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言》辽东游魂

71、卸首——内鬼显

　　6
　　江南的六月，繁花似锦，郑毓霖抱着小粉团在花草间蹦蹦跳跳，“太可爱了，都没见过啊！”她跑得脸儿红扑扑的分外娇媚可爱，“无双大哥！快来啊！”谢无双在不远处朝她挥手。殷穆屏看着两人玩闹，流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神情。他一身紧身衣裤，发髻高束，抬手擦了擦脸上汗水，“真热死了。”“热？热你还练剑！”古笑誉拎着个茶壶过来，把茶壶往殷穆屏怀里一塞，“歇会儿吧，这三个月，你跟着了魔似的！”殷穆屏坐下喝茶，喝得咕咚咕咚喉咙声响不绝，“咳……太淡。”“淡？淡你别喝！”古笑誉伸手要抢过茶壶，可惜殷穆屏的手劲她掰不开，气哼哼地坐在地上看着殷穆屏重新站起身，“你还练？想累死啊！”“累不死。”殷穆屏微微一笑，言简意赅地回应她，接着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古笑誉愣了愣，往后退了一步，“真的假的呀？”“你别嚷嚷别嚷嚷！”殷穆屏赶紧示意她小点声，“这也是推测罢了，你能行吗？”“我？我没问题不过……万一不是这样……”“万一猜错了，也没什么。”殷穆屏将手中青锋挽了个平花，退到空场自顾自连起剑来。
　　三个多月真的很快，殷穆屏和赫洛苏亚两个人花了不少力气把紫巅经下卷译了出来，而这剑招一卷着实比上卷难了许多，紫巅经的内功讲究一个刚猛结实，练出的内力扎实沉厚，使用的心法也不怎么讲究巧劲诡变。但这剑诀却是不同，招法繁复精妙，细节变化极多，若是以上卷的内力驱动，总感觉手忙脚乱力不从心，虽然不多使内力这套剑法依然威力不小，但这样，紫巅经内力岂不白练了？三个月了，殷穆屏一直没弄明白这个问题。还有，就是内鬼的问题。
　　殷穆屏和姜亦抒越来越怀疑郑毓霖了。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天真无邪心性纯朴，现在和谢无双在一起处得火热，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人相互有些意思，可是……谢无双现在是殷穆屏的徒弟，自然学得了殷穆屏武艺，虽然殷穆屏现在还没把紫巅经上的东西教给谢无双，但是看样子也是迟早的事，郑毓霖靠近谢无双，连带着对紫巅经……殷穆屏虽然觉得有点不靠谱，但是心里总是疙瘩，特别看见郑毓霖夸张地“好可爱啊！”时，他越来越感觉郑毓霖是在装模作样。可是说来说去，包括精明过人的姜亦抒，也着实没发现什么郑毓霖是内鬼的蛛丝马迹，渐渐殷穆屏倒不那么怀疑郑毓霖了，他注意到了别的东西。换句话说，他不得不去注意。
　　紫巅经的上卷丢了，在一个月前。
　　紫巅经殷穆屏一直放在行囊里，自从上部背熟之后他就没再动过，不可能是遗忘在某处了。而且丢的不是原本，是殷穆屏和赫洛苏亚译出来的版本，写的是汉字——这也正常，毕竟像赫洛苏亚那样认识喀什客古文的人凤毛麟角，就是要偷艺，也得偷汉字的版本——对此事殷穆屏没有声张，除了他自己，赫洛苏亚，姜亦抒还有林应，谁也不知道，他还让林应暗地里在葛红娇等人，于洪彻王漫青他们的房间里搜找过，就连谢无双还有郑毓霖那儿也找过了，均未发现什么，看来这内鬼偷了书册立即转移到上头去了。赫洛苏亚还挺担心，毕竟是汉字版本的丢失了，万一对方也学得了……殷穆屏挥手一笑，“姐姐你多虑了。”“啊？”“我那笔烂字，写得歪七扭八除了我没几个人认得出，再加上当时抄写得急，当真是龙飞凤舞……哈哈，偷了好，让他们使错字，练个走火入魔出来！”
　　话是这么说，他其实也不轻松。现在，扬州境内的京杭运河又出了决堤之事，闹出水患，沿河不少百姓受灾，吕宥迁身为巡抚亲身将行辕移到赈灾河段，就在码头附近，倒也是事必躬亲，百姓见了巡抚心里安稳不少，救灾之事看起来按部就班。殷穆屏等人就留在巡抚衙署。看上去似乎和眼下的事情没什么联系，但殷穆屏总感觉隐隐不安，毕竟宋星展现在身在扬州，他能不能趁乱来个灯下黑，谁也说不好。还有淮扬刀客，还有黄复桢，高采菱……乱死了！殷穆屏默念心法，这招“雁字回”总不得要领，纵身腾跃，腰肢后转，从后肩斜下出剑向上翻挑……殷穆屏差点把自己绊倒……
