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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侠名——假婚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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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肃宁把面前的两个汉子介绍个众人。那两个汉子,一个黑面皮,大眼睛,生得身材标致,手执一对判官笔。另一个又高又壮满脸横肉,身坯很是剽悍,脸色却白白净净,使一把短柄斧子。两人都把兵刃藏在一身大红的吉服中,看打扮像两个跟着婚假队伍送聘礼的伙计。“这是我局子里俩好手镖师,这位是神来之笔朱锐河。”他指着那使判官笔的汉子说道,又指了指那位高壮的,“这是王苹,人送绰号白李逵。”大家见了礼,也穿着一样伙计衣服的殷穆屏打量着面前用红绸红布打扮地光鲜耀眼的“婚轿”,“李大哥,差不多了吧?”“应该没什么差池了。”李肃宁拍打着身上缀着红花的新郎礼服,李秋桐眨巴着小小的细眼睛,嘟着嘴巴,“爹,你要成亲吗?你要娶林应姑姑吗?”“小孩子瞎说!”李肃宁轻轻拍了拍李秋桐的后脑勺,脸却飞红了一大片,“你在镖局呆着,听叔叔们的话,我和王叔叔朱叔叔还有这些叔叔姑姑们要出门一段时间,别着急,好好练你的琵琶。”“走镖啊,爹,怎么这次走镖还要扮新郎官啊?”李秋桐打破砂锅问到底,李肃宁三言两语说不清,“别多问,爹爹回来告诉你,成吧?”
带着一只羊脂白玉贵妃镯的手挑开了婚轿镶着金线刺绣的帘子,头蒙绣凤盖头的“新娘子”探头出来,她的声音憋在厚重的绸缎盖头里显得闷闷的,“殷大哥,好了吗?”“你坐着就行,关口应该不盘查轿上女眷,就是盘查也不会挑盖头的。”“新娘子”掀开盖头,露出林应的面庞来,她梳着鬄髻,盖头的流苏间透出她头上金灿灿的凤冠,她穿着大红通袖袍,眉目在妆容下精致俏丽。李秋桐拍着巴掌咯咯笑了,“林应姑姑真好看!真好看!”
殷穆屏在唇上贴了撮假须,他戴上伙计的巾帻,望着姜亦抒戴着斜插绒花的老人巾,“走了?”“走吧。”姜亦抒整整青色的圆领袍和斜跨的红布,他扮作傧相。赫洛苏亚局促不安地整理着她头上的头巾,那厚实的金发再一次被裹在了头巾下,这次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们琢磨出来的办法就是这个——李肃宁扮作新郎官佯装出城迎亲,林应是钦犯面容最易被人认出,就被塞进了轿子里充当新娘。殷穆屏他们和宏正镖局的一些好手扮成伙计,暗中都藏着兵刃以防不测,这一招瞒天过海。
关口果然盘查得紧,两个“伙计”赶紧给那个仰着脸儿蛮横地用鼻孔打量他们的兵塞了两锭大银,“婚嫁图个好彩头,军爷拿着,买酒吃。”他们赔着笑的脸儿完全没打动那个兵,他收了银子却一把搡开两人,“过关盘查一个不能例外!”大摇大摆打量一番众人,倒没瞧出什么端倪,又狐疑地瞅了瞅刚才给他塞银子的两个“伙计”,掂了掂手里很有分量的银子,挥手,“走啦!”众人舒了口气,正欲起轿走人之时,大队手执长枪的士兵唰啦啦从城门口的甬道里涌出,把个婚嫁队伍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闪着寒光的矛尖对着众人,蓄势待发。两个亲兵拥护下走近的身影让殷穆屏攥紧了拳头暗骂一声奶奶的——不是宋星展又是谁?
城门口的百姓忽见这么多当兵的手执明晃晃的家伙,都吓得不行一片骚乱,兵民拥挤,城门口顿时一片混乱。但圈子里面却是人人心里有数,宋星展一出现,这西洋镜多半是拆穿了,再装也于事无补了。宋星展大步流星地冲着轿子过来,李肃宁忙下马抱拳,“大人,这轿内……”他还想掩饰一二,可宋星展身子一侧绕过他,径直冲着轿子帘伸出了手。“大人,轿子里是在下的女眷,大人不可……”李肃宁还想阻拦,宋星展回头浓眉一蹙。劈手就是一掌,李肃宁连忙抬臂架住,身子回转站到一旁,倒也没吃亏,“大人,你还讲不讲王法了!随意窥伺女眷是何道理?”
