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筱叶

2、回去的路

　　六

　　阿斯兰醒来时，伏尔泰仍未返航。
　　密涅瓦重创后，战场的指挥就临时移到了伏尔泰号，战后的收容和清理就由伊扎克全面负责。搜寻失踪人员、回收救生舱，这些事在宇宙中尤其重要，并且必须和时间竞赛。
　　于是阿斯兰苏醒后最先见到的是迪亚卡而不是伊扎克，而能见到迪亚卡也是因为他在战斗中受了伤，无法参加之后的收容工作。
　　迪亚卡似乎看了他很久，却一直没有说话。阿斯兰也好象并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感应着他的目光，却是一直回避地不肯碰触。
　　许久，迪亚卡略带些慵懒的嗓音响了起来，话里却带着深深的讥讽：“怎么，萨拉先生看到我已经没话可说了？还是在等着我来对您的威猛表示一下崇敬？”
　　阿斯兰被针扎了似地哆嗦了一下，扭头看着迪亚卡，迪亚卡却挑着眉继续说道：“也许您还不知道吧？镇魂曲已被毁了。”阿斯兰瞬间睁大的眼里闪过了一丝释然，迪亚卡看着，冷笑出声：“我是不是该恭喜您呢？”
　　阿斯兰的嘴唇已经咬得发白，他垂下了眼睛，轻轻地说：“对不起。”
　　“哦？对不起什么？”迪亚卡懒懒地用胳膊枕住了头，碰到伤口，夸张地吸了口气。
　　阿斯兰却没再出声，迪亚卡嘲笑地瞥了他一眼：“说不出来么？那也不必对我说。”
　　阿斯兰默然。伊扎克和迪亚卡，对他而言本就是PLANT具象化的代表，是他坚持后面最难以面对的所在，他所有的底气在他们的面前都不再存在。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存着点奢望，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行为背后的感情，希望他们相信PLANT对自己来说并不是可以任意舍弃的地方，可是，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还能为自己说什么呢？
　　苦笑了一下，阿斯兰尝试着动了下身体，腹部有点钝疼，胸口有点闷，手脚都有知觉，但伤过的右臂酸疼不已。他想起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点感觉，基拉……基拉怎么样了？
　　忍不住又看了看迪亚卡，对方闭着眼睛正在假寐。阿斯兰暗嘲着自己的可笑，却在回转间蓦然心痛，无所归依的感觉蛛网般缠住了他，他伸手去扯，却越扯越紧，只能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容飞快地掠过身边，却抓不住喊不出，最终只剩下空茫的世界中孤独的自己，被蛛网缠裹进无边的深渊。
　　不能呼吸。
　　无处逃逸。
　　他只能用力减轻胸口的压力，给自己一点苟延的残喘。
　　痛……！
　　身体的，更是心的。
　　无意识的低吟抑制不住地滑出了牙缝。
　　异样急促的喘息惊动了迪亚卡，他戒备地撑起上身，见阿斯兰狠揪着自己的衣襟，唇色惨淡，皱皱眉，仍是问了一声“怎么了”。
　　阿斯兰似被话音拉回了现实，他调整着呼吸，皱着眉直看着迪亚卡，迷茫中依然带着痛苦，有点脆弱，却又点着倔强，这目光让迪亚卡深深地皱紧了眉，心里有点烦，有点厌，还有一点说不清楚的淡淡悲哀。这让他不愿意继续这无意义的对视，“哼”了一声刚要说话，阿斯兰却低抵地开了口，声音暗哑失了往日的清润，却字字清晰：“迪亚卡，我说我一直想回PLANT的，你信吗？”
　　迪亚卡看着他的眼睛，阿斯兰的眼睛执拗地等着答案，于是他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抬手顺了顺头发，说：“您是奥布神武的阿斯兰•萨拉，只是，”迪亚卡面色一冷：“PLANT也不是任人进出的夜店吧？”
　　阿斯兰脸色煞白，直盯着迪亚卡，迪亚卡却不再看他，调整好位置慢慢地躺下，末了，又淡淡地加了句：“再说，您还回来做什么呢？”
　　“……我明白了。”
　　浑身的力气似被抽尽，阿斯兰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不实际的幻想总有被打破的一天，迪亚卡的话不友善，说的却是他自己也认同的事实。那么，也不必再在患得患失里折磨自己，他本来，就是个背弃了祖国的人，之前的他也只是逃避地不肯面对而已。
　　不想动，似乎也不再能动，卸去最后的一点期望后，迷茫和痛苦也渐渐退去。前路不再需要选择，他可以安心地走到尽头。

　　无言中，有宪兵进来，阿斯兰睁眼，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就支起身，伸手让他们上铐，迪亚卡微蹙了下眉，却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阿斯兰被带出门后，才深吸了口气，按下身边的通讯钮。屏幕上映出了伊扎克疲倦至极的脸，他撑着头，脸色青白，蓝眸不再清澈，布满了淡红的血丝。迪亚卡看着这样的伊扎克，想说的话一下忘了头，只好扯起个笑，对累脱了形的兄弟说：“你的床被人占了？果然少了我你连觉也睡不成啊！”
　　伊扎克皱眉：“你找我就为了说这废话？”
　　“这哪是废话！艾夏呢？躲哪去了？那小子不称职啊！”
　　“好啦！有事快说！”
　　“……他被带走了。”
　　“我知道。”
　　迪亚卡看着他，晃晃头笑了笑：“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伊扎克仍是撑着头，却没接话。
　　“还有多少？”
　　“再有7、8个小时吧。”
　　“……我替你一会。”
　　“行了！你给我老实躺着！”伊扎克威胁地瞪了他一眼，见他举了举手，才关掉了通讯。

　　2小时前军部下了转交阿斯兰的命令，而他在之前私下联络过杜兰达尔议长，恳请他能给阿斯兰一个说话的机会，黑发的议长沉吟半晌，含笑问他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伊扎克沉默，议长同样沉默地等待，随后银发青年挺直着腰认真地回答：“因为我还相信他。”
　　“哦？相信他什么？”似是对此很有兴趣，金色的眸微微眯起，修长的手也饶有意味地交叉叠起，议长向屏幕稍微又凑近了些。
　　“相信……”伊扎克微微咬了咬嘴唇，依然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说：“相信他不会真的与PLANT为敌。”
　　“哦呀！是么？希望事实确实如伊扎克君相信的那样吧！”议长靠回了椅背，却看似不经意地把另一边镇魂曲的现场画面露了出来。伊扎克狠狠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现在，伊扎克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脸却木木的，末端神经似乎都已经麻痹了。开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52个小时，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始终没有机会得到放松，他好象也愿意让自己一直沉浸在工作中，一直没有远离过舰桥的范围。如今，感觉脸上松弛了些后，他又为自己要了杯咖啡，再次打开区域图，最后检阅起收容工作的结果。

　　收容工作全部结束时，距离开战已经过去了61个小时。ZAFT此战损失了月球舰队的大半，密涅瓦以及5个作战小队，而奥布除了大天使爆炸前放出的救生艇，少数投降的舰队外再无人生还。但他们却最终破坏了镇魂曲，此战到底还是他们赢了，赢得无比惨烈，连奥布本土也再没有可以卫护的军力，卡嘉丽对此却保持着缄默，只在镇魂曲被炸时发表了给全体参战人员的致辞，感谢他们为维护生命的尊严所做出的牺牲。
　　电波传播着卡嘉丽的讲话，带着那张失去所有却未露悲恸的面容，苍白而坚强。有人敬仰，有人窃笑，有人不屑，有人愤怒，还有人蠢蠢欲动。PLANT议长办公室里，黑发下金眸微眯，薄削的唇角玩味地挑起，他单指轻扣着桌面，看着定格的奥布首长，沉思着关掉了画面。

　　这场被后世喻为“命运战役”的结束让地球圈短暂地恢复了平静。镇魂曲的毁灭，卸去了地球头上的最大威胁，本就对命运计划持观望态度的国家如雨后春笋般壮大着队伍。不愿被支配，或者仅仅是不愿意被协调人支配的人叫嚣着指责着该计划后面的阴谋，一时间又让地球形成了另一种一致对外的局面，这就让杜兰达尔议长不得不反思起自己的计划来。
　　其实议长本人并不是狂热的消灭异己类的政客，他是一个学者，学科上的兴趣让他更喜欢探讨人类的心理。他同时也不喜欢战争，然而战争却一再而起，这就让他觉得生存条件本已苛刻的协调人大有无法继续生存的危机。于是他本能地希望能找到一个更有效的、制止战争、创造和平的方法。他其实一直都在研究，从自己擅长的学科方面寻找着出路，因为他相信，没有人是喜欢战争的，除了那几个狂人。
　　他自然是知道如此惊世骇俗的计划不可能很顺利地实施，但新的卫星被毁，镇魂曲的易手，让他向来冷静的心起了波澜，让他不能遏止地想把理想付诸到现实，让他渴望着看见丑陋的现实在自己的手中走向美丽，走向新生。
　　然而，这一切竟然因为一个国家的誓死反抗成了泡影，而那个国家，还是一直口口声声呼唤着和平的！杜兰达尔承认自己在看见镇魂曲被炸的时候确实很愤怒。这愤怒已经不单单是胜负层面的问题，而是理想被人生生掐断的问题。他几乎就在当时，已经看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战后的第一次评议会上，杜兰达尔对战役做了总结，并第一次对议员们详细阐述了命运计划，对自己在非常时刻动用了议长的非常权利而采取的行动做了解释。而对于该计划的继续实施，他承认现在已不是最佳时机。于是，命运计划在他本人的提议下，暂时撤出了日常议案。地球的喧嚣因为该计划的撤除失了针对的对象，嘈嘈过后慢慢地平息，只是终究埋下了种子，给某些本就敌意的人多了个危险的口实。而PLANT因为战争而被暂时集中的权利也从议长手中回归到评议会，抨击的声音也开始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杜兰达尔头疼地明白仗还远没到打完的时候，只是他也再不是初登政场的那个不引人注目的学者了，或者，他的本质里从来也不是单纯的学者。

　　七

　　阿斯兰先于伏尔泰号回到PLANT。面对的，竟然是冷若冰霜的雷，这让他在些微的错愕后忍不住轻轻地苦笑了一下。
　　回程的路上，触目仍是漫天飘浮的残骸，一件件，似对对冷眼，迎送着他的回归。这让他本就沉重的心越发滞重，他有些难耐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受伤的身体一路上并没有受到良好的对待，对此他无意挑剔，却没想到回PLANT这事本身对自己就已是如此大的冲击，他苦笑，眼里的坚持却随着心口的痛一点点加深。他并不想质疑自己，他相信自己做的并没有错，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再不能无愧地站在PLANT的天空下，但他，依然很想回去。
　　所以，当他面对雷直露的恨意时，他没有回避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雷乍见阿斯兰还是略有些惊讶，随即面色更冷，一言不发地直盯着对方，目光如箭，却尽数没入了幽深的碧潭。他恨恨地握紧了拳。

　　雷和真在收容工作开始时就被救起，随即也参与了搜索和救援，却在接住密涅瓦的救生舱后意外地知道了露娜阵亡和塔里亚重伤的消息，真一下就懵了，血红的眼睛东转西转，就是找不到最后落定的位置，手哆嗦着狠抓住飞船的操纵杆，却恨它不是MS的操纵杆，不能让他痛快地用子弹宣泄出愤怒。这样的真让雷十分心痛，不善安慰人的他默默地接过飞船的操纵，让他休息。真低着头不动，雷也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把飞船和救生舱安全带回了舰艇。
　　休息室里的真再也无法克制情绪，他踢打着饮料机，愤恨地咒骂着，然后在饮料罐单调的碰撞声中委顿地滑坐在地，雷一直默默地看着他，没有阻拦，也没有劝解，他静静地站在一边，直到真低伏的肩膀微微地颤动时，才过去无言地抱住了他。
　　真固执地埋着自己的头，不肯回应雷的拥抱，也不肯让呜咽逸出唇齿，这使他几乎幽闭了自己的呼吸。雷用头抵住他的肩，无声地靠着，直至真长喘着换了口气，直至那低微的啜泣声慢慢地钻进了耳朵，他才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此时的真收起了全身的尖刺，只剩下无力和孤独。本以为可以用双手去守护的一切，再一次在眼前幻灭，而打击的手却来自曾经在意重视的人，这让他单纯的心在沉重的负荷下压成了碎片。
　　相对于真激烈的个性，雷始终是安稳沉静的，他很小就知道了自己的不同，却也很早就接受了一切。吉尔是第一个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小白鼠的人，而真则是充实了他简单的生命的人。他们对雷来说早已是超越了自我的存在，所以真的痛便真切地直导入他自己的心，让他也跟着喘不过气来，让他的恨在窒息般的痛苦中一点点窜成大火。

　　接管阿斯兰是雷亲自向杜兰达尔要的任务，议长沉吟良久，才看着他坚持的脸点下了头，却又淡淡地加了句：“玖尔队长希望能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你知道该怎么办吧，雷？”
　　雷探究地看着议长，议长却微笑如常。他便微微皱眉道：“吉尔也这么想的话我会给他。”
　　杜兰达尔闻言欠了起身，看着对面不甘不愿的雷温言道：“我相信你会办好的。或者，我也该再听听他的说法？”
　　“吉尔你还信他？！”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杜兰达尔莞尔摇头：“难道，你就从没想过问问他为什么要逃，现在又为什么跟着奥布来打PLANT？”
　　雷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需要他的理由。”
　　杜兰达尔笑了起来，雷脸上孩子气的固执熟悉而遥远，想起来，自从他穿上军装对他敬了第一个军礼后，这样的神情就消失不再，此时重现，竟似在他心中温暖地洒下了一片阳光。于是他笑得如往日般和煦，温和地对他说：“好。你去吧……别太累了。”
　　黑暗的荧屏映着杜兰达尔依然温和的脸，静静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笑容挂在唇边，久久不散。
　　雷在通讯结束后也站了好一会，才离开了屏幕。还要听他的理由？雷觉得这实在是个天大的笑话，然而有人提出，有人应允，还有人，满心的不甘。那么，就给他个机会，且看他又能说出些什么。雷冷冷地看向窗外的战场，冷冷地扯了下嘴角。窗外，漂浮的残骸反射着阳光，却点点寒心。

　　如今，罪人站在了面前，却是一脸的平和，雷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凭什么还能够如此安稳地站着。然后他很快想明白了，他想他本就不在意PLANT，本就是三心二意的人，说什么回来为PLANT尽一点力，不过是为了奥布埋伏卧底，却居然让吉尔信了他，给他荣誉给他权利，到头来引贼入室，毁了吉尔的理想，辜负了吉尔的信任！在雷的世界里，吉尔是真理，吉尔的对面就是罪恶，背叛吉尔，就已是不可饶恕的罪！雷越想越怒，却仍是冷淡的表情冷淡地问：“阿斯兰•萨拉，你知罪么？！”
　　阿斯兰眉峰微蹙，停了一会才黯然道：“我知道。”
　　雷微微冷笑：“知道就自己说吧，有人想听。”
　　阿斯兰愕然：“说什么？”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除了怎么与奥布勾结危害PLANT？”
　　“我没有。”
　　“没有你们一起来打PLANT？！”
　　“那也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又是怎样？”
　　“……没怎么样。”阿斯兰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所有的愧疚，已被他深深地埋起，他知道那愧疚无以能解，也不奢望能得到谅解，他想那不能疏解的遗憾只能用生命去偿还了，能留在PLANT，以任何的形式都好，在他，就是最后的圆满。这是他深藏起的心思，他不想被任何人窥破，他只想静静地走完这最后的一步。
　　橡皮的棍子打落时阿斯兰一点防备也没有，雷的怒火却籍着棍子一下一下地铺开。最初的惊愕他自己并不比阿斯兰小，但当堆积的怒气被那仍然平淡的态度打破了最后的屏障时，喷薄而出的结果是他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突起的痛苦和讶异，这给他一种终于撕去了他的伪装的快意，让他更热切地想要更深地撕开他，看看他冷静优雅的面具后藏起的是怎样的卑劣和污浊。
　　棍子毫不留情地起落着，裹胁着颤抖的身躯，刺穿喘息，压榨出呻吟，雷眼里最初的烧灼渐渐地转冷转硬，他看着在棍下挣扎的人，快意却慢慢地弥漫张扬，他忽然发现自己等这一天似乎已等了很久，这一刻的释放竟让他满心舒畅。
　　阿斯兰•萨拉，本就应该为他的作为付出代价。而做为执行者，雷不觉得还有谁比自己更有资格。他恨他，从他出逃的那一刻起他就深深地恨上了他，这恨意来得突然来得强烈，象在他清静无波的生命中注入了一勺滚烫的油，噼啪四溅出无数的动荡和激烈，烧得他再不能保持住冷静和淡定，却给了他生命的真实感，让他，渐渐相信自己确实是他自己，而不是另一个人的复制。
　　他激动着，眼前不再仅仅是他憎恨的人的躯体，还有禁锢了真实的外象，而他，正用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把它打碎。他释放着自己。
　　雷着了梦魇般毒打着阿斯兰，冷静的外表被激动所替代，他的眼神如冰，却又激烈如火，眼波回转处凛凛然尽是狠厉，旁顾的宪兵竟无人敢上前劝阻，只能看着阿斯兰在棍下痛苦辗转，直至吐出鲜血。
　　阿斯兰从没见过这样的雷，这使他在最初的惊痛中曾试图唤醒他，这样的雷让他觉得不太对头。然而随着痛楚的加深他渐渐明白一切的因由全在自己，这一下认知让他禁不住苦笑，却又不再觉得突兀怪异。于是他闭上眼，感受每一下击打从体表伸延至骨骼，听着闷钝的回音从体内回荡到空间，疼痛成了唯一的感觉，叫嚣着拉他沉坠，然而搏搏跳动的心虽已鲜血淋漓，竟不是最疼的所在，感觉到这一点时，阿斯兰拧着眉呕出口血，却微微地牵出丝苍白的笑，歪头昏了过去。
　　雷喘息着停了手，激动退去，一切也就带着些不真实的虚浮感，他蹲低，抓住汗湿凌乱的蓝发，看着静静合上双眼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中覆上阴影，柔和安详。若不是依然微蹙的眉，唇边刺眼的血迹，这面容就象沉睡的天使，纯净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洁。雷咬紧了牙，心头刚刚平息的情绪又开始酝酿翻滚，抓住头发的手随着就加大了力度。阿斯兰被撕扯的疼痛拉回了浅浅抽离的意识，他茫然地皱眉，抬手想拨开给自己带来痛苦的东西，却被更剧烈的疼彻底唤醒，他睁开了眼睛。
　　雷低头正对着阿斯兰的眼睛，象是可以看进灵魂般的尖锐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对方。阿斯兰滑开了自己的视线，却又被扯着头发拉回，他不再回避，静静地看着雷，看着他越来越冷的蓝眸里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不屑，想了想，还是慢慢地说：“我不是在故意激怒你……我只是……觉得没什么需要再说，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么？”
　　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却被这依然平和的言辞轻轻撞了一下。他眯起了眼，探究地又看了他一会，然后慢慢地松开了手。阿斯兰委顿在地，努力想撑起身，却力不从心。胸口闷疼得厉害，腹部的伤也好象扯裂了，右手从前臂到肩膀都疼得难以忍受，动一动都不行。于是他放弃了想坐起来的念头，只是安静地看着雷，雷已恢复了他冷静无波的表情，默默地俯视着他。
　　“玖尔队长要求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听到伊扎克的名字时阿斯兰还是止不住瑟缩了一下，他知道这要求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只是，不久前还盼望的现在却让他再不能忍受。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是非对错就只剩下唯一的准则，而他，便是准则上罪无可赦的人，他真的不再需要辩解，他做的，是他自己准则里的应分，却永远也不会是PLANT准则上的正理，所以，明白不明白，根本已经失去了意义。
　　“不需要了。”
　　雷的表情慢慢地松缓了下来，他没再说话，只是招呼人叫来了医生，然后在忙乱中独自走了出去。