　　六月骄阳似火，蝉鸣聒噪不绝……赫洛苏亚手搭在额前避日光，她也不安，这些日子，自己已经有三四次被人袭击或诱骗了，宋星展啊宋星展……你到底为了什么啊……赫洛苏亚不知道……大家就这样各怀心腹事，又过了几天……
　　“师父！师父！”夜幕被谢无双的呼叫打断，正在室内的殷穆屏等人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师父，大事不好了！”谢无双跑进来时连滚带爬气喘吁吁，“河堤，河堤那面暗哨来报，吕大人……”“吕大人怎么了！”殷穆屏惊愕站起，同在一室的林应，于洪彻王漫青还有葛红娇等人也跟着起身。“吕大人等被一群人围堵截杀！暗哨来报说，这些人很像当初在庆春塔袭击师父你的那些，那些淮扬刀客！”谢无双喘了口气，答道。
　　殷穆屏唰地一声抄起青锋，“奶奶的岂有此理！”他的担心居然真的应验了，要知道河堤那边主要是民夫和百姓，官兵和暗哨都不多，吕大人身边的护卫也绝不可能是大队淮扬刀客的对手，要是对方的主子鲁妙妙也在，那情况更是危急了。林应也提起雁翎刀，“殷大哥，我也去！”“哎，屌，走走走，咱们也去回回那些个厨子刀客！”于洪彻背起红桶就要跟上，殷穆屏回身拦住他，“老桶兄，巡抚衙门现在一样危急，说不准淮扬刀客有余众趁乱声东击西，这里你武功最高，还是和王兄一同留下的好。”“那也成！”于洪彻倒也爽利，当然他不忘补上一句，“叫他小桶就行，什么王兄，叫于嫂差不多……”“你你你……”王漫青这回气得连下半句说什么都想不好了。
　　“殷兄弟，你就两个人？”葛红娇上前问道。“大姐，那边有官兵，巡抚后堂还有些暗哨，我和林应应该够用了。”殷穆屏回到。“那殷叔叔，要是有事的话你就放孙旺财的烟花弹，老板娘去帮忙！”金凤凰补上一句。此时她已和孙茂才成亲，换了身少妇的打扮，但仍然把孙茂才叫做孙旺财。孙茂才厚道人，此刻也没多计较。殷穆屏点点头，转身冲谢无双道，“一旦有变，立即通知扬州知府衙门带兵去援，知府不在就用暗哨令牌调动！”“是。”谢无双回应。众人眼见着殷穆屏和林应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天上的下弦月明如珠玑，光华璀璨。谢无双缓缓关上了窗户，月光被阻隔在外，屋内的灯火被窗户合闭带动的风震得簌簌震颤。
　　谢无双关了门窗，缓缓转身。“哎，你小子不听你师父的话，去调兵支援？”于洪彻看出些不对来，谢无双颀长的身形被映在墙上，像一把长剑铸在原地。他的眼神变得冷酷尖锐，紧盯着于洪彻。“师父说，这里你武功最高？”他的声音似乎都变了，杀气和阴狠把他的音调压得极低。
　　殷穆屏他们终究是算错了，内鬼不是别人。
　　“你……好哇，谢无双，原来是你！”于洪彻也猜到了有内鬼的事，一拍大腿，“你藏得不错啊，这围魏救赵的把戏是你玩的吧，嗯？”“不错。”谢无双上前几步，渐渐逼近，一双鹰目紧盯着于洪彻。“这么说，根本没人去袭击吕巡抚，这些都是你做的戏，好吧殷穆屏他们支开？”王漫青站起身，质问谢无双的声音中气十足，毫无和于洪彻斗嘴的唧唧歪歪。
　　是谢无双！
　　“不，这是真的。”谢无双话音刚落，于洪彻王漫青约好一般同时纵身而起，“不管真的假的，你这点微末功夫，先收拾了再说！”一红一蓝，双桶裹挟着极大内力，带着呼呼风响朝谢无双袭来。谢无双面不改色，腰身向后一倒，扬手交臂，竟然以一对空手来接双桶丐这狠辣一击。只听得哐啷一声巨响，谢无双两手内力交错，生生把双桶在自己身前掼到了一起。于王二人在这双桶上灌注了自家内力，这一下成了两人的内力相碰，而且全无防备，顿时两人都被弹开好几步，王漫青内力稍弱，被反噬之力震得脸色蜡黄，似乎受了伤。
