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言》辽东游魂

36、风沙——枯尸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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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凛在墓室入口留下的一个孔洞仅通一人，楠楠熟门熟路地探出两指查看土壤的纹路，“四分水，没号儿。”她说的是行话，言外之意是水分还不算太干，而且没人留下暗号。金连镇把亲兵们留在路上镇守，一旦有血镐门的旁人来掣肘格杀勿论。金连镇，谢守仪，时铁柱，邢开利，楠楠，还有殷穆屏他们四个，九个人下去。
　　姜亦抒拿出的一根短棒一端发出了明亮的光来，“这是手电，没什么看头。”他的声音很小，在墓室的墓道里嗡嘤回荡，墓室里的气味很不好闻，像酸黄瓜发酵过头之后的馊呕怪味。楠楠一路探查墓壁上的痕迹，“都没号儿。按说不该，血镐门下这样的大墓都留记号的。”这墓确实不小，九个人可以分成两排在墓道上行走，要说这样的大墓里有什么宝藏，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这些都太奇怪了，这里面简直就像特意开辟的地下迎宾通道，除了黑暗和馊臭，再无异处。楠楠是手指灵巧地叩着墓壁，“怪事，这墓壁里像是有蹊跷！”她反手从牛皮包裹里掣出一把三棱破壁凿，瞄准个大概，锵锵凿将下去。
　　夯实的黄土墙裂开了一个口子，里面赫然是空心的，楠楠的判断不错，她眯眼一笑，伸手进了空洞中，五指定位，“正道儿在壁子后面。”姜亦抒把手电的光束挪到墙口中，对面看不清什么，可楠楠是行家，“修大道是坑木瓜上套的，墙壁背后的玄机才是正经。”木瓜是盗墓走坎的人家称那些外行人的，可是姜亦抒摇了摇头，他的手捻起一块墙体的浮土，“这是土墙，不筑砖石，按说结构像是汉墓，可这建筑材料分明是商朝才有的。”他把沾了土的手指凑到鼻下，“况且墙后藏路的手段也太过拙劣了，”他看着楠楠，“想瞒您这样的行家，也说不过去。”他破天荒地没戴耳机。
　　“啊呀！”赫洛苏亚的尖叫差点吓大家个半死，她顾不上大家谴责的目光，指着身后颤声道，“金，金大哥他们，他们不见了……”身后一片浓黑，姜亦抒的光柱下浮土粉尘弥散称淡白的雾，光的尽头依然是黑暗，哪里有金连镇，谢守仪和那个时铁柱的身影？诡异而恐怖的气氛急速弥散，赫洛苏亚感觉后脊梁的冷汗涔涔而下，她根本就不愿意下这样死人才稀罕的地方，偏偏那个古灵精怪的什么竹仙咬定她必须去，现在她早被恐惧吸干了力气，身子软了，在不停的颤抖中越来越无力，她颓然垂下的手臂却碰倒了一只温暖的手。
　　那是殷穆屏的手，赫洛苏亚摸到了他手背上的牛皮护手，碰倒了护手上冰凉凉的银铆钉。殷穆屏火大，他的手也热，还爱出汗，有点发黏。赫洛苏亚感觉这只手握了自己冰凉的手一下，像安慰像鼓励，可是赫洛苏亚还是感觉腿在不停地颤抖。她听到了邢开利的声音，“是鬼打墙，还是障眼法？楠丫头，倒是看个分晓哇。”他的声音很着急。楠楠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急躁，“没有坎扣，也没甚稀奇，就算能操控墙体移动，那也不可能悄没声息的！”她的手指烦躁地在土墙上敲击，却冷不防一只墙后的手死扣住了她的手腕。