“女眷?王法?呵!”宋星展冷冷一哼,“你不知这女眷早已触了通天的王法吗?来人!”几个士兵听令上前欲制住李肃宁,李肃宁何等身手,几个拳脚下来四五个兵就摔在一边。宋星展挑眉,“没想到也是个练家子,好啊。你们听着!”他指挥手下的士兵,对着轿子周围的人一声大喝,“给我砍,一个不留!我倒看看你们撑得了几时?”“伙计”们见已然是图穷匕见,纷纷从那些“聘礼”的盒子匣子间掣出自己的兵刃,眨眼间和那些士兵斗作一团。
“李大哥,别跟那姓宋的掰扯了!”林应的喝声从轿子里传来,她在轿子里运起内力,两掌刚力猛地向轿子两侧砸击,瞬间轿体碎木乱飞,红绸撕裂,轰隆一声之下,轿子被林应生生用蛮力击得粉身碎骨。那些酣斗的兵见了这般高手已然心中害怕,听其声音居然是个女流,更是心惊胆战不已。林应一把撕下红盖头,扯下头上繁饰,她一身耀眼的红袍在内力催动下衣袖衣摆飒飒作响威风凛凛。林应从广袖中取出那双峨眉刺,腾跃下轿和李肃宁等人围攻那些士兵。那些士兵虽然算得精锐,但和真正江湖高手比起来那就不值一提,不过他们仗着人多,百十来号人围殴十来个人,林应这样能以一敌三十的高手毕竟只有一个。李肃宁虽也是高手,但毕竟不及林应。宋星展抬头看了看那边的厮杀,脸上浮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回头,殷穆屏嘲讽似的声音响起,
“难为了啊!堂堂山东道提督大人,居然亲自来盘查蓬莱关口。”殷穆屏撕下假胡须,从一副扁担的夹缝里缓缓抽出他的青锋剑,他左眼在外,渐渐凝聚起一团杀气,“宋星展,你到底想干什么?”
“无他,你窝藏林应要犯这么久,宋某总得给朝廷讨一个公道。”宋星展的回答避重就轻,还是咬住林应是要犯的问题不放。他回头,看着旁边一脸愕然的赫洛苏亚,嘴角一弯,居然笑了出来,“干得不错,赫洛苏亚。多谢你给我的消息了。”“宋将军……你说什么,我几时给你通风报信了……”赫洛苏亚吃惊地退后一步。“忘了?咱不是说好了吗,过关口的时候你盯紧我,我看见你这眼睛还不什么都知道了?”宋星展走近一步,“这次擒拿要犯,你可有大功一件啊。”说着,他斜眼看着殷穆屏。
“姓宋的,别做戏了。赫洛苏亚不是那样通风报信的阴鸷小人,你这挑拨离间的下三滥伎俩还是换个地方显摆吧!”殷穆屏提剑进逼一步,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不免打鼓——是啊,怎么就那么巧,当初在洛阳自从认识了赫洛苏亚不久,就和宋星展莫名其妙地交了一次手;去江西途上带了赫洛苏亚,紧接着宋星展也领了提督身份前来;这次在蓬莱宋星展故技重施,难道就和这个对他一往情深的赫洛苏亚没有关系?殷穆屏一次次往朝廷江湖上像宋星展的门路,为什么就没想到身边是不是有内鬼呢?
宋星展缓缓从腰里取出两样兵刃,一条长鞭和一把短刀,江湖上讲练长不练短,练硬不练软,宋星展这兵刃软硬长短兼备,要使得精熟绝非易事。殷穆屏和他交过手,知道此人功力不浅,放眼望去李肃宁,林应,朱锐河还有王苹四个还有那些装扮成伙计的镖师都被那些士兵缠住,眼下里宋星展分明就要和自己单挑,宋星展果然也没驱动手下剩余的兵力,他左刀右鞭在手,和横剑当胸的殷穆屏对峙。猛然间宋星展扬鞭而起,鞭梢呼啸如龙吟,殷穆屏抽身后跳,随即脚下步伐变动,挥剑上挑从左侧直逼宋星展左肩。宋星展左手短刀和殷穆屏剑身相接,右手鞭子早到,瞄着殷穆屏头颈横扫过来,长短兼济攻守自如,殷穆屏仰身一个铁板桥,卧地翻转右足正踢在宋星展左腿迎面骨上,宋星展后退一步挥刀斩来。殷穆屏腾身而起,挥剑斜刺,宋星展扬起长鞭,却不冲着殷穆屏来,鞭梢呼啸着擦响凌厉的风声,径直冲着一边木然呆立的赫洛苏亚而来!
