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言》辽东游魂

18、冷箭——城外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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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了，在崇延五年的六月。终于下雨了，按殷穆屏的话说，就是喘气终于不迸火星子了。
　　骑马巡城时敢带着林应，殷穆屏还真是有勇气，他自己的回答是“没人会怀疑我的手下，官兵不涉暗哨的内事。”况且在城外，没几个人，林应还是安全的。殷穆屏骑在马上，一匹雪青色的高头马，个子高大威猛。殷穆屏一身短打衣靠，绷着牛皮护手，佩着长剑带着酒葫芦，背后背着个有些发白的斗笠，除了腰里的腰牌之外，完全一副游侠打扮。殷穆屏说他除了上朝之外不穿官服，他也很少上朝去，“上什么朝，一个六品的微末小官，朝堂人多，我这样的容易被踩死！”他的话纯属想气死那些在地方挺着肚子称官称爷的七品知县。林应还是老模样，长辫子，白抹额，换了件淡青色的短衣，外面还是那件毛皮袄子，六月天的洛阳已经很热了，林应却没什么反应，她说，“我老家在金陵，那里比这儿热多了。”
　　“唔……金陵……好地方啊！”殷穆屏在马上回道，“你从那事之后就没回去？”
　　“没。”林应摇头，姜亦抒戴着那个被他称为“耳机”的东西，在马上忽忽悠悠，他好像不会骑马，其实他坐得很稳当。“殷大哥，你的家乡在哪？”林应问了一句。
　　“我啊……我祖籍在辽东。”殷穆屏就这么一句话。
　　殷穆屏也真算得上个怪人，他对自己的出身言之寥寥，林应问了他多次，这殷大哥也只是说自己祖籍辽东，小时候读过点书，喜欢舞枪弄棒，十七岁出来闯荡。他在家乡有个妻子，可是他几乎不提，林应也从未见到什么家书。按理说殷穆屏好歹正六品朝廷命官，他的妻子也该封个诰命夫人，见面了乡亲地恭恭敬敬称一声“殷安人”（注：古代只有一品官的妻子称夫人，往下例如三品称淑人，五品称宜人，六品称安人。本文官制大多参考明朝制度），殷穆屏的行为实在有些古怪。而且他的口音不知道是不是跑江湖跑窜了，听上去不伦不类，真不知道他的何方神圣。他怎么从江湖入了官场，怎么当得上哨头，殷穆屏统统只字不提。
　　至于姜亦抒，他更是守口如瓶的典范，关于他的零星情况还是殷穆屏告诉林应的。殷穆屏知道的也不多，也就知道姜亦抒的父家好像是世代的练家子，母家是开一个字号很老的中药铺的，所以姜亦抒自幼熏陶，会拳脚也通医术，殷穆屏和人打打杀杀受的伤，都是姜亦抒给治的。林应完全看不出来这个能做到三日不出一言的木讷家伙还有这么一手，他天天戴着那个常人无法理解的什么耳机，穿着奇怪的衣服——那个带布兜的衣服，他称为连帽衫——和殷穆屏形影不离。至于两人如何相识，这个问题，两个人从来不提。林应在江湖上也走过一段时间，可从未听过还有这么个世代传武功的姜家，和一个医家联姻，姜亦抒的事简直是真真假假混淆不清，林应想不明白。
　　三个人骑着马在城外晃悠——其实自从林应跟了殷穆屏，在洛阳西郊葬了陆阿宛，他们就没回过城内。殷穆屏在郊外寻了个破落的木房，简单打扫一下，住三个人也还凑活。他说，“现今得避避风头，先委屈一下你吧。”这话当然对林应说的，林应无所谓，她不是贵族小姐之后什么苦没吃过，还在乎挤身破房？城外荒凉，降了场雨后才稍有些绿意，天穹微微泛了点湛蓝，湿热的感觉逐渐在回来，“这才是夏天啊！”殷穆屏感慨。
　　城门口的盘查依然很紧，殷穆屏很孩子气地朝林应撇嘴，“你干的好事，喏！”林应翘着脑袋皱了皱眉，“别全赖我，皇上不还迷了心窍要搜什么胡巫么？”“哟你还知道搜巫？”殷穆屏揭开酒葫芦的塞子凑到嘴边。“我怎么不知道？皇上和边疆那些个部族的关系又闹烂了，这不才去边境搜捕那些可能是胡巫的胡人么？”林应回答，“殷大哥，你说是不是又是那个部族的岁贡没交足啊？”
　　“还岁贡？”殷穆屏弯下下身子压了压声音——其实他没有这个必要，周围除了他俩只有姜亦抒，姜亦抒话都不愿意讲，自然懒得背地里嚼舌根子——，“喀什客四年没交岁贡了，他们早就不称臣了！朝廷一直瞒着，让我们还以为海内生平四夷宾服呢！索颜？他们从来就没服过，三天两头挑事，派兵劫粮道烧哨塔，交岁贡也就是什么瘸腿马跛脚羊的，全是破烂！”他直起身又摇了摇头，“皇上对他们太过粗暴不懂怀柔。他急功近利，不是一天两天了。”
　　“殷大哥，你知道的这些都是你手下的暗哨搞的？”林应觉得自己没小瞧这群暗哨是正确的。
　　“我在边境那边认识人，没什么。”殷穆屏又把话头岔过去了。他看着百姓在守城官兵的呵斥下低眉顺眼的进进出出，皱了下眉头，“林应你看。”
　　“什么？”
　　“那个？喏，那儿，头发黄黄的那个，是不是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