去的是阿斯兰与哈利他们常去的那家意式餐厅。哈利依然话不多,精神却不错,因为才和伊扎克一起醉过,便推了酒,只叫拉赫曼自己喝。拉赫曼从不关心时事,自然也不知道伊扎克是何许人,可一听说伊扎克是阿斯兰的军校同学兼战友,顿时两眼就放了光,盯着伊扎克非要问他有没有阿斯兰厉害。
阿斯兰一听就忍不住想笑,伊扎克瞅瞅阿斯兰,满头黑线了半天,才支吾了一句“有输有赢”。
拉赫曼不知就里,只听到一个“有赢”就已是羡慕不已,连说你真厉害连阿斯兰都打得赢!伊扎克于是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阿斯兰很厉害。拉赫曼立刻自豪地挺起了胸,说是他也和阿斯兰一起打过仗。伊扎克这才知道眼前的两位与阿斯兰交情不浅,并不只是同事这么简单,这一下倒生出些亲近感来,拉着拉赫曼就要敬他酒。拉赫曼豪气爽快地喝了,随后一边喝酒,一边话匣子开了就再也关不住,被伊扎克稍微提了个头,就把当年在Junius8的事惊心动魄地演讲了一回,直听得伊扎克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阿斯兰知道拦不住拉赫曼也懒得出声,看见伊扎克听得紧张却是忍不住失笑。他悄悄地对伊扎克说了句什么,伊扎克回头瞪了他一眼,握紧的手却松了开来,白皙的脸似是上了点酒气,不着痕迹地红了一刻。
待到酒尽人散时,拉赫曼又已是烂醉如泥。哈利扶着他先走了,阿斯兰和伊扎克却都无意坐车,慢慢地顺着人行道走了回去。
风很清凉,夜来香的浓郁被风吹得淡了,一点点沁人心脾。他们默默地走,惬意而微醺。
“迪亚卡,和米丽娅,定了吧?”阿斯兰打破了沉默,偏过头问身边的伊扎克。
伊扎克摇了摇头:“不清楚。每次问他,他都打马虎眼。不过,他确实是认真了。……你不是见到他了嘛,自己又不问!”
“我哪敢!”
“你还怪他?”
“不,我从没有怪过他,他说的本来就不错。”
“他其实,是恨你不争吧。”
伊扎克瞄了阿斯兰一眼,阿斯兰笑了笑,没出声。良久,阿斯兰又问:“你呢?怎么样?”
“指什么?”
“爱情啊!”阿斯兰笑得有些促狭。
伊扎克愣了一下,回头又看了阿斯兰一眼,想了想,问:“你自己呢?”
“喂!我先问的!”
“你先说!”
阿斯兰停了下来,气鼓鼓地瞪着伊扎克,伊扎克站在他对面,却是一副你不先说就算的表情。
阿斯兰瞪了一会见没什么效果,干脆不瞪了继续往前走。伊扎克跟了上去。
两个人再次沉默地走,心里却都有了点异样。只是,他们都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上次见到你时,我正准备去Maius 4。”
“那个CIC?”
“嗯。”
“是叫……美玲吧?”
“对。美玲•霍克。她有个姐姐,也在密涅瓦,……命运战役中死了。”
“……”
“诗和不错吧?”
“……你怎么知道?!”
伊扎克意外地站住,盯着阿斯兰象看着外星怪物。阿斯兰好整以暇地一笑,故意卖着关子说:“情、报、分、析。”
伊扎克不信,一眼一眼地打量着他,阿斯兰便抱着胳膊站在对面,一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表情。
伊扎克看了许久,忽然有个念头冒出来,就顺口说道:“不如我们一起搞个婚礼?”
“诶?主意不错!”
“是么?”
“是吧。”
他们又停了步子,隔着一臂的距离默默地看着对方,有情绪在心里翻翻滚滚的,想要捉住却又飘渺无形。阿斯兰笑了笑,低头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风扬起他的蓝发,轻轻地掠过唇角,痒痒地带出了一些酸酸的感觉,他不明所以地吁了口气,忽然想起至今也没能去应美玲的约,一时抱歉了起来,想着下周没什么事的话就去一趟吧……
“想什么呢?”
“啊?啊……美玲种的果子怕是又已经成了干果了。”
伊扎克再次没防备地咯噔了一下,斜斜地瞟了他一眼,无端地有些烦躁,看看才走了一半的路,忍不住抱怨道:“谁说要走路回去的?”
阿斯兰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故意顶道:“谁知道呢!”
伊扎克噎了好一会,瞧瞧身边的人轻抿着嘴,沉静安然的神情,呼地长出了口气,没头没脑地问:“喜欢她吗?”
“……喜欢的吧。”
“这么勉强!”
“那你呢?……我其实……真不知道。”
“……找天好好问问迪亚卡去!”
“诶?你问你的,可别扯上我!”
“切!”
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被动地感受着爱情,两个人不自觉地都放松了下来。阿斯兰歪过头,看见伊扎克颇为烦恼的样子微微撅着个嘴,不禁笑着打趣道:“你找我就是要说这些?”
伊扎克猝不及防,象被踩到了尾巴似地乱挥着手,红着脸分辩道:“谁要找你说这些婆妈事!”
“那你昨天想说什么?”
“……随便聊聊!不行吗?!”
“行!当然行!”阿斯兰又笑了起来,眼前晃过昨夜的情形,暗暗好一阵笑,却是到底收起了捉弄的心思,看了眼不大自在的伊扎克,淡淡地说:“我倒不是故意打趣你。我们现在也没什么交集,你身边的都是军事机密,我这里也有工业机密,真要闲聊,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聊起了。”
伊扎克没接话,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知道阿斯兰说的都是事实,想起曾经的种种,竟觉得心里空空的没个着落。他轻轻地问他:“你在这里好吗?”
