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散尽》叶梵

58、朋友（下）

　　“你跟十三阿哥，怎么回事？”策凌微微叹息了一声，昨天两个人神色间的不自在他看得真真切切，而自康熙的金帐出来，曾远远瞧见十三阿哥和诺敏的一阵拉扯，后来又见二人回来时身上俱是狼狈的草屑，“你们……”
　　“不是你想的那样，”诺敏笑笑，不以为意地望着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别皱眉了，都快当额附的人了怎么不见点喜气……可见到了和雅公主？要不要我帮你搭个鹊桥？”
　　“敏敏。”凌策眉头一点不见放松，含了丝隐忧。很多事情她不对他提起，他也能从别的途径听说一二，“你今后到底什么打算，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何况……”何况皇上也不会让她这么耗下去的！
　　“我已心有所属。”诺敏敛了面上的笑意，认真地抬眼望向策凌。
　　策凌见她的表情，微微一怔，心下闪过一丝莫名的滋味：“十三阿哥？”低头思量了一下，而后策凌眼中浮现一丝暖意，“十三阿哥能文能武，热情豪爽，又深得皇上喜爱，的确……”
　　“策凌，你说什么呢！”诺敏忍不住嗔道，看来不解释是不行了，“不是十三阿哥！”
　　“不是，那是谁？”
　　“太子爷。”
　　“太子爷！”策凌微变了脸色，他虽然跟太子爷并无深交，但太子爷的名声风评他总还是听说过不少。加之太子一向与札萨克图部交恶，顺带着整个儿喀尔喀都很是排斥于他，“敏敏，你这是……”
　　策凌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内，如果一年多前她的好朋友跟她说太子爷如何与传闻不同，如何一往情深，如何身不由己，只怕自己的反应会比凌策还激烈。
　　“敏敏你怎么这么糊涂？宫里哪个阿哥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太子爷？”见诺敏的一脸平静，一向沉稳的凌策有些着急。她自小便是这样，有什么事都藏在心底，越是平静，便越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可是，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到伤害？
　　“阿牟知道了么？这事你还跟谁提起过？”
　　“喀尔喀所有的亲友之中，你是第一个知道的。”相比策凌的焦虑，诺敏平静微笑，“不过这事皇上应该还不知道……”
　　见诺敏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策凌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太子爷虽然身份尊贵，但毕竟名声不太好，敏敏，若是别的什么人，我巴不得她嫁太子爷呢，成了太子的福晋、以后的宫妃，总是咱们喀尔喀的脸面，可是你……不同啊，我把你当成……当成自个儿的亲人一般，我怎么能让你……这般糊涂下去！”
　　见他微些苍白脸色，诺敏心中一阵感动。他向是沉稳温雅、老成执重的，竟为自己急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这话如果传到旁人耳朵里，只怕会后果严重。可是，明知道太子有许多是非，又恶名昭著，然而感情的事，却没得道理好讲。
　　“很多事，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但是我是……认真的。”其中顿了一下，因为每每想到要嫁他，想到他的妻妾成群，她还是忍不住会犹豫，不是对他的感情不够，而是毕竟深受三百年后的教育，让她依然无法忍受一夫多妻的生活。
　　可是，在她身上，惊世骇俗的东西已经太多，而太子为她所做的事情也已经太多了，她——不能再要求什么。
　　“你哥哥也是不会同意的。”策凌摇头，目光中隐隐有一丝痛。
　　“也许他会比你更接受这个事实。”诺敏笑了笑，“当初皇上的一纸诏书宣我进宫，你们也都知道是为了什么，还有比嫁太子爷更有利于喀尔喀的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太子最终永远坐不上那个九五至尊，在世人眼中，又有谁敢怀疑太子今后的尊贵地位？
　　喀尔喀虽然在处大清朝与漠西蒙古的交界，无论与准葛尔还是青海西藏，都有极为重要的地理位置，但之前喀尔喀毕竟是拒绝过大清的招抚，当年更是因为被葛尔丹打得太惨而不得不投靠了大清朝。此事毕竟是横亘在彼此之间的一根刺，因此相比科尔沁、札赉特、杜尔伯特等漠南蒙古在清朝初始时的衷心相随，地位自然是差了很多。
　　光看科尔沁连着出了好几个皇太后，便可知其地位非同一般。而这次诺敏竟然被康熙皇帝钦点入宫，多少还是让喀尔喀在蒙古各部族中，有了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
　　听闻诺敏如此说，策凌又岂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沉默了良久，他忽然轻声叹息：“即便如此，我却不能眼见你往火炕里跳……”
