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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妖氛——绿林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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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江西地界就得走水路了,沿着赣江南下,路过九江,殷穆屏要上岸走走,他这时也说不清伤处到底如何,看上去没什么好转也没怎么恶化,出了疼之外倒也没什么了。
      “九江城外的山上说是有土匪。”姜亦抒说,“殷兄弟你还是小心点。”
      “土匪……嘿……”殷穆屏的口气明显不满姜亦抒小瞧他。“这一带土匪不比别处。现在出名的一南一北两个匪头,南边的这个就在江西。”林应也说,“殷大哥你伤还没好利索吧。”
      “那你不是在吗!”殷穆屏没多说,转头问姜亦抒,“估摸着宋星展入境了没?”
      “难。”姜亦抒戴上了耳机,吐出一个字随后闭口不言。
      四个人在山林间穿梭,崇延五年的七月中旬,正是炎热湿润的时候。江西地处南方,雨水丰沛,山林茂盛。殷穆屏指着不远处一个挂着酒幌子的木屋,“歇歇脚吧。”
      木屋子也不小,挂着条缀着黑流苏的布酒幌子,上书“铁鸳鸯”三字。“怪名!”殷穆屏看了看,说了句。
      进了店,掌柜的也不来招呼,屋里的地方没有外边看着那么大,四五张油腻腻的白茬木桌子,还有个柜台靠在东边的角上,柜台里摆着些酒的瓶瓶罐罐。听见有人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从柜台里抬起头来,她梳着两个翘翘的羊角辫,两个辫梢插着淡黄的小野花,一身蓝底白花的衣裤。她手腕上系着跟细细的铁链,铁链那头拴着只挺大个的猴子,油光锃亮的毛儿,红脸膛,一对大耳朵,蹲在小姑娘的肩头朝殷穆屏他们龇牙咧嘴。
      “几位客官来点什么?”小姑娘搂着猴子从柜台里走出来,她一口软软的江西口音。殷穆屏看着她的模样可爱,微笑了一句,“有些什么?”
      “好酒好肉都有,还有荤素包子,也有素菜米饭。”小姑娘咧嘴笑了,“都好吃!”
      “就要几样你们拿手的素菜。”姜亦抒突然又说话了,他眼睛盯着桌子,也好像在看着殷穆屏,嘴巴却在跟小姑娘说话,“酒,不要。”
      小姑娘撅了撅嘴,“客官小气了吧。”猴子也似乎听懂了姜亦抒的话,很不友好地朝他龇出了满口黄牙。
      殷穆屏打圆场,“小妹妹你去吧,银钱我们多给。”赫洛苏亚低着头扣着指甲,一路上她说的话几乎比姜亦抒还少,她看着小姑娘抱着猴子钻进了柜台后头的布帘里,开口,“为什么不要别的菜呢?”姜亦抒戴着耳机也没理她,赫洛苏亚自讨没趣,还是殷穆屏替姜亦抒说话,“姜兄弟向来不吃荤菜。”
      抱猴子的小姑娘从布帘后头钻出来,手里端着个托盘,“客官您要的菜。俺们家最拿手的几个了,这是素炒马齿苋,这是……”姜亦抒没有等她报完菜名,径直拣起一块青菜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眉头一皱,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姜亦抒胳膊向前一送手腕一翻,那筷子青菜径直塞进了她肩上打哈欠的猴子的嘴里。猴子吱哇一声,差点从小姑娘怀里摔下来。
      “你个坏蛋!你干什么捉弄我的猴儿!”小姑娘带着哭咧咧的声音搂着猴子,猴子在她臂弯里爬搔了几下,脑袋一歪,直挺挺倒在她怀里了。“你!你!……呆呆你醒醒啊!呆呆!”小姑娘哭了,她摇着不省人事的猴子,“你坏!你坏死了!你是混蛋!”她当然在对姜亦抒说话,姜亦抒冷冷的声音带着几分少有的调侃,“姑娘,你们店里的蒙汗药放的太多了,我这鼻子都嗅的出来。”
      “蒙汗药?”殷穆屏也愣了,“姜兄,这……你看出了这是黑店?”“山郊野外的店,八成是不干不净的。我留了个心罢了,没要荤菜因为肉食大多浓油赤酱的,蒙汗药混了也不容易发现。而且,”姜亦抒把筷子在手里画了个圈丢在桌上,“黑店的肉……”“好了别说了,都明白。”殷穆屏打断了他的话。赫洛苏亚眨巴着绿眼睛,“什么啊……”就她毫无江湖经验。
      “他妈的,紫荆,有人欺负你了?”一个小伙子掀开帘子闯了出来,他生得矮小敦实,宽脸大眼,额头正中一颗黑痣,穿着一身蓝布裤褂。他的模样也就十六七岁,没比那个叫紫荆的小姑娘大多少,“我替你出气。”小伙子愣头愣脑,不管三七二十一,拎起一边提水的扁担就往他们四个身上招呼。殷穆屏目光一动,闪身上前抬臂架住扁担,膀子一发力,扁担瞬间从小伙子手里脱出,被甩了老远。殷穆屏没事人一样地坐在原位,看着两手空空直发愣的小伙子暗笑。
      一阵风带着杀气凛冽而过,殷穆屏回头拔剑,青锋长剑出鞘,与那乌黑的风影擦肩当啷啷火星迸溅。一把乌黑油亮的大菜刀钉在后窗窗框上。赫洛苏亚吓得啊一声尖叫,姜亦抒站起身从袖口里变戏法般亮出一截刀柄。林应纵身跳起拔出腰里匕首,“谁?真格要动刀子?”