　　真在很过了些日子后才知道雷正管着阿斯兰的事，他踌躇了很久，才跑去找他。进门的时候雷正埋头整理着什么，他稍稍停顿，就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坐进了他对面的椅子。
　　“真？”
　　“你真忙。”真笑得有点心不在焉。
　　雷看了他一眼，清淡地回道：“据我所知你也不闲。”
　　“我有什么忙的，不过被人点东点西而已。”真把手交叠到脑后，看着天花百无聊赖地说。
　　“玖尔队长？”
　　真耸了耸肩。
　　雷不加评论地继续工作，真撑着头，一直看着雷，却又总在雷看回他的时候转开了视线。雷不动声色，真就再坐不安稳，终于还是提起了话头：“阿斯兰……在你这？”
　　“在宪兵队。”
　　“呃，我知道。”真不自然地用脚搓着地面，却还是期待地看着雷问：“我……我能见他一次吗？”
　　“有事？”
　　“……也没啥事。”
　　“没事就不用见了。”
　　“有事！”真有点急，却在雷深意地一瞥之下，颓然放松，只是紧盯着雷一字字认真地说：“我不甘心。他和美玲逃走，又一起回来和我们打，然后，露娜死了，美玲……雷，你不知道吧？美玲就一直在大天使上！她，她一定是看着露娜死的！你……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真的眼睛又象要滴出血来，却是干干的，没有一丝的雾气。
　　雷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完了很久也没有开口，而真也不再说，只是执拗地看着雷，紧抿的唇带着固执的坚持。
　　一丝轻叹滑过，雷默默地站了起来。
　　“其实你想听他说什么呢？”
　　雷深深地看了真一眼，他确实不能理解真的不甘心，只是，他不喜欢看着真总纠缠在这事上，因此，他愿意给他一个彻底看清那个人的机会，看清楚那人本不值得成为他郁闷的症结。他觉得真应该继续是当初那个率性不羁的真，是把他的注意力从吉尔那里分出部分的真，是让他觉得生命里还有其他色彩的真。这也是他恨那个人的原因之二——他带走了他生命里已经开始熟悉习惯的真•飞鸟。
　　真愣了愣，苦恼地低下了头。

　　门打开后真越过雷看见阿斯兰正站在桌边，背影微有些佝偻。听见动静他慢慢地转回了身，蓝发碧眸，却仍是如常的飘逸温润，真在刹那间胸口发堵，长久积蓄的情绪便在四目相对时冲开了束缚，他闪身越过雷，冲动地揪住了他，然而到了嘴边的质问却被对方倏然苍白的痛苦所截断，他下意识地松了手，看着他摇晃着倾倒，弯腰咳嗽，还是有种惊心的感觉，他探究地看了看雷，雷淡然回顾，他再看回阿斯兰，阿斯兰依然在咳，肩膀耸动着，瘦削在摆动间隐约可见。他一直低着头。真忽然很想再次抓住他让他抬头，但他只是站着，固执地看着他，什么动作也没有。
　　阿斯兰借着伤痛回避着真。他知道真为什么来，只是他又能对他说什么？他又需要自己什么样的解释？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而自己做过的事他也并不想后悔。总有些事是不得不争取去做的，总有些错是不得不犯的。他只是，正好又站在了选择的交叉点上，他希望自己，能够无愧地面对自己的心，即使它面临的是永无赦免的沉沦。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选择自己的承担，他已无意对人剖解，更不求被人理解。所以现在，他并不想回应真的执拗。
　　真见阿斯兰始终回避，心里便又开始毛躁。他想知道阿斯兰的身体到底怎么样，却又不愿意贸然去关心。他烦躁地转起了圈，阿斯兰扶着桌子缓缓坐下。虽然后来再没有人对他动过手，但雷的打击已经让他本就不轻的伤雪上加霜。大战初歇的环境下，没人愿意多花时间在一个为祖国带来伤害的人的身上，所以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之后再也不曾有医生来看顾过阿斯兰，而阿斯兰也没有主动要求过治疗。身体的痛，对他而言，是转移思考的良药，他宁愿在痛苦中辗转煎熬也不愿意思绪在空白中被难以面对的现状慢慢切割。
　　沉默。
　　真在沉默中气馁，阿斯兰在沉默中坚持，而雷，轻巧地拖过椅子撕开了沉默，他坐下，并没有催促，却提醒了真此行的目的。
　　“为什么不看着我？”
　　真的声音带着疏远的清冷。阿斯兰抬起了头。
　　真看着他平和的眼睛仍是忍不住微微一滞，往事，便在这一滞中飞快地掠过。曾经的敌视、曾经的敬慕、曾经的关心、还有曾经的冲突，瞬间清晰，又在瞬间灰灭。真轻狂地笑了起来：“为什么不说话？你们赢了啊！”
　　阿斯兰眼神微动，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
　　真不笑了，挑衅地盯着不再回避的阿斯兰：“你高兴了？这就是你出逃的真正目的？这就是你让美玲看着露娜战死的目的？！”
　　“露娜……？”
　　真只是冷笑，阿斯兰黯然地沉默。
　　“说啊！你不是一直很有道理的吗！”
　　“美玲……是个意外……”阿斯兰慢慢地说，声音带着无法释然的痛苦。
　　“意外？！”真猛地跨前了一步。
　　“是我拖累了美玲。”阿斯兰迎上了真再一次犀利的目光，“她是身不由己，你……”他垂下了眼帘：“你们能不能帮帮她……”
　　“够了！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你怎么蛊惑的美玲我现在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阿斯兰轻轻地重复，微微地苦笑，眼睛掠过了真，看向暗淡的角落：“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更大的伤害。”
　　“……！”真不怒反笑。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可笑，他终于开始质疑自己来见他的目的。他忍不住看了看雷，雷依然平淡，真却发誓自己看到了那眼里的嘲笑，于是他恨恨地扭头就走。
　　他恨自己。

　　阿斯兰一直看着门重新关上才颓然地撑住了头。他觉得很累，由身到心，无一处不在疼痛中抽空了力气。他怀疑起自己的承受力来，想着这事为什么还拖着？为什么不快点给个了结？要他一次次面对同伴的质问，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什么程度。他怕最后连自己也要否定掉自己，到那时，他就连心的归所也将彻底丧失了！
　　痛苦地蜷起身体，感觉着一波接一波的痛从身体扑打至心，他听着自己的喘息，和着沉重搏动的心跳声，一圈圈在寂静中铺开，直至完全地包围了自己。他埋起自己的头，有东西悄悄地爬过脸颊，缓缓滴落，他无力深究。

　　八
　　地球的局势在吵嚷争执中渐渐地形成了新的平衡，奥布的领头地位因为战争的消耗很快丧失，取而代之的依然是原本就基础厚实的大西洋联邦，只不过随着激进派的没落，换上了比较温和的中间派而已。这次大战，各方都元气大伤，PLANT本没有多少资本，但因为战争前段联邦的暴虐，收拢了不少反抗势力，战后更是致力于技术出口，获取资源的同时帮他们建立发展经济的工业，扶植亲近协调人的势力。虽然协调人的优秀让自然人本能地带着抗拒和排斥，但自然人自身长久以来同样划分了等级，歧视和压榨更是司空见惯，因此，走出自己的阵营尝试去相信协调人，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太过艰难的选择。能有生存的空间，能有生存的尊严，和谁联盟或者并不值得费心去深究。
　　就是在这样的大形势下，PLANT虽然在最后一战中同样的损耗颇大，却仍能在政治上和大西洋联邦的势力相抗衡，在地球圈联合会议上占得重要的一席。C．E．74年12月，地球圈联合第一次会议在日内瓦原联合国总部召开，会议各方签署了新一轮和平协议及禁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开发，却保留了核动力在常规武器上的应用。杜兰达尔议长在会议中作了长篇报告，指责某些人、某些集团，为了自己的利益，排斥异己，不断地挑起战争，以致生灵涂炭。PLANT作为一个新兴的国家，协调人做为一个新兴的人种，本无意于统治支配全人类，却被战争一次次地导向灭亡，这是任何一个国民都不能接受的。因此，PLANT不会放弃强国励武的权利，誓要寻求更好地保护自己的方法。
　　会议渐渐地转向严惩战争罪犯，有人强烈指责PLANT令J7坠落导致战火再起，对此PLANT方面提供了最新的调查报告，指出J7坠落的实施者确实是一部分心怀不满的协调人，但其背后的支持者却是一直致力于消灭协调人的自然人极端组织。而J7坠落后地球方面不理会PLANT对事件细致调查的要求，就直接对PLANT单方面使用了毁灭性武器，才是战争再起的罪魁祸首。
　　虽然该论据依然有人质疑，但同情PLANT的国家却逐渐增加，大西洋联邦眼见形势如此，也就顺水推舟，和PLANT坐下来商讨今后的方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联邦就算仗着资源雄厚人口众多，也没占着多少实质性的好处，倒反而弄的联邦内部也怨声载道。说到底，把协调人看成是洪水猛兽的人并不占多数，而打仗就要死人就要颠沛流离才是更实在的现实。于是这一次的和谈，和谈双方都比前次更有诚意。
　　基于各方都需要对话，渴望和平的要求，地球圈统一联合正式成立，PLANTA和大西洋联邦轮流担任联合会议主席，而奥布由于之前一直所处的支点的地位，以及为保卫人类的自由和尊严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胆识，被会议参与国一致提议为另一个日常会议成员，继续发挥协调和平衡的作用。
　　联合会议在热烈的掌声中落下了帷幕，杜兰达尔和卡嘉丽第一次面对面握住了手。卡嘉丽消瘦了不少，背却挺得更直了。她在战后曾被四大家族联合逼宫，但他们却都无意接手烂摊子似的现状。和平给了奥布在夹缝中继续生存的空间，但要发展却并不比3年前轻松多少。卡嘉丽对着他们立下誓言，就算要穷一生之力，她也要把奥布重新带向繁荣。
　　现在，握着杜兰达尔的手，卡嘉丽感慨良多，却不卑不亢地说：“希望阁下的和平确实是所有人的和平。”
　　杜兰达尔微笑：“难道您的和平和我的和平不一致么？”
　　“曾经不是。”
　　“哦呀……那么，以后就是了。”
　　卡嘉丽紧盯着他含笑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希望如此。”
　　闪亮的镁光灯记下了这一刻，卡嘉丽站在两个高大的男人中间，并没有给人特别柔弱的感觉，她眼里的倔强和坚定给她纤细的外表罩上了一层坚强的光芒。她认真地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会场离开后，卡嘉丽叫住了先一步离去的杜兰达尔。看着对方不动声色的询问的目光，卡嘉丽踌躇了一会，还是下决心问道：“可以请问一下，阁下将怎样处置阿斯兰吗？”
　　杜兰达尔深意地一笑：“这不是我直接处理的事。”
　　“但您……我的意思是说，他会被如何处置？”
　　“您认为呢？”
　　“我……我希望能把他交还给我国，因为他是我方的参战人员。”
　　“哦？我会让人仔细查清他的身份的。”杜兰达尔说完微微弯了弯腰，转身离开。
　　卡嘉丽黯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幽幽叹了口气。基拉和拉克丝都死了，阿斯兰也被俘了。现在的她非常的孤单非常的无助，但她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

　　阿斯兰依然被关在宪兵队，因性质严重情况特殊，因此对他的讯问日日都有，问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但实质性的判决却迟迟也没下来。阿斯兰觉得很累，也很无奈，很多时候他都只是对着角落发呆，并不回答那些听着就烦的提问。讯问的人对他这样的态度非常不满，但他们却只是一问再问，并没有再对他动手。他明显地一日比一日虚弱，也就一日比一日沉默。每天他都在极度的忍耐中从开始等着结束，对他来说，每日不停的讯问本身就已是一种痛苦的刑法，他不愿意说话就只有默默地忍受。
　　阿斯兰的身体确实一天比一天差，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大概等不到判决就已经先死了。对此他总是无心机地笑，感觉心里也没那么压抑了。他睡不好，伤处的疼让他总在半梦半醒中挣扎，梦里纠结了所有的离别，他总是在拼命想拉住某只渐渐远去的手而不得的时候突然惊醒，然后就在无眠中睁眼到天亮。他默温着一个个离去的人，忍不住会想自己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会不会也和迪亚卡一样尖刻地嘲弄他。他很怕想这个，却又总是忍不住要想，他没法好好想眼前的事，就岔着想这些不着边的，这让他有些心痛却又有些温暖，好象已经和他们站在了一起，即使被他们损着也还是在一起，他们再不会放开他的手了。
　　医生的出现让阿斯兰有点惊讶，而医生漠然的脸也在揭开早已看不清颜色的绷带后露出了不能置信的表情，他认真地看了看阿斯兰，阿斯兰事不关己地偏着头。当戴着手套的手细致地检查完身体后，医生边清理创口，边扫着咬牙忍痛的阿斯兰，问：“为什么不报告？”
　　阿斯兰不出声。于是医生提高了声音又说：“你这是在和谁赌气？！你不知道这样下去要死人的么！”
　　阿斯兰觉得难受，伤口很疼，头很晕，而喉咙更是干涩得咽口唾液也困难。他知道医生是关心，只是他几近透支的身体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说什么。于是他低声道：“您给点药就行了。”
　　医生黑着脸摔下手套就出了门。之后不久有宪兵来带阿斯兰出去。阿斯兰诧异。当日的讯问已经结束，他不知道再一次提讯为了什么。晕沉中他以为宣判终于下来了，一时心中有了即将解放的轻快感觉。能够摆脱质问、伤痛和无数让自己无法平静的思绪，他真觉得就是解脱，至于自己是什么，别人怎么看自己，对一个远离了人世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可是，他却被送进了医院。他无法掩饰脸上的惊讶，视线对上不久前才给自己检查过身体的医生和站在他旁边的面无表情的雷，他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雷别过了脸，医生仍是一脸的严肃，他就带着疑惑被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后的阿斯兰住进了防卫森严的特别病房。
　　住院的日子很清净，除了医生护士，再没有其他人来打扰过他，而他，随着身体的恢复精神也渐渐地恢复，判断力和心态也一点点回复正常。他不再逃避思考，现状再怎么不堪都只能抬头面对。想起曾经的软弱他忍不住会嘲笑自己。他一遍遍地审视自己的经历，拷问自己的灵魂，在正视自己的一切后，他开始觉得就算不能被认同，他也不应该放弃说话的权利——既然他始终不后悔当日的选择。所以，他请人转告雷，他想告诉他自己真正的想法。
　　雷微觉诧异，但还是亲自来到了病房。
　　自那日被爱弥尔顿医生责备并被拉着亲眼看着阿斯兰做完手术后，雷就一直有点不自在。他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但同时，他依然觉得自己无需对事情做什么解释。吉尔从地球回来后，曾问过他如何处理阿斯兰的意见，他说奥布想让他和战俘一同遣返。雷对此是断然拒绝，但吉尔却明显地若有所思。于是他不再多说，吉尔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毫无保留地执行到底。
　　现在，看着气色明显渐好的阿斯兰，雷不动声色地坐下，一边的记录员做好了准备。
　　阿斯兰看着依然冷漠的雷，微微地笑了笑，没有任何赘言，就直奔谈话的主题。他简单条理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对于出逃以及之后的想法也并没有讳言。他只是叙述，没有辩解也没有自责。他的声音干净地在室内回荡，目光也不再回避，平和地直视着雷的双眸。
　　雷静静地听完。末了，他冷冷地站起：“好听的理由。”
　　阿斯兰没有接话。
　　雷走近几步，看了看他仍被固定住的右臂，居高临下冷冷地说：“再好听也抹不去你事实上的背叛。”
　　“我知道。”
　　雷凝视着他，良久，才漫不经心地说：“奥布向我们提出了遣返你的要求——如果你也认为你是奥布军人的话。”
　　阿斯兰立即回道：“我从没加入过奥布军籍。”
　　“……是么？”雷淡漠地转过身去。
　　“雷……”
　　“？”
　　“帮帮美玲……”
　　雷微微眯起了眼：“你有资格这么说么？”
　　“请你……”阿斯兰诚恳地看着他。
　　雷冷冷地和他对视着，然后什么也没说地转身离开。

