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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过客 ...

  •   “格格,这两日风大,等风住了,雪化了,咱们再出门吧。”惠儿在一旁拿着外袍,却迟迟不肯帮诺敏穿好。
      “多加几件衣服就好,我身子比前几日已经好了些,而且……”说话间,诺敏只觉得鼻子竟微微酸涩了起来,用力吸了吸,“小喜,我叫你准备的东西,可备好了?”
      “回格格,备好了,可是惠儿姐姐说的没错,格格身子才好了些,受不住这么大风的,万一您再病了,奴婢几个怎么跟四贝勒交待。”小喜也在一旁细声劝着。
      “合着跟了我……这么几个月,你们眼里还只一个四贝勒,诺敏格格话,你们是谁也不听了,是吧?”诺敏知道她们是为自己好,可是自己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也算是了桩自己的心愿吧——诺敏一向不愿仗着主子的身份欺负人,可如今却微微扳了脸,冷笑,“回头四阿哥再来,诺敏便跟他说,教他换几个听话的,不止要听四阿哥的话,还要听诺敏格格……的话!”
      很少见诺敏格格这样的语气,几个宫女一听,忙都跟着惠儿一同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既是不敢,惠儿和小喜帮我穿好衣服,带上东西,咱们出门。”诺敏淡淡道,见几人眼中的担忧,也许不是全心全意因为自己病,多少是怕四阿哥责骂,但毕竟也是关心自己,不由微软了口气,“左右不过几里路,又有软轿,一会儿就回来,没事的。”

      热河距离京城不远,但的确比京城要冷很多。加之那场下了数日的大雪之后又开始刮风,空气中的寒意直入人心腑。凛冽的北风刮在脸上如刀般刺痛——其实在草原这些年,特别是漠北的冬天,比这里还有冷上几分,诺敏早已适应,但可能是重伤之后一直未愈,躺在床上久了,才走了几步路,竟觉得双腿微微有些发软,呼吸也有些不畅,要不是有惠儿和小喜一左一右扶着,几次要摔倒在地。
      “咦?奇了……” 前面是带路的是留守在热河的值守太监何保儿,他忽然喃喃低语,“这大冷天儿的,难不成还有……”
      “怎么了?”惠儿开口,一张小脸也冻得红红的。
      “没事儿,就是见这雪地上还脚印,许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何保儿说着,扭头看了眼诺敏,陪笑道,“每年万岁爷秋狩时会有些漏网之鱼,冬天围场看守不严,附近村子里的人便常会偷偷过来,打些猎物……”
      诺敏轻轻“嗯”了一声,惠儿自知道了诺敏的心思之后,便没再开口相劝,只是默默扶着她,此时便替她问了一句:“还有多远?”
      “就在前头,姑娘看见那棵大树了没?当时四阿哥跟奴才说,找个好记的地方,说是……说是肯定有人来凭吊……”说着又看了诺敏一眼,应该指的便是诺敏格格吧,其实很多宫女太监,交化人厂化了埋了也就罢了,值得让阿哥特意叮嘱,还有人来吊唁的,还真是不多。
      冬日寒冽的风将天刮得极晴,那棵大树清晰可见,甚至连树下的人,诺敏也瞧得真真切切。
      待走得近些,诺敏深深吸了口气,自小喜手中接过竹篮:“你们几个不必过去了,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格格。”惠儿跟了诺敏一年多,颇是熟悉诺敏的性情,面色微微一变,思量着开口,“让奴婢跟着吧,格格……格格身子还没大好……”
      “不用。”诺敏目光定定地盯向前面,眼中似乎染上了冬日冷冽的寒意,抬脚一步步踏着积雪缓缓过去。
      半山腰的缓坡儿之上。
      树并不算高大,被无情的北风吹过,只余枯枝残藤,一阵风吹过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树下,有人。
      两人,一立一蹲。
      “这是我的婢女流香的坟,两位……怕是走错地方了吧。”诺敏想让自己的声音冷厉起来,可是走得急了些,略带喘息的声音因为隐隐压抑的激动而有些凄厉。
      两个人缓缓回过头来,不出意外,站在树下的,是九阿哥,一身水貂外氅将他整个人衬得很是俊美风流,贵气十足。而蹲在坟前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魁梧中又隐隐透着几分儒雅的年轻人,双目不知道因为被寒风吹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隐隐透着红丝。