“好。我挺喜欢现在的工作的。过些时候我们要重建Junius7了,……也许到时候它并不叫这个,但我心里当它是。……你不知道我看着海利欧波利斯慢慢地重新建起来的感觉,那真是……好象自己也跟着重生了。……伤痕也许抹不掉,但新生活总还是带来了希望。只要有希望,人就可以好好地活着……”
阿斯兰坦然地看着他,清澈的绿眸依然明亮,依然带着当年的纯粹和执着,并没有被岁月浸染上灰霾和风霜。伊扎克微微地笑了。
阿斯兰看着那笑暖暖的不禁也浮起了笑,随口问他非洲有什么奇异的民俗稀有的物种,伊扎克立即兴致勃勃地一一向他介绍了起来。
路,慢慢地从身前移到了身后,路灯拉着并肩走着的两个影子时长时短地变化着。阿斯兰希望这路一直也没有尽头,希望身边的他永远这般地眉飞色舞。
他喜欢这样的他。
二十三
新年假期时阿斯兰终于去了Maius 4,同行的还有哈利和拉赫曼——他们闹着也要去看看苏亚雷斯。
Maius 4与Martius5都以制造业为主,但因为Maius 4主要生产军工产品,路上的行人就多为穿着军装的军人。这让脱下军装不久的拉赫曼又有了些跃跃欲试的感觉,整个人都忽然间亢奋了起来。哈利见惯不怪,只是多给了他几个白眼。阿斯兰看着淡淡的,却还是有些隐隐的失落,慢慢地在心里弥漫。
苏亚雷斯知道他们要来,早已换了班调了假,美玲更是提前几日就采备了丰富的食材,一心要做些复杂又美味的食物招待他们。于是一路都不安静的拉赫曼远远地就替他们叫出了安静的苏亚雷斯和羞涩的美玲。
拉赫曼看见美玲就长长地吹了声口哨,随后就勾住苏亚雷斯一股劲地打趣,苏亚雷斯被他闹得心烦,没好气地甩开他却也懒得解释,后来更是和哈利讨论起最近新碰到的程序上的问题来。拉赫曼在一边听着闷,转身出来时正看见美玲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阿斯兰,一时竟也看痴了过去。
美玲已是个大姑娘了。她个子没再长高,但窈窕玲珑中已不再有少年的浮躁,换成了自然显现的沉稳和矜持来,眼里的那一点纯真却依然晶莹地闪着光。她自看见阿斯兰就全副心思只停在了他的身上,丝毫也没注意身边的纷扰。她一直微笑着站在树下,远远地看着阿斯兰和苏亚雷斯打招呼,又远远地看着他和他们谈笑着什么。高大的玉兰树在她头上密密地开着花,清新的花香载沉载浮地在身边绕着,她看着阿斯兰略有些犹豫地走近,听到他温和带笑的问候,心里那故意压抑着的快乐便在瞬间炸开,有股暖流窜上了头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嗡嗡地带了点鼻音:
“这时候才来,果子都干了。”
阿斯兰一听,想起自己也曾这么对人说过,顿时觉得好笑了起来,一时也没注意美玲的语气,反倒放眼打量起环境来:紧挨着的两幢小楼,两个相似的庭院里,错落地种着几棵芒果、杨桃和龙眼树,在绿草茵茵中覆下一片片阴凉,却没有种花,只有那棵挨连着两家的玉兰树悠悠地散着清香。
“这里种这些长得好吗?”
“还行。温度合适,所差的就是一点湿度。花期快到时我把院子罩住了增湿,再人工授粉,效果还不错。”
阿斯兰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很在行呀!”
美玲脸红了一下,却微微扬了扬头:“人家当了好几年果农了!”
阿斯兰想起她去当果农的起因,还是忍不住有些伤怀,但她话里浓浓的自豪感让他咽下了那声“对不起”。过去的确实已经过去了,不论是他还是她,都在努力地适应着新的生活,创造着新的未来。他再次笑了起来。
美玲的父母一直都是Maius 4的军工研发工程师,虽不是正规的军人,但自小见惯了军人的姐妹俩长大后也穿上了军装。露娜的阵亡是这个家永远弥合不了的伤,但不能再失去的心情却也使这个家比以往更多了些温情。美玲的妈妈一年前因身体不好提前退了休,美玲自己在附近的小学求了个教师的职位,教孩子信息处理和园艺。课程不紧,她可以很方便地照顾家,照顾妈妈。
她领着阿斯兰去了自己家,霍克太太知道她有这么个朋友,看的时候便多了打量,阿斯兰虽是第一次当面见她,之前与美玲通话时也约略看过,这时便礼貌地问候了,应着她的问话。
这一年来他和美玲虽没怎么见面,却一直通着联系。他因着美玲的坚持尝试着接受她的感情,虽然只是通个电话发几封电邮,他天生的温和细致已足以使美玲摆脱了当初的怯生生,回复了自己的天性。此刻她见他被妈妈看得微微的带了些拘谨,便撒娇地哄走了她。
她有点羞郝,想过无数次的见面,等真正见到了,她还是不敢象想象里那么放肆。自以为已经熟知的人从不曾给她热烈的感觉,一如揣在怀里的玉,暖了,却不是他本身的温度。她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恋爱,他所给予的依然是和从前一样的温柔。她隐隐地开始觉得不够,却又总是说服自己那已经很多。
她知道他愿意看到她快乐,因此她屏蔽掉所有的阴暗,一心一意地让自己快乐。而她也确实是快乐的,在和他通过电话,在看他品尝自己寄去的食物,在生病时收到他的问候,在他认真地对自己抱歉时……。她收起了所有的点滴,藏在心的角落,暗夜里一次次回顾,快乐便跳上了心尖。
她觉得自己不该太贪心,虽然她很想他能再爱她一些。但也许他也并不知道爱情,就象懵懂的她一样。
而现在他终于坐在了她的面前,她很想他能抱住自己吻吻自己他却只是坐在那里笑着看着自己。于是她偷偷红了脸,打岔地捧出自己晒制的干果,一边说着学校里的趣事,一边故意指点着说:“这可是树上最后一批呀,我等得它快掉下来了,才摘了制的。”
他抱歉地对她笑了笑,拈起一块芒果干放进了嘴里,她看着他吃,知他其实并不爱吃甜,还是追着问他甜不甜。他不停地点头直说太甜了,问她制的时候有没有放糖。她便嘟嘴抗议说她种的芒果哪里还要加糖!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神态是如何的娇憨动人,但她记得苏亚雷斯曾经的表情,而他却只是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
她有点失落,却不知道失落的是什么。转眼看见盘里的龙眼干,随手递过去,说:“苏亚雷斯最谗龙眼了,树上的几乎都被他吃了去,这几个还是我特意留下的。”
他并没有多想,只是不以为然地说了句:“这样不好吧?”
她就又想起了苏亚雷斯的别扭,想起自己故意争抢时的感觉,她想他为什么从不曾在意过什么,好象连对自己也总是淡淡的。
头痛了起来,这般患得患失,让她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头疼。于是她不再想,专心地体会见面的快乐,毕竟他终于来了,在答应她近十八个月后。
“有什么不好!树都是我种我管的,他就偶尔帮我打打枝!对了,你能不能帮我做些授粉机啊?最好,就象蜜蜂那样的!”
“诶?”
“可以吗?”
“嘛,我试试吧。”
“真的!那太好了!”
美玲霎时笑开了花,快乐溢于言表,秀气的脸粉扑扑地发着光,整个人都象沐上了一层光华。阿斯兰看着她,觉得她实在是个长不大的小妹妹,让人不由自主地要去疼惜爱护,却……不象爱情。
美玲哼着歌忙起了晚餐,她买了羊肉,还买了鸡、鱼和各式蔬菜,这时正忙着用调料腌制羊肉,顺便把鸡和鱼也一起处理收拾了。阿斯兰知道帮不上忙,看着她的快乐又无端地有些心乱。他尝试了接受,却无法给予更多,这样不对等的爱情他只觉得亏欠。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他怕伤她的心,也不愿罔顾自己的感觉,便有些郁郁地向外走去。
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他顺手开了门,门外却是张熟悉而意外的脸——真•飞鸟。
“是你?!”