　　美玲一直没有离开大天使，她只是帮着医生照顾伤员。虽然她可以做CIC，但她始终无法让自己融入这里的一切，而且在潜意识里，她觉得只有现在这个位置才有可能最先照顾到阿斯兰——如果他又象上一次那样回来的话。
　　跟着医生奔跑着赶去各个位置救护伤员的她，只是感觉着船体不断的震颤就能明白外面的战斗是如何的惨烈。她心里乱乱的，有点怕又有点惊慌，她觉得外面的战斗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但阿斯兰来了她就也跟着来了。如今她只能独自留在大天使，不知道外面打得如何，不知道阿斯兰怎么样，看着来来往往凝重严肃的脸，她想问又不敢多问，也就更加无助，更加心慌意乱。
　　最后爆炸前船上到处都是慌不择路的人，美玲茫然地跟着跑，上了救生舱，脱离母舰，然后在身后骇人的爆炸中颠簸地远离。她失措地张望着硝烟四起的战场，找着什么，却什么也看不清楚，然后被不远处在浓烟中摇晃着停下的密涅瓦定住了惊骇的眼眸。姐姐！这念头窒息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她更加慌乱地寻找着，但满天的残骸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更害怕在残骸里看见那熟悉的机体的碎片。
　　就这么煎熬着，美玲和其他乘员被搜救人员带回了PLANT。她曾试图通过守卫了解情况，却只换来无情地嘲笑和指责。她瑟缩地沉默了，躲在角落里害怕着身边的动静，思念和担忧几乎让她陷入疯狂。
　　她不太清楚米丽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但曾经看护过她的米丽给了她依靠，让她在溺水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开始杂乱无序地和她说姐姐的事，从小到大，争吵、斗嘴、悄悄话还有各自的小秘密。说到后来她满脸是泪泣不成声却还是不停不歇地说着，一遍又一遍，好象她只要一直这么说着，露娜就能够一直继续存在着。
　　米丽一直静静地听，揽着她的肩默默地想着自己的事。她觉得能哭也是好事啊，为什么她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出来？于是她更紧地拥住了美玲，在她的抽动中尝试着放开自己的心。那承载了太多死别的心，早已不堪重负。
　　再后来奥布的战俘开始遣返。米丽在走前一直担忧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忧郁而空茫。美玲见过一个高大的金发军人来找过米丽，米丽对他始终冷淡，却在他走后抑制不住地流下了泪。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哭，但她躲着她，只肯一个人望着窗外轻轻啜泣。
　　她知道她们的心都遗在了战场上，她们在相处的日子里互相怜惜着，借着对方温暖着自己。米丽劝过美玲和她一起回去，美玲却只是黯然地摇头。此时她已经知道姐姐确实阵亡了，是那个红眼睛坏脾气的真找来告诉她的。她没有再哭，木木地听着真把话说完了也仍象木头人一样没什么反应。于是真生气地骂她和阿斯兰一样被鬼迷了心窍。听见阿斯兰的名字她的眼睛活了一点，但真随即恨恨地说叛徒只能有一个下场！于是她悲哀地想，到底最后她还能和阿斯兰一起去死，总也不算太孤单了。
　　但米丽走后不久，美玲在一次简单的问讯后就被当场释放了。她茫然不解，却没人愿意给她解释，她更问不到阿斯兰的情况。
　　站在熟悉的大街上，美玲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她回过家，但妈妈总对着姐姐的照片默默流泪让她有种时刻被钉在刑台上的感觉。于是她又逃了出来。后来她报名去了Junius3，当了一个果园工人。她一直设法打听着阿斯兰，却一直也得不到确切的消息。

　　九

　　从地球回来后，杜兰达尔就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处置阿斯兰。军部对他背叛的事实非常恼火，几次要求从严处理，都被他以阿斯兰的身份特殊必须小心对待而推了过去，但事情越拖越见麻烦，国内的反对派已经把阿斯兰推到了阵前，要借命运计划的唐突来弹劾他。面对这样的形势他也知道必须尽快给出处理意见。现在，他更多的是估量阿斯兰身后跟着的影响，他早已淡化了最初的恼怒，这让他能够很清楚地看到阿斯兰这个人对国内局势以及世界局势的影响。命运计划已被定义成了强加于人的非人道计划，奥布宣战的意义也被世界所认同。虽然这很可笑也很可悲，但人性的优点被放大后，它支持的行动就成了冠冕堂皇不容质疑的现成的牌坊，供人瞻仰。所以目前的现状是，奥布说的话未必有人看重，却能供人选出有利于自己的那句装裱成招牌。而阿斯兰，一直是卡嘉丽不肯放弃的人，也就因着他参战的理由在地球的政治中占据了一个不能忽略的席位。
　　如今，杜兰达尔看着阿斯兰的自述，心里想着自己的打算。既然阿斯兰现在在自己手上，能最好地利用他的人也就只能是自己。因此，看着那字面中并不曾掩饰的不愿与PLANT为敌的意思，他牵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不愿意做棋子的人却一再地深陷局中，因此迷茫是必然，痛苦也是必然。相对于如何选择道路，那孩子更需要一份对于自身所处地位的自觉。
　　因此，在最后的一次关于对阿斯兰的处理方法的讨论上，与会各方同意了阿斯兰叛逃罪名成立，但免除死刑的处理意见。至于奥布的遣返要求，他们只把阿斯兰自己的声明送了过去。卡嘉丽在收到声明后始终保持着沉默。她知道那是阿斯兰自己的选择，她会尊重。

　　判决下达时阿斯兰正扶着右臂站在窗边。右边的肩臂一伤再伤，即使手术矫正过，也依然恢复不了原来的所有功能。对于这已成事实的残疾，他只是下意识地揉着，思绪却飞向不知名的远方——住院的日子里他越来越多地想起过去，想起相遇相知，相互撕杀同时又相互牵挂的人，他们是搭起他生命的砖石，是他生命里熠熠生辉的明珠，他愿意想他们，这让他觉得充实觉得自己从不是个孤独的人。他其实一直都讨厌孤独，但他又从来只是在心里感受着友情的珍贵。
　　不是死刑的结果还是有些出乎阿斯兰的意料，但他随即便释然了。经过这些日子的思考，他正视自己的行为正视自己的选择，既然无悔，那也不必如此难堪地面对家国，更无需自己去否定自己生命的价值，他不会再放弃，放弃自己生的权利。
　　出院的日子也就是解送的日子。阿斯兰被押到了位于空港右侧的专用候机厅，等候去位于Junius8的军部监狱的运输飞船。他的刑期不算长，对此他依然没有太多的想法，而对于Junius，他也觉得比其他地方更亲切些，那感觉，就好象再一次近距离地靠近了妈妈。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阿斯兰没有注意门边的小小骚动，所以，当面前忽然出现了军装笔挺的伊扎克时，他的惊讶也就毫无遗漏地写在了脸上。
　　伊扎克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了他好一会，才利落地坐进了对面的椅子。而阿斯兰似乎也反应了过来，但骤然见到伊扎克还是有些局促，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镣铐细碎地响，他看了他一眼又转过了视线：“好久不见了，伊扎克。”
　　伊扎克却没有跟着客套，他的目光犀利，如往日般直刺入心，却只给阿斯兰熟悉亲切的感觉，一如，那个永不疲倦地向自己挑战的军校同学。阿斯兰放松了下来，静静地等着伊扎克开口。
　　“伤都好了？”
　　“嗯。”
　　“气色不好。”伊扎克挑剔地抬了抬下巴。
　　阿斯兰笑了笑：“是这里光线不好。”
　　……
　　伊扎克看着阿斯兰，阿斯兰也直直地看着他，很多话，翻翻滚滚地在心里转过了无数次，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却又如一团乱丝，怎么也抽不出真正的话头。伊扎克暗骂了自己一声，不耐烦地甩了甩头，正准备直奔主题而去时，阿斯兰有些迟疑的声音平缓地响了起来：
　　“为什么……还相信我？”
　　“……笨蛋！”伊扎克竖起了眉毛。
　　阿斯兰看着他，微蹙的眉带着执拗又有些无奈，伊扎克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别过头愣愣地说：“我没想相信你。我不过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知道了。”
　　“是！你没后悔，为什么？”
　　“你认为我需要后悔？”阿斯兰直直地看着伊扎克。
　　伊扎克皱起了眉：“你觉得你们这么打过来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还有别的方法吗？”
　　“为什么没有？那计划也不是2天就能完成的！”
　　“可是，它一直对着地球！”
　　“你为什么不说它是谁造的，之前又做了什么？！”
　　“那不更是应该消灭它的理由么！”
　　“好！好！”伊扎克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对着阿斯兰挥着手：“你知道那一仗PLANT损失了多少人多少装备？你知道你们又剩下了多少？这样两败俱伤的做法是明智的选择吗？你的分析力判断力就给了你这样的决定？！”
　　“那还能怎样？！”阿斯兰毫不退避地瞪着伊扎克：“难道要等着它一个一个地方轰下去，然后让所有人都昧着自己的真心去支持那个计划？！”
　　伊扎克气结：“你可以回来！”
　　“然后？”
　　“争取国内的支持。”
　　“我没记错的话，战时的最高评议会是被架空的！”
　　“你！……你是不信任PLANT！”
　　伊扎克不认识他似地瞪着阿斯兰，清澈的眼里涨满了悲哀，带着深深的挫伤。
　　阿斯兰也吃惊地睁大了眼，这是他从没有想过的念头，也许，真是这样？也许父亲那疯狂的目光已经扎根在了他的心里，他也就在再一次面对大杀伤性武器的时候，看到了他以为又将重复的历史。也许，问题就在这里。他忽然撤掉了所有的力气，看着伊扎克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说对了？哈！”伊扎克仰头而笑，声音却空洞干涩，阿斯兰听着更觉得心里难受，象有只手不停地在那里抓挠揪揉，他无力地分辩：“我……是不相信PLANT的领导人……你知道……我父亲那时……”
　　伊扎克听着他艰涩的话音渐渐地低沉，看着他无精打采慢慢垂下的头，绷得紧紧的情绪慢慢地也松懈了下来，他在阿斯兰身边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抓你？”
　　“大概……是不再信任了吧！”
　　伊扎克皱了皱眉：“你做什么了？”
　　“我去见了基拉。”
　　“你！”伊扎克猛地转过头来，发丝飞起，阿斯兰竟隐隐地觉得那飞扬的发丝锐如银针。他苦笑着解释：“我需要知道他们怎么想，为什么那么做。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
　　伊扎克依然目光如刀，却终究没有吼他，只是皱着眉又问：“然后？”
　　“然后……”阿斯兰抬起头，思绪又回到了大天使被攻击前后的那一段让自己压抑郁闷的日子来。他长吁了口气，把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伊扎克始终皱着眉，却一直没有打断他。阿斯兰略有些意外地看着安静的伊扎克，心里却有种一吐为快的畅意。
　　“你不该逃。”伊扎克肯定地下着结论，阿斯兰皱了皱眉。伊扎克不理他，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杜兰达尔议长并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
　　“是吗？”阿斯兰对此很冷淡，他忘不了那双金眸中隐匿的冷洌，也忘不了米娅的惊慌和害怕。这些构筑了他对那人的不信任，也引领着他选择了与PLANT为敌的道路。但这些，都是他对他本能的感觉，却不是能让伊扎克信服的理由。
　　“……你这是什么态度？！”伊扎克见他又摆出这副无所谓同时又是没什么有所谓的表情来，忍不住恨恨地说： “迪亚卡真没说错你！”
　　“说我什么？奥布的阿斯兰？”阿斯兰冷冷地自嘲。
　　“哦？哈！说得好！”
　　“伊扎克！”
　　“他说错了？”
　　“……算了。”
　　“什么算了！”
　　阿斯兰闭紧了嘴，固执地不再说话，伊扎克瞪了他一会，气得站起身跨起了大步，他走得快，阿斯兰就被他晃得头晕，忍不住讥道：“你很有空？”
　　“你才有空呢！”伊扎克下意识地回嘴，到底还是看了眼时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还有一会……诶，你为什么又到那边去了？”
　　“……碰巧吧。他们救了我。”
　　“你没想过去找他们？”
　　“……想过。”
　　“阿斯兰！”伊扎克这一下终于忍不住揪了阿斯兰的衣领，力气大得几乎遏制了阿斯兰的呼吸。
　　“放……手！咳咳！”阿斯兰扳着伊扎克的手，镣铐凌乱地响着，等终于脱开伊扎克的掌控时，他大口吸着空气，却牵动新愈的伤口，咳得弯下了腰去。
　　伊扎克仍是恨恨地瞪着他。阿斯兰努力平息着喘息，抬起头对伊扎克说：“他们，也一直在寻求着结束战争的方法！”
　　“哼！那叫方法？以为自己是神？”
　　“……”
　　“我把神的翅膀拔了！”伊扎克挑衅地笑。
　　“你……你是怎么打赢基拉的？”
　　“我有战术。”伊扎克眯起了眼：“他就算是只虎那我们就是群狼！我就不信他一台机真就能横扫了战场去！”
　　“可是基拉……”
　　“对！他很强。可再强他也是人！”
　　阿斯兰沉默。过了好一会，才有些艰难地问：“那个……他……现在在哪？”
　　伊扎克似被惊动地瞪起了眼，却看见阿斯兰脸上那疲惫里掺着期盼混着担心，还加着一点止不住的抱歉的表情，心就在刹那间软了下来，他憋了一会，才冷淡地说：“他用流星系统炸了镇魂曲。”
　　阿斯兰垂下了眼帘，沉默，然后固执地又问：“人没出来？”
　　“没。”
　　伤感仍是无可避免地击中了阿斯兰，他埋下了头去。
　　伊扎克静静地看着他，往事在眼前翩然而过，他看着，却已是心中无波。他沉声问他：“你后悔了？”
　　“不！”
　　听着那依然没有犹豫的回答伊扎克微微一笑：“你还是那样。”
　　“你变了。”
　　“是吗？”
　　“是。”
　　伊扎克挑眉而笑，眼里带着孩子般不加掩饰的自得：“变厉害了！”
　　阿斯兰不以为然，伊扎克却笑得越发张扬，阿斯兰便再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熟悉的人久违的笑容，一切似乎没变，一切又早已物是人非。他们认真地看着对方，把记忆抽出来，再叠上去，看见的是熟悉里成长的印记。年少的轻狂、迷茫，在岁月中脱胎成自信和坚持，世间路便有再多的歧途，他们都将秉承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且无悔。
　　看着对方明亮无杂质的眼睛，两个人心照地笑，却不再多说。阿斯兰眼波微动，盯着伊扎克崭新的将官服，笑出了优美的弧度：“不是玖尔队了？”
　　“维多利亚。”
　　“恭喜！”
　　“少来！”
　　“就你自己去？”
　　“迪亚卡去月球舰队了。诗和和我一起。”
　　阿斯兰笑：“迪亚卡怕是不乐意吧？”
　　“……他去找过那个自然人女孩，人家好象不肯理他。”
　　阿斯兰默然，然后一下想起了什么，问：“你知道美玲怎么样吗？”
　　“美玲？那个和你一起逃的CIC？好象已经放了。”
　　“哦，那就好。”
　　“阿斯兰……好好活着。”
　　“我会的。你也注意安全。”
　　“罗嗦！”
　　不耐烦的口头禅引来了阿斯兰的轻笑，伊扎克站定，认真地看着笑意盈盈的阿斯兰，伸出了自己的手。阿斯兰微微一顿，收起笑容伸过手去用力握住。两双目光静静地对视着，一切尽在无言。伊扎克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阿斯兰一直看着他消失在门后，才慢慢地坐了回去。他的心情是很久未有的平静安和。

　　阿斯兰到达Junius8时，天色已近黄昏，从高速电梯降到地面，扑面而来的，是袒露在飘渺的雾气中的一望无垠的田野。冷洌的风一阵阵掠过，风中带着泥土冰封的气息，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麦苗清爽的草香，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不是没上过农业卫星，但那时年纪小，也只记得那里有别处少见的泥土，有别处听不到的虫鸣，还有最重要的，就是那里代表着妈妈的存在。而现在，这里给了他包容的感觉，他知道土地会忠实地展现他劳动的成果，却不会计较他曾经的行为。他觉得自己在这里能有一种新的生活，能把自己的心安稳地在这里放落。他轻松地笑了起来。

　　十

　　PLANT在建造初期并不是太重视农业的发展，毕竟卫星不比地球，人工模拟的环境再怎么逼真也不可能真正达到地球上的效果，因此殖民星的建造初衷是采集天体资源，并利用失重的特殊环境发展新兴工业，至于农业则以研究为主，最早时甚至主要致力于开发地球上没有的新物种，至于殖民星内的食物供给都主要依赖于地球。但当协调人群逐渐壮大，尤其是PLANT建国，与自然人的矛盾日益加深后，粮食自给就成了PLANT首要的迫在眉睫的任务。蕾诺亚.萨拉就是最先进入实用农业研究的农业专家之一，他们在Junius上设置了不同的气候环境，选择培育适应性强和高产的物种进行种植，渐渐地，PLANT的自给农业虽然仍不及地球的物产丰富，但在战时被封锁的情况下，还能保证人民的最低生活需求。
　　但PLANT的人口实在太少了，生育率的低迷更是在接连的战争中让PLANT久久不能恢复元气。于是，充分利用每一个人就成了PLANT理所当然的行为准则。在这样的观念下，PLANT的囚犯都要参与各种工作，以劳动力抵消他应受的惩罚，他们依据各自的专长被安排在相关的劳动点，在统一的管理下继续工作。ZAFT军部监狱也是同样的性质，只不过因为是军人，有着一定的攻击性和反抗力，他们被单独集中在Junius8里，而不是分散在各个卫星的劳动点中。
　　Junius8是PLANT的粮食基地之一，血染情人节惨剧前和Junius7、9、10共同担负着PLANT的粮食供给，Junius7、8主要出产小麦，自Junius7被炸后，PLANT的面粉供应就全部压在了Junius8的身上，因此，只能连轴转地一季接着一季，连麦苗的冬伏期都尽量缩到了最短。一待收割完毕，土地稍做整理追肥后即进入下一季的播种。因为这里还有专门的农业工人，为了安全和便于管理，这些违纪的军人也和其他犯人一样佩带了定位仪，并特别加装了微电流发生装置，一有异动，就能立即制服。

