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缺》赫小叉

2、第 2 章

　　程七七刚进了小四合院的门就跟师兄程葭苍着了相，程葭苍正站在院里教几个六七岁大的孩子“跑圆场”，眼睛不时往门口飘，一看见七七回来就转头冲屋里高声喊：“妈，七七回来了！”

　　“先进屋，妈做了好多菜，我这再有几分钟就下课了，然后我们收拾吃饭，给你接风！”程葭苍笑的一脸温暖，看到七七盯着院子里的几个小朋友，又解释：“咱开了个京剧兴趣班，教小孩学点戏。”程葭苍刚一直起腰来跟七七说话，小朋友们立刻就停了，乱在一小团。

　　程七七点了点头，脚下生风，一溜烟的往屋里跑。刚才站在门口，看着院门口有那么点近乡情怯的意思，这会一进来看见师兄，听见师娘做了菜，院子里淡淡飘出一股她熟悉的炖菜香，七七一下的兴奋了，馋了，也想家想的不得了，一刻也等不了迫不及待的就往屋里钻。

　　一进客厅程七七就看见了师傅坐在客厅，端着茶在看手里的册子，见到七七进来，不动声色的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说了句：“回来了？”

　　程七七打记事儿起见到师傅笑的次数数的出来，这会看见自己回家师傅这么高兴，想到自己一走就是七年，中间就回来过三次，真的很不孝，眼圈禁不住有点发红。

　　“师傅，我回来了，这次回来就再不走了，好好孝敬你。”程七七走进点看，发现两年没见师傅老的特别明显，眼角的皱纹明显，隔着薄棉衣还是看的出来明显的瘦了，心里五味杂陈，一句招呼说的特别真诚。

　　“你这惹祸丫头，孝敬我就不敢指望，你少让我和你师娘操点心行了。”程人凤看见从小养大的丫头一进屋就要红眼圈，一巴掌轻轻拍在程七七的额头，有点心疼这孩子了。“可把你师娘想坏了，快去看看吧，应该给你张罗菜呢。”

　　程七七不用师傅导航，就知道顺着菜香跑。一路小跑窜到厨房门口，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往里走，突然一把抱住灶台前的女人，吓得温良把汤勺掉进锅里。

　　“诶呀吓我一跳，你这死孩子！”温良一把把七七搂在眼看，左看右看，被七七突然这么一惊一喜的刺激，眼泪不知不觉的就吧嗒吧嗒掉出来。“我们家小七可回来了，漂亮了，大姑娘了。”拉远点看，又不满意了：“怎么好像瘦了啊，是不是吃的不好？回家好好补，看师娘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程七七偷了块刚盛出来的炸里脊，一边嘴里嚼着，一边幸福的把头靠着温良蹭来蹭去，小猫一样。：“哪有瘦啊，天天汉堡薯条，催的比正大饲料都快，刚才试相宜准备的伴娘礼服，几乎塞不进去。”

　　程七七噎了一下，突然想起来在婚纱店的时候太震撼太紧张，忘了问衣服能不能稍微改松一点，毕竟伴娘是要为新娘挡酒牺牲的，不能让衣服这种外力勒着胃束缚了酒量的发挥。

　　程七七要帮忙做饭让温良去歇着，温良哪里肯，七七看饭菜的确都弄差不多了，就帮着端菜上桌。听见屋外一片脆生生的老师再见，程葭苍正一个个把孩子交到门外的家长手上。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食不言的规矩生生给破到了家，程人凤不但没训他们师兄妹，还微笑着不时问程七七几句，七七简直不适应。

　　“七丫头吃饱了么？”程人凤问。大家都放了碗筷，还意犹未尽的聊天，七七说着外国人的笑话，逗的师娘温良笑的合不拢口。

　　“是吃撑了，师娘做了太多好吃的，我在美国天天晚上做梦吃师娘的菜，每天换样，结果今天一顿实现了两年的梦想！”七七是真吃多了，按着肚子诶有。

　　程人凤清了清嗓子，屋子里的气氛瞬间有严肃了，程葭苍把随意搭在腿上的手拿到桌上，直了直药，温良也止了笑，不过依旧温柔的看着程七七。

　　“该考考你戏了，两年多没回来，功夫是不是全搁下了？”程人凤到也没板着脸，不过多年积威程七七同学还是紧张的手心冒汗。

　　“我自己每天早晨都坚持喊嗓儿，武功也每天都拿，没松劲。”程七七瞄了瞄师傅的脸色，一咬牙，又吐出一句：“但是这两年在设计所工作经常加班，时间上就没了保证，怕是要退步了不少。”

　　“锁麟囊。”程人凤不再废话，薄唇一抿，就说了三个字。

　　程葭苍和程七七迅速的同时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一面镜子，花了0.1秒完成了一次狡黠的对视。这是俩人一起长大形成的默契，每次学习，练功，惹祸，程人凤几乎都在这训他俩，俩人小时候一眼神交流一准被程人凤抓着，于是为了方便串供和在高压状态下传递信息，两人在长期的斗争中发现同时看屋角的镜子可以通过折射完成眼神交流。简直有地下党的精神，温良总说这俩孩子：“你们把动心眼的力气放在正地方，就根本不会挨训了。”