　　这一下，不仅是双桶丐，连葛红娇都震惊不小，“谢无双！原来你一直在装！”“对啊，大骗子！”刘小杉跟上一句，被包小涵一把按住生怕谢无双一个迁怒弄死自己妹妹。谢无双哪里是什么拳脚稀松之辈，练家子一眼便知，这谢无双分明是高手！
　　“好你个臭小子，骗了大家这么久，原来很有两下子啊！”王漫青拎起铁链，摆臂将蓝桶带起，如长蛇吐信朝谢无双逼去，谢无双抽出肋下古尘，剑锋所到和桶身火花四溅，王漫青顿感虎口发麻，心底暗道，“坏了！”不等王漫青退回，谢无双早已抽身上前，长剑递出，隔着铁链间隙朝王漫青刺来。王漫青急忙收桶回来架住，却不防谢无双左手猛地插进防守空隙，对着王漫青腰腹一掌。王漫青立时身像后翻倒，蓝桶脱手飞出把对面一个香炉砸得粉身碎骨。“屌！”于洪彻大惊失色，奔上了扶起王漫青，“屌你没事吧……”“没事你才是……呃……”王漫青话说一半，猛地喷出一口淤血，最后半句你才是屌来不及出口，就没了力气。“你！”于洪彻气得脸色发青，红桶如发狂火龙，向着谢无双攻杀而去。谢无双冷冷撇嘴，稍退一步，古尘出手，也是雷霆万钧之势，两人拆了十几招，谢无双忽地躬身抢进，贴着地盘一个扫堂腿，于洪彻猝不及防，手上动作慢了几分，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谢无双早起扑身上前，剑锋横扫，于洪彻眼见得剑尖直逼自己咽喉……
　　谢无双感觉到一个暗金色的小东西擦着自己身后飞过，他知道葛红娇那隼头环的厉害，当时身子一矮收剑回来，换出手肘对准于洪彻肩颈猛击，这一下葛红娇的冰蚕银丝落了空，于洪彻却被实打实地击中，狠狠摔在了王漫青身边。
　　“别费心思了。”谢无双剑尖划过一个半圆，逼视眼前的人，“你们没人值得我动手。”言下之意，他这几下不过是警告。“操你妈的……”金凤凰下意识破口开骂，连忙被孙茂才和包小涵捂住嘴巴，就连刘小杉也跟着对她嘘个不停。谢无双根本没理她。葛红娇收回隼头环，她知道以谢无双的身手，这隼头环一旦偷袭不成很难再能得手，室内太小，搞不好还要误伤，她不敢轻举妄动，“你为什么这么做？”葛红娇问他，“吕巡抚是你义父，殷哨头是你师父，你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葛娘，这些事你没必要知道了。”谢无双看了看地上的王漫青于洪彻，看样子两人都受了伤，却也没动到要害。“对啊，臭小子，你这是欺师灭祖的勾当啊！”于洪彻忍着肩膀的疼爬起来质问。
　　“说了你们不用知道，还多嘴做什么！”谢无双忽地挺剑直刺于洪彻，王漫青猛地爬起身一把攥住谢无双剑尖，“要，要杀他，先先杀……先杀我……”腥热殷红的血顺着他白皙的手腕淋漓淌下，淋在于洪彻脸上身上。手掌经脉甚多，伤之倍痛，王漫青似浑然不觉，他环住于洪彻身子，“咱，咱怕是这次……”“屌你别说话了……”于洪彻也搂住王漫青，厉声朝谢无双喝道，“谢小子！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你做的缺德事肯定遭天谴！来吧，要杀一起杀！大不了老子和你拼了！”谢无双抽了抽嘴角，“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要同生共死？成全！”眼见着剑身挺近，葛红娇再顾不得，抛出隼头，“住手！”谢无双眯目，眼神一动左手抬起，金黄隼头顿时被他二指夹得结结实实，“别垂死挣扎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那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啊！死也让我们死个明白！”童言无忌，金凤凰在此时此刻还不忘问谢无双忽然叛变的原因。
　　“是啊，谢无双。你倒是把演这出戏的前因后果，给我们大家说个清楚啊。”
　　门呼啦一声开来，灯火又被阵风摇动，颤颤不绝。月光清冷但明亮，恣肆流淌。
　　殷穆屏抱臂倚在门口，青锋在肘下寒光凛凛。
　　“说吧，说个清楚！”
　　（八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