　　新到的人都依据一贯的规矩上交私人物件，理发更衣，佩带刑具。阿斯兰直接从MS的驾驶仓中被捕，自然是什么私人物件也没有，只是换上了深蓝的制服，剪短了快到肩头的头发。
　　监房很大也很空，并没有分隔成独立的单间。因为这里只是临时的休息场所，并不是他们日后居住的地方。
　　陆续进来的人三三两两地聚着说话，阿斯兰淡淡地扫视了一眼，随意地上了靠近门边的床。新植入的器械靠近右肩的伤患，细细地压着脆弱的神经，带来微微肿胀的酸疼。他慢慢地揉着，无意地听着周边略有些嘈杂的谈话。
　　没有人特别注意他，他也安静得好似溶入水池的一滴水。当倦意袭来时，他没有刻意去抵抗，很快在嘈杂声中闭上了眼睛，轻浅地进入了梦乡。远远的角落里，有双眼睛清冷如暗伏的猛兽，观察着、思考着、等待着。当一切都静下来之后，那眼里的光却仍然熠熠地亮着，久久不灭。
　　早上队长宣读完纪律条例后，人员就按分组前往各自的生活区。Junius8共分成了十二个相同的区域，各负责十二分之一的土地耕作。十二个区域之间没有直接的联系，指令都由位居中央的监狱本部发出，由无数监视器监管着整个卫星的运作和人员的活动。
　　阿斯兰被安排在3号区域，负责他们的劳动指导的是一对华人夫妇，姓杨，也是农业专家。先生平和亲切，太太温柔美丽，言谈举止中既保持着文明古国悠然的文化气韵，又带着从事科学工作的严谨认真的态度，和这纯人工建造的空间竟也配合得丝丝入扣。
　　管教很年轻，长着一张干净的娃娃脸，许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严肃点，他总是蹙着淡金色的眉，削薄的嘴唇也紧抿成一线。他言语不多，和阿斯兰他们更是无话，却精细，不容许丝毫的行为偏差。他也姓克莱茵，却是出生在Januarius2的第二代协调人，在第一次战争后期应征入伍，没来得及上战场战争就结束了，然后，被安排在Junius8担任管教。
　　阿斯兰和淡蓝色头发的苏亚雷斯放下行李就跟着克莱茵和杨准备开始工作。
　　此时，冬伏刚过，季节已值初春，麦田需要保墒、追肥。虽然刚开始的卫星农业是纯人工培育的无土栽培，但大数量需求时却依然转成了传统和人工相结合的种植方式。气候水量可以调节，而作物的生长却依照它自然的方式，不再加以人工调控。
　　杨很细致地把活计的要求教给了阿斯兰，就带着苏亚雷斯去了另一片田里。按照最初的生产配置，每区的工作人员最少是10人。可现在，加上原有的2个人，还是离最低标准低了很多，而产量的要求却从没有降低过，杨和克莱茵也只有和犯人一起完全地投入田间的劳作了。
　　开着不熟悉的机械，阿斯兰小心地适应着。右臂仍然不大使得上力，车里的操作环境却已在三两下试做后很快熟悉了。他一边干着一边把工作稍微重调了一下，尽量把力量动作转到左边，以减轻右手的负担。很快，他就能够自如地在田里工作了。克莱茵见他适应了，就自己开着作业车去了几块作业田的结合部。
　　空旷的田野很安静，只有来回工作的作业车发出不太大的嗡嗡声，单调却平和，不再冷冽的风缓缓地吹过，风中洋溢着泥土湿润的淡淡腥气。
　　休息时，杨忧心地看着尚未处理的大片耕地，对克莱茵说：“人手太少了！”
　　克莱茵默默地喝着水，好一会才闷声说：“没办法。哪都不够。”
　　杨沉吟着，没再多说。人手不足的问题在PLANT一直都存在，Junius8做为ZAFT的禁闭室平日里倒不怎么缺人，但战事再起后这里却又比其他地方更缺得厉害。如今，距离战争结束已过了半年，人手短缺的问题却有增无减，可见PLANT的人口问题确实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杨的忧心也就并不仅仅针对自己眼下的情况。
　　不想让自己纠缠在能力范围之外的问题上，杨转开了话题：“这两个是什么事来的？”
　　“057是擅自使用MS。058……你知道他是谁？”克莱茵沉默了一会，才冷冷地笑道：“他是帕特里克.萨拉的儿子——阿斯兰.萨拉！”
　　“诶？”杨非常错愕。
　　“我见过他，不会认错的！”
　　“那他……”
　　“我听说，这次，就是他带着奥布打过来的。”
　　“……！”
　　杨抬头仔细看了看独自坐在一边的阿斯兰，飞扬的蓝发，俊美的五官，隐隐然确实有蕾诺亚的影子，只是脸色却苍白得远不是蕾诺亚当年的健康白皙，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杨没有见过阿斯兰，却知道蕾诺亚有一个很优秀的儿子。蕾诺亚本人非常沉静，总是踏踏实实地工作，似乎与处在政治顶峰的帕特里克没有任何的关联，但她又绝不是冷淡，她会在休假时毫不掩饰自己的归心，让自己的快乐点点滴滴地洋溢出来。杨太太便是在和蕾诺亚曾经共事的1年中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这样的一段过往让杨的心情颇有点复杂，只是再看一眼忿忿不平的克莱茵，就只有暗暗地摇了摇头。他本不热衷政治，留在Junius8也纯粹是工作的需要，这里来来往往换了许多犯人，他知道其实很多都只是违反了军纪，象阿斯兰这样背着真正的罪名来的并不多，这就让他有点担心阿斯兰的处境。他想了想，缓着语气对克莱茵说：“他现在在这里已经是受到惩戒了。”
　　克莱茵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杨的意思，不高兴地瞄了他一眼，冷着脸说：“我知道纪律。”
　　杨有些尴尬，掩饰地拍了拍他的肩，站起来说：“走吧。天黑前争取把这一片整完。”
　　安静重又被打破，来回穿梭的工作车虽是井井有条，却也传递着忙碌。

　　天色尽黑时，大家才次第地回到了住处。阿斯兰这才见到了另外两个人——哈利和拉赫曼。一回到住处，长着一头蓬乱的红发的拉赫曼就嬉皮笑脸地架起胳膊，靠着阿斯兰的肩问他们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阿斯兰不愿意多说，苏亚雷斯也懒得搭理，下不了台的拉赫曼只好耸耸肩介绍自己：喝醉酒打伤了平民。
　　阿斯兰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便越发肆无忌惮说：“看你这么斯文，应该不是打架吧？”
　　“这里都是你这样的？”阿斯兰有点好奇。
　　“呃，差不多吧。你干什么了？”
　　“我……”阿斯兰咬了咬嘴唇，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说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现在可是难兄难弟了啊！”
　　阿斯兰苦笑了一下，心里知道自己和他们并不象他说的那样，但他又非常不愿意由自己来划开这一道距离。
　　这边拉赫曼等得不耐烦，又盯上了苏亚雷斯：“我看你小子也是打架进来的吧？”
　　“嘴巴客气点！”
　　“啧啧！还想打？哥们陪你啊！”
　　“就你？用拳头打平民算什么好汉？！”
　　“哟嗬！那用什么打？”
　　“MS。有种我们用MS一决高下！”顶真的苏亚雷斯刹时便罩上了满身的戾气，淡若水色的眼眸不动声色，却藏着谁都看得明白的杀机。
　　拉赫曼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打着哈哈说：“我知道了。你厉害，兄弟我甘拜下风。”说完了，又拨拉了一下阿斯兰：“喂，你呢？”
　　“算了，人家不愿说老逼他干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哈利淡淡地插了一句，懒懒地站起身准备先去沐浴了。拉赫曼闻言愣了愣，却听话地放下了搭在阿斯兰肩头的胳膊。阿斯兰暗暗地松了口气。虽说他至今没有后悔，但也不至于可以面不改色地对人宣布自己犯的是背叛的罪。罪名是实，因由不问。他从没想过要到处为自己辩解，能免的尴尬自然也就希望不要纠缠而来。
　　夜在相安无事中过去，依照往日习惯的时间醒来的阿斯兰却并没象往日那般觉得神清气爽。他觉得头有点沉，自昨日起就一直酸痛的肩更是沉滞，闷钝的痛似乎直跳上了太阳穴，他用力地按揉着，却丝毫无法恢复轻松。
　　用冷水洗着脸，右臂已抬不过肩。他蹙着眉用左手帮着活动着，却只感觉到撕扯的疼痛。看一眼镜子里苍白的自己，阿斯兰更深地蹙紧了眉。
　　送早餐过来的杨太太看见阿斯兰的样子似乎有些吃惊，忍不住关心地问：“病了？”
　　阿斯兰感激地一笑：“没。大概有点累。”
　　杨太太犹豫了一会，尽量平淡地说：“有病就早看，拖成了大病就更不好了。”
　　“我知道了。”阿斯兰温和地应着，一边又暗暗动了动胳膊，自忖没什么大事，见杨太太离开了，才坐下和大家一起吃了起来。他吃得不快，却也并不勉强。
　　哈利不经意地抬头瞅了阿斯兰一眼，很快又埋下了头去。拉赫曼与苏亚雷斯已是风卷残云般吃到了尾声。
　　走出门时，只见一夜微雨后的天空如洗过般清朗，不远处，连绵的土地静静地张开着怀抱，青嫩的绿苗在风中缓缓摇摆。阿斯兰深深地吸了口早晨清洌的空气，感觉着精神也跟着眼前开阔的景观振奋了起来，他不出声地笑了。那边苏亚雷斯早已一步跨上作业车，车子轻颤了一下就冲了出去，拉赫曼被挑起了好斗的心，三两下动作后跟着直追了过去。阿斯兰上了自己的车，感觉到边上的哈利似乎一直盯着他，就探询地向他看去。哈利见他注意了，反倒若无所事地启动了车子，阿斯兰愣了一会，便跟着出发了。
　　安静的田野再一次充满了机车单调悠长的引擎声。

　　这一日的工作在苏亚雷斯和拉赫曼的暗暗较劲中成绩斐然，只是阿斯兰的伤臂却到底有些支持不住，回到住处时已是几乎无法抬起了。克莱茵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仍是安排他值日检修。阿斯兰没有推辞，吃过晚饭就独自去了车库。
　　这里的车辆都保养得很好，看得出克莱茵管理得不错，只是今天拉赫曼与苏亚雷斯斗得狠了些，那两辆车便需要额外检查一下。阿斯兰细细地查看着，果然苏亚雷斯的车的工作臂偏离了水平轴，拉赫曼又撞歪了校准仪。阿斯兰摇头，想起日间看到的情景却又忍不住想笑。他找到了问题就动手解决，却不料右手根本使不上力，贸然的动作之下竟是疼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犯起难来，正想试试其他的方法，却见杨从外面走了进来。
　　杨本是无意中过来查看明日需用的材料的，一眼看见阿斯兰煞白着脸，左手按着右臂坐在那里发愣，心思电转间也想起了白天看着他工作时的感觉，知道他必是右手有伤。他想了想，过去和他一起把车子弄好了，然后叫他先别走，等他回来。
　　阿斯兰不明所以地找地方坐下，一边慢慢揉着肩一边到底还是有点恨自己的身体这么没用。正在胡思乱想时，杨回来了，手上拿着个深色的小瓶。
　　杨对着阿斯兰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笑着说：“来，试试这个。”说话间，杨已走到了阿斯兰的身边，示意他解开衣服。
　　阿斯兰愣愣地没动，杨便接着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常用的药，你试试。”
　　阿斯兰迟疑地把右臂从衣服里褪出，杨看了眼肩臂处那几道深红突起的疤痕，倒了些药油上去，就大力地搓揉起来。阿斯兰被猝然袭来的疼痛逼出了一声呻吟，随即就狠狠地咬紧了牙，再不吭一声。
　　杨默默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怜惜，手下却绝不放松。
　　“你这伤还是让克莱茵找医生来看看。”
　　阿斯兰想了想，轻轻地说：“恐怕也看不出什么结果。”
　　“哦？”
　　杨暗暗皱了皱眉，阿斯兰在他大力的搓揉下只觉得骨头都快被揉碎了，实在不愿意再去想伤的事，就转开话题问：“那个……还有多久才忙完？”
　　“田里？还得几天吧。节气是早就调好的，只能尽量赶了。”
　　“嗯。”
　　“然后就是管理了，可以轻松些。最后就是收割。”
　　“那再坚持几天就能休息了。”阿斯兰笑了起来，随即又被杨的一记狠手疼得拧紧了眉。杨不满意地看着他：“年纪轻轻的，落下病根是好玩的？！”
　　阿斯兰心里一暖，不好意思地说：“我会注意的。谢谢您。”
　　说话间，阿斯兰肩臂的肌肤已被搓得发红发烫，沉滞也消减了很多。杨这才松开了手，帮着阿斯兰穿好衣服。
　　“我和克莱茵说下，明天休息半天吧。”
　　“不用了，谢谢。我现在已经觉得轻松多了。等忙过了再说吧！”
　　阿斯兰说得很诚恳，杨踌躇着，似乎还想说什么，看着阿斯兰半晌却终究只是摇了摇头就收拾起东西来。阿斯兰站起身来，对着杨再一次认真地道谢。
　　杨温和地笑道：“不用客气。现在人手紧，我也不想再减员。”说着他把手中的小瓶递给了阿斯兰：“这个给你吧，象我刚才那样让药力走匀了才好。”
　　阿斯兰接了过来，看着上面陌生的文字，有些腼腆地又道了谢。
　　杨看着处子般安静的阿斯兰不禁又想起了蕾诺亚，忍不住过去抱了抱阿斯兰，在他的错愕中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背就走了出去。
　　阿斯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一直暖暖的。他握紧了手中的瓶子，缓缓地活动了下手臂，跟着走出门去。

　　十一

　　春季的养护完成后，阿斯兰到底撑不住病倒了。
　　克莱茵对此很意外，看着医生诊治、开药，严肃的娃娃脸更是拉得老长。苏亚雷斯有些讪讪的。他与阿斯兰同房，但他的心思全在了和拉赫曼的争胜上，累了回来吃饭睡觉，往往连自己的值日都是阿斯兰代做的。最后一天所有的人连夜加班，卫星的天色始终亮着，直到半夜才全部结束。苏亚雷斯回来就倒上床睡了，中间似乎迷迷糊糊地听到阿斯兰回来的动静，却也只是翻个身又继续再睡。待早上起床时，才发现邻床的阿斯兰烧得满脸通红。
　　医生和克莱茵离开后，拉赫曼靠着门，问苏亚雷斯：“怎么回事？”
　　苏亚雷斯摇摇头。
　　“他胳膊有伤。”不知何时起床的哈利忽然在拉赫曼身后插了一句。
　　“诶？”拉赫曼和苏亚雷斯同时叫了起来。哈利耸了耸肩，自顾自坐到桌边吃起早餐来。拉赫曼和苏亚雷斯跟着坐了过去，互相看了一眼，拉赫曼问：“你怎么知道？”
　　哈利却懒得回答，一口一口地喝起粥来。拉赫曼知道哈利的性子，也不再问，反手拍了一把苏亚雷斯：“你和他一起住怎么啥都不知道的！”
　　苏亚雷斯白了他一眼，抓起面包也啃了起来。拉赫曼托着腮，想了一会，扭头看看仍在昏睡的阿斯兰，摇头自语道：“真看不出来。”然后想起了什么扭头去问哈利：“昨天是你和他收尾的？”
　　哈利点了点头：“我早回来一步。”
　　拉赫曼吐了下舌头，拉过早餐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停地摇他的脑袋，晃得满头的红发闹腾得象团火。
　　苏亚雷斯被他晃得心烦，干脆咬着面包走出了屋去。
　　屋外，连绵的细雨静静地飘着，苏亚雷斯靠墙站着，似乎被眼前的景物摄去了心神，手里的面包再也没往嘴边送去。