两个人几乎同时问出了声,阿斯兰的声音带着意外的低叹,真的声音却因意外而拔高了。他向屋里张望了一眼,抿了抿嘴就掉头向外走去。
“真!”
阿斯兰追了出去,真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却始终没有转回身来。阿斯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一时踌躇地站在了原地。
“美玲在里面。”
真没有反应。
阿斯兰不清楚他此来的目的,估计他不愿意看到自己,就转身向隔壁走去。
真一直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渐渐地远离,握着拳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就是无法转回身去。待到最后听到开门声,招呼声,再被关门声隔断一切,他还是站在原地移动不得——他从没想过只是再看见他,对自己就是这么大的冲击。他早已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甚至这么多年来他连想也不愿意去想一想这个人,可是他依然那么深刻地存在着,不论他怎样刻意地疏淡刻意地忘却,他还是当年那个时刻都无法忽略的人。
忿忿地抬起头,忘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对他说,仍是不甘心地跑去了隔壁。
开门的红发青年警惕地盯着他满脸的阴沉满眼的阴骛,直截了当地说他找错了地方,随手就要关门。
真伸手挡住:“我找阿斯兰。阿斯兰•萨拉。”
那青年继续审视着他,却向身后扬声问道:“阿斯兰,这人你认识?”
应着拉赫曼的呼声出来的阿斯兰,再次见到真吃惊更甚于之前。他看见拉赫曼一脸的探究,便笑着点了点头:“我们认识。你进去吧。”
拉赫曼瞧着蹊跷却也没多问,三步一回头地进了苏亚雷斯的房间,立即和他们八卦了起来,同样好奇的那两个人便停了手中的活计和拉赫曼一起就着门缝偷听了起来。
屋外却没有动静。
阿斯兰不知道真想干什么,却本能地觉得不会安宁,因此带着真去了庭院。
不大的园子里依然散着清香,阿斯兰默默地看着真,等着他开口。真长高了,身体也结实了,宽而不厚的肩膀撑着军装,挺拔中带着英气。阿斯兰不觉赞赏地笑了。
真一直侧对着他,眼角却把他看得分明。这时见他笑得轻松,一口气冲上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阿斯兰仍然带着笑:“你很神气。”
“什么神气……不神气的……”
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下意识的回答就有些气短,最后更是拖没了气势。
阿斯兰本不习惯和真打趣,这句话只是随口说了心里在想的东西,也无意继续再说。他转开了视线。
“过来出差?”
“……啊!”
“我……答应过美玲来看看她种的果树。”
“……”
“美玲和她妈妈都在屋里。”
“……”
“……你有话对我说?”
“……”
真又摆出了那副倔强的表情,阿斯兰头疼地看着他,不知道又有哪里惹到了他,却也再无话说。
两人沉默地站在园子里,毫不炙热的阳光晒得一切都暖融融的,偶尔有片枯了的树叶打着转飘落地面。
真的拳头仍是一松一紧地握着,不羁的黑发下,光洁的额头已见微汗——他还是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
他不想辱骂他,可这么些年他除了想骂再没想过别的。他依然在意他的背叛,他背叛了他对他的信任,亲手推塌了他渐渐习惯的依靠,让他再一次感受了失去的痛苦。可是,当真的又见到他时,他一句话也骂不出口。于是他魇着般站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阿斯兰注意到他神经质般不停松握的手,再看到他倔强下隐约透出的绝望,心似乎被撞了一下隐隐地疼了。他伸手握住他满是汗水的手,低低地问:“还在恨我?”
真抬起了头,红玉般的眼里迅速地闪过惊讶,随即委屈地蒙上了一层轻雾。他依旧倔强地咬住唇,被握住的手却用力地反握了过去,湿冷粘滑中仍然感觉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
“我恨你!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真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破碎而无助,他下死劲绞着阿斯兰的手,发狠的表情却象个对着兄长出气的弟弟。
阿斯兰抵抗着手上传来的力道,眼里渐渐写满了无奈,却始终没有说出那三个字。他知道真不需要,也知道自己并不想说,因此,就不说罢。
真慢慢地平息了下来,眼里的激荡褪去,竟是以往从没有的清明和练达。他放开了阿斯兰的手,看看自己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指,心虚地瞟了眼阿斯兰的手。阿斯兰的手依然修长依然干燥而稳定,他蓦地红了下脸,贴着衣摆擦干了手心的汗。
“刚才那人是谁?”
“我的同事。”
“你……现在在哪?”
“Martius5的宇宙工程局。”
“……好吗?”
“好。”
“……我在维多利亚。”
“哦?和伊扎克在一起?”
“……很严厉的长官。”
阿斯兰心照地笑,真看在眼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头。
真真的和以前不同了,满身的尖刺学会了收敛,眼里的桀骜依旧,却不再充满挑衅。阿斯兰不知道是岁月还是伊扎克促进了他的成长,但这样的真,确实让他感到高兴。他不想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就邀请真留下参加他们的聚会,他很想知道他的近况,也想通过他了解一下伊扎克的情况。
晚餐摆在庭院里,美玲的父母和苏亚雷斯的妈妈吃完主菜就借故退了席,留下年轻人自在无拘地谈话喝酒。
真开始话不多,很快与他们熟了,也就放了开来。美玲因为真的加入颇有些拘束,坐在阿斯兰的身边,一直不大出声。她不知道真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她见到他始终心怯,渐渐淡忘的噩梦也随着他的到来而慢慢地复苏。阿斯兰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轻轻告诉她真并不是来找麻烦的。她犹疑地抬头,正对上注视着他们的真的视线,不禁又慌乱地低下头去。
真看着美玲,目光依然犀利,话却说得很平和:“我来看看你母亲,听说她身体不好。”
美玲依然没有抬头,低声道了谢,把母亲的情况大概说了,真听着,微微皱起了眉,却没有再说什么。
苏亚雷斯知道些过去的事,看见美玲暗自神伤,责怪地瞪了真几眼。真莫名其妙却也不甘示弱,碍着自己是客人的身份,到底没有出口伤人,却气哼哼地也不愿意多留了。
阿斯兰送他出门,随意地问了问他的情况,知道伊扎克始终精神他也干得自在,便笑道原来现在当兵这么幸福!
