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前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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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四阿哥的声音里透着丝无奈，“以前见你每每看着我都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加之连太子爷也敢摔，连十四弟也敢抽，连九弟也敢打，以为胆子多大呢，怎么这么丁点儿玩笑都开不起？”
他哪知道诺敏此时的心思，见她仍忍不住落泪，不由叹道：“真被我吓着了？不然你也打我两下……”
“诺敏不敢，四阿哥不必为诺敏如此纡尊降贵，那一箭之事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您不用觉得欠了诺敏什么。”诺敏猜只怕四阿哥活到现在都没说过这么服软儿的话来，只是她听了却更是觉得心里酸涩难当——她不想让别人为难，可是似乎人人都会因为她而为难。
听了诺敏的话，四阿哥忽然敛了面上的温和，顺手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认真的道：“对你的承诺，我始终记得，胤禛虽然算不让什么正人君子，但一诺千金总还是知道的。”
诺敏怔了怔，他的承诺？是指当日在草原的一个人名换一个承诺，还是指她中了一箭以为自己要死了，而求他得了上位保太子爷的平安？这些问题却问不出口，因为她知道，扯出他的秘密，也必将扯出她的秘密。
见诺敏抬头望着自己，不由已经止住了哭，四阿哥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却故意皱眉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人是吃硬不吃软，以前冷淡惯了，见你对我倒还恭敬有礼，现在架子却愈发地大，哄都哄不好。”
其实诺敏心里也明白，四阿哥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不仅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他是成就大事的人，不会把自己困在英雄气短和儿女情长当中，只怕更多是因为他心中难以割舍的那些亲情，才爱屋及乌罢了，再矫情下去，自己只怕也算是恃宠而骄了。
“四阿哥刚刚是玩笑，倒是诺敏多心了。”沉吟了下，不知道如何开口，但连自己也听了出来，这句话的言不由衷，何况是四阿哥。
“不知道你一直在防我什么，但我知道你对我总有些……敌意。”四阿哥斟酌一下用词，似乎没有什么更好的形容词，“所以你替我挡了一箭，我也很意外。”见诺敏眼中的防备，他笑了笑，“我明白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像你跟十三弟那样的关系，但你既是他的朋友，既是太子爷钟情之人，很多事情就必定要与我有关系。你知道我刚刚说的那句话，也不全是玩笑话……”
诺敏听他不再提起自己待他的特殊情绪，不由微微松了口气，见他语气中的认真，眼中的诚意，却不由坐直了身子，望向他。
“你知道我气你什么？有时候觉得你是个聪明非常的女子，很多事情看得很透，可是有时候却又糊涂得紧，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凭着真心就能换得真心么？”见她眼底似乎有些困惑，四阿哥眼神冷了冷，“好比说你替我挡了一箭，救下我一命，我可以回报，却也可以不回报，世间的事，不是付出就一定能有收获，也不是真心就一定能换回真心的，歌娜格格的事情，你还没看透？”
难得四阿哥如此长篇大论，诺敏细细啄磨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心又沉了几分。
“很多事我不愿你知道，除却因为是事关朝中重事，更多是因为，这本就是我们这些人应该面对的，而你一个女子，只需守着想守的那份感情便罢。”微微叹了口气，四阿哥继续刚刚的话题，“我气你替九弟说好话时，可曾想到过，便是他害得太子爷被禁了足……”
诺敏一惊：“跟……九阿哥有关系？”
“自你受伤之后，太子觉得这件事发生的蹊跷，所以一直在暗中着人调查，查出札萨克图部有人私通准噶尔的策妄阿拉布坦……”