　　PLANT人手不足的问题很快就成为评议会高居不下的议题，生育率固然不能立即提高，而且就算生育率提高了，劳动力紧缺的问题也不是立马就能得到解决的。议会里要求裁军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多，吵得军部的人砸了几次电脑，最后撂下话说如果他们保证再没有人来攻击PLANT，他们就集体解甲归田。争论不休中，杜兰达尔提出了适当引入自然人的建议。一石惊浪，反对的人大骂他抛弃根本，支持的人却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够在解决眼下最迫切的劳动力短缺的问题之余，为他们濒临枯竭的基因生育注入新鲜的血液。说到底，协调人都是从自然人而来，如今却在苛求优秀的情况下限制了自己的发展，适配者的婚姻制度本身就是不人道不正常的，如果想进一步发展协调人这一人种，基因调配是手段，但自然的优胜劣汰的规律却更是根本。
　　杜兰达尔本人就是基因专家，过去也只能在制度下被迫与爱人分开，如今，PLANT虽然不再被外来力量攻击，但自身的缺陷却使自己始终挣扎在生死存亡的边缘。这让他更清楚地看到制度的弊病，也就促使他在纷乱无序的争执中重新考虑起当年西格尔.克莱茵的建议来，只要能让PLANT走上持续发展的道路，他并不会因为克莱茵派曾对自己进行的攻击而摒弃那些有利而无害的意见。
　　决心一下，杜兰达尔便全力以赴地投入到让计划顺利通过的努力中。激进派因为杜兰达尔战时的作派本已有意全力支持，玖尔夫人复出后也并没有改弦更张，这一下措手不及倒让他们自己乱了一阵，好在玖尔夫人还压得住阵脚，遂决定静待以观成效。相比之下，稳健派的反应确实很稳健，他们欢迎议长不计前嫌的姿态，也就摆出了相应的姿态来，撤除了由命运计划而起的对他的弹劾。
　　两大政营的态度决定了一切。在艰难获得的和平的环境里，抓住机遇发展壮大才是立足的根本，否则，也就妄谈优秀了。
　　于是，经过反复的质疑辩论后，议会通过了加大农产品的进口，逐步调整产业结构，适当引进自然人，允许自然人与协调人、协调人与协调人之间的正常婚配等新政策，期翼在加强国力的情况下进一步完善协调人这一新的人种。
　　新政策公布后，向往太空生活，有志于创新的人陆续向PLANT移民局递交了申请，筛选工作也就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那边厢紧锣密鼓地实施着新政策，这边的禾苗已在静静地抽穗、灌浆。阿斯兰的病在杨太太细心的饮食照料下，经过充足的休息后早已痊愈，除了右臂稍有掣肘外，身体的各项机能已是恢复到了最佳，而此刻，Junius8也到了一季中最好的时刻——收获。
　　收割那天风和日丽，虽是早就预定好的日子，大家还是觉得很兴奋。拉赫曼嚷嚷着要弄个仪式，苏亚雷斯虽是撇着个嘴，却也并没有象往日那般抢白他，众人都笑嘻嘻地看着杨，等他发话，或者说是等他教大家来做点什么。杨可是大大地犯了难，他虽然学的是农业，自己本身却绝不是出自农村，加之父辈就已离开故国，民俗方面的东西他还真不熟悉。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杨太太笑着出来解围：“我看的书上是要摆酒席请五谷神的，问题是，这里有这样的神仙吗？”
　　“啊，这个……”
　　大家左右互望，又做望天思考状，然后一起撑不住大笑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开车出工去了。
　　他们的田，因为没误春工，满眼都是丰收的景象，看着都让人从心里笑出声来，收割的工作也就进行得快而麻利，连收带脱粒，竟是赶在几个区的前面全部完成了。运走最后一车麦粒后，杨太太特意赶去监狱本部领了新面粉，回来就和面剁馅，说是要包饺子慰劳大家。听说要包饺子，其他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克莱茵万年绷着的娃娃脸先就漾开了笑，直看得拉赫曼眼珠子都快掉出了眼眶。他没敢去惹克莱茵，碰了碰身边的阿斯兰：“你喜欢吃饺子吗？”
　　阿斯兰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拉赫曼气结，转身又去找苏亚雷斯，却见他正闷声不响地帮杨太太择菜，而哈利，居然似模似样地揉起了面团。拉赫曼托着腮坐了下来，看着哈利麻利的动作，脸上浮起了一丝怀念的微笑。苏亚雷斯见他闲坐着白看，不乐意了，用力一摔手中的菜叶：“不干没得吃！”
　　“好好……我干什么？”拉赫曼举手投降，左顾右盼了一会跑去替杨太太剁肉了。
　　阿斯兰眼见两个对头冤家相安无事地在厨房帮厨，就笑着去仓库收拾整理农机用具了。
　　这段时间是阿斯兰过得最舒心的日子，虽说是囚犯的身份，但大家却象一家人一样。撇开杨先生和杨太太不说，即便是克莱茵也只是严肃刻板了些，并不曾对谁颐指气使过，这让他总有些远离现实的错觉，觉得这样的日子由来已久，并会一直延续下去。
　　阿斯兰和杨从仓库出来时厨房已经开始了包饺子的程序。还没走到门前，拉赫曼的大呼小叫就夹着苏亚雷斯毫不留情的嘲笑一股脑地冲了出来，阿斯兰不由得好奇地紧走了几步进了门。
　　屋里暖洋洋的，明亮的灯光下杨太太温和地笑着，手中的擀面杖有节奏地晃着，小小的圆圆的面皮就象白色的蝴蝶一样不断飞落桌面。克莱茵正襟危坐，表情认真得象个在专心做手工的孩子，拉赫曼依然的一惊一乍，苏亚雷斯满脸的不屑，嘴角却带着快乐的笑容，哈利虽然仍是一贯的沉默，眼神却也是无比柔和。他们的手，正笨拙地学着杨太太刚才教的动作，一丝不苟地包着饺子。
　　“回来了？很快就好了。”看见他们进来，杨太太眼里带着笑，手下不停，温柔地打着招呼。
　　“阿斯兰，苏亚雷斯可是说了，不干没得吃！”拉赫曼小心地擦着溢出皮外的汁水，老实不客气地拉阿斯兰下场。
　　阿斯兰笑着答应了，洗了手，过来坐在了杨太太的身边。他认真地看杨太太示范了一次，想了想，就开始尝试。当白白鼓鼓的小东西神气地站在桌上时，阿斯兰也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哟！真和萨拉太太一样巧呢！”
　　“您见过我妈妈？”
　　“是啊，那时候在Junius5一起住了差不多一年呢。”
　　“哦。我那时在读书，暑假本来妈妈叫我去的，但已经约了朋友……”阿斯兰突然感觉到周围的安静，停下了没说完的话。他心里一沉，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低头沉默了一会，还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你是阿斯兰•萨拉？”说话的是苏亚雷斯，初见拉赫曼时的戾气又一次淡淡地拢上了他的全身。拉赫曼同样紧盯着他，眼里满是冷淡和鄙夷，倒是哈利，仍然和往日的表情没什么两样。
　　克莱茵抬了抬头，没说什么又继续包他的饺子。
　　“是。”阿斯兰的回答很平静，心却象被什么揪紧了，堵得喘不过气来。
　　苏亚雷斯紧盯着他，克制着激动继续问：“和奥布一起过来的阿斯兰•萨拉？”
　　阿斯兰困难地吸了口气，努力保持着平静说：“是。”
　　苏亚雷斯的胸膛急剧地起伏起来，他看了眼克莱茵，猛地站起来就往外走，拉赫曼急忙拉住了他：“你走什么！”
　　“我这就出去。”阿斯兰疲倦地笑了笑，起身走了出去。杨太太满心的不忍，刚想出声却见丈夫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就颓然坐了下去。
　　阿斯兰出了门，漫步走向空旷的田野，远处，机车震动的回音仍在隐约地响着，风中飘着秸杆干爽的清香。他静静地站在夜色里，孤独再一次深深地席卷过来，想起不久前还萦绕在身的温暖的感觉，心更是冷得发疼，恍若隔世。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坚强，并不能象来之前以为的那样可以无所谓地接下所有的鄙视和憎恨，在失去、得到、再一次失去时，他明白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同伴的接纳，然而，这些对他来说，终究也只能是空吧？
　　随意地坐在田埂上，阿斯兰默默地看着虚空，放任自己的思绪飘出银灰色的外壁。

　　轻缓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时，阿斯兰还是机警地转回了头，看见杨端着碗热腾腾的东西正向他走来，就慢慢地站了起来。
　　“饿了吧？来！”
　　阿斯兰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接过了瓷碗。
　　杨拉着他又坐了下去，一边催着他趁热吃，一边细细地打量着他。
　　阿斯兰不说话，低头默默地吃。饺子很香，皮薄馅鲜，阿斯兰吃了一个，抬起头，笑着对杨说：“很好吃！”
　　杨看着他晶莹的眼睛里温暖的笑意，再不能抑制住感慨，揽过他的肩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杨沉默着，紧了紧抓住他肩头的手。阿斯兰不想别人为自己的事烦恼，就边吃边问：“您也和我妈妈共事过？”
　　杨笑了起来：“是啊，那时Junius5的作物总长不好，调配土壤、选育良种、气候控制什么的试了近一年才算平稳了。你妈妈很能干，对人又亲切，所有的人都喜欢她。”
　　阿斯兰安静地听着，慢慢地吃着饺子。
　　“后来，我们来了这里，她又去了些别的地方。……Junius7的事，我们都很难过……”
　　“谢谢。”阿斯兰的头垂低了些，声音却仍然平静无波。
　　杨越发觉得心里难受，看着阿斯兰有些激动地说：“我不清楚军队中的事，但你的想法我想我是理解的。……以后你小心点，克莱茵是很守规矩的人，不会胡来，倒是苏亚雷斯他们……你躲着些，必要的时候就认个错……”
　　“我知道了。谢谢您。”阿斯兰温和地拦住了杨，“我真的没事。”
　　“……那就好。”杨长吁了口气，看看时间不早，就拉着阿斯兰一起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阿斯兰已经重新调整好了心态，再看见苏亚雷斯和拉赫曼的敌视他只是平和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说话。
　　克莱茵一直留着没走，和哈利坐在餐桌旁，转着手中的茶杯连头也没抬。
　　苏亚雷斯似乎是所有人里最气愤的一个，他恨恨地直盯着阿斯兰，却因为向来口拙，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发泄出心里的怒气。他自幼崇拜父亲，自父亲在一次战争初期阵亡后就一直盼着长大，长大了做一个和父亲一样的军人。如今，这样一个在他看来完全亵渎了军装的人偏和自己完全一样地在一起生活劳动，这让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恨不能立即抹掉和他同居一室的近百个日日夜夜。
　　“我不和他同住！”
　　克莱茵愣了一愣：“你要单住？条例不允许。”
　　“我不和叛徒一起住！”苏亚雷斯一字一顿说，冷利的话语，直刺人心。所有的人闻言都是微微一凛，目光齐齐地向着阿斯兰看去。阿斯兰仍是挺直地站着，目光深沉，却依然一言不发。
　　这样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苏亚雷斯也似乎被那无形的气度压制住了，一时没了进一步的反应。
　　“你不认同？”惜言如金的哈利玩味地问了一句。
　　“那是事实。”阿斯兰靠上了身后的门，转头看向无边的夜幕。
　　“他为什么和我们在一起？！他根本就应该被枪毙！”苏亚雷斯再也忍不住了，拳风呼呼地向阿斯兰冲去。阿斯兰侧身避过，苏亚雷斯收势不及，重心不稳地踉跄欲摔，阿斯兰连忙伸手去托，哪知苏亚雷斯一个回肘又捣了过来，阿斯兰再想避就失了时机，堪堪让过胸口，那一肘就狠狠地敲在了伸出去的右臂上。
　　阿斯兰觉得骨头好象又裂开了，疼得哼出了声。苏亚雷斯却毫不放松地当胸又是一拳。阿斯兰咬紧牙关，闪身晃过拳锋，右脚跨出封住了他移动的位置，左手顺着拳势一绕一拧，就把苏亚雷斯反扣在了身前。阿斯兰刚想说话，眼前一花，拉赫曼已经不声不响地扑到了身前，手下的劲道还未及身已感到了凌厉，阿斯兰苦笑，放开苏亚雷斯，退步滑开。
　　“行了！”一直没出声的克莱茵喝住了仍想往前扑的拉赫曼和苏亚雷斯，“你们以为在哪里？这里禁止一切打架斗殴，违者立罚！”
　　“罚也要打这个不知羞耻的人！”拉赫曼似是被阿斯兰激起了好斗的心，居然想也不想就顶回了克莱茵，飞脚向阿斯兰踢去。
　　克莱茵气白了脸，抬手就按下了碗上的控制器。突然而起的激痛让拉赫曼翻身倒在了地上，苏亚雷斯看着他的挣扎，浅蓝的眸中怒意更甚，他死死地盯着阿斯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放弃时突然倾全力再次向他冲去。克莱茵再次按下了控制，苏亚雷斯痛苦地停了下来，却仍然挣扎着，挥手向阿斯兰打去。
　　阿斯兰苍白着脸，看着眼前的变故，对那只颤抖却坚持的手再没有躲避，由着它重重地打上了自己的脸。
　　火辣的感觉从脸上扩散到全身，阿斯兰摇晃着后退，看着苏亚雷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痛苦地蜷缩起身体。难以压抑的呻吟随着喘息慢慢地充斥了空间，阿斯兰只觉得那声音仿似重锤，震得他的耳膜嗡嗡直响，砸得他的心血肉模糊。他抬起头，看着克莱茵，却见他同样苍白的脸上，眼里刻着坚持，嘴唇却止不住在微微地颤抖。
　　阿斯兰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再看那两个在痛苦中挣扎的人，心里溢满了苦涩，看着克莱茵慢慢地说：“打架因我而起，要罚……也应该是我。不过，我并不觉得我做了什么需要额外惩罚的事。”
　　克莱茵皱紧了眉，探究地看看他，又看看已经渐渐支持不住的拉赫曼和苏亚雷斯，关掉了控制器。
　　痛源消失后，拉赫曼和苏亚雷斯脱力地瘫躺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再也不能动弹。哈利扶他们坐好，又为他们倒了水，他们却毫不领情，一旦又有了些微的力气，就继续不依不饶地死瞪着阿斯兰。阿斯兰苦笑，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克莱茵。
　　克莱茵犹豫着，眉头拧成了一团，他有些求助地看了看哈利，哈利避而不理，再看那两个，仍是咬牙切齿，一副誓不两立的样子。克莱茵咬住了嘴唇，盯着阿斯兰看了许久，阿斯兰了然，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了屋外。
　　夜，深了。

　　十二

　　饺子宴后阿斯兰又病了一场，而那一晚发生的事也被大家心照不宣地抹去了痕迹。苏亚雷斯依然别扭，但再也没提换住处的说法，拉赫曼冷淡，却也不再出口伤人。一切似乎仍然照着原来的轨迹在运转着，只是阿斯兰的脸上很少再有那温暖恬淡的微笑。
　　那一夜，他一直强撑着，直到苏亚雷斯也点下了头，才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他并不是需要他们的谅解，他只是希望他们能一次发泄个够。他没力气陪着他们一次次地闹，更何况，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真犯了什么要一再惩罚的罪。克莱茵在事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转悠，却又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晃了几次后自己也觉得无聊就干脆避着他了。阿斯兰对此全不上心，根本也没心思去研究别人，在床上躺了2天后，就跟着大家照常出工了。他知道事情发生了也就存在了，他们的心结也不是他能去解开的。早在被雷毒打时他已经清楚知道自己的所为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不能够饶恕的罪，因此他不觉得那一夜的痛苦就能挽回什么。他们只是应允了相处的模式，而从前的融洽，却是再也回不去了。对此阿斯兰不想刻意去做什么，淡淡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给别人，也给自己，留一个可以从容转圜的空间。
　　杨隐约地猜到发生过什么，但阿斯兰不说，他也不好直接去问克莱茵。闲暇时他总看见阿斯兰一个人默默地练着他的左手，他练得很认真，也非常刻苦，吃饭时手都在发抖，但他吃完了还是不停地接着练。
　　看了几次后杨终于忍不住去问，阿斯兰只是淡淡地告诉他他必须要把用手的习惯改过来。说话时他用左手在地上划着字，转折连挑，一手字体已经写得和右手同样的连贯。看见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随手又画了一组机械的剖面图，对称工整，线条笔直如用尺牍。
　　杨赞叹不已，笑说若是左右两手分着使，岂不是事倍功半？阿斯兰听着连连点头，说是回头一定再好好练练。
　　杨看着阿斯兰依然明朗的笑容，知道就算发生过什么，也并没有带给他多大的打击，这一下才真正地放下了心来。

　　收割全部完成后，很快就开始了下一季播种的准备。这时PLANT已经引入了相当数量的自然人移民，普遍都分配去了生产的第一线。几个农业卫星被优先补足了人手，Junius8也不例外。
　　卫星的功能区域重新进行了分配，原来分散在十二个区域的犯人被集中到了1至4区，其他的区域就成为移民工人的新家，可以自由来往并撤除了原有的监视系统，卫星加设了民管机构，建造了娱乐休闲设施，力求为新移民营造一个舒适愉快的生活工作环境，而前4个区域，作为完整的监狱范围，在周边设置了更为严密的防范装置，并与民用区域完全隔离。
　　阿斯兰他们的3区很快就转来了8个其他区域的人，空置的宿舍都住满了，新来的人根据原来的所属自然地分成了几个团体，并很快开始了团体间试探性的接触。阿斯兰这边除了拉赫曼都无意与人结交，拉赫曼就以主人自居地四处打着招呼，很快就和新来的人都混了个脸熟，直到吃饭时才意犹未尽地回来，叨叨不休地一气说了个没完。苏亚雷斯和哈利一声不坑地吃着饭，对此全没有反应，阿斯兰象往常一样很快吃完了就起身出了门——他早就主动接下了机车的日常检查和维修，现在人员配足了，要做的工作也比往日多了很多，近些日子总要临到熄灯的时候才回到房间。对此他并不觉得辛苦，反正捣弄机械在他看来就和休息是一个概念。倒是哈利他们看他的眼光，渐渐地淡去了激烈的内容，多了些若有所思的追逐，但他自己仍是木然不觉。
　　拉赫曼看着毫无反应的听众，越说越意兴阑珊，无精打采地住了口，泄气地站起身来。哈利却叫住了他：“别说阿斯兰的事。”
　　“为什么？”拉赫曼不解，苏亚雷斯也抬起了头。
　　哈利斟酌着词句：“他……是我们的同伴。”
　　拉赫曼傻傻地看看哈利，又看看苏亚雷斯，苏亚雷斯握了握拳却并没有出声反驳。
　　饺子宴后苏亚雷斯一直别扭得厉害，他坚持着自己的看法，但和他们拉开了距离的阿斯兰却越来越让他觉得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他的眼睛始终是那么的坦荡，在变故面前越发清澈越发明亮，竟似直直地穿透了人心。
　　他无法忘记那一夜，阿斯兰看着自己，说：“你觉得够了，才停。”
　　说这话时的他，明知道自己在恨，要报复，眼睛也依然清得无暇，亮得耀眼，神情如常般平和，却隐隐然带着无以名状的傲。
　　他本以为看着他痛苦会是件很开心的事，然而他坚持的忍耐渐渐地成了对他自己的折磨。他疼到痉挛，他也跟着用尽了全力，坚持碰着坚持，最后还是他再不能坚持。看着他等不到痛源消失就在自己的点头中陷入了昏迷，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满身心都只有脱力的疲惫。
　　没有人劝他，他也知道不应该再继续纠缠。他以为阿斯兰事后总会有个什么形式的说明，他却不动声色地和他们拉开了距离。依然没有解释，也依然认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仿佛发生的一切都早在预料之中，他仍是他，不同的只是突然变得混乱的自己。
　　他慢慢地觉得能让他坚持的事一定有它的道理，只是自小根植的信念让他转不回这个弯。他依然很在意，却已经无法再恨。想着自己终究是和他在同一个地方成了相同的人，便明白自己也并没有权利对他横加指责，这让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他与自己的位置。
　　拉赫曼到底不情愿地嘟哝出“他怎么能是同伴”的话来，苏亚雷斯低着头，却没有应声附和。拉赫曼不能理解地瞅着他。
　　拉赫曼只是本能地觉得叛徒不好，大人物的公子成了叛徒就更加不好。他应征入伍，并没有多少自愿的成分，训练结束时战事也正好结束，因此他并没有直面过死亡，也不曾因战争丧失过亲人。他是难得的从战争中长大却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的人，所有的不满也就是战时管制时粮食的紧缺，这让他少有的恨了下攻打他们的自然人和在他想当然的意识中不用象他们一样口粮缩水的高官们。知道阿斯兰是萨拉前议长的公子还跟着自然人来打他们时，就自然地勾起了他对那段吃不饱肚子的记忆来，本能地把阿斯兰看成了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再延伸，被挑动，就有了那一天的冲动和暴烈。但他的恨本没有太大的原则，也就并不会象苏亚雷斯那样事后还去反思，一根筋的思考方式让他很快就把阿斯兰排除在了同伴之外，依着约定不再挑衅但也从此再没有正眼看过阿斯兰。如今哈利忽然郑重地说阿斯兰是同伴连苏亚雷斯也没有反驳，这让他非常困惑，进而产生了被捉弄的愤怒。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拉赫曼重重地锤着桌子，大声地质问。苏亚雷斯依然沉默，他只好紧紧地盯住了面无表情的哈利。
　　哈利似乎是叹了口气，不愿意多说，只是问他：“他现在哪里和我们不一样了？”
　　“他……，他进来的原因和我们不同！”
　　哈利冷冷地看着他：“喝醉了几乎把人打死就好？”
　　拉赫曼瞪了瞪眼睛，鼓了下嘴却没再说。他无法无天的个性自被哈利收拾过后就一直唯哈利是从，哈利平时并不多管他什么，但又总在适当的时机拦住他闯祸，让他少受了很多惩罚。他虽然粗，却也看得明白，因此更不违逆哈利的意见了。只是这一次他怎么看怎么都是自己有道理，也就少有的和哈利争执了起来。
　　“他为什么，做了那样的事还可以这样从容不迫？”一直不出声的苏亚雷斯慢慢地问出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他脸皮厚！”拉赫曼不屑地撇嘴。
　　“不。”苏亚雷斯肯定地摇头。
　　哈利看着他，问：“你知道他还做过什么吗？”
　　苏亚雷斯迟疑着：“……创世纪？”
　　哈利点头：“当时萨拉议长就在里面。”
　　苏亚雷斯更犹豫了：“你是说，他和他父亲……？”
　　哈利肯定地点了点头。
　　苏亚雷斯更觉得不可思议了：“为什么？”
　　“因为，”哈利认真地说，“他一直有他自己的判断。”
　　苏亚雷斯不说话了，哈利的话似乎让他一直混乱的思绪隐约地露了个头，只是偏偏一下子怎么也抓不住。
　　拉赫曼愣愣地看着他们：“你们说啥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哈利叹气：“他和我们一起这么久，你真觉得他做不了你的同伴？”
　　哈利很认真地看着拉赫曼，这让他不得不仔细地回想了一次过去的那一段时日。哈利仍然没有转开视线，拉赫曼渐渐地有了些不自在。当拉赫曼不再坐得安稳时，哈利站了起来，平淡却不容质疑地再一次吩咐：“别到处乱说。”