　　随着楠楠一声惊愕的低叫，姜亦抒的手电迅速移了过去，电光下是一只暗黄萎缩的干枯手，不像人类，倒像干尸。楠楠到底是有经验的高手，迅速镇压了惧怕后果断从背囊里掏出一柄短刀，咔擦一声割断了那几根缠着自己手腕，干枯皱缩的手指，它们像枯藤一般立即坠落。幸好是干尸，不太可能有毒，如若这一坎换了还有水分的湿尸，它们是尸液里十有八九饱含剧毒，楠楠这样熟谙此道的人是决计不敢贸然动刀子的。土墙在大块大块地崩塌，更多的枯尸手爪从墙体外摸索着抓挠着伸出。“大家防范着些！”楠楠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姜亦抒的手电光照范围毕竟有限，其他的人在黑暗中，对这些四面八方延伸的尸爪根本没有抵抗之力。殷穆屏抢过姜亦抒的手电，手掌发足内力向上一掼，手电的手柄硬生生插入了墓道的顶棚，扑簌簌掉下一片暗黄的浮土沙尘，地面上好歹有一块光照稳定而明亮。土墙的碎块落地即成齑粉，扬起大片呛鼻的尘土，他们看到了这些干尸丑恶而阴森的形态，五官干裂扭曲成了凹凸不平的孔洞，四肢奇长但歪扭畸形，最恐怖的还是他们的躯干，他们的两扇胸骨被沿着胸膛剖开，像两扇外推的窗户露出内里阴森森的枯干的五脏六腑。他们的肋骨，干裂发黑，像歪七扭八的尖头篱笆从胸腹间的开口中扎煞出来。他们像被什么东西吸引，又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争先恐后破墙而出，原先还算宽敞的墓道瞬间拥挤不堪。空气中酸臭腐朽的气味越来越重，混入大量扬起的烟尘浮土，变得浑浊呛鼻。
　　“探错了！探错了！咱们一进墓道就已经落了坎了！”楠楠懊恼的声音混杂在她切断干尸肢体的闷响中，“夹壁土墙根本就是坎引子，就不该破墙对了！”“丫头，你不破墙也没用。”邢开利粗重响亮的声音也响起，“土墙中空，四下回音，坎子家经典的‘隔墙有耳’布法，任谁难想到这一下能有尸坎子！”他一个铁匠这般见识也不错，这时他混杂着骂娘的声音又响起，“他妈妈的干皮骷髅，明明是尸，咋用我这嵌金链就定不住！妈妈的怪事！”这些干尸足有百十来个，而且让人无从下手不知怎么破法。他们扭动着怪异的步伐，干枯的指爪能挖进人的皮肉，就算砍掉他们的四肢头颅，剩下的躯干还不屈不挠地在地上扭曲抽搐，想方设法勾住人的脚腕往墙后拖拉。“不能让他们制住了，土墙后面去了必死！”楠楠重新作出了判断，她是声音沙哑如硬生生吞咽了一斗沙子，“现下里，根本没路！”一个让人绝望的判断。
　　“我在想。”姜亦抒从袖筒里掏出的短剑在手电白惨惨的电光先寒光闪烁，他的声音一如过往般冷淡，和他现在急速的动作极不相称，“刘凛他们为什么没触开这一弦，这些人牲倒是像在专程等我们。”“谁晓得是不是我们走错了路，楠楠不是说一路上没见着什么血镐门的暗号吗！”林应的声音急躁不安，她的峨眉刺使得熟练灵活，挑断了一对干尸的颈部筋脉，那两颗干枯沉甸甸的头颅坠地又激起一片尘土来，“姜大哥你刚才说什么‘人牲’？”
　　“商代信奉巫术蛊术，晚期尤好以活人为祭品来祭祀。最常见的祭法即剖开牺牲之人的胸腔，打开他们两扇胸骨，四肢不去，吊挂祭祀。因形象酷似一个‘卯’字，也叫卯祭人牲。”姜亦抒说着这些毛骨悚然的内容语气不改，一直蹲在地上让殷穆屏挡着干尸的赫洛苏亚听得浑身颤抖，她努力想忘却刚刚不经意看见的干尸面孔，可那恐怖的模样却在她脑海里久久盘旋不去。一只人牲趁着殷穆屏防御的空隙伸出他枯瘦干裂的手爪，对着赫洛苏亚的胳膊狠狠地挖了下去……
　　血渗进赫洛苏亚绛红色棉衣的袖子，看不出有太大的差异，赫洛苏亚的尖叫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包括殷穆屏，他们都惊讶地盯着那个袭击了赫洛苏亚的人牲，他好像在发出格叽格叽的惨叫，他外龇出来的肋骨像在哔哔啵啵地颤抖，哗啦哗啦。他沾染了血迹的手爪像沾了火星的纸符，迅速地被无形的焰火吞噬，他鸡爪一般的手爪不见了，细碎的尸体粉末簌簌地落下。接下来是他的手臂，躯干……短短几十秒，那干尸就化作了一堆骨灰似的粉末摊在地上。众人看得呆了，那些正在攻击的尸体也呆了似得停滞了动作。“他们怕血？”楠楠迅速咬破中指，把指尖渗出的血珠弹向一个干尸，却毫无反应。