赫洛苏亚被宋星展刚刚那几句古怪的花弄得稀里糊涂,她是对宋星展有情,但也把殷穆屏当成了朋友,这样首鼠两端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确实,她在城头冷不防瞥见宋星展的时候的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是……赫洛苏亚觉得百口莫辩,她没反应过来就见宋星展和殷穆屏斗在了一起,两人也算是打得难分难解,可是宋星展这转手一式竟冲着她而来,赫洛苏亚连闪避的功夫都没有,就觉得自己被猛地搡出好几步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殷穆屏站在她旁边,他横眉怒目地呵斥宋星展,“奶奶的宋星展,亏你是个大老爷们!居然冲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下手。”他说话的声音颤抖,殷穆屏一激动就回身发抖不能自已。可赫洛苏亚分明看见了他背上被鞭梢扫出了一条血痕,血渗进了大红的外衣里不甚明显,但赫洛苏亚敏锐地察觉到了血腥的气息。
殷穆屏也感觉到了血的味道,在他的喉咙深处,又腥又涩仿佛吞了几斗冷水浸过的黄豆,又好像嘴里含了一大块铁锈。糟了,真是旧伤复发了,殷穆屏出了背上创口的尖锐疼痛外,也感觉到了左胸口受伤肺叶的隐隐作痛。他奶奶的,偏偏这时候……其实殷穆屏论拳脚剑法,和宋星展都能斗上拆上几十招,无奈他的内力和宋星展相比差了一大截子,这时候偏偏旧伤复发半个身子几乎瘫软无力,宋星展不理会殷穆屏的怒斥,他算准了对赫洛苏亚下手必定能分了殷穆屏的神。他瞧着赫洛苏亚,满脸鄙夷不屑地扬了扬眉毛,他的眼睛里盛着冷峻,瞳孔里赫洛苏亚几乎看见了自己惶恐的模样,“真是外疆不通礼法的蛮夷,对男人水性杨花毫无羞耻!你使了什么妖法让这姓殷的对你奋不顾身,嗯?”赫洛苏亚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抽搐般地颤抖着,宋星展进逼上前,嗤笑一声,“好哇,赫洛苏亚,在我面前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说的天上神仙都动容,背地里却和这姓殷的勾三搭四,看看你俩好的,他都能给你挡家什了!怎么,以为上几次床就能多个靠山?”他全然不理会赫洛苏亚惨白凄惶的神情,一边说着,眼角依旧觎着殷穆屏。
“宋星展!”殷穆屏的怒喝几乎把他疼痛的身子震倒,他满口银牙挫动,右边的貂王眼几乎能能喷出血红的火焰,“嘴巴放干净点!老子就他奶奶的瞧不起你这样的人渣,醒了酒提了裤子就翻脸不认账,简直禽兽不如!”“殷大人你歇几口气吧。”宋星展讥笑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我那彻内掌伤复发起来,滋味不好受吧。怎么着,还有力气和宋某拆上几招?”他眼睛扫着殷穆屏不由自主按在伤处的左手,嘴角一勾,抬眼望轿子那边瞅去。
真是低估了这些人的实力了。他派出的这些士兵就这半柱香不到的功夫,被杀得七零八落。林应自不必说,想当年十六岁就干独闯边镇军营刺杀他宋星展的父亲,二十一岁只身一人连挑三十名大内的好手,这般身手宋星展还有些心理准备。那李肃宁,宋星展只知道这个总镖头也是不好惹的货色,可今天才认出那个扮作新郎的就是他。一把雁翎刀杀得敌血飞溅,也是不容小觑。那两个镖师——就是朱锐河和王苹——双笔飞舞,单斧砍杀,再加上其余的镖师,转眼间手下的士兵就要招架不住了。宋星展忽的纵身飞跃,撇下殷穆屏不理,直撞进轿子旁的斗场,他左手短刀在一个镖师面前虚晃一下,回身甩出右手长鞭,一旁的李肃宁和一个士兵正在拆招,哪里料到这一鞭直冲自己而来,危机关头杀得袍袖撕裂血溅满身的林应飞手掷出一刺,“李大哥当心!”峨眉刺飞出直逼宋星展面门,宋星展仰身闪避,右手没了准头,鞭梢卷住了李肃宁手臂,却没能伤到他。宋星展随即之身回拽,飞身上前扣住李肃宁后颈脉门,死死制住了他。“李大哥!”林应的轻功高超,眨眼已跃到宋星展面前,右手的峨眉刺递出快如闪电,宋星展制着李肃宁闪避不及,手腕被擦破一块皮肉,但还是拖着李肃宁跳出了圈外。四周的兵像得了他的号令般,转眼全部回撤,撇下轿子周围的人原地吃惊。
“都别轻举妄动。”宋星展手掌正对着李肃宁的天灵盖,“不想让他有个闪失的话……”他话说到一半,却翻身跃上了一边牵来的坐骑,把李肃宁横搁在马背上,回头冲着殷穆屏说出了下半句,“三天后午时在城门口,把那林应交来换他,逾期不候,这人的结局你心里清楚。驾!”他扬鞭,骏马飞驰而去,城门口的包围圈撤了。
殷穆屏愣愣地留在原地,林应大呼李肃宁的声音,众镖师纷扰骂娘的声音,都化作风一般擦着他的耳朵飞过。一直不动声色的姜亦抒走过来,他面目平静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没有参与打斗,一身整整齐齐的傧相打扮,连老人巾上的绒花都平整妥帖地安在原处。姜亦抒扶住殷穆屏的胳膊,“想办法吧。事到如今,宋星展的目的不是李肃宁,是林应。”说着,他抬起脸,若有若无地看了赫洛苏亚一眼。
赫洛苏亚浑身一颤,她忽地瘫倒在地,两只明澈的绿眼睛怔怔地望着蓬莱蓝的透彻的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