　　阿斯兰赶在熄灯前回到了宿舍，迅速整理好自己，灯也就跟着灭了。他摸黑上了床，很快就鼻息均匀地沉入了梦乡。苏亚雷斯却一直睁大着眼睛，看着淡淡地映着夜色的墙，久久不能入睡。

　　十三

　　新一季的耕作很快就开始了，工作的人满了定额，日程就不必再象之前那么赶。只是，闲暇一多人与人之间的摩擦也渐渐增多，三两个毛躁火爆的人往往就能惹出一场惊天动地的争执来，连带着工作车都成了比试的工具，非正常损坏越来越多，克莱茵的火气也是越来越大，而阿斯兰早已是忙不过来了。克莱茵干脆恢复了值日检修制度，并把人和车对应着分配好，规定各人必须养护好自己的工作车。
　　制度实施前，所有的人都去车库检修顺带着选择工作车，阿斯兰则赶着要把前几天斗气弄坏的车修好——工作车的智能化程度已经很高，日常保养使用得当的话本没有太大的麻烦，可若是真正损坏了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够独立修好的，而他勤奋刻苦的本能早让他把修理掌握得和制作HARO、TORI那么熟练了，无形中也就成了3区理所当然的修理工。
　　冷清的机车库难得地热闹了起来。阿斯兰独自在角落里对付那几台沦为决斗武器的工作车，充耳不闻边上的喧哗。调整好最后一个部件后，他直起身打量着基本恢复原貌的车子，满意地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看看还有些时间，就又绕向了另一辆车。
　　“要帮忙吗？”
　　忽然听到清晰的问话声阿斯兰不由得一愣，这才发现诺大的库房里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他转身向身后看去。
　　苏亚雷斯以标准的站姿目不斜视地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阿斯兰看着他，眼里带着丝疑惑。
　　“我是MS的整备员。”苏亚雷斯认真地又补上了一句。
　　阿斯兰没动，过了一会才微微地一笑，客气地说：“那就麻烦你了。”
　　苏亚雷斯略一打量，就近走向一辆工作臂严重变形的车。
　　车辆损坏的程度不同，毛病也各种各样。阿斯兰摸了好几个月，已是熟门熟路，而苏亚雷斯也居然毫不含糊，几下试动后，就有了准确的判断，随后就立即处理起来，效率竟是一点也不比阿斯兰低。阿斯兰看了几眼就知道他确实是行家里手，也就专心地做自己的了。
　　苏亚雷斯同样的心无旁骛，他早已平静，正因为平静了，他才能够这样过来帮忙。他已决定不再烦自己。他一直单纯地迷恋MS，做好整备之余又偷偷地苦练操作，因看不惯某些机师技术平平却飞扬跋扈一脸看不起整备师的嘴脸才冲动地和人单挑，结果他赢了却也被发配到了这里，摸不到MS只能日日开那无聊的工作车。他怕自己回去了也不再能和MS相伴，来了以后一直很消沉，因此比从前更寡言，也比从前更容易被激起对抗的心。然而在看到阿斯兰总是那么平和地面对一切后，困惑之余也渐渐地有了钦佩，纷纷扰扰的心结终于被慢慢地搁到了一边。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各做着各的，全然的投入中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对方的存在，直到克莱茵找来时，才知道熄灯的时间早就过了。他们这才互相打量了一眼，看着同样污渍斑斑的对方，忍不住一起露出了笑容。克莱茵奇怪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修得差不多的车，问阿斯兰：
　　“还有多少？”
　　“快了。……再有两天，应该就能完了。”
　　苏亚雷斯突兀地插了一句：“我明天再来。”
　　阿斯兰看着他，认真地说了声“谢谢”，苏亚雷斯却似乎又被踩到了尾巴，丢下一句“又不是为你！”，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斯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心情一时大好，笑容便轻轻淡淡地漾了开来，他跟着也走了出去。克莱茵越发觉得古怪，跟上阿斯兰，问：
　　“他自己来的？”
　　“是。”
　　“为什么？”
　　克莱茵想不明白，看着苏亚雷斯远远的背影，问话也就带了些质问的感觉。阿斯兰顿了顿，才淡淡地回了句：“不知道。”
　　克莱茵不太满意，但阿斯兰身上带着疲倦的淡淡的冷淡，档住了他后面想问的话。他停下脚步，看着阿斯兰渐渐地远去。
　　克莱茵是那天过后最不知道如何对待阿斯兰的人。他清楚阿斯兰并没在他的手下犯错，不但没犯错，他还是最认真负责的，可他为了平衡其他人的感情，动手惩罚了他。他就算没去想过自己是否也在找着借口发泄心里的情绪，也知道那事情给向来以自律为傲的自己抹上了黑点。阿斯兰完全可以坚持，就象坚持他自己的那些东西一样，但他却妥协了。看着对苏亚雷斯说那句话的阿斯兰，他自己的感触只有比苏亚雷斯更多。所以事后他忍不住总去阿斯兰眼前转悠，希望他能要求些什么自己也好安心些，结果却被当成了透明。那之后他总是远远地看着阿斯兰，看着他依旧平和地做着自己分内分外的工作，安静得几乎让人忽视了他的存在，但他偶尔露出的笑容却依然温暖明亮，不带丝毫的沉重和阴郁。这让克莱茵越来越觉得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并渐渐知道他温和随性的外表下流动的绝非是同样温和随性的意志，他也渐渐地开始好奇他坚持的底气到底是什么。他苦恼地发现，阿斯兰越是疏离，他就越是在意起他这个人来。
　　阿斯兰可没想那么多，因为苏亚雷斯而出现的好心情一直保持着，他没去细究为什么，象以前的事情一样，只是纯粹地去感受，然后接受。他本不是喜欢琢磨人的人，历经无数冷眼后更是把一切看得如过眼烟云。他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为自己在PLANT终于有了一方接受的土地而满足。彻底的失去让他更加坦然，放下了心里最后的一点背负，现在的他，即使孤独，心却自由，不再有丝毫的沉重。
　　依次回到住处的苏亚雷斯和阿斯兰很安稳地都睡着了，窗外，淡淡的辉光轻罩着土地，种子在土层中鼓着劲，已有强韧的芽轻轻地钻了出来，呼吸着第一缕属于自己的空气。
　　种子也有梦吧？绿色的，金色的……

　　接下来的两天，苏亚雷斯都在休息时间跟着阿斯兰去了机车库。他仍然不说话，阿斯兰也保持着安静，直到剩下最后一辆几成废铁的车。
　　“这还能修？”苏亚雷斯看着皱眉思索的阿斯兰，不以为然地开了口。
　　“试试吧。”阿斯兰回答得很淡，已经探身仔细检查起来。
　　苏亚雷斯抿了抿嘴，浅蓝的眸中波澜不动，不声不响地靠了过去。
　　阿斯兰感觉到他的靠近，表情自然地和他商讨起来，神情专注。苏亚雷斯同样认真地思索着，提出自己的意见。一番讨论后意见达成了共识，他们各据一边就开始动手修理。过程中有时顺利有时又遇阻滞，他们也就时而埋头苦干时而又指点着哪里交换着意见。到熄灯前那辆车终于又有了车的功能，只差一个重要的零部件就大功告成了。
　　阿斯兰满心快乐，习惯仍只是淡淡地笑。苏亚雷斯却是满意地吼出了声，随手弄响了所有的蜂鸣器，一时间吵得人脑子发涨。阿斯兰见他如此的孩子气，惊讶之余忍不住就笑出了声，虽知他听不见，也还是立即背转了身去。苏亚雷斯竟似敏感地察觉了，他的脸红了起来，抬手停下了噪音，呐呐地解释了一句：“习惯……”
　　阿斯兰仍然笑着，边收拾工具边顺口问：“MS在你手上也是没有修不好的吧？”
　　“那是！”
　　阿斯兰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没再说什么。
　　“你不信？”
　　“信。”
　　苏亚雷斯见阿斯兰一个“信”字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蓄势待发的反击也就全失了准头，他有点泄气，靠在车边无聊地看着继续收拾的阿斯兰。
　　阿斯兰手下不停，对他说：“你先回去吧。”
　　苏亚雷斯没动，心里忽然冒出了想和他说说话的念头，却又嗫嗫地不知道怎么开那个头。
　　阿斯兰收拾完了，见他还靠在那里不动，忍不住又催了他一下：“快熄灯了。”
　　苏亚雷斯暗地里鼓了鼓劲：“阿斯兰……”
　　“嗯？”
　　“你当时怎么想？我是说，你对着这边开火的时候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怎么会？！”
　　“想了还怎么打？”
　　苏亚雷斯愣住，阿斯兰看了看他，似乎是叹了口气，向门外走去。
　　苏亚雷斯跟了上去：“我不懂你。”
　　阿斯兰依然平淡：“你不必懂我。”
　　苏亚雷斯被他堵得犟了起来：“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阿斯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认真老成的脸上水蓝的眸中充满了执着，就微微皱了皱眉：“我说过了。”
　　“什么时候？”
　　“羁押的时候。”
　　“……废话！”
　　阿斯兰一愣，随即苦笑道：“确实是废话。”
　　苏亚雷斯没理阿斯兰的自嘲，停了停又接着说自己的：“我父亲是个军人，他把军人的荣耀从小就灌输给了我……”
　　“……我明白。”
　　“你不明白！”苏亚雷斯又似乎成了被星火所点燃的旷野，燎烧起漫天遍野的大火。他一步跨前挡住了阿斯兰，狠狠地吼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那些，那些东西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和我融为了一体，可是你，你却践踏了它！”
　　阿斯兰无言，却没有回避自己的目光，点点清润迎着灼热，丝丝淡淡的苦涩又一次静静地流过心扉。他一下子似乎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却仍不肯退后，任那火嘶嘶地灼烧着自己。
　　苏亚雷斯在熟悉的沉默里无奈地苦笑，退步低叹。他盯着阿斯兰，困惑而犹豫：“哈利说你一直都有自己的判断，……你就这么相信你自己？”
　　阿斯兰低低地反问：“你不相信自己？”
　　“……”
　　“我只是，被动地在棋局中坚持地做了一回自己。”阿斯兰轻轻地叹息，无奈而倦怠。他忽然累得再不想说一句话，就丢下发愣的苏亚雷斯，独自向宿舍走去。

　　新制度实施后一切慢慢地有了些秩序，架还是会打，但工作车已能好好地保留它工作车的作用，几乎再没有人为损坏的行为。很快，又到了降雪的冬伏期。很多人没见过下雪，而这里也是目前PLANT唯一一个有降雪的卫星，大家几乎是数着日子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苏亚雷斯自那天和阿斯兰谈过后似乎是真的丢开了心结，只是两个人都是清冷的性子，平日里也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但随着气温的降低，肩臂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后，阿斯兰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苏亚雷斯的无声的关心。对此他很感激，却又觉得承载不了，反而不知不觉地拉大了和他的距离。
　　落雪的那天是Junius8难得的节日，所有的人都涌出了门外，跟着漫天飞舞的晶莹在风中宣泄着自己的快乐。远远近近的，欢呼声隐约地传来，此起彼伏象是合唱着多声部的歌。
　　阿斯兰独自靠着墙，看着热闹的景象心里也是止不住的欢畅，只是总还是缺乏了参与的兴致，便一个人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雪花从看不清的穹隆尽头落下，飘飘然跌入尘埃，义无返顾地用自己小小的洁白浸染着黑色的土地，一片又一片，直到大地铺满了洁白，阿斯兰忍不住凝神，风仍在低啸，风中却似乎夹带着明亮的笑声，一声声，婉约轻柔，快乐飞扬。他伸出了手。
　　“你也第一次见到雪？”被拉赫曼拉进雪里疯的苏亚雷斯不知何时回来了，阿斯兰笑着点了点头算做回答。
　　苏亚雷斯不再说话，同样静静地看着漫天飘扬的雪花。
　　临近傍晚时，雪已经积得很厚，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在渐渐昏暗的光线中给人梦幻般置身于水晶球的感觉。人们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似乎都不愿打破这童话中的美好安宁。
　　阿斯兰在风中站久了，被忘却的酸痛又慢慢地侵袭了上来。他暗皱了下眉，转身回屋。苏亚雷斯瞟了他一眼，过了一会也不声不响地走了回去。
　　屋里很静，哈利在新一季开始时被抽去了总部，每天总要到晚饭时才回来。苏亚雷斯见房间的门虚掩着，想也没想就推开了门。
　　阿斯兰坐在床边，脱出了右臂正用力搓揉着，看见苏亚雷斯进来也只是微微愣了愣，稍稍偏了偏身，仍是低头继续按摩。苏亚雷斯很自然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阿斯兰本能地想挣脱，苏亚雷斯抓得稳，不等他有什么表示就已照着他刚才的手势用力地揉了起来。阿斯兰咬紧了牙，身体却放松了下来。他不看苏亚雷斯，也没再去想拒绝。
　　当拉赫曼大呼小叫地裹着寒气冲进门时，正看见房中无声的这一幕，他张大了嘴，房中的两个人却都没有抬头的意思，他憋了一会，转身又冲出了门外。
　　他自从被哈利警告过后确实一直打醒着不到处乱说，只是再要把阿斯兰当成同伴心理上仍然转不过来。对此哈利懒得多说，他也不爱自寻烦恼，反正阿斯兰从不会去招惹谁，他也乐得继续当他是透明。但一直认为和自己是同一战线的苏亚雷斯如此的行为实在大大地伤了他的自尊，让他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当成了傻瓜，而且还是那种替卖了自己的人数钱的傻瓜，他满肚子气恼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吃饭时阿斯兰和苏亚雷斯仍和往日一样安静，拉赫曼一眼一眼地瞪，苏亚雷斯却半点反应也欠奉。拉赫曼看看沉默的哈利，想着上次他说话时的样子，心里越来越委屈，潦草吃完就又晃出了门。
　　热闹了一天的宿舍区很安静，每间屋里都透着明亮温暖的灯光，屋外却是渐难抵御的寒冷浸骨。拉赫曼愣愣地在门外站了一会，打了个寒战，回去又不甘心，就漫无目的地转悠了起来。
　　不知不觉转到了厨房，他探了探头，见到几个机器人仍在有条理地忙碌着，杨太太也坐在桌边对着电脑说着什么，就又把头缩了回去。
　　杨太太却已经看见了那一头招牌的红发，她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对着门外说： “进来吧。有事？”
　　拉赫曼挠挠头发，进来坐在了杨太太的对面：“没事。闷，随便转转。”
　　杨太太看了他一眼：“才闹了一天就又叫闷了？”
　　拉赫曼玩着杯子没有吱声。
　　机器人过来给拉赫曼倒了杯热饮，杨太太看着电脑，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话头：“前阵子老有人用工作车打架啊！”
　　“是。弄坏好多车。”
　　“都是阿斯兰修的？”
　　“大概吧。他那人，显摆！”
　　拉赫曼说起阿斯兰仍是一脸的愤愤不平。杨太太瞟了他一眼。她挺喜欢原先的这四个孩子，后来见他们排斥阿斯兰心里也就特别难受，总想怎么样帮着化解一下，却也总没有那个机会。她更心疼默默无言的阿斯兰。她不动声色地接着说： “是么？我记得原来也一直是轮流值日的。”
　　拉赫曼愣了愣，摸着头发想了想：“他自己接过去做的。……我们可没逼他！”
　　杨太太温和地笑，顺着拉赫曼的话点着头：“阿斯兰是我见过的最老实的孩子。”
　　拉赫曼本能地嗤笑出声，杨太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的笑就被那毫不锐利的眼光挡了回去。他开始有点坐不安稳，杨太太却似乎并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仍是淡淡地说：“他象他妈妈一样，总是实实在在地做事，是个好孩子。”
　　拉赫曼忽然好奇了起来，试探地问：“那个……他妈妈不是议长太太么？真和你们一起干活呀？”
　　“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个……，”拉赫曼又去挠他的头发，“新闻里那些太太不总是在开会喊口号的么？”
　　杨太太好笑地看着他：“那你见过萨拉太太喊口号没？”
　　拉赫曼摇头，偷偷吐了下舌头。他从前根本也没怎么注意新闻里的那些官员，倒是记住了剧情片里穿华丽的衣裙，吃美味佳肴的漂亮人物，等于号就在饿着肚子睡不着的夜晚一下子划上了。
　　“其实，你只用自己的眼睛看，也可以看清楚阿斯兰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说的对不对？”
　　拉赫曼不出声，过了一会才赌气似地说：“你们怎么都向着他？他做了那样的事，不是应该被枪毙的吗？！”
　　杨太太看着他：“可他没被判死刑，这不正好说明了什么吗？”
　　“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罪不至死。”
　　“……”
　　“那他就和你们是一样的。”
　　“……你也这么说？”
　　“谁也这么说了？”
　　“哈利。”
　　“他是对的。”
　　拉赫曼定定地看着杨太太，杨太太温柔地与他对视着，黑色的眼眸中充满着理解与期待，似一只无形的手，熨贴地抚平了他那因叛逆而竖起的棱角，并一直轻柔地安抚上了他自以为被背弃的心。他觉得很温暖，也很感动，被哈利不由分说的命令和苏亚雷斯的“立场不坚定”带来的不快也就一扫而空。他托起下巴，严肃而又认真地想起来，想来想去都发现自己和阿斯兰确实也没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就搓着手，咧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杨太太看着他的样子实在是忍俊不住，她摇摇头站了起来，取来自己烤制的糕点笑眯眯地请他吃，看着他孩子样胡乱的吃相又是微微地走了神，直到拉赫曼出声告辞才回过神让他带回去给大家也尝尝。
　　拉赫曼咋咋呼呼地撞进了宿舍的门，出去时的气恼早被抛到了脑后。他大声地招呼着他们，对接连闪入眼帘的惊讶、白眼和无视恍若不见，只是傻傻地笑着，沉浸在还未散去的快乐里，卖弄地打开手中的盒子：“杨太太请你们吃点心！你也有份啊，阿斯兰！”

