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韶华》蛮小刁

1、不期而遇的阳光

　　（1）
　　秋老虎入驻的南方小城。
　　白芍自灼灼日光下拐入，在“蓝山”咖啡二楼拐角处的那间包厢门口驻足。此时，额前拱着的齐刘海早已借着缜密的汗珠拉帮结伙，她像是全然未觉，一双眸子直盯着门牌号发怔。良久，也不见任何动静，惹得一位年轻侍者频频回头。
　　终究，他还是忍不住：“小姐 ，请问有什么地方可以为您服务吗？”
　　她愣是被吓地打了个寒噤，愤愤地转身，入眼的是一套深棕色工作服，大约是自己方才的行为使然，哪里怪得别人。她暗暗吐了吐舌，回答：“不用，谢谢。”索性连敲门的步骤都省略径直推门而入。
　　里间坐着的男子，一杯咖啡握于手心，桌上摊的是几张今日早报，俨然一副布尔乔亚做派，白芍蹙眉。
　　她规规矩矩立于角落，双手不自主地绞动，蚊子般叮咛：“你……您好，沈先生。”
　　对方闻及声音，丢给她一个完美的笑容，示意她坐。
　　“你好，我叫沈墨痕。”他补充，“取自元代诗人王冕的《墨梅》，‘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
　　白芍挤出安静的微笑，强迫自己直视对方。不知是否紧张的厉害，她竟瞥见他眼中一束不可名状的光芒正黯然失色。
　　“在你今后的学业生涯，我将作为你的资助者。我相信你是懂事的孩子，定会在将来有所成就。”
　　“是啊！”白芍心里答道。那段搅人心绪的对话毫不保留的重现在她的脑袋。
　　几日前堂姐白嫣然难得约她吃饭。她最擅长的便是做乖孩子，即使不情不愿，嘴上也应承下来。
　　对于姑姑的这位女儿，白芍自认为并不熟稔，两人之间的交往更是寥寥。只逢年过节，偶听大人趣谈，童年的自己就爱追着白嫣然跑。可如此久远的事，她又如何能记得，所有的记忆怕是早被父母离婚的事覆盖了。
　　那时的天气一定也是像今天这般燥热，她与白嫣然相对而坐，各自享受美味。
　　白嫣然是这样开头的：“暖暖，和你商量一事。”暖暖是她的乳名，家人一贯如此叫她。
　　“你们家的情况你再清楚不过，你爸爸守着微薄的工资将你拉扯大。你将来在大学会需要很大一笔开销。”她顿了顿，继续，“你知道的，我们家生活亦是平平……”
　　“你想说什么，嫣然姐姐？”白芍打断她。
　　“我希望你接受资助。”白嫣然总算开门见山，“他是我的同学，公司老总。”
　　白芍简直不敢相信，她本能地想要拒绝，“爸爸”俩字眼却生生刺痛了她。那个老男人，如今华发丛生，一脸灰白的胡茬子，他的好时光都被自己偷了去。她到底还是无力反抗，接受了提议。
　　“你就要高考了吧？”沈墨痕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嗯，是的。”
　　“你准备考哪一所大学？”
　　“A大”她如实回答。那是一所百年师范，白嫣然即是此校的毕业生。
　　白芍梦想成为人民教师。虽然理由有些可耻：她认为教师是受社会尊重的群体，那么某一日真正拥有这份职业的她必会给父亲带去荣耀。甚至，白芍设想过更加荒谬的情景，她站在母亲面前，控诉她抛夫弃女的恶行，多么快活！
　　“哦？”沈墨痕若有所思，“A大是不错的选择。就是录取分数对于省内的人会较高啊！”
　　“我能做到！”她的声音里透着不可置疑的坚定。
　　“好，加油！我等你。”沈墨痕说出最后三个字时，自己亦是吓了一跳。
　　从“蓝山”咖啡出来，白芍坐上了回程公交。
　　车子在驶过暗处时，她的轮廓在玻璃窗上清晰可见。她算是标准的中国式美人。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眼眸黑白分明，神采奕奕，鼻子不算很挺，但胜在小巧秀气。盈盈浅笑时，两颊的梨涡轻轻浅浅，像是有着温暖整个冬日的能量。
　　见过白芍的人都爱感叹，要是这么一个人配上幸福的家庭，再拥有一笔足够的财富，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上帝是多么公平，慷慨的赠予她美丽，却也定要给她设十个八个坎才肯罢休。
