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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风沙——地宫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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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连镇真是个人物,我有必要讲讲。
话说这天下号称一南一北两个匪头,南方是那个已死的丛鸣钺,北方就是金连镇。
好像自从郑毓安——皇上陛下的尊姓大名——登基之后,天下的灾情就连绵不绝了。其实早在二三十年前,九州天下就没那么太平了。二十七年前金连镇还是甘肃一个村里的一个十五岁毛头小伙子,他家务农放牧兼顾,日子也还不错,还上过学堂。在学堂里金连镇就是个能气死人的角色。他能把先生气得山羊胡子一撅一翘,因为他很少回家背书习字,在学堂里下课就拉着几个“狐朋狗友”舞枪弄棒。他还能把同学们气个半死,因为他不背书不习字,第二天验学他总能把文章背个滚瓜烂熟,考试稳稳地拿下第一名,先生的戒尺都找不到往他手板上落的理由。这样绝顶的头脑,玩一般也能在科考路上凯歌高旋,可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旱之后如狼似虎的蝗虫铺天盖地席卷西北,把庄稼牧草摧枯拉朽般啃噬得干干净净。金连镇家的牛马饿死了,陆陆续续有人饿死了,学堂里的桌椅被村民当做柴火劈了烧了。就这样,那些衙门的官差还是吆吆喝喝地收那些苛捐杂税,还变本加厉地索要各种“常例银子”,金连镇眼睁睁看着家人被那些鹰爪撕扯着催逼着,怒从心头起,西北汉子的血性在这个十五岁少年的心里沸腾,他抡起一把柴刀把那为首的官差脑袋砍成了个血葫芦……坐等是死,反也是死,金连镇一咬牙,反了吧!英雄出少年,二十岁不到他就有了一支像模像样的人马,四周陆陆续续有受灾的村子镇子来投奔,在西北地区金字大旗越来越招展,名头越来越大,金连镇的夫人谢守仪也是那时来投奔的队伍中的一位。现今金连镇四十二岁,黑白两道玩转了这些年,早已深谙人心处变不惊。他读过书,人也极其聪明,对民,对官,对外族,都拿捏得分寸得当。老百姓蒙他荫蔽的不少,自然感恩戴德。当官的吃金家的贿赂吃得嘴发麻,在朝廷里大都装聋作哑。和外族做生意也好,偶尔抡拳头也好,也都无伤大雅,索颜和喀什客两部对这边塞上金家的商队马匪都算得上以礼相待。
至于殷穆屏怎么认得这个金大哥,还有颇深厚的交情,这个问题还是赫洛苏亚问的。西北的风沙让她想起了自己在草原上生活的过去,她心情总算还不错。殷穆屏轻描淡写,他从来就不愿意提自己的过往。听他大概的意思就是自己十六七岁闯江湖的时候也曾到过西北,年少无知和一个帮派起了冲突,被人在脖颈间狠狠砍了一刀差点送命,金连镇出面保了他,他也在金连镇手下帮过一段时间,后来还是游侠本性不改,四处漂泊去了。赫洛苏亚看着殷穆屏,“你就是那么喜欢冒险……什么时候你才能不拿命开玩笑!”“我那会不是年轻吗!才十六岁,现在我至于吗?”殷穆屏靠在床头擦着剑鞘,赫洛苏亚坐在一边的桌旁,“我现在都二十……二十九了,过了生辰我就二十九了!”
“你那么小就出来在江湖上飘荡?”“十四岁我就在江湖上混饭吃了,不过那时候还比较惨,十七岁才算混开了。”“啊,这么小……你爹爹妈妈是不是江湖上很厉害的高手?”赫洛苏亚十四岁还在干娘手里懵懂无知地生活着,她随着殷穆屏闯荡这半年,对他的过去却也不了解——好像也没人了解。“不是……哎没什么……”殷穆屏把话头岔开了。还是梳着男人般的马尾辫子,穿着一身男装的林应望着窗外,湛蓝干冷的天空好像蒙着一层淡淡的沙尘,她喃喃自语的声音低沉几不可闻。姜亦抒闲着无聊,拿着茶几上的干果摆起了兵阵。这时那个一直跟在金连镇身后,使双铜锤的大汉进了屋,抱拳道,“各位爷台,大哥有请。”满嘴浓重的西北腔调。
金连镇的脸色很不好看,像他这样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很难气成这样。一对铁胆被他搓得锵锵作响,“简直是蹬鼻子上脸!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他让他,他倒好!”坐在他旁边的谢守仪也愤愤,“居然公开就让一群虾兵蟹将来酒楼伏击我们,真是……真是四脚蛇豁了鼻子,不要脸了!”殷穆屏看看金连镇是神色,明白这个“他”应该就是今天那黑衣蒙面组织的头领,而且是金连镇他们极为熟悉的“老朋友”。“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殷老弟,这事原应是我们自家家务事,可是如今……”金连镇搓铁胆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点点头说道,“早上这些人是咱西北地方上一个有名门派的,唤作‘血镐门’。”他示意谢守仪把那个小头领的面巾拿出来给殷穆屏看,指着上边的那个古怪纹饰道,“这家什叫鹤嘴镐,是他们门派的信物。这门派现任的掌门姓刘名凛,江湖绰号‘玄骨手’,此人心底极为歹毒阴狠,又傲气得紧,屡屡和我作对,也不过就是盼着他一家独霸西北。”说到这金连镇嗤了一声道,“一个吃古墓陈尸饭食的门户,出了墓室在阳间也这般嚣张。”“古墓陈尸?这刘凛居然是个盗墓家的掌门人?”难怪这血镐门的图腾是把鹤嘴镐,这可是凿墓墙破冻土的好家什。谢守仪点头,“不错,这个刘凛当真是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主儿,我当家的碍于都是江湖人的面子上,他截我们的商队,黑我们的货物甚至杀过我们的人,当家的都忍了。这下他居然来直接找当家的麻烦!不剁了他那只骨头爪子,不知道西北地界上谁老大……”“行啦夫人。”金连镇打断了谢守仪的话头。谢守仪又娇憨蛮横地把大眼一瞪,“不是我们家么?我嫁给你了就是金家人了!你家就是我家!”金连镇对夫人无伤大雅的胡搅蛮缠只能付之一笑,但他随即又换了副凝重的表情看着殷穆屏,“老弟啊,手下探子给我的信儿说刘凛现在在陕北一处古墓捣鼓,我这次就想给他个教训,他在墓里倒腾,正好让他陪着古尸长眠!”“大哥,我们能帮什么?”