真犹豫了一下,支吾着说起上周的意外,说是例行演习时忽然出现了事故,伊扎克受了伤,要不这次出差也轮不到他了。
阿斯兰一听就皱紧了眉头,知道不能细问,就只问伊扎克伤得重不重。真回说伤了腿,却不太重,养些日子就能好。阿斯兰便不再多说,眉头的结却仍是轻轻地打着,并没有随着放松下来。
临分手时,真突兀地问起他和美玲的关系,阿斯兰一下反应不过来,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说他们正在相处。真独自出了会神,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阿斯兰不清楚真是什么意思,但只是猜了一会心思就又转到了伊扎克身上,不等回去,就用手机拨了他的电话。
伊扎克看上去很精神,电话里只看出脸色稍差,其他的半点破绽也没有。他奇怪地看着他,问他这时候打电话有什么事。阿斯兰瞧见他的模样知道问题不大也就放下了心,随口笑说喝了点酒想看他走正步了,被伊扎克连声“可恶”地挂断了电话。
阿斯兰愣愣地看着黑了的屏幕,心里无来由地有点发酸,紧握着电话慢慢地靠上了身后的灯柱。他从没象现在这样担心过他的安全,偏偏又记得自己和他的距离,几番思量却是越想越郁闷,只好嘲笑自己脱了军装却更看不开流血和伤亡。
正想得不着边际时,放心不下的美玲追了出来,身后跟着同样不放心的苏亚雷斯。
阿斯兰定了定神,看看美玲又看看苏亚雷斯,纷扰的思绪忽然间清晰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拖着美玲的感情,她的视线应该离开自己,看到属于她的真正的幸福。于是他笑着按了按太阳穴,说是刚才喝多了头有点晕,就跟着他们回去了。
晚上,毫无睡意的阿斯兰拨通了美铃的电话,不等她开口就把事先想好的话先说了出来——他怕自己看着她的笑脸就再也说不出伤人的话。
美玲直愣愣地呆住,过了好一会才颤声地问:“真的……不行?”
阿斯兰很难过,他真的不想一再地让她失望,可是自己真的无法保证能在相处中培养出爱情,而爱情,是不需要培养的吧?
“对不起……”
“不不!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美玲强撑出个笑脸,泪水却不听话地滚了下来,她无措地捂住了脸,却怎么也压不下心里的难受,一时哭得哽咽难抬。
阿斯兰惶恐地看着她,隔着屏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美玲哭了一会,想起电话还通着,伸手挂了。
阿斯兰看着再没有影象的屏幕,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最后却慢慢地定格在伊扎克那暖暖的浅笑上。他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赶走这不合时宜钻出来的人,一直不安的心却已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静谧的夜景,深深地吸了口清凉的空气。
他觉得轻松了,真正的轻松,就象当年认真地面对自己的一切时,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
他希望自己仍然不会后悔。
二十四
C.E.81年3月,宇宙工程局的新星计划到了工程施工阶段,阿斯兰作为工程的现场负责人正做着最后的准备,忽然听说维多利亚又出事故,做为与天空衔接的桥梁的HABILIS竟在发射中出现故障,机毁人亡不说,连HABILIS也因此轨道错位,暂时丧失了使用的功能。
消息是哈利无意中告诉阿斯兰的,他还是改不了喜欢到处乱看的习惯,这事故被列为军方的内部消息,他看到了也只是在闲聊中随意地提了一句,却让阿斯兰细细地想了很久。他已经很久没有专门做过情报分析了,却仍是习惯性的把接收到的信息分析后归类储存,因此这一起事件立即让他联想到了之前的伊扎克受伤的事,本能地嗅到了远在他方的不安定因素,被压下的担心也就再次抬起了头。
晚上,虽然觉得不好,阿斯兰还是拨通了伊扎克的电话。
伊扎克沉着脸,蹙久后的眉间微微的有些褶皱,他有些心不在焉,似乎被人打断了思考正在生气,阿斯兰于是抱歉地说:“打扰你了,我……有点不放心。”
伊扎克挑了挑眉:“你知道了?”
“听说了。”
“……最近事多。”
“找不到源?”
“有点头绪,却很滑。”
“伊扎克……”
“?”
“试一试迪亚卡那边的线……”
伊扎克有些吃惊,盯着阿斯兰看了一会,又抬头自己想了起来,阿斯兰看着他,一句“保重!”说在了心里,静静地挂了电话。
不久新星的建造正式开始,阿斯兰就一直在Martius5和太空中穿梭着,后来建造材料改由海利欧波利斯提供,他就又开始在海利欧波利斯和新星间奔波,对于远在地球上的和他似乎再没有联系的波折真的好象越来越远了,但他并不能象他以为的那样真正置之不理,这并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有伊扎克,而是,那一切根本就和他脱不开关系,即使他再不能穿那身军装。
哈利似乎知道他关注着什么,间中会发些新的消息给他,很零散,也没什么机密性,却也正是阿斯兰觉得有用的,他觉得他不留在军方做情报员实在是ZAFT的损失,哈利对此却颇不以为然。
非洲那边安静了下来,奥布也继续着和平中的发展,但阿斯兰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些什么,那种山雨欲来前的异样的宁静。
当新星建造到了尾声时,有一天阿斯兰接到了伊扎克的电话,说是米丽娅在非洲采访时失踪,迪亚卡急得不行,已向使馆拿了假,准备过去亲自查寻。阿斯兰听后愣了好一会,才问:“你那边最近又有什么事了?”
伊扎克蹙着眉,也是心事重重地说:“表面上什么也没有,但是……”
谈话就此中断了,阿斯兰却再不能安心,赶着工程的进度问着迪亚卡那边的情况,休息时更是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去筛选分析信息,连哈利也被他指向性地专门找非洲方面的情报。好容易等到工程通过了验收,他就再也坐不住,递了休假报告就上了去地球的穿梭机。
伊扎克亲自去机场接的阿斯兰,阿斯兰见他轻松了不少,心也跟着松了下来。伊扎克边走边说着情况,等上了车阿斯兰已大致了解了迪亚卡寻人的过程,听说消息是在乞力马扎罗山区收到的,还是有点觉得意外。
“绑架?”
“是,他们正式要了赎金的数目和交换的方式、地点。”
“你怎么看?”
“先把人弄回来再说。”
阿斯兰点点头,想了会,还是问:“这类事很多?”
“比较多吧。二次战争后陆续来了不少人,很多是当初拿枪的,和当地人有冲突,和政府军也不合,渐渐就窝成了匪了。”
“政府军不剿?”
“剿过,没效!”
“怎么会?!”
“怎么不会!”