      诺敏也不向九阿哥行礼,不理会二人惊怔的目光,缓缓走到坟前,望着被白雪覆盖的小小坟茔。墓碑上,只用蒙汉两种文字简单地刻着“土谢图部扎答兰氏女”几个字。一条如花生命就那样被埋葬在下面,彼时的女子甚至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再看不到她甜美的笑颜,她时而娇嗔时而单纯的表情,再听不到她清脆的声音,她殷殷切切的叮咛,那个伴了她五年的女子,在自己再次醒来时,竟只用十七年的生命,换来了这座小小的香冢。
      那如银铃般的声音隐隐又响在耳边——“我阿爸阿妈也劝过我,说能侍候格格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我只知道,跟了格格进京,汗王赏了家里五百只羊,一百头牛,连阿爸阿妈在族里的地位都不同了,说如果哪日格格封了妃,就算没封妃,当了哪个阿哥的嫡福晋也是好的,只怕到时候阿爸阿妈和弟弟妹妹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这个当时说得傻气的丫头,可知道会有香骨埋他乡的悲惨命运?若早知道这个命运,她还会笑得如此天真、说得如此轻松么?还会轻易就对一个人动了心动了情么?
      心中的痛更重了几分,她忍着痛弯下腰,将坟前的香烛供品一件件捡起来,用尽力气抛得远远的,身边蹲着的年轻人面色瞬间变白,手动了动,但却终是没有制止。
      “今天是流香的生日,若她地下有知,断不想再见到你,请回吧。”诺敏扶着树,有些气短,目光却冷冷地盯着那年轻人,这人她隐约见过,是宫中的侍卫,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董鄂七十家的公子,流香倾心的那个人——流香倾心的那个人?
      不!应该说是利用了她之后,亲手将流香送入地狱的那个人!
      思及此处,诺敏不由悲愤起来,见他依旧蹲在那里不动,用尽力气推开他:“你走,好好的一个生命,就因为你而香消玉殒,你如今在她坟前滴几滴假惺惺的眼泪,送几个香烛,烧几张纸钱,有什么意义!”
      那个如铁塔般的身子哪是诺敏能够推动的,诺敏心下全被流香昔日的笑脸占得满满的,一腔的悲伤再也忍不住,边哭边抬起手,眼见就打到那人脸上,立在一旁冷眼看着的九阿哥忽然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冷冷地道:“行了,赫成若不是惦着她,又何苦大冷天跑这么远来看她,有这份情还有什么不知足……”说着,扯了扯嘴角,“你还要替她争什么?还是你想争什么?就算她活着,能让赫成如此对待,只怕也满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望着九阿哥眼中阴冷,诺敏心中更是一痛,一只手被他攥住,另一只手想也不想,一巴掌直接打在他带了嘲讽笑容的俊美脸上:“九阿哥真是慈悲,人都死了,您就是金山银山贞节牌坊都给了,有什么用!命都没了,这世上还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么?是什么!江山,权势,财富,欢爱?那也要有命享用是不是?什么生死相许,什么海枯石烂,就是在这热河、对着这座坟守上一生一世,流香能活过来么,她能听得到么,能幸福么?再说,他究竟是爱她,还利用她,她活得如此尴尬,如此辛苦,难道不是你们苦苦相逼?连一个女孩子的真心都不放过,是人还是禽兽!”
      一串话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有为流香鸣不平,也夹杂着对九阿哥算计一切的不满与嘲讽,直到她被董鄂赫成拉住胳膊狠狠推在地上,才惊觉,自己竟打了大清国的九皇子!
      然而心里没有害怕,没有后悔,就算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她依旧神色不变与之对视。
      “袭击九阿哥是什么罪你可知道?按理当诛!”董鄂赫成此时已经长身而起,护在九阿哥身边,目光定定地望着诺敏,“还不快向九阿哥求饶……”
      “赫成。”九阿哥似乎也没想到诺敏居然敢打自己一巴掌,其实她重伤初愈,没什么力气,只是面子上的难堪多过伤痛。而怔了一下之后,一手轻抚着被她打过的地方,他忽然开口,神色间不是悖然大怒,而是似笑非笑,“求饶?赫成你跟了爷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觉得一个人若做了我不能容忍的事情,向爷求饶,九爷我就能原谅他么?”