　　白芍思考，人生是多么不可思议，昨日她还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家里并不算穷，今日她就得依靠旁人的救济生活。她拿出那只两百块钱购得的手机，在联系人一栏反复查阅，似乎无人可以担当这个秘密的倾听者。她左思右想，脑海中蓦地闪现“顾亦”的名字。
　　说起此人，就不得不提及他的身份。他是白芍的笔友。
　　还是在高二那年的寒假，白芍百无聊赖之中，不知从何处觅得“笔友”一词。她向来认为，与人交往时，有两种朋友无可挑剔，一是密友，彼此知之甚多，当然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二是生人，互不熟悉，你可以尽情倾诉，不必担心你的秘密在朋友圈泄露。
　　于是，她本着这个原则，在□□空间上发了条说说：满世界找笔友。不日，当真有一陌生人回应了她，那人称自己为顾亦。两人的书信交往由此开始，从来不曾间断。
　　现下已是月末，顾亦的信从来都是准时寄到。白芍决定将她的遭遇悉数告诉他，或许他能开导自己。
　　晚间，她将自己锁进房间，小心翼翼地拆封从镇上小店拿到的信件，脸上写满期待。
　　顾亦说，又是一年开学时，他即将变成一名高三学生。白芍想自己何尝不是。
　　他戏谑自己患了开学恐惧症，近日来总是焦虑，白芍打心底嘲笑他。
　　当他接下来写道恨不得来一场大水，然后教育局勒令学校停课时，白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不止她一人有过这样邪恶的想法，这是学生的共性啊！她好奇的去揣测顾亦提及此时的表情，定是痛苦的，哦，或许无奈更多一些呢！她原本的愁绪没来由的消散，把与沈墨痕相关之事暂时贮藏心底。

　　（2）

　　八月还来不及收尾，新学期已悄然而至，叫人猝不及防。
　　白芍被可怕的失眠症纠缠，晚间瞌睡虫迟迟不肯光顾，这使得她白日里显得倦怠。
　　开学第一天到来，她想：全新的开始如果伴着精神不济，绝不是好兆头。于是，她干脆赶了个早，闲逛在学校的操场。
　　前不久的同一时刻，或多或少总能看到几个高三学生晨跑。每一个有力的步调中，都躲藏着青春的灵魂。而今，自己成为当事人，自是另有一番滋味萦绕在心头。她不由慢跑起来。
　　前方大约一百米处的地方，一双丽影正信步而行。白芍隐隐觉得熟悉，但双方之间隔着相当的距离叫她看不真切。她加快脚步，急于一探究竟。
　　待看清男方时，她硬生生的怔愣，不禁抱怨自己运气欠佳。
　　而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逡巡在他身上的目光，蓦地转过头来，与白芍的眼神直直的撞上。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欲逃离现场，转身之际，竟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嘶！”她吃痛的叫出了声。
　　“白芍，没摔着吧？”男生飞速跑来，作势要搀扶她。
　　“不用麻烦，谢谢。”白芍的脸红到脖子根，她哪里做过这样失颜面的事，猛地推开对方的手。
　　他尴尬及了，即刻起身，完全变换了姿态：“同学，既然我的自作多情被你识破，那我也不在此自讨无趣。”离去时，他不忘在她耳边私语，“哦，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回见！”
　　“同班？”白芍觉得不可思议：他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理科生，怎么会到文科班来呢！他的谎言未免过头。
　　只是，这一次，她马失前蹄。
　　班会课上，他真的作为唯一的转班生，上台作自我介绍。
　　“各位幸会，鄙人顾逸川，原籍是楼下理科班，初来乍到，还望多多指教。”他两手抱拳，身子微倾，学习古人作揖。
　　白芍在底下冷眼瞧着，这厮现代感十足的寸头短发搭配上古人的行礼方式，喜感十足。她低头，捂嘴闷笑。
　　顾逸川素来就不是迟钝之人，白芍的一举一动，被他尽收眼底。他一时置气，决意整治整治她。
　　“老师，我们班的班委我可以首先认识一下吗？”他不动声色的转向班主任，“有问题可以及时请教。”
　　老班默认，让一众班委站了起来，简短说明各自的职位。
　　顾逸川的眼眸一一略过，在经过白芍时他刻意摆出惊讶的表情：“白芍，我们真有缘，高一同班，今后又要一起踏过高三的征程。”