阿斯兰看了看一脸不爽的伊扎克,不说话了。
三天后阿斯兰陪着迪亚卡在山区外围的莫希换回了米丽娅。米丽娅被打了药,昏躺在担架上,人似乎没什么大问题,脸色也不错,迪亚卡这才舒开了些眉头。
然而米丽娅醒后人却没跟着回来,她象个被抽空了的娃娃,只是茫然地看着人,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没想到去问。迪亚卡被定住了似的连眼睛都不会眨了,一直绷紧的心弦“啪”的一下断了,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崩塌,他死死地倚着身后的墙,却还是觉得脚下的地在摇晃、在陷落……
他忽然掉头就走,匆匆忙忙地撞上了一起来探视的阿斯兰和伊扎克,对他们诧异的询问浑然不觉,仍是踉跄着继续往外走,渐渐竟跑了起来,转眼就没了影子!
阿斯兰和伊扎克面面相觑,及至进屋看到了米丽娅,才恍然,随即便也是相对无言。
找到迪亚卡时他正坐在湖边的树荫下发呆,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阿斯兰和伊扎克,默默地站在了一边。
晴空下的维多利亚湖波光粼粼,白云映着远帆,在水天一色中舒缓有致地流动着,成群的大鸟飞起又落下,嘈杂而忙碌,湖里的鱼儿也不甘寂寞,不时跃出水面,划落一片晶莹,搅散一汪涟漪。
此时的维多利亚湖一如既往地敞开着她的怀抱,可面对着她的3个人却都是视而不见。
阿斯兰忽然想,人生于世上,到底要经过多少的劫难才能得到圆满,圆满了的人生又将如何?原以为只有自己才是误踏了荆棘路的人,却原来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劫数,各有各的挣扎,活着都不容易。
他向伊扎克靠近了些,伊扎克始终注视着迪亚卡,目光中是从不曾有过的担忧。
一直沉默的迪亚卡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象个逃兵呐,真丢人!”
阿斯兰看着他没说话,伊扎克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
迪亚卡拍拍裤子站了起来,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逃完了也该回去了。那丫头,这回再也逃不掉了。”
阿斯兰和伊扎克对望了一眼,顺着他的语气问:“你打算怎么办?”
迪亚卡依然盯着远处,想继续无所谓话却说得异常苦涩:“等病情稳定了就带她回去。”
伊扎克点了点头:“这里的事我来查。”
迪亚卡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不会放手。”
伊扎克被他顶得有些气结,抬眼瞪过去,却被对方陌生的冷漠堵回了所有的气恼。他别过头,不甘心地甩出话来:“连我也信不过么!”
阿斯兰拉了伊扎克一下,缓和着语气说:“先顾眼前吧。米丽娅感染的病毒很罕见,迪亚卡还是先把消息发出去,多找些专家看看,也许能有起色。”
迪亚卡默默地又站了会,然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去。
“你见过这样的迪亚卡吗?”
“……”
“原来他被惹急了是这样子的。我还以为……这世上再没有能让他变色的事呢……”阿斯兰幽幽地叹了口气,又出了一会神,才拍了拍身边的伊扎克:“走吧,陪我看看风景。”
接下来的几天迪亚卡天天陪着米丽娅,伊扎克脱了军装陪着阿斯兰看起了风景。
非洲共同体自二次战争后期ZAFT夺回维多利亚宇宙港后再次加强了体制,并成为PLANT当仁不让的同盟势力,但联邦对这里也始终没有放弃,不断用各种方式渗入体制内部,拉拢说服摇摆的中立势力,培植资助反PLANT、□□同体的武装势力。在这样的形势下,共同体高层固然意见不一,疆域里的百姓也难以安居乐业,许多地方更是公然成了匪窝,绑架抢掠层出不穷。维多利亚湖区因在维多利亚基地的护卫范围内,渐渐成了非洲大陆上最安全最繁华的所在。
阿斯兰和伊扎克却没在维多利亚湖区看风景,他们开着越野车沿着米丽娅的路线又走了一次。米丽娅近半年似乎对大裂谷很在意,几度深入采访,都沿着裂谷而行,她和迪亚卡失去联络的地点是埃亚西湖边的一个小镇,最后交换的地点却去了另一边的乞力马扎罗山区。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其中藏着玄虚。
阿斯兰和伊扎克慢慢地走,他们不象迪亚卡那么心急找着人的线索,而是想象着米丽亚的着眼点,不放过任何一点有新闻价值的内容。
道路沿着大裂谷蜿蜒地延伸着,谷底平整坦荡,牧草肥厚的叶片在阳光下逼人地绿着,葱茏的林木错落地立在其中,茂密的树冠亭亭如伞。远处,依然留存的原始森林覆盖着连绵的群峰,缓缓起伏的山坡上长满了仙人球,角质的尖刺反射着阳光,一点点闪烁。
阿斯兰陶醉地看着眼前的风景,忽然觉得一切都太过静寂,不禁奇怪地问:“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伊扎克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随意地一划:“这周边能藏人的地方就有匪患,谁还敢随便乱走?!”
“这么厉害?”
“不这样米丽娅的事能这么简单就结了?”
“会不会,她就是去采访土匪了?”
“不可能!最后交接的那些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喽罗!”
阿斯兰不出声了,想起一路经过的村镇,确实都透着荒凉和凄惶,不由摇着头说:“她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大。”
伊扎克同样晃了晃头,没吱声。
本以为也会碰上些什么,结果一路上居然平安无事。他们拐进了埃亚西湖畔的一个小镇,米丽娅就在这里给迪亚卡发了最后一封邮件,阿斯兰和伊扎克准备在这里好好地查一查线索。
这个叫拉姆里的小镇很平静,不象一路经过的其他地方那么惊惶欺生,镇子里的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得看不到丝毫的冲突和差池,这对已经习惯了非洲大陆的混乱和变故的阿斯兰和伊扎克来说实在是不小的意外。他们请求约见镇长,而镇长也在请求递上后2小时内接见了他们,那是个和气而精明的当地黑人,彬彬有礼而言辞缜密,阿斯兰和伊扎克根本没法从他那里找出破绽,只是,正因为太过于完美,反而让人生疑,就象这镇子本身一样。
出来后阿斯兰和伊扎克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干脆找个旅馆住了下来,可是刚进屋,伊扎克的副官就来了通讯,说是议长准备近期访问地球,首站就是非洲,军部正在找他商讨可行性和具体的保卫事宜。
伊扎克皱起了眉,想了想,对阿斯兰说:“议长要来。”
“这时候?”