      赫成被他的目光看得低下头去,九阿哥冷笑:“你那点心思我又如何不知?你不过是看在她是流香的主子的份儿上,爱屋及乌罢了,可是……”他眉宇间嘲讽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可是你却不知道,要这个女人和我求饶,只怕她宁愿我杀了她!”当初她跟太子爷之间的胆识较量,他可是听说过,连太子爷都不惧的女人,还真不指望她服软——不过,这样的女人,还真是有趣得紧。
      诺敏想撑起身子,奈何双臂抖得厉害,胸口只觉得火辣辣地痛,不出意外,尚未完全愈合伤口应该是又震裂了,嘴里似乎也有咸腥的滋味。不在意地咽了下去,她淡淡笑了,想不到九阿哥竟如此了解她,要她求九阿哥……
      “是要请九阿哥恕罪,但不是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是因为诺敏从来都是尊重任何人生命的尊严,无论他们是皇亲国戚,还是包衣奴才,是自诩高贵,还是出身贫贱,诺敏的恕罪,只是因为一时冲动,打了人……”缓了一口气,不去看九阿哥变得愈发阴沉的脸,她继续道,“九阿哥最好把诺敏杀了,反正杀个把人,在九阿哥来看,不是问题,九阿哥手下背人命,也不多这一条……”
      九阿哥怔了下,一把推开不知道是想挡住谁的赫成,一步就跨到诺敏面前,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爷真不敢杀你?就算我不动手,我只要把你送到宗人府,看看他们治你什么罪……”
      “也是,杀人九阿哥什么时候需要自己亲自动手?歌娜的重伤,流香的惨死,诺敏的遇袭,又何须谁跳出来说‘是我做的’……”本来以为自己的心性经过几次生死之后,能够平和一些,但一想到一桩桩一件件的阴谋,一次次的利用,总让她难以平静,反正打都打了,已到这份儿上,反倒不怕再得罪他了,指槡骂槐地开口,尽管只是她的猜测。
      “流香不是九爷……”
      “赫成,主子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越发的没了规矩么?”九阿哥轻声开口,赫成原本因为激动而涨红了脸又微白了下来:“奴才知罪。”
      “董鄂侍卫真是……”诺敏再度开口,刚才强压在喉间的鲜血此时却忽然涌了出来,诺敏忙伸手去抹,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些许脆弱,然而鲜红的血涌出口,顺着唇边直滴入雪地中,宛如桃花朵朵在雪中绽放,分外地触目惊心。
      九阿哥就在她身前,瞧得真切,不由面色微变,顿时明白刚刚定是赫成那一挡之间又伤了诺敏——几乎忘记了她留在热河行宫、出现在这里,全都是因为心口受了致命一箭。
      “还真是命大啊,一箭穿心都不死?死过一回,也不长点记性,好容易才活下来,又赶着去求死么!”他挑了挑眉毛,语气间虽然尽是恶意,但双拳在身侧却紧了紧,低头只是盯着那落在雪地上的血,鲜艳得有些刺目,皱了皱眉毛,扬声道:“赫成,去把诺敏格格带来的几个太监宫女叫过来。”
      “奴才……奴才这就去。”赫成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口中应着,脚下却没动。
      “爷看来真要考虑回京后,跟你阿玛商量一下,把你调到热河行宫来守园子了。”九阿哥冷笑地回眸,目光扫过赫成。赫成自小是他的伴读,他的那点心思如何逃得过他的眼,“你家爷做事情,无论好坏,什么时候会有意支开过你?”
      “是,奴才这就去。”赫成面色微红,忙行了礼快步离开。
      诺敏怔了一下,既然答应了太子要留下性命陪他一起活下去,自然断不会轻易想死,刚刚怒极之下对九阿哥的耳光虽然有点不计后果,但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和地位,九阿哥是断不敢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杀她的。只是此时的情形,似乎有点出乎意料,有意支走了赫成,他——真的会好心救她?
