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劫》颜杭

94、云泽

　　下界的途中，余墨一直很努力地回想——从前的云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即使在天界重建了一个云泽，依稀仿着当初人间云泽来建的，可以于余墨而言，始终是不一样的。

　　不说别的，单说那心境，就是不一样的。

　　当初……他在人间建起云泽，为的是什么呢？

　　余墨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当初他建起云泽，是为了绿音，他想要成为妖道之主，想要给绿音一个所在，他想要守护绿音。

　　绿音……绿音，余墨心有些抽紧——可是绿音到底还是从未属于他的。

　　即使他曾为她建起以为能够保护她的云泽，可是到了最后，终究还是保护不了她。

　　又想起之前自己妄图用云泽来困住青惜，到头来，也还是困不住的。

　　命运对他，似乎向来不公平，只要他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他心内不是没有怨怼，然而他的对手太过于强大，何况——他的软肋始终太过于明显，他不敢冒险。

　　无论是螭鲤还是龙族的血脉，他都不在乎，哪怕是死亡他都可以不惧，可是他身死来得容易，可是他死后呢？

　　上清不会放过绿音的——而今，可能还多了一个青惜：虽然他不愿，可是而今青惜的确是他的责任。

　　他有时候也会恨自己狠不下心肠来，所以才会被人抓住弱点不肯放手——可是无论他愿与不愿，青惜都已经是他的妻子，名副其实，他早说过，当初以人类的礼仪想要困住绿音，却没想到最后困住的却偏偏是他。

　　何况……青惜始终都是绿音的姐姐。即使上清也说过重生之后的她们不再是双生花的关系，生死不再相干，可是余墨觉得自己始终是不放心的

　　余墨努力想要摆脱掉青惜给自己带来的影响，举目望去，发现而今的云泽——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当初人间的云泽曾经成为一片焦土，后来他成为星主在天界重建了一个云泽，这人间云泽便未曾再理会过，可是眼前的云泽却并无半分萧瑟，全然不像当初被荒废过的样子。

　　连格局都像极了云泽最初的模样——像极了天上云泽，可是，却多了许多生机。

　　更像那个从来没有被毁灭过的云泽——当初他为绿音所建的云泽。

　　这格局如此熟悉，余墨自知除非是极为熟识他的人，否则不可能仿得如此之相像。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想来是青惜。

　　可是他却又很快摇头——不可能是青惜。

　　想要做到这般地步，非有大修为者不可，而青惜如今的修为——只怕是半点不剩。

　　心中带着疑惑，余墨面上却是不显的——既然察觉到不对，那么静观其变，找出那分不对劲来便是了。

　　人间的云泽热闹如往昔——不，是比他印象里的更热闹，以前的云泽虽然妖多，可是他积威之下，无论大妖小妖，皆是谨慎小心的，可是而今的云泽，虽然妖未必有以前那么多，力量也未必有以前那般强大，可是这气氛，倒是比以前祥和热闹了许多。

　　余墨一叹——这倒像是青惜的手笔了，她向来便是喜爱热闹之人，向来当初在天界云泽的日子里，的确憋坏了她。

　　难怪她受不住想要逃。

　　余墨懒得与这些小妖打交道，隐去了身形，只朝着那道与他本源气息相似的龙息走去。

　　还是他之前所住的地方，无论是人间云泽抑或者是天界云泽，他总有些微小的固执，长居一个地方，轻易不肯移位——又想着他向来不肯让青惜靠近他的居处，她许是心内不忿，下界之后便占了人间云泽的主院——的确像是她的性子。

　　他在门外迟疑着，亲眼见着许多女妖扮作的侍女鱼贯而入，那些侍女皆是夭夭灼灼的好样貌，余墨在女色上多有忌讳，见此忍不住皱了眉头——青惜到底在做什么？

　　按捺下那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思绪，余墨深吸一口气，隐在新进来的一列侍女身后踏入他“昔日”的居处。

　　她们的去处，是他以前居处后边的温池处，余墨看了看那些侍女手中所捧之物，倒像是伺候人沐浴的情形。

　　他有些迟疑着要不要再跟着进去——似乎等在外边也是可以的，没必要非要在此时进去，虽则说他与青惜本就是那样的关系，进去了也没什么，何况她未必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可是余墨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抗拒的。