又是札萨克图部！原本一直以为喀尔喀就算不是一片太平，至少也是一个一荣俱荣的整体，想不到札萨克图部竟真是野心不小。当初听了哲布尊丹巴活佛的话才隐隐明白喀尔喀的局势，原来蒙古的动荡真与大清王朝的社稷稳定有关系。
而九阿哥默认了关于歌娜的事，明显也承认了他与札萨克图部的某种默契，难道真的是他……
“我也不希望是他，而且我宁愿相信不是他。咱们这些人虽然因为政见不同而针锋相对，但毕竟也是大清国爱新觉罗家的人，不可能做自毁根基的事，但朝中有人授意的掣肘，却让太子爷举步唯艰，难免不让人起疑……后来才查到点蛛丝马迹，忽然一切线索都断了，此时又刚好有人上奏，说太子爷门人收人贿赂，指使手下作威作福，说太子在京郊私建宅院，置办房产，还说……”四阿哥忽然冷笑地住了口，无论说什么，关键是皇阿玛信了。
诺敏默不作声。九阿哥默认了歌娜之事与他有关，也许他是怕太子继续追查，让教人会扯出太子的事，难怪他当时说的那么有恃无恐，原来早就做了安排。
原本以为应该愤怒，应该不甘不忍不安，可诺敏此时，竟是出奇地平静。一切正在按照她知道的上演——她就像是一个早就看过剧本结局的观众一样，永远是个旁观者，就算为太子而心痛，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受着。
四阿哥静静地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思量，却始终没有出声。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
“便是因为这个，皇上禁了太子的足？”诺敏沉静眼中，淡淡浮起一丝嘲讽，康熙对太子不满或者说怀疑忌惮，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这些罪名可大可小，往各位阿哥身上追追，谁没有类似情形？她才不信，九阿哥挣出来的钱，每一分都干净，不信其他阿哥的门人下人都没再京城惹过是非，也不信八阿哥要在朝中树立那么多亲信，没有利益相勾结，包括四阿哥的门客，光指着皇上发的那点俸禄能养活得起。
“别这么笑，你这种表情，让我担心。”四阿哥眼中的确闪过一丝担忧，这是个心机深沉的皇宫，不知道她这样的真性情，这样把所有心绪都挂在脸上，怎么能够生存。很多事，不必说，彼此都心知肚明，皇阿玛对此事的处理，的确……偏颇，但那是父，那是君，谁敢置疑？
他们这些皇子阿哥的，之所以不在意诺敏的率真与冲动，或欣赏，或动心，或相助，或相护，不过是因为羡慕——那是他们不曾拥有，或者曾经拥有却不得不舍弃的东西，而皇阿玛，那个坐在九五至尊之位那么多年的人，又岂容旁人置疑和挑战他的威严？
听着四阿哥略带了冷厉的声音，诺敏心中没由来的一颤，忙应道：“谢四阿哥。”这句话，的确说得真心实意——四阿哥的忧虑，她岂会不知？而自己若想陪在太子身边，就必须要觉得掩饰自己的真心，必须为太子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已经很难了……慢慢敛了自己眼中的不甘与嘲讽，她缓缓垂下眸。
微微叹息，不知道该为她的聪慧欣慰，还是难过，四阿哥沉吟了下：“这道折子是礼部侍郞揆叙所奏，此言一出，朝中不少大臣皆出言相助，皇阿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诺敏心中冷冷一笑，不得已只是姿态而已……抿了抿唇，没再开口，康熙再聪明睿智，只怕此时也只是防了一个太子，却料不到是他亲手将其他数位儿子推入夺嫡的深渊。
“当时皇阿玛虽然生气，却也只是把太子爷禁足于毓庆宫闭门思过，可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太子他……竟然出宫，而且无诏出京，若细论起来，不但是抗旨，而且是欺君……”斟酌着开口，四阿哥望着诺敏，“十三弟上回无诏出京为了来看你，被鄂伦岱他们抓住不放，若不是八弟和十四弟出面，也险些捅到皇阿玛那里去，对十三弟他们可以手下留情，但对太子爷，只怕……”
诺敏一震，终于动容。若不是太子挂碍着自己，又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出京呢？他跨马离开京城的那一瞬，只怕早就料到了也许会有如今的结果，难怪那晚望向自己的双眼，是那般的悲伤与绝望。
原本怨过自己出事之后他不曾探望，也释然于不忍心目睹自己所爱之人的奄奄一息，但却忘记了这个原因！
