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劫》颜杭

69、二十三 一念成魔

　　仿佛当初跳下天刑台时的情形再现一般，下坠，疼痛，一点点袭来。
　　绿音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想起这些事情来的，可是，终究还是想起。
　　她……终究还是失信于青惜了。
　　即使当初她或许答应得不情愿，可是既然答应了，便不允许反悔，所以她将自己放逐下九重天，不是因为师尊不肯给她退路，而是她要自断自己的退路。
　　仙途，她早已经是不能修了的。
　　从师尊说他不会护短的那一刻起，绿音便知道，他其实和别人一样，一直在防备着她。
　　他收她为徒，本来便是为了防备她而已。
　　花开并蒂，莲色双生，一正一邪——师尊一开始，便认定了她是那一朵恶之花，所以他从来不允许她出上清苑，所以他宁愿四海云游，也不愿意呆在上清苑。
　　怪道她常觉得他们师徒的相处方式很怪，只是因为师尊心里，从未真正把她当成弟子看待。对青惜，其实她一直是羡慕的，太清老人绿音其实从未见过——她当然没有那个胆子敢让太清老人看到自己，也许她们姐妹的样貌可以瞒骗过所有人，可是对于与自己师尊齐名的太清老人，绿音到底是有几分忌惮的。
　　太清十分宠爱自己的关门弟子，恨不得倾囊相授，青惜曾说天界之中谁人不不得给她三分颜面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天界之中，谁人不知道太清老人一向护短，而且最护的，还是他最小的弟子。
　　所以说，人与人是不能对比的，非要比的话，只是让自己更卑微更不堪罢了。
　　师尊真的没有认定错，她其实真的是那一朵恶之花，因为偶尔她心内的嫉妒也会如星火燎原，让她寝食难安。
　　她从来不敢想任由自己的嫉妒蔓延会是什么情形，她也没有那个机会，即使自我放逐，可是她终究还是不敢放任自己成为别人口中那个不可饶恕的人——虽然似乎她其实什么都没做——她能够自己断掉自己的后路，可是心内却依旧残存着一丝希望，是否只要她没做，那么那个地方，她便是还是可以回去的。
　　可是如今绿音知道，再不可能了。
　　无论她有没有作恶，商离是为她想要堕入魔道这是事实，商离转生两世是因她而死是事实——不管她有没有做，不管她是否记得那些过往，那些错都是因为她而起的一并算在她头上，天界……她永远不可能回去了的。
　　仿佛回到三百年那一刻，绿音真的很想再度闭塞自己的五识，这样的话便能不看不听不想，什么都无法感受到。
　　可是不行，有人在叫她，一声一声的——
　　“绿音，绿音，绿音……”声声凄切，仿佛她将死一般。
　　他的声音似乎都变了调，是谁绿音无法确认，是余墨抑或者是缘止……甚至是商离？
　　想到这里，绿音突然便想笑了——怎么可能会是商离。
　　“绿音你醒了？”那人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似乎安心了许多，尔后绿音感觉绵密的吻落在自己眉间脸上，她终究还是无法继续没有感觉，推开自己身上的人，睁眼看向四周——这是她从未到过的地方，这里是冥界。
　　人界她走过许多地方，可是冥界这辈子她就只去过一次，便是当年为了取回圣泉之水，后来他们都说她私通魔道，可是那之后她却从未去过魔道，她总觉得别人误会是别人的事，可是若她自己也堕入了魔道，那么她的罪名便无法洗清了。即使在她忘却过往的那些年里，这个念头却始终根深蒂固。
　　可是，到底，还是让她来到了魔道。是否代表着，天意也要她认命呢。
　　“绿音。”缘止的声音响起，似乎想要抱住她：“绿音，原来是你。”
　　绿音却起身退开，她和缘止一样皆是周身狼狈，可是眼下无暇他顾，她盯着缘止的眼睛：“你是缘止……抑或者是商离？”
　　“我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缘止低下头：“绿音你希望我是谁？”
　　绿音顿住，她希望他是谁？
　　若他是缘止那么她会舒一口气，可是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答应智空的话便落了空，若他是商离——便代表着他即将归位，重回天界，他与她……终是缘止了。
　　绿音闭上眼睛：“你忆起了那些事情？”
　　她看向他微微敞开的领口，胸口之处的印记已经完全不见了，原来那印记是封印住他记忆的封印，而今他终于想起那些过往，那么属于缘止的执着……也该一并放下了吧？
　　“商离……星君……”仿佛多年前他出征前叫出他名字一样，这一次，绿音终于有机会打量他的模样，其实即使是转世，他的模样也未曾变化，怪只怪她忘却了前尘，所以当初认不出他。
　　若是她一早认出他来，她一定不会任由自己跟在他身后，她一定一早走得远远的，从此江湖不见，死生莫问。
　　她以为消去自己的记忆是最好的方式，她以为自己记不住便是最好的结果，结果即使记不住，却也依旧是千扯万缠，事与愿违。
　　“我是商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但是我也还是缘止。”
　　“若你是商离，那么你便应该明白，其实当初救你的人并不是我，”绿音闭目：“那么你便该明白……其实你从未欠过我什么，更无所谓偿还与赎罪。”
　　若她可以，拿她的命去救他也无所谓，可是当年救下他的到底不是绿音。
　　“既然你忆起了有关商离的过往，那么你便该想起属于你自己的责任，你不是缘止，你那些所谓的执着本就不该生出，”绿音看着他：“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但是或许可以殊途同归。”缘止却是摇头：“即使忆起了那些过往，我也不可能成为商离，更何况——你怎知，那些执念只是作为缘止的我有的呢？”
　　“商离星君不会，”绿音神情坚定：“商离星君不会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他不会抛弃他身上的责任……”
　　“绿音，在你心内，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缘止看着她：“或许你所希望的你曾经所见过的，并不是真实的我。”
　　“若他……若我真的如你所想象的那般——”缘止低下头：“三百年前，我不会选择要堕入魔道——我早已经抛却自己的责任，从此之后别无他求，只求一个你而已。我欠你太多，若你入了魔道……我自然要追随。”
　　绿音眼中噙了泪水：“那是因为……你认错人了啊——你从一开始，便认错了人，你从不欠我什么，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认为你自己欠了我的，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
　　“你曾为我潜入魔道，”缘止叹气：“这便够了……其实即使是这件事，我也不希望你做过……若不是因为这样，别人又怎么找到借口攻击你……所以，终究是我欠了你的。”
　　“你是因为当初我潜入魔道盗取圣泉水然后被人误解之事所以才心有愧疚的吗？”绿音不再看他：“你若是因为这种事情便觉得对我有所亏欠，太不值得，即使没有我，别人也会做得到，何况盗取圣泉水虽说危险……可是到底并不算是什么大事，真正救下你的人，是舍了半颗心的青惜，从来都不是我。”
　　“若是你因为那点小事便觉得对我有所亏欠的话——”绿音压低的声音：“那你欠她的……岂不是更多。”
　　“我欠她的，是恩，我欠你的，却是情。”缘止抬起头：“恩惠可以还清，情却是还不清的。”
　　“恩惠可以还清，可是你终究是负了她。”绿音低下头：“当年……当年你与她——”她终究是不忍心说下去，当年他与青惜差一点结为夫妇，可是最后他却为她想要堕入魔道，难怪青惜很她，这种事情，换了谁都要生气的吧。
　　“我知道她不是你，”缘止抬眼看她，目光灼灼：“当年我与你说等我回来，还有后半句没有说——你知我为何要与魔君一战吗？”
　　绿音摇头，听他道：“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