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冬眠(下) ...
-
我走进病房的时候泽田先生依旧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刚才在他病床前的争吵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梦境。但他杂乱的心电图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焦急,不安,后悔,还有一些一闪而过的我看不清的情绪。明明已经是傍晚,但透过窗户渗进室内的阳光却依旧刺眼,明晃晃的光洒在泽田先生脸颊上,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我拉好窗帘,走到他床边,问了一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他的心电图渐渐平静了下来,然后“说”道。
“最近这个星期,就是你上次听到我的声音以后,你还有对外界的刺激有反应吗?”
没有。上次我似乎在中途就没有意识了,真不好意思。等我再有反应就是刚才,我听见,呵,想必你应该也是听见了,他们在我旁边争吵。因为声音很大,而且提到了云雀学长,我就渐渐有了意识。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云雀先生只是站在你附近,但是不说话,你能感觉得到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能,每次他来的时候,都不说话呢。
不知道你对我们之间的事情知道多少,我和云雀学长从国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到现在也有十多年的时间。不过是他的声音,还是其他的一切,我都很熟悉。我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喜欢他,或者应该说是爱。
“那你为什么会把彭格列和风纪分割开?为什么会和他闹出那么大的矛盾?”一时冲动,我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他顿时警觉了起来,心电图里显示的不止警惕,还有狠戾,我觉得我若是在他醒着时这么问他,估计此刻我的脑门上已经抵着枪口了。
“啊,你认识浅川加奈子吗?”
不认识。但是我记得,以前门外顾问里似乎有姓浅川的。
“那是她的母亲。毕竟是和你这样的人物打交道,我还是不得不去了解一些事情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人拿命来威胁未免太糟糕了一点。”他的反应让我有些气恼,我不自觉的将语气放得重了一点。
是啊,像我这样的人。他似乎有些感叹,有些落寞。像我这样的人,只有在变成植物人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时候,才能对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产生的医生说自己喜欢谁。连当面对他说这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想必你也知道了彭格列是怎样的地方。彭格列的首领是通过血统传承的,九代首领的养子就是因为没有彭格列血统被戒指拒绝,就是因为这个,才让我有了机会。
彭格列的血统,到我这一代除了我就没有其他人了。一开始我想的是毁灭彭格列,所以这点对我来说是十分有利的,那时候我想等彭格列结束了以后就向云雀学长告白。但是后来,因为我的做法使整个家族陷入危机,我不得不为了家族的利益改变自己的原则,逐渐变成一个合格的黑手党首领,和最初继承家族的自己背道而驰。
但是在我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以后,事情依旧是一团糟。我觉得云雀学长大约是察觉到我的感情,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即使是厌恶的说真恶心什么的也好啊,像这样不闻不问仿佛我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实在让人没法接受。
这时的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因为暗恋无果而烦恼不知所措的青年,并不像生活在黑暗中的黑手党首领。或许他本来就应该是如此,只是为了环境而改变了自己的外表,把真正的自己藏在内心深处。
云雀学长越是如此我越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就在那时候我得到他和北口组合作的证据。我知道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但是当时的情况让我不得不相信,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些证据并不是真的。再后来,他提出让我放弃和北口组的直接交锋,将彭格列转回意大利。那时候我就想原来是真的,他大概是嫌我烦了才赶我走的吧。
我受伤前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那时候我听见医生说我的情况时虽然很着急,但是心里未免不是没有一丝庆幸的。那时候我想就这么睡下去好了,不用担心现实里的那些事情,可以暂时逃避一下。等到哪天悄无声息的死去时,未免不是正处在美梦中。
他大约真的已经伤心到了极点,所以才会这么不管不顾的将这些事情都告诉我。但我并没有觉得他的经历有多值得怜惜,反而觉得可笑。加奈子说的那句“所谓信任,不过如此。”虽然太过绝对了一点,但并不是没有道理。他太过理想主义,既然选择了这样的道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将来的困难和危险。他甚至没注意到云雀对他并不是完全的不理不睬或者嫌弃,如果真是这样,那云雀怎么会在他身边默默守护那么多年。
我想起十六岁的自己,在半夜里偷偷上网查关于同性恋的资料,查社会对同性恋的反应。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欺骗父母,也不可能在将来为了满足父母的愿望去欺骗一个无辜的女子,所以我选择和父母出柜。我也知道在岛津眼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隔壁班同学,他的高中生活不需要因为我的告白而变得糟糕起来,所以我选择了暗恋。
想是这么想,但是我毕竟是个医生,即使对病人存在再多意见也不能落井下石的说些风凉话。而且毕竟身处的环境不同,他的想法我不可能完全理解。而且事情也会因为不同人的叙述带上他们自己的而带上他们自己的主观看法而变得偏激。于是我只是告诉他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也会因为社会压力不能向喜欢的人告白。我提了自己的经历,但是没涉及自己的想法。我又说了自己对云雀的看法,告诉他并不是毫无希望,
他似乎是宽慰了一点,但我觉得他听出了我话中的那些不屑,他对我“说”了声谢谢,之后就没了反应。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云雀恭弥每周五傍晚都会到医院来,一个人在病房里待上十多分钟,然后离开。我会趁着他离开后泽田先生还清醒的时间到病房里和泽田先生聊会儿天,跟他说些东京的新闻。彭格列和北口组之间的争斗情势在风纪财团加入彭格列阵营后,局势似乎逐渐平稳下来,恶性事件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少。泽田先生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情况渐渐的好了起来。我想他大概很快就能清醒过来,只要他自己愿意。
但他大约是不愿意的。
深冬的一个周五傍晚,云雀恭弥没有来,泽田先生也没有醒。但他的心电图看起来带着些焦躁和不安。我试着和他对话,没有得到回答,不过他似乎更清醒了一些。这时病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打开门,来人是草壁先生。他走进病房,看了看病床上泽田先生,然后对我说:“恭先生来不了,泽田先生现在能不能听得到?”