　　“策凌，我的事，不用你管。”诺敏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心中一急，这人虽然沉默但并不代表懦弱，虽然稳重却不也代表没有手段——他的心机手段，一点不比紫禁城的那些阿哥们差，只可惜少了那个施展的舞台罢了。
　　“才一年多，就开始生分了？”策凌淡淡一笑，轻扬的眉宇间似乎带了丝嘲讽，“十多年的情分竟比不上这一年的分离？”
　　“你知道我的心思……在诺敏心里，你跟哥哥是一般的。只是，即使是你，是哥哥，都不能代替我生活，很多事，终究要我自己决择，自己走下去的。”诺敏直视于他的目光，诚挚而认真。
　　“可是……”策凌面色一变再变，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四下望了望低声道，“可是只怕他的位子不太安稳……你又何苦……”
　　诺敏脸色也微变，他这消息不知道从何而来。只觉得不是策凌的消息太过灵通，就是这个信息是有人故意散布出来的。虽然明知道这是历史上太子必然的结局，虽然也明知道之后的复立复废依旧必然上演，但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多少还是让她心不由地揪痛——一个自出生便被众人高高捧地云端的人，突然最狠狠摔下，那会是怎样的痛？是由高处落下的身体的痛，还是被亲人推下来心中的痛？
　　而她在这场早已注定他命运的历史中，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可以留在他身边。“这份感情，跟地位无关，他是太子，我怜他爱他，他不是太子我同样怜他爱他。”诺敏的笑容中有一抹坚定，那坚定让她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就像当初他救她，不是因为某种企图一样，“无论他是神是人是鬼，我都不悔！”
　　策凌怔怔的望着瞬间仿佛带了坚定无畏的双眼，突然觉得眼着的诺敏有了丝陌生的感觉，这还是他认识了这么多年的那个淡然女子么？或者……那真的是爱，只有爱才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如此自信，如此坚强，如此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我想，我或者有必要重新认识这个人。”策凌盯着她的眼，良久良久，终于释然而笑。能够让诺敏如此身心相许的人，应该不会如外间传闻一般的不堪吧？至少也有非常之处，才能够让她一往情深、无怨无尤。
　　诺敏眼中尽是欣然与感动——策凌就是这样，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背弃了她，而他却会始终默默无闻站在她身后，给予她支持。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是快当额附的人了。”策凌笑了笑，打趣道，“更何况太子爷的女人，我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你！”诺敏又羞又恼，直跺脚，“我这就去告诉和雅，回头让她整治你！”
　　策凌呵呵一笑：“竟直呼公主名字，看来我倒是小瞧了诺敏格格……”
　　正说着，却听帐外有侍卫传报之后进来，轻声禀报：“策凌贝子，御前魏公公刚才传旨，请贝子申时一刻前去大帐……”
　　策凌微怔，上午才觐见过皇上，怎么又……见进来的侍卫是多年的旧识亲卫，诺敏也不回避，因为知道原因，不由歪着头笑道：“策凌额附，红鸾星动，只怕是要洞房花烛了，好事临近了吧。”
　　难得策凌面色微微一红，无奈地瞥了诺敏一眼。
　　然而侍卫未离去，复又道：“刚刚太子爷、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在帐外，小人本欲通传，但他听说诺敏格格在里面，站了会儿便离开。”
　　“知道了。”策凌挥挥手，打发侍卫离开。静了半晌，才扭头望向诺敏，“还真一直小觑了你，我成了吃人老虎么，才在这儿待了这么会儿，便不放心地跟了来……”
　　诺敏见他神色，知道他担心什么，却笑道：“他虽然有些荒唐，但绝对不如外面传言的如此性情乖戾，更不至于是非不分……何况你是我的朋友……”
　　策凌怔了怔，知道她一向是个极为冰雪灵慧的女子，想不到她竟猜出自己的些微担心。静了半晌终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他’是谁呀？”
　　如愿地看到诺敏再次红了脸。
　　策凌却没有将心底隐隐地不安表现出来——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宫中的争斗与心机远没有那么单纯。听她刚刚说的那番话，显然诺敏是没有把这一切看透，而他只愿那个让她倾心的男子，能够诺敏一直这样快快乐乐开心的生活，而不让她深陷其中。男人的争斗、皇家的恩怨太复杂，不是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够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