　　赫洛苏亚的胳膊好像伤得不轻，血浸透了棉衣开始缓缓地涌流，楠楠喝一声“有了！”她趁着干尸们尚未加速攻击，对着赫洛苏亚的伤处抹了一把，把一手的血在另一只手上涂抹出了一个符号的模样，“赶尸符？”邢开利收起了他的紫铜链子，他捻着小胡子嘿嘿笑道，“丫头好手段啊！”血画的符号像强力的气场，干尸纷纷避散，连滚带爬地退出老远，就如同不久前他们钻出土墙一样，这回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土墙里挤，混乱中不少尸体外龇的肋骨被挤断。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一群水分尽失，靠着莫名的操纵的人偶罢了。墓道两侧土墙坍塌出大片大片的孔洞，像那些干尸神仙而干枯的眼窝，不知道里面还藏着什么诡异未知的坎扣。众人如释重负，纷纷稀里哗啦的坐倒在地上。“奶奶的！”殷穆屏拔开酒葫芦的塞子喝了一口，“老子眼瞅活了三十年了，头一遭见到死了还不安分的怪物！”他回头对姜亦抒道，“姜兄，你说这是什么商朝搞出的祭祀牺牲，难道这墓是商朝的？”
　　姜亦抒没理殷穆屏，他拾起一只被砍落的干尸头颅，也不避他的肮脏丑恶，用手戳他的脸皮，还捏，甚至撕下一小块凑到鼻子下细闻，看得殷穆屏他们感觉这个怪人的举动莫名恶心。那一小块干皮在姜亦抒拇指食指的搓捻下粉碎飘落，他缓缓抬起来头，随即摇了摇，“这些干尸没死超过三十年。”
　　“啥？”“没错。”姜亦抒把那个头颅随手抛掉，又是一片沙尘飞起，“他们确实按商代祭祀之法杀死，剖开，但他们体内的水分是隔火急速烘干的，并非自然在地下流失。”说着姜亦抒掏出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物件，“便携式放射性碳素检验仪。”报出一大串让大家听得云里雾里的名字后，姜亦抒又兀自说下去，“生物一旦死亡，体内的碳素会随着时间按一定比例减少。利用这一特点可以轻松判断出来这些干尸的年份。他们体内的碳素含量极高，绝对不可能是两千多年前死去的。”也不管旁人听懂与否，姜亦抒从容地收起他的那个名字奇怪的东西，“这墓，越来越有趣了。走。”
　　开玩笑，一座商朝古墓里居然出现了三十年前才放进去试图以假乱真的人牲，这要说是地下的墓主干的，任谁也不信，那还能是谁？刘凛？他们来盗斗，还能自备这百十多号干尸来？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几个人陷入的短暂的沉默，他们相信姜亦抒的判断，却没能听见一个来自他的解释。赫洛苏亚轻轻哼了一声，殷穆屏侧脸一看，她被人牲抓破的胳膊豁开了一条大口子，不算太深但血流的不少。殷穆屏撕下一块衣裳衬里给她扎上止血，他——其实在场每一个人都一样——好奇为什么赫洛苏亚的血能镇这些人牲，但是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看她的神色她自己也未必知道。赫洛苏亚的声音在抖，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恐惧还是无助，“谢谢……现在人居然还学古代不开化的杀人祭祀方法，太残忍了……”她顿了顿，又很小声道，“其实，我们部族的祭祀，有时候也用活人……”她的话没人再答应了，也许都觉得无关紧要吧。沿着墓道继续向前，这墓道长的不合常理。
　　“该死……”楠楠咕哝着，“娘，还有金大哥，门神大哥……他们到底去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