　　他尚不准备停止：“早上你在操场摔倒，我想扶你来着，你居然果断拒绝了。”后面一句话他一字一顿自口中吐出，声音尤为响亮。
　　白芍察觉到许多双充满疑惑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她定了定神，道：“顾逸川，竟是你！不好意思，我真是眼拙，没认出来。”
　　“话说，您一堂堂理科生，怎么会转来我们这区区小地儿，不是屈才吗？”面对顾逸川，她不觉变成尖酸刻薄之人。
　　顾逸川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我发现文科更适合我。不过你还是那么优秀，依然担当学习委员。看来学习在你心中分量不可小觑！”他的话语中尽是讽刺。
　　高一时期，初见白芍，她的清丽婉约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他私心认为，这样的女生成绩一般不甚出彩。她们应该是天生的“交际花”，与人处好关系自是不在话下。谁想白芍完全例外，她一副沉静如海的性子，在为人处世上不过尔尔，学习时倒是永占第一把交椅。顾逸川看不惯她，恰是此处。除了成绩，世上恐再无任何人事能够触动她。
　　“多谢夸奖，顾逸川同学。那作为回报，我得赠你一个建议。”白芍偷瞄老班，他正饶有兴致的观望，“你若在学习上为自己设定一个‘特殊时期’，那么你要胜过我指日可待。”
　　文科生都知晓，“特殊时期”是一场错误发动、曾给中华民族带来深重灾难的政治运动。白芍此话，全仗着顾逸川原是理科生的事实，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有人在一旁偷笑。
　　顾逸川语塞，明知她极尽刁难之能事，亦是无力反驳。临了，他只憋出一句：“谢谢赐教！”
　　白芍只是淡淡一笑。她嘲笑自己刚才的行为像极了好斗的公鸡，毫无风度。原来面对顾逸川，她始终缺乏释怀的勇气，当初的那件事仍是历历在目。
　　课后，班主任一脸严肃，指名道姓叫她进办公室。白芍猜测必是自己欺负新同学的罪恶行径惹恼了他，她立时便乖觉的尾随而去。
　　直至目的地，对方依旧不睬她，顾自批起了作业。她实在失了法子，再不管有其他老师的存在，闷头低喊：“姐夫，对不起，我知错了。”
　　原这班主任是白嫣然的丈夫，两人从大学时就已确定了恋爱关系。白芍与表姐关系疏离，和他却很是投缘，两人结成忘年之交的可能性极大。他的主业是语文老师。大概是职业的关系，也可能是与学生处的多了，这样的人浑身写着浪漫二字，性格更是风趣幽默。哪里像白嫣然，端着企业文秘的饭碗，看多了人情淡漠。况且，她在校报刊登过的多篇美文，他的润色着实帮了大忙。她是喜欢与他交往的。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开口讲话，“到底错在何处？”
　　“我欺负新同学，本就不对；作为班委，又起了个不好的头，罪加一等。”
　　“知错就改者，孺子可教也。”他看到白芍手足无措的模样时，顿时就消了气，“好了，替我做件事让你将功补过。”
　　他从抽屉拿出一张请柬，放于白芍跟前：“你姐姐的大学同学会，我有事不能作陪，你可愿意？”
　　白芍置于手中，落款处A大人文学院中文系011班几个字符非常惹眼。她思索自己踩了狗屎运，竟遇上此等好事。如果去买彩票，头奖岂不是手到擒来，她暗忖。
　　“姐夫，我愿意去，愿意的不得了！”白芍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不加多虑拿走了请柬。

　　（3）
　　所谓的大学同学会，十之八九逃脱不了吃饭喝酒聊家庭的老套。
　　这群三十而立的老同学们行为作风倒是朴素，选择的聚餐点是高校内的“和园”餐厅。这里，古色古香的藤椅安放的整齐有序，墙砖用的是汇亚的星空石，特有的流沙纹使人耳目一新，装饰的不像是吃饭场所，竟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梵高艺术馆。
　　白芍叹服于如此的典雅的布置，就读A大的愿望变得愈发浓烈。