      犹豫了一下,九阿哥缓缓蹲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那目光带了诺敏看不懂的东西,尖锐地仿佛要刺穿她的心。刚刚打他、顶撞他时是不怕,可此时二人独对,他又是这般古怪的神色,却让诺敏由心底泛起一丝寒意,他若真有什么歹意,以自己的身体,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的。而且就算是康熙,在大清皇子与蒙古格格的取舍上,答案也是不言自明的——就算再不济,九阿哥总是他自己的儿子。
      口中的血似乎是止住了,然而许是坐在雪地上久了,许是失血过多,许是因为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又动了气,诺敏只觉得九阿哥带了丝古怪笑容的俊脸有些模糊——咬咬唇让自己清醒些,那一箭果然是伤了心脉啊,只怕这伤痛,会背负终生了吧。
      “你怕了?”九阿哥终于开口,语气间依旧是带了嘲讽的意味,但听不出喜怒。
      诺敏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声道:“对不起……”
      “什么?”九阿哥以为自己听错了,却故意用手指掏掏耳朵,唇边笑容似乎深了些,“诺敏格格是想……求饶?”
      “九阿哥这笑容大概……也是一种面具吧。”其实刚刚之所以会不计一切地出手打他,就是因为受不了他嘲讽的笑容和语气,只是此时恍然明白,像他这样一出生就待在宫里与人斗心眼儿的人,若事事都认真,处处都动心动情,只怕也不会有今日的倾国财富,金玉富贵,权倾天下——他不是十三,正因为紫禁城只有一个真性情的十三,才显得弥足珍贵,所以她不能按照十三的标准来要求他!他所做的一切,站在他自己的角度,站在八爷一党的角度,站在这个时代的大部分男人的角度上,都没有错!
      “别他妈用这种眼光看我,爷不吃这一套。” 九阿哥忽然俯身离她近了些,一双丹凤目似乎带了笑,细细看去,却又仿佛冷酷至极,说着却突然又“哧”的一笑,“不过爷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老十四对你这么念念不忘,太子爷和老十三又如此回护于你,就连八哥……也明里暗里帮衬着你……这么烈的性子,宫里还真是少有。”
      所谓的贞节烈女他见多了,不过是在他面前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最多咬着牙白着脸,一死了之。敢打皇子阿哥而毫无一丝惧色,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谈什么“众生平等”,敢流露出他带了面具很可怜的神情,她却是头一个儿!
      诺敏淡淡垂了目光,看他的眼睛,知道里面没有杀气——这样就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与她本就不是一路人,也没必要让他理解她的心思。
      心下一松,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忽然的点不真实的眩晕,此时九阿哥正缓缓站起来,向走远的赫成望去。然而突然见诺敏身子一软就要倒雪地里,九阿哥复又蹲了下去,长臂一捞,及时将她揽在怀中。
      原本已渐渐失迷了的意识突然因为九阿哥这一举动而激灵了一下,清醒过来,虽然身上软软的使不上劲,但她却依旧用尽力气想推开他,明知道若不是他自己也许就倒在雪地之上了,可她就是不想让他碰她!
      “多谢……多谢九阿哥,请九阿哥放开……诺敏……”
      “你不想欠我的情?”九阿哥忽然扬了下眉,笑容中似乎有些轻佻,“只可惜爷一向是怜香惜玉的主儿,这么美的人儿,冻死冻伤的,岂不可惜?”说着眨了眨眼,却又闪过丝仿佛洞释的了然,“而且……爷就偏偏要你欠爷的情!”
      说着反而将她抱在怀里长身而起,大步向山下走去。
      “九阿哥……”习惯他刚才的横眉冷对,恶语相向,而此时的他却让诺敏手足无措——他果然聪明非常,她是不想欠他的情。
      她跟了太子,救了四阿哥,和十三十分亲近,这些九阿哥不可能不知道,她既然选择了命运,那么他们注定不是朋友,注定最后的形同陌路,针锋相对,甚至拔剑相向。
      即使这样,他却在这时,对她施以援手……那个历史上心胸狭隘、利益当先、阴狠狡诈的九阿哥,那个身染恶疾惨死在幽禁处被雍正骂做“塞思黑”(满语“猪”)的九阿哥——便是眼前这个笑得有些恶意,却又有些得意的俊美男子么?
      若他知道自己结局,还会我行我素地一步步走下去么?