　　阿斯兰在Junius8的第一个雪夜便在一个又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温暖中悄悄地逝去。他仍然有点不能相信，却本能地放任自己去接受。就算是飞蛾扑火，他也愿意相信，相信再一次向他伸出的手。
　　雪霁天晴了。

　　十四

　　C．E．76年，距停战条约的签定已过了一年多，世界在和平里修身养息慢慢地恢复着生机。命运计划以及因命运计划而起的惨烈决战也渐渐地在世人的心中淡化，除了在事件中痛失亲人的奥布人，连地球也渐渐遗忘了被镇魂曲蒸发的那一片惨痛。奥布的慰灵碑前鲜花长开烛光不灭，除了这里，他们再不知道去何处寄托心中的哀思。
　　卡嘉丽总在天光初现时独自前往慰灵碑，在那里等待日出的第一缕辉光，轻轻地为黑色的碑体踱上金边。她总是默默地站在风中，任劲风吹乱头发，吹翻衣裾，神情间只有深切的思念，一丝丝，随风散开。她的眼睛，永远凝视着无尽的天际，直到漫天的彩霞被阳光逼退了最后一丝色彩，才昂头走回属于她的阵地——这时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更象个战士。
　　她已于去年依从内阁的意见与莫里托家族联姻，现在的她冷静理性，高雅谦和，再不是当年冲动率性的假小子，时光让她成熟，经历使她成长，她坚持着不变的信念，并把自己的意志传达给了她的国民。她带着奥布，已一步步艰难地走出了战后萧条匮乏的泥潭，渐渐踏上了良性发展的道路。沉默的慰灵碑，是她最好的监督者，也是她成就的最好见证，它是支撑她生命的坚固基石。

　　卡嘉丽背着朝阳跑步回到官邸，沐浴更衣后，就坐在餐桌前打开了当日的晨报。稍顷，高大健美的萧恩.莫里托也走了进来，他愉快地笑着，绕过长桌，扶住卡嘉丽的双肩，弯腰低头，而卡嘉丽也微笑着放下手中的报纸，轻轻仰脸，接住了萧恩含着淡淡宠溺的每日一吻。
　　虽是政治因素的联姻，卡嘉丽和萧恩对对方都很满意，言行中也不由得带上了对对方的迁就和温情，希望爱情能随着时间在婚姻的土壤中破土发芽。
　　萧恩长着一副运动员的身材，肤色是极为阳光的古铜，衬着深棕色的短发漆黑的双眸，处处透着健康和机敏。他虽出身于战后奥布政坛的五大家族，本身却并没有进入仕途，而是依从自己的爱好继续从事宇宙科学的研究，目前是曙光社的主要负责人。他和卡嘉丽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每天难得有碰头的机会，却又都珍惜这一段婚姻，于是约定俗成为每日一起共进早餐，然后一起出门工作。
　　萧恩随意地在卡嘉丽身侧坐下，取过果酱为她涂着土司，慢言细语地说起了昨日的见闻——他们各自都忙，也就更珍惜每日晨间的交流。
　　卡嘉丽慢慢地吃着，很专心地听着萧恩说话，不时加一句到位的点评，换来萧恩灿烂的一笑。卡嘉丽每每被那明净的笑容所感染，却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已经颇有些遥远的总带着淡淡无奈的浅笑来，随着展开的笑容也就总在最高的地方稍稍的有一点僵。
　　萧恩似无所感，又换了个话题：“社里有人要走。”
　　“……PLANT？”
　　“嗯。”
　　“……随他们去吧。”卡嘉丽的声音止不住的有点萧索，萧恩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想了想又继续说：“昨天听父亲提了一句，最近，好象有什么针对性的攻击。”
　　“我看了报告了。”卡嘉丽思索着，“有些激进的人，……你提醒他们一下吧。警方已经立案，但还是自己小心点的好。”
　　萧恩没说话，看着卡嘉丽的目光明显地带上了担心，卡嘉丽宽慰他地一笑，萧恩还是叮嘱了一句“别逞强”才拉着她站起身来。
　　奥布因为自身的原因，对PLANT 以命运计划引发血战，又在战后撤下计划安然无恙地占据世界统领的地位非常地不服气，但因为自己国力的衰退，原本还能成为支点的地位早已名存实亡，这就更容易让某些人产生失落感，进而加深因战争而带来的挫败感和怨恨。卡嘉丽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但疏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在重新把奥布带上富强之前，口号并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所以她的全部精力仍是放在发展经济上，力图以优势的科技能力平衡弱势的资源短缺，尽快让奥布发展到战前的水平。而对于民间的各种组织，她依从传统向来不加以过度的干涉，这也使国内在一次保卫战后日益高涨的政治氛围下孕育了众多的有政治倾向的民间团体，给一些激进组织提供了发展的便利。
　　一向以中立和平为宗旨的奥布，就在这样的大形势下渐渐地让激进扎下了根基。

　　当奥布国内最后一起袭击准移民事件被定性为战争受害者的个人行为后三个月，PLANT国安部截获了一份来自境外的密码情报，经破译，是一份关于潜伏工作的指令性文件，当即就引起了评议会的高度重视，很快成立了专案小组，由雷•泽•巴雷路担任组长。
　　雷因为身体原因，战后被杜兰达尔留在了军部机关。他天性沉静，细致缜密，很快被国安部的亨达部长看中，成为他的得力助手。这次事关重大，雷就成了当仁不让的不二人选。
　　因为涉及到新移民，专案组的工作进行得非常小心和细致，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才成功抓获了一名潜伏人员，并因此顺藤摸瓜抓到了和他相关的一组行动人员。正当专案组准备再接再厉继续清查时，Junius接连发生了暴力破坏事件，而最厉害的Junius8居然被挟持人质的暴徒占据了卫星的中央控制室。他们对外发表声明，要现议长吉尔伯特•杜兰达尔销毁命运计划，并为命运战役中的死难者以死谢罪，否则他们就要毁掉Junius8。一时间，平静了没多久的PLANT又陷入了新的恐慌。
　　PLANT当局对于陷入危机的居然是做为军部监狱的Junius8也是茫然不解，但在分析研究过后还是明白了这一误打误撞的结果，不过这也并没能让他们轻松多少——Junius8上原有的防卫设备在移入自然人后做了大改，加上原本并没有驻军，改装后也还没配备相应的警力，如今这种状况，想必是仅有的那点监狱武装也被消灭了。
　　Junius8对外的一切联络已被全部隔断，卫星里情况不明。当局于是一方面摆出谈判的姿态，一方面派出突击小组隐蔽出击。但很快就有情报显示，暴徒根本没有逃亡的打算，而是控制了卫星的防卫系统，这让大家更相信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孤注一掷毁灭卫星。先遣的几个小队根本没能靠近卫星的外壁。
　　情况陷入了僵局，雷请缨亲自带队出击。

　　Junius8的防卫系统并不是PLANT最强的，但火力全开之下，也还是全方位地护住了进入的通道。雷早在突击行动开始前就仔细研究了卫星的对外防御资料，并让技术部为突击用ZAKU加涂海市蜃楼粒子层。此时他带着突击队员赶到Junius8外围的指定区域后，简单地向他们解说了行动方案并布置了进攻的层次和时间，就驾着Legend在干扰弹的掩护下逼近Junius8，用机动炮灵活地攻击被自己吸引过来的激光炮台，并利用Legend的机动性快速穿插，渐渐地在防守稍微薄弱的起落台背面撕开了一条缝，等待的其他队员抓住时机从缝隙中穿了进去，沿外壁移动至平台，陆续进入。雷在他们行动时继续正面的穿插攻击，吸引住所有的火力。
　　收到队员安全进入发回的预定信号后，雷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硬闯。此时防御的炮台已被毁去十分之一，但要硬闯仍然是极困难的行动。他冷静地退后，再次检查了机体和装备，除了机动炮有些损失外，机体也有程度不同的损伤。他重新调整了一些参数，正准备一鼓作气冲进去时，满天幽蓝的光网忽然消失了。雷没想到突击队这么快就能得手，愣了一下才冲向敞着口的起落平台。
　　下了Legend，雷一边向前跑，一边联络队员了解情况。通讯器里队员向他报告着行动的位置，紧接着就传来惊讶的低呼，雷皱了皱眉，加快了跑动的步伐，却没有立即催问。过了一会，通讯器那边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向他报告说危机已经解除。雷不由得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才更快地向前冲去。
　　还没到中央控制室的范围，四周已是一片狼籍，各种各样的碎片铺撒着，在干涸的血迹中闪着无机质的冷光，触目地宣告着曾经的激烈。沿途东倒西歪地躺着不少人，看服饰，应该是原来的守卫人员。雷没有停步，继续沿通道向前。渐渐地，路上干净了些，进入控制室范围后直到第三道门才又开始看见尸体，但服饰已改为外来的平民式样。控制室里站满了人，雷越过人群直接看向最后一道门：亚光的金属门上布满了弹痕，门边的密码锁连着解码机，看最后停住的显示，赫然只剩下最后一项，雷停住，忍不住暗吸了一口凉气。
　　有队员过来向他报告，他边听边扫视着室内，目光一下就停在了有着蓝色短发的背影上。
　　“他是这次行动的队长。”报告的队员指着蓝发人做着最后总结。雷依然木无表情，却迈步向那人走去，然后看着他站起身，转过了脸……

　　阿斯兰转身看见了雷，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以标准的立姿站定不动。他刚才已听到有人向雷报告，因此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雷一直紧盯着他，神情专注却又游离，清冷的蓝眸中看不出丝毫的波动，身体却微微地晃了晃，带动散垂的金发微微地划了一道涟漪。
　　阿斯兰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不做声，想着苏亚雷斯的伤，就略有些迟疑地开了口：“我们的人伤了，能不能，尽快送下去？”雷凝定的双眸这才活动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对方：仍是那般沉静的面容，仍是那双清润的眼睛，暗色的制服也没能使他变得黯淡，他穿着囚衣，却和穿着ZAFT红服时一样，从容冷静。
　　雷忽然觉得心里又躁动起来，他克制地握了握拳，冷淡地命令阿斯兰立即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交给他，就绕过凌乱的现场走向控制台。
　　拉赫曼走了过来，见阿斯兰咬着牙要往外走，就伸手扶住了他。旁边，苏亚雷斯正被小心地放上了担架。阿斯兰不再说话，靠着拉赫曼跟着引领的队员去写报告。

　　事情发生时正是傍晚收工的时刻。远远近近的，都是往回走的人和车，在夕阳里拉着长长的影子缓缓地移动着。各种声音嘈杂地响着，在淡淡的天色下，给人恬淡惬意的感觉。
　　阿斯兰和哈利并肩走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却又都显得很愉快。拉赫曼大开着蜂鸣器呼啸着从他们身边掠过，留下一阵放肆的大笑伴着他们匆忙闪避的动作。随后的苏亚雷斯目不斜视地跟着也冲了过去，撒下一路漫天的灰尘。
　　哈利忿忿地吐着呛进口中的土，低声咒骂了一句，阿斯兰笑着朝后面看去。正在这时，低沉的爆炸声远远地传来，脚下的土地也跟着微微地震动着。阿斯兰神色一凛，和哈利交换着眼色，正要说话，紧接着又传来几声爆炸，然后是隐约传来的嘶喊惊叫，紧张和担忧霎时扣住了所有人的心。阿斯兰和哈利再无迟疑，各自跳上一辆从后赶上的工作车向回赶去。
　　一回到住处，所有人就收到克莱茵留在宿舍不准妄动的命令。忐忑不安使每间宿舍都显得异常安静，大家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偏偏那几下爆炸后一切竟归于沉寂。
　　拉赫曼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阿斯兰思索着刚才听到的声音的方位，抬头凝重地看了哈利和苏亚雷斯一眼。
　　哈利点了点头，苏亚雷斯“腾”地站了起来，竖着眉问：
　　“你确定？”
　　“什么？”拉赫曼摸不到头脑，愣愣地看着苏亚雷斯。苏亚雷斯没理他，仍是紧盯着阿斯兰。
　　阿斯兰沉思着点了点头：“不是外来的爆破。内部的话，目标只能是控制中枢。”
　　“谁干的？”
　　“不清楚。”
　　这时，被统一落锁的门忽然又都打开了，大家互相看了一眼，争相跑出门外。
　　克莱茵不在，聚在屋外的人互相猜测议论着，都不知道该有什么行动。阿斯兰隐在暗处，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地向区控制室走去。哈利一眼看到，默不作声地也跟了过去。
　　控制室的门开着，克莱茵撑着头坐在桌前，通讯器里一片凌乱，有怒喊有抱怨，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询问。哈利拉把椅子坐下，接过终端就开始飞快地寻找事件的源头，阿斯兰也在另一个终端前坐下，试图了解卫星外的情况。克莱茵这才抬起了头，迷惑地看着认真忙碌的两个人，很快恢复了自制，喝令他们立即离开。
　　阿斯兰手中不停，冷静地告诉他现在监狱区的防卫已开始失效，估计是制造爆炸的人同时想制造卫星内的骚乱。
　　克莱茵一听脸更白了，他死死地握着拳头，不再出声阻拦，努力使混乱的头脑清晰了一点后，告诉他们从刚才起就一直联络不上监狱本部。阿斯兰点了点头，把端口完全封锁前收集完的情况向他说明了，哈利也同时查出卫星中央控制室的保安系统已有人开始进攻。
　　克莱茵看着他们，脑子里仍是无法消化这些信息的空白。阿斯兰想了想，问他这里有没有武器。克莱茵点点头说有几支MK-69突击冲锋枪。阿斯兰点了点头，让他把情况设法通知另几个区的管教，并做出监狱趁机暴乱的假象，掩护行动。
　　“行动？”克莱茵张大了嘴，“就这几支枪？”
　　“够了。人多了反而目标太大。”
　　“谁去？”
　　“我……”
　　“我们。”苏亚雷斯和拉赫曼不知何时也到了门外。哈利慢慢地举了举手：“我。”
　　阿斯兰没看他们，依旧等着克莱茵的决定。克莱茵一个一个地打量过来，慢慢地站直了身体：“我也去。”
　　阿斯兰摇摇头，冷静地对他说：“这里需要控制。旁边就是自然人区域，真成了暴乱恐怕更不好收拾。”
　　克莱茵不再说话，看着阿斯兰眼里闪过无数的情绪。他轻轻地咬住了嘴唇，用力点头道：“我知道了。祝你们成功！”