　　经久未见的一群人，彼此之间不免要细细端量，时不时夹杂几句言语上的寒暄。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划过：“墨痕来了。”众人皆不约而同转向门口，白芍亦一脸狐疑，探身望去。视线触及之处，果然见沈墨痕与一位年长者款款而至。
　　今日的他，一席西装革履，好似刚从某种正经场合归来。谈笑举止之间尽显儒雅，与初次见面时无异。她突然明白过来：沈墨痕与白嫣然原是大学同学关系。她之前愣是没有想过这一层。
　　沈墨痕走近，与周遭之人一一点头算是问候。白芍正愁不知以何种态度应对时，他的视线仅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就远离，完完全全就当她是陌生人。她舒了口气，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她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是“资助者与被资助者”的关系，那令她羞于启齿。
　　席间，白芍至始自终低头啃饭，对于眼前异常活跃的氛围，她别扭的不愿受到感染，只身当着局外人的角色。终于熬到时间过半，她是真觉着无聊，扯了扯白嫣然的衣角，刻意压低声音知会她：“姐，我尿急！”她早已想好：尿遁是不错的离开方法。
　　得到许可，白芍离开饭局，独自一人在外悠游，压抑了许久的愁闷烟消云散。
　　继连日的阴雨天之后，今日的太阳极为赏脸，映衬的整个校园明媚生辉。
　　一路上，不时有年轻的面孔说说笑笑，自她身旁经过时，留下一地的影子。几位落单的，你前我后，明明离得几米之遥，影子世界里到牵起了手，多么有意思！她不禁来了兴致，探究起其中的乐趣来。
　　渐渐的，白芍注意到有一个身影一直位于她的身侧，与她保持着固定不变的位置。
　　“会是谁呢？”她心存疑虑，像个小侦探般推测：我不过是一名观光者，自然无人会认识，当然，沈墨痕与白嫣然排除在外，那么……
　　她端详之下，顿时一惊，脚步随之加快。
　　沈墨痕见她此举，面颊微微上抬，他料想这个聪明的丫头定是觉察到他，再没必要遮掩。于是，他大步上前与之并排而行。
　　“白芍。”他轻唤她。
　　“沈先生，你怎么出来了？”她挠了挠头，假装不知，心里却唾骂他是“跟踪狂”。
　　“怕是和你一样的缘由，我喜静。”他轻易就为自己的行径寻得借口，“可有荣幸做你的导游？”
　　白芍面露难色，迟迟不敢作答。
　　“怎么，嫌弃？”
　　“不会，我的荣幸。”她从他的脸上找到期待，不忍将“不”字说出口。多个领路人是件不坏的事，至少不会迷路，她说服自己。
　　沈墨痕确实尽职，每到一处，他都会详细讲解。有时观察到白芍停滞的脚步，他会多说一些，或是沈默，留足时间让她自行欣赏。
　　白芍沉浸在美景里，恍惚中以为自己看了一部出彩的艺术片。清醒过来时，她已同沈墨痕坐在图书馆的休息室。
　　“如何，A大？”
　　“嗯，还不错！”白芍看着沈墨痕温柔的面庞，她立时衍生一个想法：这样的男人，怕是有求必应的吧。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深藏心底的想法道出：“沈先生，你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他饶有兴趣的望着她，等待下文。
　　“我希望周末能到您的公司帮忙，我不愿意成为不劳而获的人。”白芍告诉自己，虽然不清楚他是什么性质的公司，但基础的工作总能做得，再不济打杂小妹也是可以的。
　　沈墨痕始料未及。稍稍停顿，他双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提醒她：“你应知道你已是一名正经地高三学生。”
　　之中的言外之意十分明显，他更希望她专注与学习，只乖乖做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即可。
　　白芍却不同意他的婉言拒绝，虽有点窘迫，她还是试图寻找理由来改变他的心意：“我不认为会有任何问题。第一，学习不仅指知识的补充，能力同等。我去您的工作室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亦是学习；第二，您定知道因人而异这个词，您并不了解我，如何知晓我做不到两者兼得；第三，我凭借自己的劳动来换取您给的报酬，天经地义。您觉得这三点理由够吗？”