　　不过那分抗拒在看到一个外貌好似人类年轻男子的妖物不管不顾地推开那些侍女往里边冲的时候，全数化为了无形。

　　先前都是女妖余墨倒是无所谓，可是若是一个男妖闯进去——余墨接受不了。

　　何况那些侍女们对那男妖所为似乎并无不满，反而在一旁轻笑，余墨修为好，即使她们压低了声音说话，也听到她们都在说——莲华公子与妖主私交甚密，进去了也无妨。

　　莲华公子，想必就是那男妖的名号了。

　　余墨凝眉——如何无妨？何为私交？

　　“私交”好到什么地步，可以连男女之别都不顾，明知道她在沐浴，还不管不顾地往里边跑？

　　余墨心下不忿，脚步却是不停，直直地往那道龙息所在之处奔去。

　　温池之中水汽氤氲，池中那人背对着他所在的方向，身形看不真切，余墨脚步停住，心中着实不愿意上前，下一刻，那所谓的“莲华公子”后脚便赶到了，不由分说地便要往池子便凑去，余墨不过分了一会神，便让那人得逞，听那莲华公子低声对着池中之人说着什么，饶是修为再高，余墨却突然之间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觉得男子的声音清越，有点阴柔的味道，似乎在抱怨着什么。

　　池中之人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扶了一下莲华公子的肩膀，行动举止之间，似乎亲昵十足。

　　余墨想起之前那些侍女们的话——私交甚密，关系匪浅。

　　怎么会这样？

　　余墨懊恼地想要上前，杀心顿起，池中之人却转过身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墨过分在意，明明被水汽遮掩了容貌，余墨却分明感觉“她”朝自己的所在看了一眼。

　　是的，他气恼之下忘记了，既然他可以通过龙息寻到她，她想来也是能感知到自己的。

　　是进还是退？余墨正要迟疑，池中之人却已经站起，一双瘦弱的腿伸出池外，看到脚的时候皱了皱眉头——她而今已经这么瘦了？

　　那愧疚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余墨随即想起像他们这样的情况，身形的胖瘦本无需在意的，

　　也许她是故意地呢，这样的话，便坐实了她所受的委屈，让他的罪责又多了几分。

　　瘦得几乎见骨的小腿往上，余墨一偏头便看到了一旁蹲着身子的莲华公子，心中的气恼顿时又起——她居然就这么出浴了？好在那莲华公子退开了几步低下头，余墨按捺住想要把那莲华公子拖出去挖出眼睛的打算，回过头来看着池中之人，池中人的身子却已经完全离开了满是水气氤氲的池子，虽然不太乐意往“她”身上看去，余墨却还是愣住了。

　　不是“她”，而是“他”。

　　余墨呆愣着看那些侍女进来，为那人擦拭身子换上衣衫，仔细打量那个所谓的“妖主”——约莫

　　人类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因为身量还未长开，换上衣物之后从外形上看不出是男是女。

　　可是据余墨所见，的确是男子没错。

　　难道青惜化形做了男子？

　　这个假设很快被余墨自己否定了——以青惜而今的修为，连化形都不可能。

　　然而池中的确是一个男子没错。

　　少年瘦弱的身子拢着一身艳红衣衫——这喜好倒是有几分像青惜，只是有几分弱不胜衣的模样。

　　少年将手伸出，抚上莲华公子的头：“莲华别怕，我帮你做主。”

　　那袖口在他抬起手的瞬间滑向手肘之处，余墨盯着他手腕之处那一对碧玉镯子，也无心理会男子

　　带着镯子是否有几分怪异，他只知道一件事——

　　那的确是青惜的龙息镯。

　　以青惜的性子，龙息镯这种可以让她保命且狐假虎威的东西断不可能轻易便“送”了人，她向来把自己的性命看的比什么都重，不可能有这样的好心便宜了别人。

　　何况，她对妖主之位一向是势在必得的，她一向认为云泽是她的私产。

　　可是如今云泽的妖主不是她，连她赖以保命的龙息镯都出现在别人身上。

　　余墨暗下揣测青惜与眼前这人的关系，他猜测眼前这人是否与青惜也是“交情匪浅”但是很快便

　　被他自己否定了——以她的心性，不可能与一个人“交情匪浅”到这地步，即使交情匪浅，她惜命已经成为了本能，不可能把全部身家都托付给了人。

　　龙息镯有一对，她没必要把一对都给了人，若她还活着，哪怕眼前这人于她而言再重要不过，她至少还会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

　　余墨顿觉不安——

　　她也许……已经遭遇了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