　　四个人默不作声地就地整理着自己，阿斯兰仔细检查了待用的武器后，才放心地交给苏亚雷斯和拉赫曼。他背起一支，顺手又抄起两把军刀收进了靴筒，刚直起腰，拉赫曼一言不发地伸长了手，阿斯兰轻轻一笑，随手抽出一把压在了他的手心。拉赫曼漫不经心地在手里颠着，一不留神，已不知被藏到了哪里。阿斯兰笑容未退已带头隐进了人群中。
　　外面一片漆黑，监狱区制造着声势，点亮了许多火把，随着区域防卫壁的撤除，水银泻地般流进了黑暗，涌过田野，迅速向高速电梯逼近。
　　电梯已被破坏，人群聚集在中央交通大楼周围继续鼓噪着，克莱茵和其他管教小心地控制着场面。哈利趁乱潜进了一旁的监狱本部，摸进空无一人的控制中心，找到终端就开始在被封锁的端口处故弄玄虚，重点却是侵入卫星的对外安全防卫系统。他本来就因为入侵军方高端电脑而获罪，前一阶段监狱的系统出现问题时又抽他去帮助解决，因此对于监狱的电脑系统他早已摸清了门路，这一次很快就闯过了防火墙，调出走线图交给阿斯兰，之后就全力破解被重新加锁的对外防卫系统，为外来的进攻提供帮助。阿斯兰带着苏亚雷斯和拉赫曼收到哈利传来的资料后就悄悄绕进了克莱茵刚刚告诉他们的备用维修电梯，贴着运输管道的外壁进了位于漏斗接合处的低重力工作区。
　　电梯口并无人把守，阿斯兰他们爬上了顶棚，根据哈利给的走线图悄悄地向中央控制室移动。顶棚的空间比较大，低重力也方便了他们掩饰行踪，当通道收窄再不能容人通过时，他们已顺利到达了控制室的外围。
　　率先跳出顶棚后，阿斯兰迅速破坏了监视器，利用哈利给的解码资料开了第一道门，门一开仍是利落地破坏监视器，冲向下一道门。门紧闭着，阿斯兰估计对方人手不多，因而没有分散守卫，他沉着地继续开锁，哈利给的东西不起眼却非常有用，几下跳跃，就“叮”地锁定，门又悄无声息地向边上滑开。子弹呼啸着从开启的门里倾泻了出来，阿斯兰随着门的动作略微一让，等待的苏亚雷斯和拉赫曼立即织出火网压制，阿斯兰抓住对方稍微退让的瞬间侧滚而入，身形未定子弹已准确地飞向之前看准的方位，有人被击中，剩下的忙乱地边向阿斯兰射击边四处寻找躲避的地方，苏亚雷斯和哈利抓住空隙也冲了进来，一阵猛扫撂倒了他们。阿斯兰单足点地，毫无停顿地继续向第四道门冲去。门忽然开了，子弹擦着阿斯兰的手臂从拉赫曼的耳边掠过。眼见尚在空中无法闪避的阿斯兰就要成为门内的靶子，只见他已借着刚才那一点冲力在半空中一个转身空翻，避过大开的门口，伸手抓住门边的突起硬把自己拽进了门边的死角，但拖在后面的右腿仍被子弹打中了。拉赫曼大叫着，和苏亚雷斯一边扫射一边奋力往前跑，阿斯兰身形甫落就立即跟着大火力压制，掩护他们冲进控制室，隔着控制台与对方对峙起来。双方一时陷入了僵局，阿斯兰估算着时间，不敢拖延，扯出急救包扎好伤口就要冒险前突。他向苏亚雷斯做了个掩护的手势，正准备腾身而出，苏亚雷斯竟先一步滚出了隐蔽，霎时被吸引过来的火力紧紧咬住。紧跟着跃出的阿斯兰从事先看好的位置飞速向控制台扑去，只那么一会的空隙，已被他跃上了控制台，他一边扫射一边脚下不停，冲进敌阵后就利用对方担心混乱中误伤自己人的优势，手中枪或射或打，很快放倒了一个又砸晕了一个，一下子就搅乱了他们的阵脚，拉赫曼紧跟着也冲了上去，搏斗开始了。阿斯兰拔出刀，受伤的腿疼得有点钻心，他一个趔趄却正好避过了正面的子弹，身子撞过去时他横肘翻腕，刀锋划过咽喉，错身的一刻他用力一捣，身子便借力继续冲向最后一个人。那人一直在角落里被苏亚雷斯压得动不了，眼见阿斯兰冲来，来不及掉转枪口已被阿斯兰一刀刺入了心脏。他大睁着眼睛瘫软着倒下，手中的枪却随着身体的摆动划着弧线荡回，子弹在室内划出连续不断的痕迹，阿斯兰放开刀，左手一拦，右手去掰开扣紧的手指，没想到那人竟异常凶悍，拔出胸口的刀用尽全力往阿斯兰身上插下，苏亚雷斯大叫着挣扎起身，却力不能支又跌坐在地，待看到拉赫曼过来解除了危机时，心里一松就昏了过去。
　　阿斯兰这时也觉得全身脱力，他让拉赫曼赶紧去看看苏亚雷斯，自己支撑着检查了一下室内，见再无异样才过去停下了一直在工作的解码机。这时，门外冲进了很多人，乌亮的枪口森森地指着他们，一边大叫着“不许动”。阿斯兰抬起头，疲倦而清晰地说：“我们是监狱3区的人。这里已经收回，请通知医生来，有人受伤了。”

　　十五

　　二次战争期间，地球上就因为自然人与协调人之间不断出现的战争而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思想，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亚德的自然选择理论。亚德出生于自古敬畏自然崇尚自然，并在文明的进程中始终保持着传统的东亚共和国原印藏地区，他自幼随大师修行，成年后又不断在各地游历，眼看着世界在不断追求高新技术和保持传统的矛盾中冲突争执，继而一次次地陷入战争的旋涡，在大规模毁灭武器的威胁下濒临灭绝的险地而忧心忡忡，于是他大声疾呼，希望人们能用对话解决纷争，让自然判别优劣，而不是人为地去判定某个物种有无生存的必要。他相信通过自然进化发展而来的人类必然将继续被自然所选择，任何以自己的标准衡定对方的行为都是傲慢的，违背自然的，必然受到自然的惩罚。他的言论，在饱受战争之苦又无法平衡心理的人群中渐渐地产生了反响，很快，亚德周围就聚集了一群追随者，奥布第一次保卫战后一直在外游历的前五大家族后裔艾拉•萨哈克也是其中之一。
　　艾拉聪明机敏，领悟力极强，在与亚德的探讨中不断地从新的角度给亚德以新的思考，从而协助亚德把他的思想提升到理论的高度，深得亚德的喜爱和信任，并利用他出色的组织管理能力，把松散的思想研讨团体发展成颇具影响力的新兴组织——凯拉斯。至二次战争末期，凯拉斯已成为继蓝色波斯菊后在地球最有影响力的组织，但和蓝色波斯菊不同的是，他们一直高举着和平对话的大旗，在历经战乱之苦的地球更有人缘。
　　命运计划提出后，凯拉斯因循着自然选择理论，反对的声音尤其强烈，但杜兰达尔一意孤行，甚至用镇魂曲震慑地攻击了地球，凯拉斯的思想受到了严峻的考验。在奥布与PLANT的命运战役结束后，凯拉斯内部渐渐分化出继续对话解决和对话不通时有必要借用其他手段解决矛盾的两个争锋相对的派系，他们不断争论，但尚在良性的范畴，各自都有一批拥护者。亚德对此并无所谓，他相信大家能从对话中找到一致，因此，事务性的工作全部交给了艾拉，自己仍是四处游历，与各种各样的人对话，继续进行自己的修行。
　　地球圈统一联合成立后，艾拉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并把凯拉斯的总部搬到了奥布。他和萧恩本是中学同窗，回到奥布后，因为这层关系更是在发展凯拉斯的同时满腔热诚地致力于奥布的发展重建，但随着奥布在国际舞台上接二连三的失意和永远处于被人选择性利用的尴尬的地位的现状，让他满心不甘，卡嘉丽的随遇而安更让他忿忿不平。家族曾经的荣耀使他很快就下了力图改变现状的决心。
　　他在奥布结识了曾是克莱茵派的PLANT人安东尼奥，两人相见恨晚，结为挚友。安东尼奥回国后又介绍了不少与他志同道合的人给艾拉，这也促使艾拉起了想把凯拉斯发展到PLANT去的念头。
　　PLANT的新移民政策出台后，艾拉把计划完善后亲自去寻找行踪不定的亚德商讨，奥布国内的事务全权交给了助手罗尼。罗尼却没有完全依据艾拉的计划行事，他趁着奥布国内反PLANT思潮高涨吸收了许多反PLANT的激进分子，并在计划实施中断章取义，把破坏当成了首要的目的。等艾拉带着亚德的指示回到奥布时，罗尼已失去了与派遣人员的联络，随后不久，Junius8的声明传遍了地球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艾拉已经无力回天，知道凯拉斯至此已是等同于恐怖组织，他觉得有愧于亚德，心乱之余竟然悄悄离开了奥布。之后，随着暴乱分子的接连落网，PLANT的暴力挟持事件就此落下了帷幕，奥布国内协助搜捕凯拉斯成员，除了创办人艾拉先一步失踪后，事件的主要指使人罗尼也下落不明。PLANT在事后赞扬了奥布在事件中的理性合作，卡嘉丽却始终无法对此释怀。事件过后，奥布当局对各种民间团体和组织进行了一次详细全面的检查和登记，凯拉斯和它当初崛起时一样，迅速而突然地在奥布消失了踪迹。
　　这次事件，是凯拉斯开创以来所遭受的最大打击。不但使亚德的和平对话原则蒙上了污点，而且随着设在奥布的总部被查封，艾拉的失踪，罗尼的被通缉，凯拉斯几乎已经丧失了运作的机能。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孤身在外云游的亚德被某个害怕担事的国家遣送出境后竟在回乡途中突染重病，不治身亡。自此，所有人都已认定凯拉斯已脱离了世界的舞台，之前的Junius卫星遇袭事件也成为和平进程中的不和谐插曲，随着曲终人散，一切又将回归协调发展的主旋律。

　　雷一直留在Junius8等事情全部解决后才回到中央卫星。刚出空港就见到议长官邸的专用司机正站在一边等候，见到他出来就恭谨地打开了车门。雷微觉诧异，但仍是不动声色地听从了对方的安排。
　　自从5岁被吉尔带离研究所过正常的生活后，雷在心里一直把吉尔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但当他考入军校后，他又不自觉地让自己远离开吉尔的家。盼望是其中的一分子却深知自己永远也不是的矛盾心理，让他爱恋着那个家那个人，却自制地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因此而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留在军部工作后雷一直住在分配给他的军官宿舍里，吉尔没有公务的假期他会早早地过去探望，陪他在光线充足的庭院里下一盘棋，为他亲手泡一杯咖啡，或者，在饭后的安闲里为他弹一支他喜欢的曲子。他喜欢这样的氛围这样的吉尔，因为珍惜，他反而刻意收藏起平时的放纵，把最好的留给最适合的时间。
　　摸出钥匙开了门，吉尔家的钥匙他一直随身带着，却很少使用。屋里不是平日的寂静，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敲着琴键，雷饶过厅角的高大植物，向声音的出处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琴凳上，专注而夸张地摁着琴键。雷不由得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小男孩这时回过头来，一眼看见严肃的雷也是吓了一跳，愣了愣，叫着妈妈就挪下了地。
　　匆匆跑出来的塔里娅见是雷来了，笑着拉过直往自己身后躲的艾瑞克指点他叫哥哥。
　　雷立正敬礼，恭谨地叫了声“古拉迪斯舰长”。
　　塔里娅摆了摆手，温和地笑道：“这里不是密涅瓦，叫塔里娅就行。”
　　雷心里奇怪，脸上虽然仍和往常一样，眼睛还是流露出不明所以的茫然来。
　　塔里娅想了想，大方地告诉他：“吉尔和我今天结婚。”
　　雷愣住，看着塔里娅局促地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
　　塔里娅抬手梳理着艾瑞克柔顺的短发，简短地把她和杜兰达尔的往事告诉了他。雷默默地听着，等她说完，才不置可否地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塔里娅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责备地反问：“你真的不明白？”
　　雷低下了头，塔里娅摇了摇头接着说：“吉尔他，想得到你的祝福。”
　　雷微微地一震，却依然没有抬头，转眼瞧见刚才的小家伙正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就弯下腰问他：“喜欢弹琴？”
　　男孩子见雷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探出身子点了点头。雷不再说什么，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琴边坐下，随手选了支练习曲示范起来。
　　他心里很乱。吉尔要结婚他知道应该高兴，可知道归知道，他还是本能地觉得吉尔将不再是他的吉尔，这个家也不再有他的位置。一直小心地近乎虔诚地珍爱的一切终于要和他分离，他永远都只是一个人，一个没有家也没有家人的怪物。
　　艾瑞克虽然年纪小，却十分敏感，看着雷弹琴的样子也知道哥哥的心思并不在琴上面，他不安地挪远了些，见雷浑然不觉，竟悄悄地爬下琴凳自己走开了。雷在恍惚间毫无反应，一曲弹完就愣愣地对着琴键发起了呆。
　　杜兰达尔到家时，正看见雷独自坐在钢琴边默默地发呆。他微微摇头，过去拍拍他的肩，侧身在琴凳上坐了下来。
　　“吉尔！……”
　　“都知道了？”
　　“是。”
　　“你，不介意吧？”
　　“介意……有用吗？”
　　“雷！……”
　　雷站了起来：“您还有事吗？如果只是……，我还没回军部报到。”
　　杜兰达尔无奈地止住了他：“你这么不愿意我结婚？”
　　雷沉默地转开了脸。杜兰达尔也站了起来：“塔里亚是我一直爱着的女人……”
　　“吉尔！”雷忽然失控地喊出了声：“你不必对我说这些！”
　　“为什么？”杜兰达尔温和地看着他，却紧逼着追问。
　　雷死死地咬紧了嘴唇，过了很久才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是个怪物，活不了多久的怪物。我不是你什么人，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你愿意做什么根本不需要得到我的同意！”
　　杜兰达尔轻轻地摇头：“雷，难道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能教会你如何看待你自己么？”
　　平和的，带着淡淡哀怨的语句却如一支针，“啪”地刺破了雷鼓胀起的情绪，他颓然地捂住了脸。
　　杜兰达尔象从前一样环住了他，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你是我的孩子。从第一天带你回来你就是我的孩子。无需怀疑。”
　　“吉尔……”雷埋下了头，让那熟悉的温暖怀抱深深地包围住自己。无数次害怕过后都是这个怀抱给他温暖给他力量，他仍然没有放弃他，他再次感觉到了安心。
　　“塔里娅不住在这里。”
　　“……”
　　“你不会想把钥匙还给我吧？”
　　“……”
　　“你的房间，一直都有人打理。”
　　“……”
　　“怎么？失音了？”
　　“……吉尔……”
　　“嗯？”
　　“你打算怎么处置阿斯兰•萨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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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unius8很快就在事件后恢复了正常的生产运作，PLANT的新移民政策虽然受到了质疑，但在杜兰达尔的坚持下仍然坚定不移地执行着，只是加强了有关部门的力量，加大了预防和处理的力度。
　　参与Junuus8自救的人员都得到了嘉奖，直接投入战斗的阿斯兰•萨拉等四人更是给予了记大功和减刑的奖励。刑期已过半的哈利和刑期本就不长的拉赫曼减刑后就一起离开了Junius8，由军部收容处另行安排工作，苏亚雷斯重伤，现场救治后很快被转去了Junius区属医院治疗休养，阿斯兰伤势较轻，在当地治疗痊愈后继续留在3区劳动。

　　苏亚雷斯回来时田里的麦子已经收割完毕，阿斯兰见到他时显得有点激动，他快步向他走去，似乎想去拥抱他，走到近前却又自制地停下了动作。他微笑着打量了他一番，什么也没说就拉着他去了杨家——杨太太知道他今天回来，早就叫了他们和克莱茵一起去她家包饺子，说是要为他接风，祝贺他恢复健康。
　　苏亚雷斯好脾气地由着杨太太打量，对她“白了，瘦了”的说法不置一辞，克莱茵在一边一本正经地问他有没有搭上个漂亮的护士小姐，苏亚雷斯忽然想到了什么，刚想去找阿斯兰，被克莱茵拉着一打岔，心里一烦就又忘了。克莱茵现在在他们面前早不再摆严肃的架势了，他本来年纪就不大，拉赫曼走了正闷得慌，现在苏亚雷斯回来了，虽然他并不象拉赫曼那么能疯，但也摆明了要趁机闹他一闹。
　　说说笑笑间一切准备就绪，开始包的时候杨打开了电视，设置好自动查找新闻随机播放的程式，大家就边包饺子边看起新闻来。
　　画面缓缓地转换着，从宇宙到地球，虽然仍有零星的暴力活动，整体的大环境仍是和平与发展的。克莱茵和杨四平八稳地评论着，苏亚雷斯仍是时不时地夹一句抢白，阿斯兰眼尖，居然在维多利亚亲民活动日的现场看见了伊扎克一晃而过的身影，他抿着嘴暗暗地笑了笑，想着某个从不耐烦事务性工作的人如今只怕是成日价在文山会海里打转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去喊“KUSO”，一时竟有点走神。
　　“那是奥布首长？好漂亮！”杨太太赞叹的声音拉回了阿斯兰的神思，再看画面，已经换成了奥布的国庆巡游。“听说她打过仗？真看不出来呀！”
　　阿斯兰想起与卡嘉丽初见时的情形，忍不住笑道：“她从前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苏亚雷斯瞄了阿斯兰一眼，没有说话。阿斯兰不以为意，看着与从前判若两人的卡嘉丽，心里忍不住感慨。
　　电视换了画面，杨太太已去烧水，苏亚雷斯和克莱茵认真地包着最后几个饺子，阿斯兰收拾着桌子，正在这时，电视屏幕跳动了一下，又换回了刚才奥布巡游的画面，随着突然传出的慌乱的现场声音，所有人又都把目光转回了电视，画面正开始回放，浅笑嫣然的卡嘉丽忽然身子一歪，天蓝色的礼服上刹时洇出了紫色的痕迹。阿斯兰一愣，随即一步冲到电视机前，选择区域慢放仔细地又看了一次，这次，他清楚地看见子弹从人群上方穿出，直直地射入了卡嘉丽的左胸。
　　大家一时面面相觑，都看着阿斯兰没有动作。阿斯兰沉着脸，换着角度查看着视频所能给出的所有画面，然后关掉了电视。
　　杨太太这才长叹了口气，阿斯兰转回身，看着大家勉强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仍是鲜美可口的饺子，阿斯兰却再一次食不知味。他皱着眉想着所有的可能，最想知道的却是卡嘉丽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卡嘉丽对他来说，早已是介于朋友和亲人之间的存在，他无法让自己忽略这一场变故。

　　十天后，奥布发布了首长脱离危险的公告，但袭击事件却并没有公布最后的侦察结果，凶手在事发后自杀身亡，除了查出他曾加入凯拉斯外，没有留下任何可查的线索。
　　这次事件后几年，地球圈再没有发生过重大的针对命运计划的流血事件，其他有针对性的暴力活动也有所减少。地球圈全面地进入了和平共存的良性发展时期。C．E．78年，杜兰达尔因新移民政策的成功顺利当选连任。同年底， PLANT与奥布签订了共同重建海利欧波利斯殖民星的协议，双方各负担一半的费用，奥布负责设计，PLANT则承担具体的施工建造。建成后的殖民星将成为两国间的边境特区，中立自治，主要致力于学术研讨和工业制造，双方都有意把它打造成促进两国共同发展的桥梁和对话平台。
　　C．E．79年初，阿斯兰•萨拉因服刑期间的上佳表现，再次减刑后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