　　“哦？”伶牙俐齿的她出现，赠予了沈墨痕极大的惊喜。他的脑海闪现出那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嘴甜心纯，眼底笑意盎然，模样格外讨喜。
　　“你真的想在我的公司兼职？”他有理由重新确认。
　　“你放心，工作学习两不误。”白芍甚至发誓，“若是我的成绩有一点点退步，你就可以马上辞退我，我绝无半句不服。”
　　“这样吧，你明天来找我，如果你的工作能力足以使我信服，我便同意。”他递给白芍一张名片，“淡色文学工作室，时间九点整，逾时不候。”沈墨痕决定对她的坚决进行一番实地考察。
　　“真的吗！”她分明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只是这种自然流露的喜悦一纵即逝，飞快的被她的平淡替代：“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那一晚，了却一桩心事的她伴着隔壁间老男人如雷的鼾声，沉沉睡去。一夜好梦。

　　（4）
　　翌日，白芍准点出现在沈墨痕的办公室。他手头的一些文件需要处理。白芍本能地不去打扰他，静坐片刻后兀自逗弄起养鱼缸的小乌龟。她一进来时，便看到了这长寿的小东西奋力向上挣扎，甚至有一次，因过于用力而来了个四脚朝天，样子不是一般的可爱，只一眼她就喜欢上了。
　　沈墨痕的工作完成之后，他却刻意不去叫她，继续有模有样的埋头苦干。
　　时间流走的迅速，不消一会儿，大半小时已经过去。饶是耐心十足，白芍依然变得有些急躁。虽坚持不去叨扰沈墨痕，她转身看他是否停笔的频率在明显上升。
　　“不好意思，白芍，久等了。”这句话最终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没关系，沈先生。”结束等待的心情是令人愉悦的。
　　“过来，你把这边的信息在后台录入一下。”他意味深长地对着她说，“这是你第二关的挑战。”
　　白芍领悟：自己原来早就进入了他的游戏，她竟全然不觉。那刚刚第一关，没有猜错的话，测验的是自己的耐力，她应该是通过了的 。
　　沈墨痕继而向她说明具体的操作方法。
　　白芍一一谨记，适时点头，竭力把他所教的内容植入记忆。
　　“有不清楚的地方吗？”白芍听到沈墨痕的问题，蓦地抬头，刚好近距离的看到他的侧脸。天哪，她发现了“新大陆”，沈墨痕生得竟是西方人的五官，深邃立体。
　　“暂时没有，沈先生，我可以开始吗？”她跃跃欲试。
　　“好！”他将椅子让与她坐，期待她成功地证明自己。
　　下午十六点整，白芍伸了个惬意的懒腰，使劲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庆祝任务的完成。沈墨痕并未在办公室里，她不知他的联系方式，唯一能做的只是坐等而已。
　　起初来到时，白芍还携带着紧张的情绪，未敢好好欣赏办公室的环境。现下一浏览，布置不过寥寥几笔，唯满满的书为之增添了颜色。相较于那些极尽奢华的布置，白芍更钟情于简单的风格。
　　她来到书架前，手指在排列整齐的书上慢慢划过。顺数下来的第三层，有一本相册慵懒地躺在角落，好不起眼。她忍不住拿起来翻阅，沈墨痕亮相的不多，几乎是别人的照片占了主导。年老的，年少的，竟皆是一派温和的作风。“同他的气质真像，人以群分这句话还是在理的。”白芍低语。
　　替相册压轴的，是一张人数不多的集体照，上面显示的红色字体告诉她，这是他的大学毕业照片。确实，当日见过的几张面孔赫然闪现于眼前。她看到，沈墨痕与白嫣然站在队伍的中间，两人不似其他人一般面朝摄像头，而是处于对望的姿态。再定睛一瞧，双方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俱是眉眼弯弯，嘴唇微微向上，却不张扬。由此不难想象，他们的关系一定不错，或许当初沈墨痕还帮着姐夫追过白嫣然呢！这定是沈墨痕想要资助自己的全部原因吧。
　　“咚咚咚”门从外面被敲响。
　　白芍慌了神，以迅雷之势将相册置于原位，又随手摘了本书作为掩饰。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偷窃了别人隐私的无良小贼，怀揣着忐忑与不安。
