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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赴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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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的一天,车间主任开会说由于董事长对作业的返工率太高而大为不满,要求由每天的计时工作制改为流水线形式的多劳多得,以此提高工作效率和成品的合格率,并从兄弟厂家请来了专业人员协助工作。
不几日,车间内的工作台均已换成流水线型的,看起来就好比老家耕地用的拖拉机皮带,一圈一圈周而复始的转动,只是宽窄不同。我们这些年轻的工作者坐在滚动的工作台两侧忙碌着,效率果然大大提高了。新来的组长是个横眉倒竖的女人,年纪大约三十岁,长得并不好看,但很爱打扮,经常涂唇画眉,可越画越难看。上班时她把马尾扎到天上,然后迈开两只小短腿蹬蹬地快步走出车间。
她说话尖酸刻薄,毫不留情。“你是怎么做的?真笨!”“哎呀,笨的像猪”“你是吃干饭的吗?”“他妈的,不想做马上滚蛋!”这些都是她工作期间的口头禅。员工们每日面对着这样凶巴巴的组长都不喜欢,但她在上司中间却是非常吃香的,因为在他们看来她是一位有才干的人,对厂子工作很有利。
不过,作为劳动者,是以劳动换取报酬。虽然苦点累点但总体来说正规厂家都是比较开明的。想想他们的立场,要赚取利润,要诚信,就得加班加点保质保量,同时激励了有心有志有目标的工人走向更高的层次。
我虽然不是什么有志者,可多挣些钱的念头让我尽量干好点。当缓缓而来的皮带送来作业时,我总是以抢钱的速度拿到手中,又以不浪费一分一秒的动作把焊点接好。如果拍摄下来也是“卓别林”再现。即使这样我的业绩直线上升,受到奖励,却得不到新组长的笑脸,她好像跟我有仇,还是看我不顺眼。她看我时是恶狠狠的,那眼睛简直要把我杀死;甚至没有人注意时她会扔给我一个意为“有你好看的”眼神。在此之前,我跟她毫不相识。
以上这些还都是算好的,更让人想不通的她刻意让我每天加班加点,即使工作不忙,别人都不加班,她也得吩咐我加班到十点。空荡荡的车间里只有我和另外几个员工,“大概都是不受欢迎的人吧?”我这样想到,心里多少有一点慰藉。
当星期天别的工友打扮的漂漂亮亮开开心心休息玩乐时,我只能“独坐车间里,焊锡复苦笑。楼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纵然“九日驱驰一日闲”,霍晓源也只能“寻君不见又空还。”
为了怕霍晓源找我,又见不到我人影在外面傻傻地等待,我提前用小美的手机给他说加班的事,千万不要来这里。在电话里,晓源很失望,他说他工作要比我忙,都能抽出时间;我怎么那么多的班要加?还说其实在火车上他就想让我去他妈妈的厂子里上班,或者,在他的小公司里打打杂也行,这样,两人每天都可以见一面;但看我那犟脾气,恐怕说不通。如今,只要我点头,他马上接我过去,天天在家给他做饭吃就行,不用上班了,他提前养着我。
我在电话里把他呸了又呸,说自己好胳膊好腿不需要别人白养着。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可乐开了花,——他都这样心疼我,再苦再累都值得的。
一连几个星期这位新组长任我请病假也不准,如果跟她争辩几句,她就会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眼睛里闪着疑惑,嘴里咕噜着我听不懂的家乡话;停下审视和自言自语后,她才给人不留一点余地的说道:“不行,我看你根本没有病,继续工作,否则扣你奖金。”
一想到那几百元的钱再让她扣掉,还怎么活呀,我立马不再与她理论,乖乖坐下干活,什么都他妈的不想了。哎,她骂人的口头禅也让我给学会了,真是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吓假神。
看我服服帖帖老老实实的听话后,她甩给我一个轻蔑胜利的微笑,当当扭着屁股走掉了。然后,楼梯口处响起了她愉快的打手机的声音。哼,她自己去潇洒,让我在这里辛苦,什么玩意?我忍不住气愤了几句。
尽管打了电话给他,但他依旧每星期照来,惹得她们几个渐渐对他这个“表哥”
重新怀疑。是呀,现今社会哪有亲表之间这样的,不起怀疑的才是傻瓜。眼看饺子皮要露陷,我一定得跟他谈谈,根据这几个星期他通常来的时间,我算好时间,打定主意。好不容易熬到了又一个星期天,我以最快的速度穿衣刷牙洗脸梳头打扮,然后急匆匆走出宿舍。“晓羊,你又要去上班?”正在阳台上梳头吹风的小美问。
“是,——不是,——是,”我一下言语矛盾,说实话吧又怕她起疑心;不说实话吧可我明明是先见霍晓源后上班,不知回答她才好。嘿,不必给她过多解释,赶赶快溜之大吉,省得她这个“小螺号”滴滴答答吹个没完。
“晓羊,晓羊,表哥今天肯定还会来……”后面传来小美的叫声。
表哥,表哥,表哥——,哎,骗说一个表哥就得几百几千个表哥去掩护,真累啊。表哥!霍晓源你干嘛不真是我表哥?那样也不用这么费尽心机。我低着头边走边感叹,刚出厂门就啪叽一下撞在一个人身上,还踩了人家半只鞋后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红着脸道歉。
