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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第36章 西比尔之死 ...


  •   “在世界面前,生命价值几何?
      “这真是个天真的问题;
      “答案当然是:
      “在世界面前,生命什么也不是。”

      当湿婆在被火焰烧灼的奄奄一息的教堂中穿行时,轻盈的、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歌声传入耳际,轻轻敲打她的耳膜。
      火焰烧灼着目光所及的一切,华贵的装饰品如今都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它们曾经那么光辉那么美丽,如今却只剩下耀眼火光下沉淀的黑色灰烬,徒劳地散发着热量,使这座教堂里的温度进一步升高,每一个闯入者都满头大汗,吞吐着肮脏的烟雾。有毒的烟尘顺着呼吸道轻盈顺畅地滑进他们的喉咙,不多时便将五脏六腑全部浸染成黑色,教堂中的人群呕吐着浓腥的黑血倒下,他们有的人穿着代表屠杀者的黑色铠甲,有些则披挂着代表受害者的金丝长衫,无论是杀人的还是被杀的,如今都倒下,变成火海中的一滩焦黑。
      哀嚎声和厮杀声响彻这座古老建筑的每个角落,随同清幽的歌声一起,歌声飘到哪里,腥红的血也流淌到哪里。只不过这一次的杀戮与命令无关,是生存的斗争。教堂里原本华美的各色装饰品,在被火焰点燃之后变成了屠杀的凶器,有毒的气体充斥狭窄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杀人者和受害者都慌不择路——
      他们都不想死,无论原本该死的还是不该死的。
      教堂内部的甬道相当狭窄,仅仅能够容纳两三个成年人并肩通过。为了争夺生命的权力,凶狠的战士和孱弱的祭司都爆发了身体里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拥挤的人群挤满整个甬道,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地走出这个火焰的地狱——战士一边大声诅咒,说着粗鲁的脏话,一边挥舞手中的力气砍杀周围的人群,不论同伴还是祭司,挥刀乱砍一通,血像泉水那样喷涌。
      而后战士踩着一路的尸体穿过甬道,中途的时候他被脚下奄奄一息的祭司拉住了,细弱的手腕爆发出平日里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力量,将试图逃走的战士固定在原地。战士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刀刃,祭司的尸体被剁成一滩烂泥,而当战士从血肉烂泥中拔出自己的脚的时候,艰难爬行至他身旁的其他幸存者猛地扑了上来。他们手里拿什么的都有,刀片、玻璃、烛台……瞪着血红双眼的人们一通乱砸,散开后地上又多了一摊血泥,是那个战士的。
      混战由此开始,杀人者和被害者在死亡危机迫近的时候彻底疯狂,他们在狭窄的甬道中厮杀,用刀用剑用拳用脚用牙齿,拼尽全力地彼此伤害。
      从第一个疯狂的祭司开始,直到人们全部陷入疯癫的时候,西比尔清幽的歌声始终环绕着他们。这歌声穿过墙壁,从遥远的祈祷室扩散到整个古都罗成,在这最古老辉煌的祭司都城里,在这血腥残暴的火海屠场里,天籁般的歌声飘扬,仿若诅咒之声:

      “一切都可以变的很残忍;
      “战争中流淌的那么多鲜血,
      “有神魔也有凡人,有老人也有孩童,
      “死神都对他们一视同仁。”

      这歌声悠然,传入湿婆的耳中。
      “真是不吉利的歌。”湿婆低声说。
      她分开火焰,一如往日以摩西之名分开红海。
      火焰分开后露出了下面那些供养它们生长繁衍的养料,魔王军战士和祭司的尸体交叠着倒在一起,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已在高温中熔化殆尽,此时此刻,那些水分早已彻底干涸的尸体相拥着倒在地上,身体皮层下流淌出的脂肪成为火焰的燃料,供养这仿佛可以烧尽一切的火海。
      杀人者和受害者相拥着死去,一如他们曾经时光里的相亲相爱。
      或许某些生命只有死了才能和好?湿婆如此猜测着。
      她不懂人性,但那本就与她无关。
      湿婆奔跑着穿过火焰为她开辟的道路,抵达道路末端时展现在她面前的是通往甬道的门扉。绯红的火焰仿佛知道湿婆的意图,它迅速而轻松地烧融高至穹顶的青铜大门,沸腾滚烫的铜汁像瀑布那样从最顶端滴落,在高温的环境下它无法冷却,只能像真正的水那样往低处流去,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痕迹。
      门开启时,原本甬道中为了逃生而厮杀的众人仿佛一瞬间全部被操纵,他们缓缓地扭过头来,几十双被火焰映成灿烂红色的眼睛笔直而呆板地注视着门后的湿婆。对他们来说,这个一身黑色甲胄的女人逆着人流,逆着光站着,面孔阴森的仿佛恶鬼。
      恶鬼,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但当人为他们所重视的东西疯狂时,那模样令恶鬼都恐惧。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狂喜的嘶吼,从血肉烂泥中拔出双腿就向着敞开的大门狂奔而去,接下来其他的人也反应过来了,他们抛下武器抛下对手,向着光所在的地方、生命所在的地方进发!一切为了活着!
      一切为了活着!
      为了活着!
      活着!
      但这个世界并不需要他们活着。
      湿婆漠然地看着第一个狂奔到自己面前的人,那看起来是个年轻的祭司族人,身上披着金丝的白袍,此刻那一身华贵的白衣已经沾满了血和泥,破烂不堪,英挺帅气的面孔同样被污血和泥土覆盖,面部表情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扭曲感,那双眼睛的目光越过湿婆,死死地注视着她身后的世界——还差一点!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逃出这个该死的教堂了!还差一点……就能活下来了!
      冲到湿婆面前的时候,因为湿婆站的位置正好挡在大门中央,这个年轻人伸出连指甲缝里都满是血和污泥的手,似乎要推开湿婆,奔向生命的彼方……
      “罗成必须毁灭,而今日的祭司,必须埋骨于故土之下。”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年轻的祭司耳边响起,下一刻他便看到脸不可思议的景象——他似乎飞在了空中,亲眼见着自己的身体运动——只不过那身体没有了头颅,血如泉涌。
      当他感到自己的视野一路向下,直到最终撞到什么东西停止了运动后,年轻的祭司才猛然意识到:啊……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湿婆没去看那个被自己一刀断喉的孩子究竟如何,她手握漆黑的长剑,一个闪身,迎上了面前那群恶鬼般哭号野兽般蜂拥而来的战士和祭司!
      妈的别挡道!老娘还得去救西比尔!晚了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湿婆挥舞长剑,黑与红的光芒在被高温扭曲了空气的空间里闪耀。
      杀人的和被杀的,如今都成了同类。
      剑与血跳着完美华丽的踢踏舞时,西比尔宿命般的歌声摇曳着,恍如风中残烛:

      “恶鬼的头颅在烈火中歌唱,
      “他说众神都将死去,紫色的女王被杀死在神圣殿堂。
      “手刃爱人的魔王啊,黑铁的城墙上,你的剑是否正和那血一同哭泣?
      “天国的帷幕在魔鬼的祈祷声中坍塌,众神已绝迹于这世上。
      “魔女发出最后的诅咒,令千疮百孔的世界再度分崩析离;
      “她所敬爱追随的王啊,已湮灭于最后的审判……”

      长长的咏叹渲染出离别的悲怆,兵戈交击的声音中,火焰燃烧的声音中,传出众灵的哀哭。
      湿婆有条不紊地行进、肆意妄为地杀戮着。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力量,只是挥剑,只是砍杀,生命便如水流淌,消逝殆尽。
      她已经不在乎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了。迎面而来的一切生物都斩于剑下,西比尔的族人、魔王军的战友……都好像流水线上下来的牲畜,摆在屠夫面前,每一个都□□脆利落地砍杀。
      湿婆手中握着普通的精钢长剑,剑刃上此刻已经有了缺口。她杀的太尽兴了,似乎已经全然忘却了西比尔的事情。剑刃逐渐残缺,屠杀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没有任何超越常识的力量被释放,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收割生命。湿婆握剑的手越来越紧绷,她似乎太兴奋了,黑色的眸子里浸染上鲜血浓腥的色彩。
      她踩着覆盖甬道地面的累累尸骨,一步又一步,优雅而迅速地向着甬道另一端逼近。向着出口冲锋的祭司和战士与她逆行,在这狭长的甬道里,人与人之间相互挤压,不时传来某人被身旁人踩在脚底的惨叫声,过了一会儿声音就变淡,那被踩在脚下的倒霉蛋化作地面新的装饰品。
      湿婆拒绝和一群人相互践踏,但这甬道太窄,疯子们又太过活跃,于是她持剑一路逼退他们直到甬道的另一头,可惜的是——到了另一头,这些人也不剩多少了。
      大部分人,在被逼着退回甬道末端之前,就已经被湿婆变成甬道里新的地毯。
      现在回首一下这条道路,大概是真正意义上的踩着尸骨登基、踏过万人成王——地面上铺着森森白骨,血肉被踩成烂泥,骨头架子从这些猩红的物什之间稍稍露出头来,带血的惨白骨骼在火光照耀下带上了那么一丁点温暖的味道。
      ……也只是一丁点而已。
      不再理睬剩余的幸存者,湿婆站在甬道尽头的青铜门前,看着这扇沉重大门上镌刻的浮雕和字迹。虽然大门已在火焰的炽烈下部分融成铜汁,但那上面的字迹仍然可以分辨:
      【终焉之地】
      谁的终焉之地?湿婆不太清楚。
      但她想,大概是西比尔的。
      ——这个本能的想法简直令人恐惧。
      歌声从门的缝隙当中流淌出来,湿婆伸手推开这扇半融化的门扉,滚烫的铜汁滴在她的手背上,像水珠那样顺着皮肤轻盈滑落,没有留下半分灼伤的痕迹。
      门推开的时候,最高潮、最清晰的声音洪流般撞击湿婆的耳膜,漆黑的双眼中倒映出金红色的火海,以及那个被红与银双重火焰包裹着的女人,她像鸟雀一样张开双臂,歌声分外嘹亮:

      “若有可能的话,便将这命运从我手中夺去——
      “公之于众,告知于天下吧!
      “即使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却仍然想向上苍祈求:”

      被火焰包裹的女预言家半蹲下来,红与银的火焰编织成她的披风,她双手合十,向着面前空荡荡的神笼发出祈求:

      “让水的波纹告知冥河之底的最后神明;
      “让风的拂动告知流浪世间的幸存之人;
      “让大地的气息告知落入凡世的天国圣树;
      “让岩浆的沸腾告知地核深处的旧世弃族;”

      在这里西比尔忽然停止了歌唱,她轻快而迅速地站起身来,将自己的正面转向湿婆。她身上两种颜色的火焰进一步纠缠蔓延,火光呈现冲天之势。西比尔的背脊挺的笔直,仿佛半个身躯变得焦黑的那个人并不是她。西比尔弯下腰,以最标准的礼节向着湿婆鞠躬,即使自己正在痛苦地燃烧,她的动作也仍旧完美的一丝不苟:“呐,亲爱的摩西,请听我唱完这最后的歌谣。”
      语气似怜悯似祈求,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神棍。
      终于赶到的湿婆注视着在火中歌唱的西比尔,焦糊的气味传入口鼻,那双一贯冷漠的黑眸里闪过炽烈至极的红。
      湿婆没有任何挣扎,缓缓地点了点头。
      ——西比尔就要死了。
      而这个将死之人恍然不觉地歌唱着,声音如杜鹃啼血:

      “他们终将归来,于无人之处续写登峰造极的史诗。
      “我将注视着命运并为之祈祷……
      “直到永永远远——
      “——永永远远。”

      最后的尾音拔高,有那么一瞬间,湿婆觉得这声音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直接传到天空之上的万神殿里。
      可这种感觉,也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罢了。
      湿婆有略微的恍惚,当她回过神来,身体不受控制般的向火海中央走去,即使是阿修罗降下的红火也不能伤害她分毫,力量的差距是如此之大,明明是神与神的对比,距离却恍如人与神一般遥远。西比尔静静地站在她前方,红银双色的火焰在她身上盘绕游走,恍如火树银花。湿婆伸出手想要拉走这个跟她关系一直处在“好”和“不好”状态之间的神棍,可被甲胄包裹的手在触及对方身上火苗的前一瞬间就被飞快地远离——西比尔向后退去,湿婆这才注意到,对方双眼里一片空洞黑暗。
      她的眼睛去哪儿了?
      湿婆还没来得及琢磨明白,西比尔那神棍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不必为我悲伤,亲爱的摩西。死不是终末,只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
      西比尔的嗓音轻轻柔柔,在这热的足以融化金属的地方,就像冰泉那样甘甜清凉:
      “只是在离去之前,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亲爱的摩西啊……”
      湿婆很想说滚啊,死对其他人来说确实不是终末,但对你来说就是终末好吗!死掉的祭司哪有什么未来……他们只有从灵魂之流中出生的权力,没有回归的权力!死了就是死了……哪来那么多事!
      她最终忍了没有说出口,眼下这种交代遗言的场景不适合她这张嘴张开。
      “不管走的是什么道路,请您坚持着走下去,始终不要放弃。”长发逶迤拖地的女预言家站在被烈火覆盖的大教堂中央冲她微笑,火焰如蛇一般舔舐她的裙角,炙烤着她的身体,那是凡人所不能承受之痛,西比尔却始终微笑着,在双色的火焰中说出她一生最后的预言,“女神赐予我窥视未来的双眼,我看得见的,将要承压在您高贵灵魂之上的那些痛苦和劫难;我也看得见的,您最后的终末。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但无论如何选择,最终的道路总是通向天国。”
      “要活着,要坚强,要铭记过往。”
      湿婆有些怔忪,她隐约觉得这些话她似乎在哪里听过……是在哪里呢?也是西比尔对她的告诫,在一片纯白的国度里,站在那缤纷绚烂的花海边缘……最古老的女预言家微笑着,轻描淡写地对她透露命运的隐秘。
      “等一下,西比尔——”
      湿婆猛地抬头,她伸出手想要拉住面前的西比尔问个究竟,却看见那个永远神秘莫测的女预言家微笑着,站在离她不远处却又不能轻易触碰到的地方,对她微笑——教堂的穹顶忽然传出雷鸣般的声响,湿婆下意识地仰起头,只见头顶的穹顶崩塌,无数的碎石向着地面坠落——湿婆又扭头看向西比尔,对方仍然在微笑着,身上的红火与银火再度升腾,将她完完全全地吞没——
      “不——!”
      湿婆发出介乎惊恐和愤怒之间的尖叫声,整座教堂都在迅速地崩塌,石块陨石般坠落,将整座教堂、包括里面的活人和死人都一同埋葬——
      天地崩塌般的巨响中,没有人听得见湿婆的尖叫。

      ——最后的最后,湿婆看见微笑的女预言家对她摆出口型。
      ——那唇语的意思是:要活着,要坚强,要铭记过往。

      ……简直就是个魔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4章 第36章 西比尔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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