“主要还是想在路面上收拾他,他要真下了墓坑倒不好收拾。”金连镇的人马有商有匪,唯独盗墓家的不多,“不过也有几个地下吃食的,也不惧他刘凛在地底下耍名堂!”“成,大哥。”殷穆屏答应。姜亦抒点头表示随从,林应看了看赫洛苏亚,那意思明白,你个不会武功的拖油瓶,在地面上都碍手碍脚,真下了墓坑还不得连累死我们?
殷穆屏也看着赫洛苏亚,“要不姐姐你……”
“让她去。”
一个几乎用同一个腔调发出的声音蓦地从金连镇身后的屏风后响起,倒吓了大家一大跳。金连镇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屏风做了一揖,“仙家,有何见教?”
仙家?有趣,金连镇这样的人物还迷信这些牛鬼蛇神?只听那里头又是一句,“她必须去。”之后便无声息。这顶着竹仙牌位的仙家的故事殷穆屏后来才得知,说是一个当地的大姑娘,和一个贩竹竿的小后生好上了,之后那后生在山林里被狼吃了,姑娘害了失心疯一般疯疯癫癫满嘴胡话,有一次干脆一头栽倒,昏迷不醒。几天后她转醒过来,声音腔调行为举止统统变了,还自称竹仙,设坛立牌,而且言出必践,灵验得很,又因为多少有点疯疯癫癫的古怪,当地都叫她醉竹仙。她在金连镇手下,之前也有过几次灵验的预言,金连镇对她也很是恭敬。
既然仙家都开了尊口,那林应眼神里那些不满也没有用武之地了。赫洛苏亚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金连镇精选了五十来个亲兵,包括那个使铜锤的汉子。那汉子姓时,有个诨名叫铁柱,是金连镇是贴身护卫,对金连镇忠心不二,指哪打哪。因为平日里木讷憨厚,打打杀杀时万夫不当,还有个时门神的绰号。谢守仪也跟着丈夫一同去了,她一提那个刘凛比金连镇还咬牙切齿。随行的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乱蓬蓬的枯草一般的头发,一笑两眼眯成一对弯弯的缝儿,嘴巴抿着很是可爱。殷穆屏看仔细了才发现这个穿着土黄衣裤,打着月白绑腿的人是个姑娘,她背着个牛皮的背囊,鼓鼓囊囊,不知道有什么名堂。“这是我干闺女。”谢守仪把这个假小子一般的姑娘拉过来,“喏,楠楠,给前辈问好。”
那个叫楠楠的小姑娘嘻嘻哈哈的,两只眼睛弯弯的如钩子月一样。听了谢守仪的介绍,这个楠楠其实是个盗墓的高手。楠楠十岁不到就是血镐门一个堂主的高徒,后来血镐门内讧那个堂主被杀,楠楠流落出来被谢守仪收留。那时候刘凛还是血镐门的少主,但金连镇已经和血镐门不睦,对这个楠楠并不是特别接受,倒是谢守仪那时还不怎么讨厌血镐门,喜欢这个小姑娘喜欢得不得了,就认了做女儿。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楠楠管谢守仪叫娘,可是称金连镇,称她干娘名正言顺的丈夫,和与他人一样叫金大哥……
殷穆屏回头看了看林应腰里的一对新家伙,那是一对新打制的分水峨眉刺,镔铁所制锋利尖锐。金连镇手下有个锻金石的高手,姓邢,生得矮胖黝黑其貌不扬,偏偏有一双被炉火熏灼地闪闪发亮的大眼,嘴唇上蓄着一排浓密的小胡子,其实也是个练家好手。这峨眉刺,是金连镇让他精心打制的,算是给林应的见面礼。林应想到了很多,师父,师姐陆阿宛……是啊,阿宛已经死去半年多了,洛阳郊外,亲人……仇……林应长长吸了口气。这个叫邢开利的铁匠师傅也一路随行,墓室若有僵尸,他那一对定尸的紫铜嵌金链也可派上用场。
沿途他们听得了不少传闻,殷穆屏散出消息,西北道上的暗哨也送来了大堆刘凛和血镐门的动向。大概就是他们要掏的这个墓很有年份,据说里面有宝藏,也有的说里面镇着西北的福脉,干脆有人说这墓就是当今天下的国祚龙脉,掘了这个坟要天下大乱。流言蜚语种种,但更多也更确定的内容就是,刘凛已经下了墓室了,在地面上解决他已经不太可能了。
“当家的,刘凛进了地下,咱当真就追下去?”谢守仪不无担忧地问金连镇,“咱就一个楠楠还通这刨坟盗墓的调调,咱们这些外行人下去了……”没有后文,金连镇知道他的兄弟手下都在等他的回答,不,等他的决定。
“下!”金连镇扶着那柄穿着九枚金环的大刀,沉稳地吐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