早知如此，也许真应该接受了四阿哥，不，是太子当初的提议，远离是非，也许这样对太子反倒更好。什么情爱，什么坚贞，什么执子之手，什么风雨同舟，那也要活着才行啊，诚如流香一样，人都死了，即便有人再爱、再伤心，也只能对着一抔黄土空悲切，又能挽回什么？
可是，若连他的苦，他的痛都不能陪在身边，与他一起默默承受，就算彼此爱着，就算活着，又有何意义？
“真是为难啊……”诺敏忍不住苦笑出了声，捂着胸口低低咳嗽起来，一声声的撕心裂肺，就像现在自己的感觉。
四阿哥放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唇边淡淡溢起一丝苦笑：“皇阿玛当时一盏滚烫的茶就泼在了太子爷身上，可偏是太子爷死活不肯说擅自离京所为何事，只是伏地不语，口称有罪……”
想必那个告密的宫女，也只是知道太子不在宫里，私自离京，却并不知道前往何处。也幸好如此，否则只怕热河行宫里这十几条人命也保不住了——太子秘密前来，他们知情不报，同样死罪——那么自己，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
他也是猜到的。可是他猜得到，难道八弟、九弟、十弟和十四弟就猜不到？彼此装糊涂，也不过是希望皇阿玛误会得更深才好。可是如果连他们也都猜得到，皇阿玛又如何猜不到？不再追问，只怕也是怕追得更深，坏了他的原有的计划罢了……人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却只有太子——
“生而克母，侍宠而骄，奢靡任性，不法祖德……”
康熙冷厉的话一字字敲在四阿哥的心上——皇阿玛对太子爷的宠爱，自己一点一滴都瞧在眼里，那也曾经是他深深妒嫉和羡慕的。可此时，他忽然万分庆幸。这种宠爱把人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热时像火，冷是如冰，起落之间连他都觉得心痛，何况当事之人？
当着满朝文武面，将自己的儿子骂得如此体无完肤，那种被至亲之人出卖和伤害的痛，又让他情何以堪？而且，他骂的不止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大清国的储君——当一个父亲如此苛求于儿子时，却是一个皇帝把一个人臣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的冰冷无情！
爱与恨，福与祸，宠与辱，甚至……生与死……原来竟如此简单，手掌翻覆之间，天崩地裂——就在那时，他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抽离，伴随着心痛渐行渐远。
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曾经怨过额娘偏疼十四弟的漠然，也曾经痛过皇额娘的过早离世让他孤苦一人，甚至隐隐恨过皇阿玛把所有的目光都倾注在了太子身上，可是突然间庆幸自己曾经的一无所有——没有得到，便无所谓失去，没有爱，就没有伤害！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只有火盆里碳噼啪作响。
“那么，安排我回宫吧。”沉寂之后，诺敏缓缓开口，目光清亮得炫目，这种目光让竟四阿哥也不由一怔。清澈的眼底透着浓浓的悲伤，却也带了倔犟的坚强！那让人几乎不敢逼视的目光，竟像要去赴一场绝世盛宴般从容欢欣，又仿佛踏上一条有去无回不归路般绝决悲壮。
心下隐隐不忍，让诺敏对面对这种血淋淋的现实，是在帮她么？四阿哥望着她，突然觉得心中一动。她为了自己这般萍水相逢的人去挡死，他可以理解，因为有时候人在冲动时，是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可是此时看她的神情，却分明是在为太子，努力地活下去，凭借着心中浓浓的爱，凭借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去支撑另一个生命——死只需一瞬，是容易的，活却需要一生，也许更难！
太子爷是幸运的，就算失去了皇阿玛的宠爱，失去了九五至尊的位子，有这般的女子相伴左右，至少能弥补一部分的不幸，算是幸福的吧——忽然四阿哥心中又有了当年羡慕和嫉妒的感觉，此生他为什么不曾遇到这般的女子呢？
而后，他微微苦笑——可是如果遇到了这般的女子，他会为她放弃大清江山么？
作者有话说第76章 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