      “九阿哥,求你……”
      “闭嘴!你给爷记住了,你不但欠爷这份儿情,还欠爷一记耳光。”他恶狠狠地盯着她,却意外看到诺敏眼中强忍不住的眼泪,怔了一下,面色微缓,不由嗤笑道,“怎么着,是被爷吓到了?好好儿想想,这两份债连本带利的怎么还吧!”
      诺敏望着他略带了柔和的表情,心中一痛。这人只怕是死鸭子嘴硬的主儿,明明是帮了自己,却非要用这种语气。而自己欠他的注定是不必还的了,要还,便还他这几滴眼泪吧——他终究,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好似被风吹过的花,一个继续呼啸前行,一个枝头依旧绽放,短暂的相逢不过是生命中的偶然。
      曾经恨他利用流香,害了流香,如今忽然有了丝释然。看刚刚赫成的神色与反应,甚至在她生日时几百里路来看她,只怕待流香,也是有几分真心吧。需知道,在这无情的大清王朝,无情的紫禁城,无情的帝王家,这份真心,已是难能可贵了。她不是流香,她不能替流香选择,但流香地下有知,不知道是哭是笑,是怨恨还是宽慰。
      一步步迈下山坡,眼见赫成带了惠儿和其他宫女太监快要迎上来,九阿哥沉默了下,缓缓开口:“流香的事……真的只是个意外,与我……无关。”
      这句话,断了几次才说完,似乎说得很艰难。然而诺敏却一怔,无比震惊地望着他——这句话,原本他不必说,原本他永远不必同她说!
      他与她都明白,这句话说出口,意味着什么!
      流香的事是意外与他无关,那么……歌娜的事呢,可与他有关?札萨克图部与歌娜有血亲,其贝子阿拉坦又与九阿哥关系非常,有心人要想查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什么难事,这的确是阿哥私下结党、诽谤他人的一个有力证据。歌娜的意外坠马,至今昏迷不醒,的确来得太巧了……
      诺敏只觉得身上发冷,忽然不愿想下去。这个怀抱温暖、双臂有力的男人,却曾经无情而冷酷的害过多少人?在他心中,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他道德和良知的衡量标准?
      见九阿哥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思量神色,她知道九阿哥肯定也猜到她想到了什么——而他对自己说这些,究竟是想让她心安,还想让她心不安?
      这些阿哥,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无所不用其能,然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人人不想坐以待毙,这又能说是谁的错?
      “此话,我口入你耳,你即便说了,也没人会信,没人肯信,没人敢信。”九阿哥目光又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与淡淡嘲讽,冷静而冷酷地说。
      诺敏不再开口,他的坦白是带了衡量的,但却终究对自己说了实话——实话虽然伤人,但他是真小人。
      一时沉默之后,九阿哥忽然低低笑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戏的人分不清,演戏的人也分不清……终落得两败俱伤……只可惜,明知道两败俱伤,却还是要做……做了,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这个身份……”
      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只怕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他如此平静亲近的相对。半抬头,终于看清他眼底藏得很深很深的那丝悲伤与无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戏的人分不清,演戏的人也分不清……终落得两败俱伤……”,这句话,是年中参加十三阿哥嫡女百日宴时,在堂会上诺敏同九阿哥说过的,想不到他……竟一直记得!
      明知道两败俱伤,还要做——如此地执着,如此的无奈,如此的义无反顾!她终于明白了,错的,只是命运,是命运的残酷,注定让生于皇家的兄弟,不得善终!

  •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本来在我的故事大纲设定里,是没有这一章的。
    但忽然想为流香,为董鄂赫成(就是让流香动心的那个人),为九阿哥写点什么,就像这章的名字“过客”一样,其实他们,都只是诺敏生命中的过客。
    很多人,注定要成为别人的过客。
    过客匆匆,也许他们只有名字,只留下一个或几次闪回般的笑容,一句或几句隐约回忆起的话语,但活过,爱过,哭过,笑过,便足够。
    他们,不是主角,不是配角,于是,便是过客。
    所以,这章里,没有太子,没有十三,没有四四,没有太多的感情纠葛,不喜欢可以无视地自行跳过。
    PS:这章终于写完了,比预计的字数多些。九阿哥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我不指望凭短短几千字改变什么,只算是纪念那些其实心底还有温情,却被现实逼得舍弃或者埋葬的人吧!
    站在每个人的立场上,他们都有充分的理由……孰是孰非,只能听从读者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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