“我得赶回去开会。”
“我再留几天。”
“注意安全。我让真调几个人来吧,我总觉得,还要出事。”
“那好。别太张扬就行。”
结果伊扎克前脚走阿斯兰后脚也跟着回去了,米丽娅突然变得狂躁,天天又撕又打,医生说她感染的病毒侵蚀了脑部,因此才有失忆和精神病的症状,估计一时难以恢复,建议迪亚卡带她去个安静的地方疗养。
迪亚卡虽然已经有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被这么一闹还是心力交瘁,加上之前风尘仆仆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这一下竟连他也病倒了,阿斯兰只好回来先照顾他们。
病中的迪亚卡显得异样的沉静,阿斯兰每每总有不认识他的错觉,而他也并不习惯被阿斯兰照顾。
米丽娅靠着镇定剂维持着正常,迪亚卡老是偷偷地跑去看望,靠着窗子的身影透着无尽的悲凉。阿斯兰几次远远地看见,心都象被蛛网缠住了般的难受,可他帮不了他什么,甚至连让他发泄下情绪都做不到。他和他之间,始终都隔着层薄薄的隔膜,看得透,却走不过去。
好在对着伊扎克时,迪亚卡不再沉默,这也让阿斯兰松慰了些,因此每次伊扎克来,他都借故走开,留一个充裕的空间让郁闷得以发泄。
这天他一边陪着米丽娅一边慢慢想着所有的事,试着找出其中的联系,却始终少了根串起的红线,他叹了口气,揉揉想得有些发疼的头,站起身正想给自己倒杯水,就见伊扎克悄悄地走了进来。
“他怎么样了?”
“好多了。”
“抱歉……”
“废话!”
“……他准备带她去哪?”
“还是先回奥布吧,她父母也急病了,要不早就过来看她了。”
伊扎克叹了口气,和阿斯兰一起默默地看着沉睡着的米丽娅,都觉得沉重。
“我查过资料,她去过的地方都没有发现过那种病毒的记录,而且据专家说这种变异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她一定是接触到了什么重大的事件。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阿斯兰轻蹙着眉说着心里的疑虑,伊扎克看着他因睡眠不足显得有些灰暗的脸,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别想了!你去休息室躺一下,我替你看着。”
阿斯兰看看他,问:“定了?”
伊扎克吁了口气:“定了。”
阿斯兰轻轻一笑:“大人物还真是不管不顾啊!”
伊扎克没说什么,神情间也是颇不以为然。他岔开了话题,问阿斯兰什么时候回去。阿斯兰沉吟着,心里有点矛盾,一时没有回答。伊扎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眉一挑眼一瞪:“这里有我呢!莫非真以为我比不上你?!”
阿斯兰闻言不觉莞而,瞟了他一眼就往外走,伊扎克一把又扯住了他:“迪亚卡找你,你先去一下。”
阿斯兰一愣:“什么事?”
“不知道。刚才说着话就忽然想找你了。”
阿斯兰狐疑地转了方向。
迪亚卡已经基本痊愈了,这两天米丽娅换了新药离不了人,阿斯兰也就没怎么过来,这时见他爽利的样子,不觉笑道:“终于又精神了!”
迪亚卡搓了把脸,有些无奈地歪了歪头:“被看笑话了!”
阿斯兰笑了笑,拉过椅子坐下,问:“找我有事?”
迪亚卡却又迟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问:“你那次的任务就是一次性的?”
“什么任务?”
“去奥布啊!”
“那个啊,是吧。”
“有些新的情况你想不想知道?”
“艾拉还是凯拉斯?”
“那是一样的吧!”
阿斯兰有点动容:“怎么,又有动作了?”
“米丽出事前我跟出了个线索,曙光社有大量武器类配件流向海利欧波利斯。”
“海利欧波利斯?”
“对,正是以你们要用的建造材料的名义。”
“之后?”
“还没查明。海利欧波利斯已经成了地星的中转枢纽,各类物资流转迅速,又是艾拉管辖之地,不易找出破绽。”
阿斯兰探究地看着迪亚卡,迪亚卡有些不自在地回避了视线,他有些泄气地问:“谁找过你了?雷,还是……议长本人?”
“……议长。”
阿斯兰仰起了头,独自思索着什么,迪亚卡默默地看着。
想了一会他忽然问:“你觉得这边的事和那里有没有关系?”
迪亚卡斟酌着说:“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要说躲起来发展武装,这里倒是绝好的所在。不过,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情报。”
“真连不上啊……”阿斯兰抵着下巴蹙紧了眉,见依然没有头绪,就转而问迪亚卡:“要我做什么?查海利欧波利斯?”
迪亚卡点了点头,告诉他之前那芯片上的内容继续有效,日后可以联络他也可以直接联络雷•泽•巴雷路。阿斯兰没再说什么,看看时间不早让他好好休息,就站起身向外走去。
迪亚卡忽然在他身后问:“为什么?”
阿斯兰顿了顿,慢慢地说了句“不能和你们拉得太远”就带上了门。
想和他们继续在一起,这感觉忽然潮水般淹过了他,沉寂许久的心也再次跃跃地跳动了起来。他肃然昂起了头。
二十五
米丽娅的病情引起了医学界和基因界的广泛关注,除了不断有世界知名的医学权威来了解病情集中会诊之外,做为基因界权威的PLANT现议长吉尔伯特•杜兰达尔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他特派助手沈非宏过来了解情况和采集样本,顺便也向迪亚卡提出了让米丽娅去PLANT休养的建议,他可以安排她进住PLANT中心疗养院。迪亚卡听后愣了很久才想起道谢,推说这事还得征求米丽娅父母的意见而没有一口应承。沈非宏并不意外,只说议长已经做了安排,他们什么时候决定了就什么时候入住,然后就带着资料回了PLANT。
阿斯兰趁着迪亚卡痊愈的机会又去了趟拉姆里,那里依然平静而井然,对他这个外人也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但真要询问些什么的话,得到的答案也还是和前些日子从镇长那里听来的一样。他对着这滴水不漏除了苦笑也还只能是苦笑,算算假期就这么耗掉了只好把之后的事都交给伊扎克了。
米丽娅的情况渐渐稳定,若无太大的刺激已和常人无异,医生遂同意让迪亚卡带她离院休养。终于觉得轻松了些的迪亚卡决定在动身前动用一下伊扎克的私人交情,撺掇着借了军官俱乐部的游艇,几个人偷得浮生一日闲般地游湖去了。
船是漂亮的手工木帆船,雪白的布帆鼓着风,带着船身轻快地掠过水面,迎风站在船头时真能有驭风的感觉。而阳光下的维多利亚湖依然碧波粼粼白帆点点,和谐安宁远离着世间的喧嚣。他们的船随着各式的帆船一起,轻快地向碧波深处滑去……
迪亚卡一直护着米丽娅,先带着她看了船头船尾,又在甲板支起了太阳伞。米丽娅很安静,病毒的侵蚀和治疗似乎改变了她大胆的个性,她变得很怕生,亦步亦趋地跟着迪亚卡,但那双灵活转动的眸子依然带出了些往日的活泼和精灵,只是也每每被突起的惊惧掩去了最后的那一点光华。
她现在只认迪亚卡,便是照顾过她一段时间的阿斯兰,也因为那段时间的激烈暴躁而没有留下什么印象,迪亚卡本是见面就要做介绍的,见她小鹿一样地躲在身后,无奈也只好作罢。
米丽娅喜欢风,迪亚卡就用厚披肩包住了她,拥着她坐在甲板上。风很大,她褐色的短发被吹乱了,飘散着掠过耳后,露出尖尖的下巴,小小的脸,青白青白的象一粒剥开的瓜子仁。她枕着迪亚卡的肩,垂下的眼睫遮去了灵动也盖住了惊惧,阳光勾描出细腻的轮廓,在发梢微微地闪着光。迪亚卡深深地吸了口气,听着头顶风吹帆动的脆响,脚边船劈浪翻的轰鸣,还有大鸟高亢悠远的长鸣,同样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伊扎克出来整理渔具,不忍惊动眼前的一切,悄悄地放轻了步子。
“你小子有福啊,找这么个好地方当差!”