      柜台的帘子再次掀开,一条黑黝黝的大汉拍着油腻腻的巴掌走出来,“放你丫狗屁!不动真格的,是不知道我王铁人的厉害!”他两条稀疏眉毛,小眼睛瞪得溜圆,两腮肌肉鼓鼓,人高马大膀大腰圆,两只大手攥紧了活像一对醋钵儿。他一身白布汗衫,腰里还系这条白手巾。这自称什么王铁人的大汉拍拍搂着昏猴子呜呜哭的紫荆,又拍拍小伙子,“当桶,带紫荆进屋里。爹收拾这几个狗男女!”
      当桶带着紫荆进了柜台里面,王铁人不费口舌,从背后掣出一把和刚才模样差不多的菜刀抡圆了就瞄着殷穆屏砍,估计是看他手里拿了剑,应该是闹事的。殷穆屏挥剑还招,王铁人的刀不讲什么路数,只一股蛮力像旋风般横冲直撞,殷穆屏对付这样的角色原也不难,只是他伤未愈,多少有点力不从心,再加上他此番并不想伤人,手下就留了几分余地。王铁人不管这一套,看样子不剁下殷穆屏身上几块肉,不给他那两个小伙计出了气,他是不会罢手的。殷穆屏只觉得再都下去都没意思,眼瞅着林应还想插手,这丫头脾气急躁热辣,近身格斗连御前卫士都不是对手,要是她不管不顾地出了手,还不得闹出人命?殷穆屏瞅准机会,身子一矮,平地里贴着桌底翻滚一周,跃身跳起,“这位!不斗了好吧!殷某自觉没怎样于你,这般斗下去好没意思。”
      “放你丫狗屁!”王铁人好歹停了手,又骂了这一句话,“弄哭了我闺女,老子不剁了你!管你殷某杨某的,照砍!”
      “这位客官,您姓殷?”柜台后面又出来一人,三十多岁的妇道人家,兜着蓝布围裙,卷着袖子,她也是一张黝黑结实的脸膛,浓眉大眼,身材结实壮硕,一看就是劳动人家的女人。她声音脆脆的,干净爽利。王铁人见了她,“老婆,你这是干什么,好端端的干什么出来?”