“谁呀这是?走路不长……”那人嚷着愤怒地回过身,“对不起,真不好意思啊,”我再次道歉。“嗯啊,——没事,没事。”当他看见撞到他的是我这样一位女孩而已,便咽下嘴里的另一半恼话,客气地应道。听他语气平和下来,我才敢去正视一下,此时东方天际一片红艳,此人背对着红日,大约一米七八的个头,剪着精神劲儿十足的毛寸头,着运动服的身形看起来很矫健;由愤怒转为平静的脸上,一双眼睛正机警犀利地盯着我;一抹短短的黑髭须和饱满的红嘴唇显得与周边的人不一般,而且他有着经常在阳光下的那种黑黑的肤色。总体看来,此人虽然称不上特殊漂亮,但绝对是一个精力充沛思想活跃脑子反应迅速的精明人。
“你在这个厂子上班?”我两步并作一步准备走的时候,他突然问。我向着霍晓源经常来的方向奔去,甩给他一句:“是——”
霍晓源果然果然在那儿,他也是刚到,正在停稳摩托车,这次他又骑“电驴”来了。“晓羊,”他惊喜的喊着我的名字,快步朝我迎来。
他捉住我的手,而我红着脸甩开了,怕厂里的其他工友看见。他理解地笑了笑,把手插进裤袋,“见你一面真难。”他眼里流动着想念之痛,涩涩的说。
“我也没办法,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新来的组长厉害着呢,她说让谁加班谁就得加班,不然扣你工资奖金看你加不加。不过,正合我意,我求之不得,加班多挣钱多呗,嘿嘿!”我苦中作乐。
“那你只顾忙着加班挣钱,把我忘了?不想我吗?嗯?”霍晓源酸酸的说。
“瞧你说的,再怎么加班也不敢忘了你呀,我——”我实在没勇气说出“想”字。“真的?你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我?”身着帅气咖啡色休闲衣的他惊喜的问,眼睛熠熠生辉。
“我——我——”哎,肉麻的话我好像说不出来。“表哥,晓羊,上班时间到了,”这时小美气喘吁吁地从厂里跑出来,大声叫道。
“怎么你还要回去上班?”霍晓源显得很失望。他带着遗憾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才发现我居然穿着厂服,刚才只顾相见相思了。
“表哥,你不知道新来的组长凶着呢,活像一只随时准备吃人的母老虎。稍有不慎就会被她骂个狗血喷头,全组的人都气的要命。不过,我看她对小羊不但凶,而且有仇。她对晓羊的笑是冷笑阴笑,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啊。
上次,她又让晓羊加班,然后自己跑到楼下打电话,我听见她说:‘红姨,你就放心吧,那个小狐狸精已被我安排好了,今天她哪也去不成。你就转告雨倩妹妹吧。’虽然我不知道她说的人是谁,但我肯定她在捣鬼。可是,晓羊跟她毫无关系呀,实在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红姨?雨倩?狐狸精?”不知怎的,这时的晓源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代替的是吃惊恼怒。
我疑惑地看他有些激动不安的表情变化,他一抬眼看见我在注意他,马上很强的自制使自己平静下来。“表哥,你不舒服吗?”我问,“晓羊,”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柔柔的叫一声,那声音柔的简直让人心碎。
“嗯,”我应道,双手被他不容置辨的握住,他的手心湿湿的,手指有些凉,跟刚才的手温不一样。我忽然想起小美就在一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挣脱他的手,可是无论怎样抽,他都紧紧地握着,黯然神伤地看着我;我脸热辣辣的看看小美,发现她正偷眼瞄着我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和伤感。看见我看她,小美赶紧装作无事的样子迅速把头扭到一边,假看旁边的风景。
完了,这下全完了。小美知道了真相,她一定会说出去的。她也会怪我骗她们的。“晓羊,如果你因为我受到欺辱,你会不会怨我?甚至不再理我?”霍晓源一点没有在意小美的在场,发癔症似地问。
“表哥,我怎么会!根本不会,无论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恼你怨你,更不会不理你。再说我没有因为你受到什么。表哥,我得赶紧上班了,你先回去吧。——下次你等我电话,我让你来你再来。记住,等我电话。”我安慰他说,最后一句压低声音给他说。说完,趁起不备抽脱了手,倒退着跟他告别。
小美随着我给晓源说再见,留下孤单失望的他,看了让人心中不好受。
我和小美路过门卫室,一个大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我匆匆扫了一眼发现那个大笑的人竟是刚才被我撞到的男子,当他笑着把视线转向我身上时,他那几近锐利得如快刀一般的眼睛使我浑身不自在。“肯定是个怪脾气很不好惹的人。”我走离他的视线这样想道。
进了工厂车间门,我最后一次看向晓源,他还站在那里;怀着激动的心情给他挥挥手,他才骑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