一直象是在假寐的迪亚卡忽然感慨着留住了伊扎克的脚步,他停下,抬头看了看他,枕着椅背的金色的脑袋依然没动,不禁也向水天的远处张望着看去。
“那就留下。”
“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这里的吗?”
“不是刚才?”
“你刚到时在湖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
“……”
“那次你就问了一句我的情况,一直在说阿斯兰,我好象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的他、他、他,你也再没这样说过别人。”
“那为什么……”
“喜欢这里?是整个背景吧。你身后的火烧云,溶金的湖水,和完全忽视美景只顾说话的你对比着又是那么和谐,于是我知道你去了个适合你的地方。”
迪亚卡的声音懒懒的却又透着点认真,听得伊扎克心里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有些讪讪地说:“好有镜头感呐!”
“那当然!摄影记者的男人可不是白当的!”
伊扎克愣愣地看着扭头坏笑的迪亚卡,仍陷在刚才的对话情绪中转不过弯,只觉得这样的和那样的迪亚卡在中间跳过了个什么,让他别扭得直想把丢失的过渡给找出来。
米丽娅好奇地听着对话,渐渐开始打量身后的伊扎克,迪亚卡握了握她的手,起身去看伊扎克手里的东西,研究地问:“你打算自给自足?”
“不行?”
迪亚卡眉花眼笑地点着头:“行啊!正想让你见识我的水平呢!我可是钓过海鱼的,这湖里的家伙还不是手到擒来!”
“吹吧!”
“米丽可是证人!”
迪亚卡激昂地一指躺椅,米丽娅一听缩回了脑袋,却仍露着晶亮的眼睛看着他们,蓝色的瞳眸染着浅浅的笑意。
伊扎克再不多说,把渔具往他手里一塞,掉头就要回驾驶舱。
“哎,他吃的要自己钓。”
“你知道他不吃鱼。”
“那也出来比试比试。”
伊扎克看看他又看看米丽娅,眼里带出了嘲笑,却没说什么。迪亚卡脸色不变的看着那嘲笑,紫眸闪着无辜。
伊扎克觉得头大了,撇下他一气奔进了驾驶舱,见到阿斯兰开口就说恋爱中的男人都是怪物,惹得阿斯兰好笑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阿斯兰的心情也很好,他开过MS开过车也开过飞机,好象还就是没开过游艇,而伴随着游艇而来的休闲惬意更象是梦幻一样的存在,让他不由自主就放下了上船前还在细细琢磨的那些情报。
“他精神多了。”
“是啊!……议长要安排米丽娅入住中心疗养院的事你听说了么?”
“……你说,有什么原因吗?”
“说不上。但能去PLANT的话对他们都不是坏事。”
阿斯兰没接话,专注地看着水天一色的湖面,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诗和怎么没来?”
伊扎克的脸莫名地红了一下,瞟着阿斯兰没什么底气地说:“值班呢。其实我们……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斯兰没回头,声音却带着笑意:“我想的哪样?”
伊扎克窒住,觉得自己掉进了圈套,恼怒地看着阿斯兰。
阿斯兰忍笑看了他一眼,说:“我想谢谢她,这次去拉姆里她替我安排得很周到。”
“哦,她心细。”
“那你也该有点行动吧?向他学学。”
“少来!”
硬梆梆没有回旋的回答让阿斯兰唇边的笑纹更深了些,他笑叹着说:“恋爱中的人就应该是怪物吧!”
伊扎克狐疑地皱了皱眉:“真的?”
“大概吧!”
伊扎克偷偷瞄了他一眼,又看看并肩在甲板钓鱼的那两位,诗和严肃而不失温柔的脸跳了出来,他在心里对比琢磨着,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象迪亚卡那样投入的样子,不由泄气地向舱房走去。
“有啤酒,要么?”
“好。谢谢。”
伊扎克似乎对那句客套有些不满,嘟囔着什么下了楼梯,拿了两罐当地产的啤酒又再上来,递一罐给阿斯兰,自己仰头先灌下了半罐,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
“你说,人为什么要谈恋爱啊?”
“为了找到合适的伴侣吧。”
“我觉得还是PLANT的婚姻管制方便,基因对上了就成,哪要这么麻烦的!”
阿斯兰失笑:“你真觉得好?”
“是!有那精神还不如多看战例。”
“诗和对战例也熟。”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
“……就是不一样!”
阿斯兰不再纠缠,笑着和他碰了碰罐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我们三个一起……”
伊扎克愣了愣,稍一思索:“你从奥布回来的时候。”
阿斯兰也是一愣,侧头想了会,低低地叹道:“这么久了……”
他出神地不知想去了哪里,眼神有些飘渺,手指轻轻地扣着罐子,微微地迟疑。伊扎克专注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随着那思绪慢慢地放着自己的,脸色在摇曳中轻微地变换着,渐渐定在了一处。
好一会,阿斯兰才从冥想中回过神来,他举一举罐子,对着伊扎克粲然一笑:“真好。”
伊扎克随着那笑也化开了脸上的表情,眉眼柔和地遮在额发下,清清地泄露着暖意,他依然没说话,只是抬手也和他碰了碰罐子。
迪亚卡兴冲冲地撞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那两个人和谐对饮的场面。他古怪地研究了一会,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渔获:“喝酒也不叫我,真不够朋友!”
阿斯兰上前接过网篮,往里张望了一眼,叹:“这里是人工养殖场吧!”
迪亚卡挑起了眉:“什么话!怀疑啥也不能怀疑迪亚卡•艾尔斯曼的钓鱼水平嘛!”
“哦?”阿斯兰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手里的鱼接着又问:“那么又该信任谁的烹饪水平呢?”
伊扎克立即一脸黑线地瞄了眼阿斯兰,随即又估量起迪亚卡来,迪亚卡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最后只好一摊手:“看来是指望不上你们了。那么,就让你们好好见识一下准住家男人的手艺吧!”
阿斯兰和伊扎克撑不住笑出了声来,迪亚卡却是一脸的自豪:“笑什么!好好学着点!”
伊扎克忍住笑问他:“决定了?”
迪亚卡肯定地点了点头:“其实……一直都是她在犹豫逃避……”
“迪亚卡——,快来!”