      “不错,在下是姓殷,名讳上穆下屏。”殷穆屏不惧自报家门,抱拳回道。“殷穆屏?”女人重复着殷穆屏的名字,“您可是……暗哨哨头,殷穆屏?”“正是。有何见教?”殷穆屏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识得自己。
      女人连忙走上前,对准王铁人的膀子捣了一拳,“昏老爷们!不问清再动手?咱这真是叫以下犯上了!”“什么?”惊讶的不仅仅的殷穆屏了,连王铁人也搔着后脑勺不明就里,“老婆,他是……”
      王铁人的老婆不理他,对着殷穆屏抱拳作揖,“原来是殷大人。多多包涵,俺那男人人浑,见了面就打打杀杀,殷大人,各位,千万多多包涵!”她又向着其他三人抱了拳。“大嫂你是……”“俺是您江西道的手下,俺姓管,江湖上随了俺男人的名号,唤作管铁娘。”管铁娘居然也是个暗哨。“殷大哥,暗哨也有女人?那怎么授官位啊?”林应问的。“当然有女人,暗哨大多出身江湖,巾帼英雄也可任此职。官位吗,朝廷的规制是转赐她们的丈夫,落实到地方也就是形同虚设,不过按时发放七品禄米罢了。”说来好笑,这个莽撞粗犷的剁肉汉子王铁人,名义上也该是个七品官呢!闹了误会,王铁人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地赔礼,殷穆屏自然原宥。王铁人见是老婆的头领,也乐呵,“殷大人咱这是不打不相识吧。哎,我今儿做东,好好尝尝俺家老婆的手艺。”“好啊,不放蒙汗药了吧?”殷穆屏打趣,几个人哈哈大笑。那两个小伙计也出来了,猴子估计喝了解药,也醒了,见了姜亦抒龇牙咧嘴吱吱乱叫,要不是有紫荆手腕上的铁链拴着,它早就扑下来对着姜亦抒又抓又咬了。姜亦抒看了它的凶样,一笑,袖筒一抖,手里攥出了一包花花绿绿的东西,他把这些往猴子怀里一抛。“你又给猴子了什么?”殷穆屏看着姜亦抒。“糖。”姜亦抒的袖子简直像个神话里的百宝箱。猴子警惕地撕扯了几下糖外面的纸包,估计也闻到了香甜味,吧唧吧唧地嚼了几个,蹲在紫荆的肩头不闹了。
      王铁人指指那个叫紫荆的小姑娘,“俺干闺女,原来姓周,爹娘叫土匪……咳,俺就给留着了。这小子,”他又指了指当桶,“更奇,当年我老婆在河边洗衣服,看见这么个小子躺在个桶里漂了过来,估计生了没几天的样子。俺老婆就给收下做了儿子,给起了个名叫当桶,名贱好养活。”两个小孩子个四人熟稔了,开口也叫管殷穆屏叫叔叔,还好奇地看着赫洛苏亚的金头发不错眼睛。这两小模样,不像兄妹,倒像对小情人。那只叫呆呆的猴子,津津有味地吃着姜亦抒给的糖。
      “诶?王老兄,这好端端地请了客人,怎么就落了我们俩啊?”门外一声油腔滑调的吆喝。王铁人一拍脑门,“这俩活宝来啦!”殷穆屏他们瞅着门口。只见进来了两个精瘦的汉子,刚刚说话的那个个子更高,一双圆眼,挑着一对长眉毛,脸上一股狡黠得意的笑,露出一对亮晶晶的老鼠牙。他身上斜挎着一张大弓,半斛羽箭,手里还提着一对棕毛野兔。后面的一个生着张长脸,高鼻深眼,模样有点像个回回,闭着着细薄如线的嘴巴,身后背着一对小弩机,手里还拎了一对羽毛斑斓的野鸡。两人都是一副猎手打扮,看样子应该是这一带山里游猎的江湖朋友。
      王铁人连忙招呼,“哈哈乔老弟又送来货来啦?正少你这兔肉下酒呐!”他转身指着二人向殷穆屏介绍,“殷大人不认得吧。俺家店的老主顾了,这山里打猎的,有了货就来我这烧烧,顺道换点酒喝。这位唤作乔达,这位是赵侃。”他又对着二人介绍了殷穆屏他们。乔达抱拳,“殷大人啊,久仰!”赵侃只一抱拳,不多言语。
      管铁娘把两个猎户送来的野味拾掇干净,送进厨房炖熟,王铁人又开了几坛陈酒。十个人凑了一大桌子,都是江湖人,见了面也不拘束,大大方方地吃喝。殷穆屏也说,“几位要把殷某当了江湖上的朋友,就别叫什么殷大人,兄弟相称,最好!”一桌人哈哈大笑都承应。赫洛苏亚低着头吃东西,她最心不在焉。姜亦抒真是不吃荤腥,专拣桌上的素菜细嚼慢咽。
      殷穆屏仰头把手中一碗酒喝个磬净,看模样他也是个能喝的主儿,“王大哥,你们店里的蒙汗药,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当真是出了误会,我们还以为你开了家谋财害命的黑店呢。”
      王铁人嘿嘿一笑,“殷老弟,实不相瞒,咱这一带,土匪实在闹得太凶,俺见你们几个带着刀剑,还以为是哪路贼寇呢,就寻思着麻翻了送去官府。”管铁娘拿筷子戳了他脑门一下,“人家殷哨头就是官府的。你要真送去了,管教你吃不了兜着走!”殷穆屏自来江西,听了好多次什么贼寇土匪的流言蜚语了,他知道江西长期以来匪患严重,可没想到已经这般了,连江湖开店的店家都人人自危。“这么说来,匪患已经如此地步了?”
