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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雪阻温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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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雪阻温县
十月底下了一场大雪,道路不通,天寒地冻。
一辆皮轩车逶迤前行,前有鸾旗车开道,后有记里车殿尾,九辆属车四围簇拥。一乘快马迎着车队踏雪而来。
车队里立即有人脱口高呼:“将军!将军!是将军回来了!”
皮轩车里,曹璜翻身坐起,他的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他用力攥着拳头,略长的指甲嵌进掌心,他必须让疼痛压制自己惊慌的情绪。车外传来的阵阵欢呼似一条条白绫,几乎要缠得他喘不上气来。
很快外面静下来,一个噩梦般的声音传来:“这几日他闹了没?”
“禀将军,燕王太子并无异动。”说话的是给曹璜赶车的侍卫,一路上只有他对曹璜、曹髦叔侄俩比较友好。
听不清外面又说什么,曹璜又紧张起来,他实在怕了喜怒多变的司马炎。不知髦儿怎么样了,别看曹髦大自己五岁,可他还没有自己会审时度势,之前共车时髦儿可没少挨这对司马兄弟的揍。
“呼啦”帘子挑起,高大的司马炎带着烈烈冷风钻进车厢。
之前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曹璜反射性地缩到角落,他警惕地盯着司马炎,双手垂在两侧握拳、张开、握拳、张开,随时准备回护身前。
看到如此情景,司马炎明朗的笑容散去,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不知是刚刚吹进的冷风未消还是恐惧的心理作祟,曹璜觉得周身冰冷下来,致使他不由自主地颤栗。曹璜知道错了,如果他能高高兴兴迎接司马炎,这位年轻的中垒将军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刚刚他确信如果今天挨打,那绝对是自己自作最受。
“将,将,将军……”曹璜原本想好的措辞,在对上司马炎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后,瞬间凌乱,他结结巴巴地与对方拉家常,是的,拉家常:
“髦,髦儿,他,还,好吧?”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司马炎拧着好看的眉头瞪着曹璜,恶声恶气地说:“他有人看着,你急什么?有这精神还不如管好你自己。”
曹璜一激灵,缩了脖子低下头去,两只手扭在一起几乎要掐出血来。刚刚司马炎那摸消失的笑几乎给他错觉,以为只要自己小心应对,司马炎的态度就会慢慢变好,也不会无故殴打自己了。
如今曹髦不在身边,司马炎的巴掌打下来就再没人帮他分担了。曹璜装作不经意地瞟了眼司马炎的手——那只手正悬在自己眼前。他吓得猛向后靠,狠狠跌坐在厢板上,双手从面前往上护着头面,嘴里哭着求饶:“我错了,我不敢了,求求你,别打我……”
司马炎挥开曹璜的手,一手捏着他的下颌,领他不得不仰头看自己,问:“我走后你又逃跑了?”
“没有没有!我不敢了。我再也不会逃了。”曹璜泪流满面,他一再保证自己绝对不会逃跑,再不骂司马炎了。没了曹髦,他一个九岁的小孩子也没那个胆量去逃跑,更别说故意言语挑衅司马家的人了。
司马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抱了曹璜小小的身躯放置自己腿上。
曹璜挣扎着要跳起来,他见过司马攸抱曹髦,虽然他不很清楚他们在干什么,可是看曹髦的样子的确很痛苦,否则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从三十六辆属车包围中逃跑:那回也是他俩挨打的开端。
单曹璜一个人实在是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司马炎一手箍紧曹璜的肩膀,一手攥住曹璜的脖颈,渐渐用力。
刚开始曹璜还脚踢手扳,很快便安静下来,他绝望地瞪着司马炎的喉结,抓着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下去,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落入耳廓。
司马炎也泄了力道,掐着脖子的大手向上游走,缓缓覆上曹璜的脸颊,粗糙的大拇指在曹璜唇上来回摩挲,渐渐改为按压,很快顺着半张的嘴伸进他的口中。
劫后余生的曹璜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嘴里突然被塞进异物,他垂眼看到是司马炎的拇指,心里觉得怪异,却一时无法阖上双唇,上下牙齿轻轻碰击指腹和指甲,他的心里生出一丝屈辱的感觉,泪水流得更凶。
司马炎心里一揪,原本想要逗弄曹璜的心思也淡了。他取出手指,将小男孩安置在自己膝上,大掌盖上惊疑不定的小脸,沉声道:“闭眼!”
曹璜立刻闭上眼睛。
司马炎可以感受到两排柔软的“刷子”轻轻刷过掌心。他笑了。
漫天大雪连续下了两天两夜都没停,人能躲在马车内避寒,马匹却无处可藏,一行人堪堪被阻截在清风岭上。
“西转入温县,咱们错过这场暴雪再启程。”
司马炎一声令下,车队浩浩荡荡向温县孝敬里碾压过去。
曹璜无聊地从车窗缝隙里向外窥视,司马炎骑在马背上精神奕奕地与他的一众手下谈笑,似乎严寒对他们根本没有一丝影响。此刻的司马炎是明朗的,他让曹璜有了一种错觉,也许这样的司马炎才是他的本性,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怖。
司马炎要做足与士兵同甘共苦的样子,所以一路并未骚扰曹璜。
提心吊胆一路,终于到达温县孝敬里的司马老宅。
大队人马刚到府门前,一位身着天青色的直裰外罩墨绿大衫的红脸汉子领着家丁家仆从侧门迎接出来。
“好久不见,安世此来可有公干?”