仍在甲板把着鱼竿的米丽娅忽然紧张地叫了起来,迪亚卡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只见米丽娅手中的鱼竿已经弯成了弓形,她吃不住劲身子渐渐靠上了船舷。
“米丽放手!”
米丽娅听话地撒了手,鱼竿在湖面上浮沉了几回慢慢地消失了,迪亚卡拉着米丽娅回驾驶舱,边走边看着她的手,揉着手心擦红的部分。
“没伤着吧?”紧跟着出来的阿斯兰担心地问了句,迪亚卡摇了摇头,依旧小心地护着她,等她坐定了,才低低地说:“以前的她怎么也不会放手的。”
阿斯兰和伊扎克对看了一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沉默地看着他们。
“我想我是喜欢从前的那个米丽吧,逞强、好胜、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又……很温柔……”迪亚卡目光柔和地看着米丽娅,似乎要挖出她灵魂深处躲起来的那个似的,执着而沉溺:“可那个米丽总忘不了过去,她一直在逃,她接最偏远的采访去最荒凉的地方,我知道她不能原谅自己沉在幸福里,所以我就一直看着她逃……”
米丽娅一直仔细地听着他说话,这时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我不逃。我跟你走。你喜欢现在的我吗?”
迪亚卡愣愣地看着她,良久才慢慢地说:“我等你回来。”
米丽娅蹙起了眉,思索着又问:“要是……我不想回来呢?”
“……”
“要是我回不来呢?”
“……”
“要是我永远都不再想得起过去你还喜欢我吗?”
米丽娅渐渐地有些激动,她紧盯着迪亚卡迫切地等着他的回答。迪亚卡用力地握了握掌中的手,清晰而肯定地说:“只要你依然是米丽。”
米丽娅探究地看着他,体味着话中的意思,忽然有些调皮地一笑:“我自然就是米丽,你告诉我的总不会是骗人吧!”
迪亚卡被这笑带得也勾起了嘴角,忍不住就探身亲了亲她的头发。米丽娅抬手摸上了他的脸,闭起眼睛感觉着指间的触感,低声痴迷地问:“我也这么爱你吗?告诉我,我又怎样地爱过你……”
迪亚卡蓦然湿了眼眶,抱紧娇小的身躯喃喃地催眠着自己:“就这样吧,这样就好!你知道我怎样爱着你就够了,够了……”
“迪亚卡……”
阿斯兰和伊扎克在米丽娅说话的时候就悄悄地出去了,这时正对着网箩里鲜活的鱼打着小九九。他们还真都没杀过鱼,即便是当年的野外生存训练,也是针对殖民星特定条件下的产物,怎么保暖怎么在污浊的空气里生存是首要任务,食物也没什么好现挖现抓的,只是去找出有可能藏匿的地方就是了,因此当年看见螃蟹爬的阿斯兰才会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
他们把鱼倒进了水池,鱼用力地弓身跳着,啪啪地打着池边,阿斯兰瞧了会,伸手塞了漏口开了水掣。鱼的大嘴夸张地开合着,渐渐被水没过,立即快乐地弹了弹尾巴,歪歪倒倒地立起,一待水满就精神地游了起来。伊扎克看着他放水看着鱼精神,忽然觉得每一个生命都是那么真实那么接近,却又含着无数的离合变故。他不再想吃鱼的事,他想基地里的事故想事故中阵亡的士兵,想米丽娅的事迪亚卡的事最后又想到了阿斯兰的事,所有的一切纷纷扰扰偶然带着必然,必然埋着偶然,说到底人和鱼的生命都是一样的脆弱又坚强,只要自己不放弃,就总有活着的理由。
他又想起自己被拘讯的日子,不被人信任的感觉至今深深地刺在心里,他没有放弃没有迷失只因为想要证实自己的执着,但如今真的证实了一切曾经的痛也依然留在心底。他向阿斯兰身边靠了靠,感觉着身体传来的温度想着他经历的一切,觉得现在的自己和现在的他前所未有的那么接近,他感觉得到他最细微的变化,听得到他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想起从前始终紧盯着他的自己来,看得到他所有的成绩却未见得能象现在这样钻进他心里去。莫非,是地球的环境让自己有了特异功能?
他想出了神不禁敲起了自己的脑袋,阿斯兰奇怪地转回了头,他敲了一下再要敲时就被那眼光尴尬地定在了半空。
“我们,放了它?”
“诶?”
“你不是也不想杀它么?”
“啊——,好!可是,迪亚卡就要杀人了!”
“他打不过我们。”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它?”
“那你敲自己的头做什么?”
伊扎克腾地脸红了,依然举着的手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发,有些磕巴地说:“你也……知道我想什么?”
阿斯兰再次奇怪地睁大了眼睛,忽然灵机一闪,霎时愣在了那里。
“我从来不知道诗和在想什么。”伊扎克突兀地冒出了这句话,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喜欢我,可我连送她一件礼物都不是她喜欢的,我大概更是个怪物。”
阿斯兰重又埋头看起了鱼,随意地说:“那些只要用心观察就可以知道。”
“你做到了?你和美玲……也……?”伊扎克的手指向了舱外。
阿斯兰摇了摇头:“不。我和她说清楚了。我不能耽误她。”
“耽误?”
“嗯。我不爱她。”
“你怎么知道?”伊扎克好奇了起来。
阿斯兰用手拨弄着鱼,有些无奈地说:“自己的事怎么会不知道?”
“那么,我呢?”
“……我怎么知道。”
伊扎克瞪着他,莫名地开始生气,叉着腰在阿斯兰身后转了起来,阿斯兰不理他,依然用手逗弄着鱼。
伊扎克忽然停了下来:“我知道你想什么。”
阿斯兰的头垂低了些:“我想什么了?”
“你上回,是想看我的腿吧?不老实!”
“那又如何?”
“你在意我。”
“我也在意迪亚卡和米丽娅。”
“你觉得一样?”
“……我不知道。”
阿斯兰很老实的回答让伊扎克蓦然泄了气,他出神地想着什么,突然一挥手:“果然都是怪物!”
阿斯兰失笑,抬头看向他,伸手和他握了握:“彼此。”
伊扎克反手打开,不以为然地回了句:“见鬼!”
结果话说开了一点又绕回了原点,他们无意中碰触到了对方,却又都有些无措。只是再感觉对方时,都有了种知道对方心意的畅快,于是不再想,不再试探,只是感觉,感觉那一点相通的心意。
第二天,阿斯兰回了PLANT,迪亚卡带着米丽娅回了奥布。伊扎克派真去送机,却在基地分手时,对着阿斯兰说:“下次去爬山。”
阿斯兰笑着与他击掌而去。
伊扎克看着他洒脱的背影渐渐远去,记住了那个全然放开的笑容,他感到自己的心悄悄地多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