　　沈墨痕开门，恰看到立于偌大的书架前的白芍。她原本长得就单薄，现下脸色透着苍白，十足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意味。他嘴角下拉，责怪自己所给的任务过多。一方面又感叹：啧啧，这个年代的孩子体质不行啊，一看就疏于锻炼。
　　说话时，话语中或多或少藏匿着心疼：“累了吧，我送你回学校。”
　　“不累，我都完成了，你要检查吗？”
　　沈墨痕摇头，怕拍她的肩膀道：“辛苦了，走吧！”
　　安坐于他的车上，白芍眯眼假寐，稍事休息。
　　沈墨痕注意到她的倦容，悄然将车内的音乐关掉。驱车时亦立求平稳，生怕吵扰到身边之人。
　　如是细微的小动作，白芍尽收眼底。不知怎的就忆起与他仅有的几次接触。初见那会，他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扮演导游时，他像侃侃而谈的资深教师……白芍觉着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再恰当不过：黄金单身汉。不过，白芍想起，沈墨痕大多时间都挂着笑容，附上他的商人身份，她的思想里“笑里藏刀”一词便会蹦出。她疑惑：对于此人，自己为何如此矛盾？
　　临了到校时，白芍本打算好与沈墨痕说声再见，就头也不回离去的。但思来想去，总认为这样的行为太不礼貌。于是客套了一句：“沈先生，您吃过饭了吗？要不让我尽地主之谊？”她的小算盘里他的时间总是有限。
　　诚然，沈墨痕是个大忙人。但对于白芍的邀请，即使知道她仅是出于礼节，他鬼使神差地道了声“好”。
　　“走吧，白芍。再不去的话，你的沈先生就该改称饿先生了。”他调侃道。
　　对于沈墨痕不期然的答应，白芍固然无力反抗，只能在心里叫苦不迭。
　　道句千篇一律的话：“屋漏偏逢连夜雨”，白芍带着身后之人就餐时，路晨与顾逸川相对而坐，吃得欢乐。他们的座位不偏不倚，刚好居于门口，可以看尽来来往往的人群。白芍百般犹豫是否进去，若是她与沈墨痕的关系被知晓，她今后如何有自尊面对同班同学。
　　“怎么了？”沈墨痕见白芍踟蹰不前，不免生疑。
　　“没事。”她故作直视前方的姿态，大步流星欲掠过两人。
　　偏生路晨是眼尖之人，只消轻轻一瞥就认出了白芍。
　　“嘿，这里！”她以手示意，却看不到白芍有任何反应。眼见着对方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路晨着了急，喊了声：白芍。音调清亮纯粹，招的来去之人频频回头。
　　白芍再不能装聋作哑，伪装的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说：“你们也在啊，真巧！”
　　路晨这才看清白芍身旁跟着一位身量挺拔的男人，她问：“这位是？”
　　沈墨痕瞥了眼白芍，她的头都能碰到脚趾。他哪会不知道小姑娘的心思，先一步帮她解围：“你们好，我是她哥哥。”
　　“哥哥好，我们是白芍的同学。”路晨是个嘴甜的女孩，“一起吃饭吧。”她盛情邀请。
　　“好。”白芍听到沈墨痕爽利的答应。
　　四人就此凑到一起。
　　白芍素来拥有一种超乎常人的能力，愈是心虚，她愈能装作若无其事，此刻便是。她漫不经心的瞅了瞅路晨和顾逸川，说：“你们俩认识？” 她可不记得他们俩何时有过交集。
　　“我们是邻居。”有一道低沉的声音解释，是顾逸川。
　　白芍看到路晨握筷的手僵了僵。“哦，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关系！”这句话她憋着没说。
　　“学校近期组织了英语金曲赛，我们邀请你参加！”顾逸川接着说。
　　“嗯，差点忘了说，白芍，听说可以为班级加分，一起参加吧。”路晨也撺掇进来。
　　白芍犹豫，没有人不爱崭露头角，可是她好像有舞台恐惧症。贸然说不，她怕沈墨痕鄙视她的胆小。思来想去，她应答：“我考虑考虑。”
　　一顿饭下来，白芍食不知味。送别沈墨痕出校门时，她毕恭毕敬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言。直到沈墨痕上车，他留下一句话：“或许你可以试试，白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