司马炎抱拳稽首:“世兄,我奉命迎接燕王世子进京,不想大雪阻断道路,只得回家避寒,待冰雪稍歇便立即启程回京。”
出迎的正是镇守老宅的司马弈,跟在他身后的小子正是他的独子司马奇。
司马奇两眼放光地盯着厚实的皮轩车,嘴里喃喃自语:“哦?世子来了。这下可发了。”
车厢里,曹璜打个寒颤。
打发下人去收拾院子,司马弈带领曹璜、司马炎一行去德隆堂落座,司马奇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
司马弈替父守宅,对朝堂之事也心有牵挂,这兄弟就朝中格局各抒己见,原该背人之事,他们却没有回避曹璜。
曹璜心里暗哂,司马一族强过皇家,怪不得不知避嫌呢。
趁着大人忙正事,司马奇溜到曹璜身边,他挤挤眼睛,凑上去小声说:“我家养着两只小獒,可好玩了。我带你去看看?”
曹璜眼睛一亮,很快他秀气的眉毛耷拉下来,向上首的司马炎瞟了一眼,见对方没有留心这边,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里你最大,他们都管不到你。”司马奇极力撺掇,“小獒可好玩了,走吧。”
曹璜再瞄了眼司马炎没有注意他这里,少年心性抵不过好玩意的诱惑,他跟着大自己两三岁的司马奇溜了出去。
司马老宅非常朴素,高矗的青砖院墙格成一方方小块院落,多数院子都掩着门,偶有仆妇清扫积雪,但转眼又被大雪覆盖,入眼白皑皑一片。
走进一个更小的院子,立刻就有丫鬟上前行礼、打帘子。
一进屋子就看到室内两团毛绒绒的小球滚了过来。两只小獒还未断奶,牙都不利,只围着曹璜、司马奇两个孩子绕圈,咬噬他们的衣角。虽然一路受了惊吓,可还是摆脱不了孩子天性,曹璜很快便与獒犬玩到一起了。
“前些天京中来人说太后想废帝,你们曹家准备过继谁谁来为先帝嗣?”冷不丁司马奇问。
曹璜猛抬头,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一把抓住司马奇的胳臂摇晃着问:“你说什么?什么废帝?不,不,不是真的!你骗我的,是吧?是吧?你告诉我是不是?”说着他哇哇大哭起来。
司马奇挺了挺胸膛,嘴角挂着冷笑,他掰开曹璜的手,把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抽出来。他略偏头,瞅着曹璜,意味深长地低吟:“朝中大事岂是你我可置喙的?燕王府身家厚实,世子给各处贡献丁点儿定有人乐意效劳的。”
曹璜张着双手,不解地看着司马奇。
等了半晌没有得到预期的答复,司马奇恼了,敢情这小子是个傻子,连自己的暗示都没听明白,亏他还能平安地和世叔一路行来,竟连这点眼细都没有。
“昨日收到京中的最新消息,如果世子想知道什么就请拿东西来换。”
曹璜立刻摘下腰间的双龙馥雪玉佩递过去:“太后想,哦不,大将军准备如何处置陛下呢”
司马奇两指夹着玉佩,朝上举起,就这雪光细细查看,又搁在耳旁指敲两声,这才满意地仔细收好。
“废帝现已前往河内,拜为齐王。”
曹璜松了一口气,不会要命就好。
“新皇是谁?”曹璜再奉上一块羊脂玉牌。
司马奇喜笑颜开,将玉牌摩挲半晌纳入怀中:“高贵乡公讳髦,现已改元正元了。”
一时,曹璜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堂堂皇室宗亲却要担忧会不会被按上谋逆的罪名掉脑袋,就是做了皇帝也不是那么自由的,否则曹芳挺隐忍的人竟然忍不住要兵变。
看到曹璜失魂落魄的慕言,司马奇不好多说,他正惦记着赶紧把新到手的玉佩、玉牌纳入宝箱内,这俩玉也太漂亮了。而且他还得找那个人去收尾款。
没有说话,司马奇静悄悄地退出去,摆摆手让侯立在外间的丫鬟仆妇都散开,转个弯进了隔壁院子。
“人我带来了,另一只呢?”司马奇平摊右手。
一只彩凤珥珰准确无误地落入司马奇掌心,昏暗里一个高大的身影闷声威胁:“此事不许多嘴。”
“仆妇我都遣开了,你尽管去见他吧。虽然府兵多护送陛下离开,可我世叔带来的兵丁各个精壮,你小心别惊动他们。”司马奇离开前细心叮嘱。
那人明显愣了愣,很快便镇定自若:“去吧。”
赶回自己的房中,司马奇郑重地把今日得来的东西存起来,他抚着金光璀璨的宝箱眼中闪着贪婪地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