实际上,在草壁先生说到“恭先生来不了”的时候泽田先生已经醒了,但他却让我告诉草壁先生他没醒。我按着他的意思说了,草壁先生松了口气,然后告诉我北口组那边事情有点麻烦,恭先生脱不开身,让他来看看泽田先生的情况。
草壁先生走后,我问泽田先生他是不是打算醒过来了,他说我在开玩笑,这种事情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我觉得气愤,不管不顾的对他说:“你自己的情况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心电图猛的停了一拍,我差点准备给他做急救,但很快他的心跳又恢复了正常。但此时,屏幕上显示的,只是普通植物人的心电图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把事情说给加奈子听。在彭格列和北口组正式开战后她就代替她母亲回归了彭格列,她笑了笑,对我说:“看来我得在彭格列继续待下去了。当时我跟你说的我母亲对他们两个的评价后面还有几句话。母亲说,如果有朝一日他们之间爆发了矛盾,影响到了家族,那时候我就必须代替她回去,即使做不了什么,也要回到家族去。我不喜欢彭格列,希望他们之间的事情早早有个了解,所以当时才会那样对你说,让你把泽田纲吉的事情都告诉我。对不起。”
“没关系,我明白。”我对她说。
那之后,泽田先生一直没有再清醒过来。十天后,云雀也进了医院。
云雀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和泽田先生一样是中了弹的。但情况比他当时好一点,至少在麻醉前他是清醒的。他甚至还让草壁先生交代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泽田先生,我听后干笑了一声,在心里说那位现在还在梦里呢,想听也听不见。
云雀恭弥的手术结束后,我才去了泽田先生的病房给他做例行检查。他的心电图平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我叹了口气,把仪器显示的各项数字记录在纸页上。“你知道云雀受伤了吗?和你一样中弹了”,我说,“听加奈子说现在局势不太妙,彭格列和风纪都没有领导人,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云雀康复的时候。你还想要在梦境里逃避到什么时候呢?”我说话时,心电图仪的屏幕上似乎闪过了一些不同于平常的讯息,但当我仔细看时却又消失不见了。我摇了摇头,离开了病房。
我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住院部的护士站就打来了电话。说话的人是一个陌生男人,他让我赶快去泽田先生的病房。我赶到住院部时发现打电话的是一直守在泽田先生病房前的一个保镖。
我打开泽田先生的病房门时被吓了一跳,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安静的躺在床上,而是醒了过来站在窗边。我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时,他便问了句:“云雀学长现在怎么样?”我告诉他云雀恭弥现在在楼上的B703病房,刚才已经醒了。
他对我说了一句:“我不会再逃避下去了,谢谢。”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急匆匆的上了楼。泽田先生在云雀恭弥的病房里待了一小会儿,大约只是四五分钟后,他们两人一起走了出来,然后离开了医院。
那之后的事情,我只是略有耳闻。彭格列和风纪财团一起击败北口组后,彭格列将势力转回意大利,日本分部并入风纪财团。偶尔能从报纸上看到泽田先生的照片,他的身边总是跟着云雀恭弥。
我辞去了在东京的工作,回到了家乡,租了间公寓,在镇里的医院找了份工作。我的父母仍住在从前的房子里,他们的身体都还硬朗,但父亲的关节炎却比从前严重了些。他从前就不舍得为了自己的病多花钱,我买了药,到邮局寄了包裹,在寄信人那栏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加奈子也离开了彭格列和东京,她完成了她母亲的嘱托。她在杂志上开了游记专栏,全世界走走停停,每个月初都会给我寄明信片。这个月和她的明信片一起来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上除了加奈子还有另一个人,他们都是笑着的。
寄出包裹后的第五天,母亲来了我的公寓,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回了家。晚饭时父亲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他依然记得我喜欢的食物。
吃完饭后,我从家里出来准备回公寓。我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我转过身去,那人穿着黑色的套头毛衣,没带围巾。他跑了过来,有些气喘的对我说:“我听说你回来了……不要再一声不吭就不见了!”他还是那副样子,“嘿,岛津。”我笑着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泽田先生和云雀恭弥了,但我想,他们现在应该也过得很好。
毕竟春天已经来了,冬眠中的动物,也已经醒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