      乔达啃着一根油汪汪的兔子腿,这时说话了,“殷哨头啊,你还不知道这江西地界的几路大头领吧。匪患是厉害,可挑头的就那么几个人,剩下的都是跟风高攀,树倒猢狲散罢了。”“哦,这样。”殷穆屏点点头,“不知乔兄说的几位大头领,又是什么来头?”
      乔达把手里的骨头撇在桌上,伸出两个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要说江西陆路上最厉害的,莫过于赣州的丛鸣钺了。”“丛鸣钺?”殷穆屏约略听过这个角色,“他在赣州,这么厉害?”“可不!别看他的山寨在赣州,咱江西大大小小的山头,一大半都是挂在他丛鸣钺的名下的。”乔达喝了口酒,又道,“咱们九江这一带吧,也有他的势力,不过还凑合,没南面那么厉害。这丛鸣钺也是个人物,家里种地纳粮,原来也是个良民。后来狼兵过境,说是去平叛还是剿匪的咱也不记得,倒把沿路的百姓烧杀抢掠害了个苦。丛鸣钺的娘老子就给狼兵杀了,丛鸣钺心里一股火就要报复官府,干脆就上了山寨,折腾了几年,愣是让江西的山头姓了丛了!”狼兵就是从湖广一带征调的客兵,是当地的蛮族,英勇善战但军纪极差,他们沿途烧杀抢掠甚于土匪,还打着官府的旗号,百姓颂冤都无路可走。丛鸣钺的名字也是上了山头之后改的,乍一听像“丛明月”,感觉有几分诗情画意。可是看了字迹,才知道这个人内里其实如鸣啸的斧钺一般杀气腾腾。“丛鸣钺更神乎的是这人有勇有谋,行踪还特别诡秘。小到你在山路间行走他能忽然出现在你眼前,大到官军围剿他能莫名其妙地袭击官军侧翼,堪称来无影去无踪。这一带人就送了他一个绰号——从天降。”
      “哦,这人厉害。”殷穆屏又问,“还有?”“鄱阳湖上的绿林人物,就得讲刘昭了。”乔达似乎对江西一带的情况了如指掌,又十分健谈,吃肉喝酒也不耽误说话,倒是赵侃,名字里一个侃字,却沉默寡言地紧。乔达说,“刘昭也是差不多,官逼民反,在鄱阳湖聚了一堆渔夫水贼,也轰轰烈烈地闹出了不少动静。再其余的就是小角色了,但也有要紧的人物。刘昭手下有个军师,我们兄弟俩还熟得很,是个和尚,俗家姓李,法号齐宏。这秃驴,脑子里有货。再就是……”乔达敲着脑袋瓜子,咧着嘴呲着老鼠牙琢磨,“这小子叫啥名来着……?”“不会吧,一个还算有头有脸的头领,能把名字忘了?”殷穆屏觉得好笑。“哦哦哦,想起来想起来了!”乔达猛地一拍桌子,“那小子绰号名气比真名大,裴不在!这是个消息贩子,给山寨上通风报信官府还总是拿不着他,在哪找他都不在,过段时间又出去送信了。长此以往就得了个裴不在的绰号。”乔达拍了拍肩膀上的一个暗绿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大家这才发现他肩头还驾着个活物,那动物谁也没见过,毛乱糟糟的像一团干苔藓,眉眼挺丑,皱脸小眼,但总感觉笑嘻嘻的,四肢很短爪子很长,懒洋洋地呆在乔达身上几乎一动不动,不时缓慢地张一下嘴巴露出的板牙倒和它主人有几分相似。
      “乔兄这是……”殷穆屏走江湖的也算见多识广,可也没见过这种动物。“哦,一个朋友送的,他在东南那边抓的,说是吉祥的东西,给了我养着。”乔达又开始拍脑门,“叫什么……树赖?”
      姜亦抒突然笑了,当然只是翘了一下嘴角,“乔达兄弟,错了吧,这个叫树懒吧。”姜亦抒就没啥不知道的好像……
      “我管他!”乔达咧嘴一笑,“树懒就树懒!”树懒的不紧不慢让呆呆看着十分不爽,它倏地一下窜到紫荆膝盖上,冲着树懒吱吱哇哇地嚷叫。“不许叫!”紫荆毫不客气地给了呆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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