　　七七回国之前几个月跟程葭苍视频的时候就开始哀嚎，知道师傅肯定要考她的戏，这几年在国外虽然七七也练，但是跟在师傅眼皮底下的质量和数量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回来肯定要被教训，说着说着七七还摸摸自己的屁股，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未来她要为主人的偷懒受的罪。

　　程葭苍从下护着这个师妹，告诉抓紧练，重点准备准备《锁麟囊》这出。一来这出事七七平时唱的最好的，再加上程葭苍提前几周开始有意无意的总在爸爸面前提起这出戏，谁谁谁在哪演了出《锁麟囊》啦，翁偶虹老师的戏真好啦，总之不停的增加这出戏在程人凤面前的出镜率。这叫心理暗示，容易被忽视但其实对人的影响非常大。程人凤需要随意出个戏来考考程七七的时候，他果然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出。

　　程七七这时候觉得师兄简直光彩夺目，就是个神！这都能提前知道！她那心简直有木桶那么粗，哪里知道一向心思缜密细腻的师兄怎么耍的小手段。

　　程七七在师傅面前站定，拿起了架势，张口就来。真正一个角儿，要经过很久的沉淀，举手投足眉宇呼吸皆是戏，哪怕衣衫褴褛独身一人，也能一张嘴撑起一台戏。程七七从小被程人凤严格教导，这会虽然既不换戏服也没有伴奏，却是张嘴就得是在台上的架势。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
　　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他半分毫。
　　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忙把梅香低声叫，莫把姓名信口晓。
　　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
　　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
　　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程七七唱了《春秋亭》这段，头几天没少在家偷偷练，虽有退步，到也从容。《锁麟囊》是又程派的开山程砚秋创演的，讲的是善良的富家小姐在出嫁的路上遇到贫女，送给她坠着珠宝的锁麟囊渡过难关，六年后遇到天灾漂流到异乡，当地乡绅的夫人竟然就是当年所助的贫女，大团圆结局，颇有些西方童话的味道，不像大多数戏文悲剧，程七七从小就比较喜欢。

　　唱完了程七七忐忑的看师傅，全身汗毛都绷直了。程人凤眼观鼻鼻观口，也没什么表示，弄的程七七更紧张了。安静了十几秒钟，崩不住的还有场外观众，温良和程葭苍开始在旁边递话。

　　“小七在国外，哪有机会听戏唱戏，这么多年，能坚持练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爸，七七这唱的不错，意境都出来了。七七刚折腾十几个小时回来，相当于一天一夜都没休息了，您这是干嘛，把她吓坏了。”

　　程人凤抬眼扫了扫老婆孩子，温良和程葭苍都收了声。程七七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规规矩矩跪在了地上。

　　“你起来。”程人凤叹口气接着说：“七丫头，你唱的不错，这些年在国外，比我想的好了很多。我老早，打你进我们家的第一天我就这么说，梨园行自古就是下九流的行当，我擅自收你当徒弟已经是越距，以后你长大了，唱不唱戏，想做什么工作，全由你自己说了算。你现在学问大了，也工作了，建筑设计，很好。但是师傅为什么还让你唱呢，你从小长大学戏吃了多少苦，你自己知道，京剧是个好东西啊，没有十年的苦工不出活，你既然已经唱了出来，就别扔了，当个爱好，也多一技傍身。师傅的意思，你能明白吧。”

　　程七七很少一口气听师傅说这么多话，心里沉甸甸的。说穿了还是程人凤这人心思重，其实她自己一直把师傅师娘当亲生父母的，学戏唱戏就像生下来就要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成为一名优秀的室内设计师，也是她的兴趣和理想。师兄虽然在戏班帮忙，但是大学也学的是医科，所以程七七从来没想到，师傅对她的安排，竟是费了这么多思虑，隔着一层小心。

　　晚上程葭苍拎着程七七的行李到她从前的房间。屋里除了以前的东西没动，又多了好多杂物，想是这么多年总不在家，家里把放不下的杂物都堆放在她这。

　　程葭苍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七七，有点乱，我今天有事没来的及收拾，你累了今天先将就着睡，明天我来清。”

　　“不用了，”七七说，“就放这吧，我住不了几天，相宜快结婚了，她的公寓本来就有两个房间，她又不常住，我打算过两天上班了就搬过去跟他一起住。”

　　程葭苍明显一愣，紧接着脸白了一下。平时聪明稳重的人一旦露出个呆样，很是反差萌，程七七噗的一下笑了出来：“我不是不想在家住，不过这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每天要折腾两三个小时在路上，相宜那就挨着公司，方便。我周末就回家住。”

　　程葭苍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才出去，又细心的把门带好。随着程葭苍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一个晚上“回家”的热闹这才安静下来。这时候七七才想起来今天碰见秦九生，他竟然是沈相宜结婚的伴郎？他出狱了？装不认识？几个意思？他怎么认识燕南归的？燕南归不是做投资的新贵？

　　窗户上突然传来几声轻响：“哒哒，哒哒哒。”两段三长，程七七心更乱了，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去开窗，一个黑影矫捷的翻了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熟练的不像话。

　　秦九生径直坐在床上，也不说话，静静看着程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