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散尽》叶梵

54、天涯（下）

　　黑色的骑装因为速度的极致而猎猎作响，原本温柔如情人手一般初夏的风竟带了如刀般的尖利，将他的脸刮得有些痛。
　　忽然在风声充斥的耳边，隐约传来不同节奏的马蹄声。十三回头看，却见诺敏竟骑了策凌的蒙古马，飞驰追上。十三心中一动，双腿用力紧紧夹住马腹，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愈发尽力地奔跑。
　　眼见已追上了十三，却不料他突然加速，诺敏心中一急，忙挥鞭，却终不忍心过于用力，只是轻抽了身下的坐骑。巴喀长嘶一声，一向高傲的它似乎也被十三□□的大宛驹激起了斗志，如箭般直追而上。
　　二人二马竟似斗气般在草原上飞奔，虽然诺敏在草原上生活了很久，但终是因为是女子，而且又有一年多没有摸过马，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落在了后面。巴喀似乎正跑到兴起时，却感觉到了诺敏放缓的速度，不甘心地打着响鼻。
　　望着远处渐渐要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身影，即便在马上飞驰却依旧风采逼人，修长挺拔，似乎前面无论有任何风雨都不会压弯他的脊背一般的坚定自信从容，诺敏突然勒住了巴喀。
　　翻身下马，眼泪却止也止不住的滴落下来。
　　心底的酸楚在不断扩大，只觉得这样英姿勃发的俊朗男儿，应该有更为广阔的天空，或骑马仗剑于江湖，或饮酒结庐于人境，或指点江山于社稷，却独不应该如历史所述那般被圈囿在阴暗的天地中，虚度人生中最宝贵的大好光阴。
　　“怎么了？就算跑不过我，也不至于哭鼻子吧。草原女子，能有你这样的骑术，已是不易了……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好身手。”
　　蓦地一个声音响起在她头顶上方，透着朦胧的泪眼，却见十三骑在马背上，俯身看向她，声音虽然清冷，但却难掩关切。
　　他终是不会丢下自己的——就像之前无数次对自己任性的包容一样，每每总是他先伸手，先回头，先对她微笑……十三阿哥，他是最亲密的朋友，最温柔的情人，最知心的兄弟，可为什么却唯独不是最得意的皇子，不能拥有最平淡而最快乐的人生？
　　见诺敏看他的一眼竟全是痛与绝望，不由吓了十三一跳。她平日一向清冷淡然，就算偶尔会牙尖嘴利的刻薄几下，却也都是难掩的真性情的流露，而像这般的眼神，他只在过年那会儿在钟粹宫门口，八哥为她拭泪时见过一回，还是远远的瞧不太真切。
　　而用这样的眼神瞧自己……十三忙跳下马：“出了什么事么？”
　　诺敏却只是这般怔怔的望着他，让十三心下愈发的不安，“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说？说什么……告诉他一年之后，太子会被废黜从此紫禁城之中风起云涌愈演愈烈？告诉他这一切终将与他无缘，他面临的将是十年养蜂夹道之孤寂？告诉他他所有的风华神采，所有的风流潇洒，尽被埋没于凄苦当中？告诉他几番大起大落的人生，却只能是天下第一贤臣？
　　诺敏望着十三眼中的焦急与关切，他在为自己担心，却不知自己却是在为他而悲哀。然而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只是突然一把紧紧抱住十三的肩膀，大哭起来。
　　“你……”十三一惊，抬手想推开她，但终是顿住了，轻轻拍在她的背上，任由诺敏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柔软了他的心。
　　半晌，待诺敏的哭声渐渐小了，十三才淡淡地笑道：“昨日还说宁愿嫁大哥、九哥、十哥也不嫁我，今日就主动投怀送抱，怎么不避闲了？若被皇阿玛看到了，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不嫁我都难！”
　　诺敏听闻他语气中的一丝嘲弄，不由忆起昨日傍晚的那番谈话，那番话是在自己情绪激动时口不择言说出来的，太过伤人。半晌之后，她终于低声道：“对不起……十三阿哥，是诺敏……”
　　十三身子一僵，轻轻推开她，眼中一时闪过种种心绪，终是冷冷笑道：“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错！”
　　“你……”诺敏抬头望着他略显阴鸷的眼，咬着唇，“我知道昨天是我误会了你，难道你真的生了诺敏的气？”
　　十三微别过头，不去看她的眼，笑容中的淡漠让诺敏陌生：“你误会了我什么，我的确向皇阿玛开过口，也的确有那份……”
　　“不，你别说了。”诺敏忍不住退了两步，低声喊道，“你非要跟我这么说话么？我知道昨天我伤了你，所以你非要用同样的话来伤我才会安心么？你这样用钝刀子割我的心，还不如……”她将手中的马鞭递了过去，苦笑，“还不如你打我两下来得痛快！”
　　望着诺敏眼中深深的自责与痛楚，十三上前一步，一把夺了她手中的鞭子：“我也宁愿你用鞭子打我几下，而不是昨日那般冷漠无情地告诉我，我们之间，不算亲人，不算朋友，宁愿嫁了大阿哥，也不嫁我！难道我在你心中，竟一点都不值得信任，竟真的如此不堪么？咱们多年前的同生共死，这一年多来的同舟共济，在你眼里，竟比不过一句话……”
　　他的话很轻很轻，然而眼中流露的痛却让诺敏本已止住的泪再次滚落。
　　“好了，别哭了。”他伸手温柔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你的眼泪，只该为一个人而落，不是八哥，不是十四弟，不是策凌，更不是……我！”
　　诺敏一怔，不由抬头望向十三。他是在埋怨自己对策凌的亲密，还是与其他阿哥之间的夹杂不清？
　　“二哥这些年来，其实很苦很难，今后更是……”十三顿了一下，轻声叹息，“你既决定了留在他身边，便一心一意的待他，他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说罢，他退了一步，向她展颜一笑，转身欲上马。
　　那笑容，虽然一如既往的灿烂，但笑意却未达眼底。眼底深处的那抹孤寒与冰冷，让诺敏忽然有一种感觉——他这样绝尘而去，仿佛要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一般。
　　“胤祥。”迅速伸手拉住了他，这个名字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十三身形一僵。
　　六年前暴风雪前夕他强掳了她时，她称他为“臭小子”，六年后在钟粹宫见面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她称他为“十三阿哥”，而此时，她竟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胤祥！
　　除了当年的额娘，这么多年来，再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就连皇阿玛和其他兄弟，也只叫他“老十三”或“十三哥”……一时间心中浮现的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难道生命中，除了爱情，便不能有友情和亲情么？”诺敏抬头直视着十三，眼中全是信任与热切，“你和策凌，都是我这世上最亲最近的朋友和亲人！”
　　诺敏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我因为太子爷的事情而怀疑了你伤了你，是我的不对，但被自己的手足欺瞒和伤了自己的手足，我一样心痛！”
　　十三突然间明白了自己刚刚心中的闪念是什么。天家的恩宠，带了太多的利益与算计，就像那一声“老十三”的称呼一样，做任何事情之前先想到的，是他十三皇子的身份——而“胤祥”，却是独一无二的他，一个独立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与旁人毫无关系的自己！
　　或许他与诺敏的相识，早已注定了这种与身份无关的感情的与众不同。六年前的初识，他不知道她是喀尔喀汗王的女儿，她也不知道他是大清王朝的皇子，然而她为他只身冲向狼群义无反顾，他把身上仅有的御寒大衣为她裹紧毫无怨言——世上的事，也许便是如此奇妙，有血亲的人无法成为兄弟，没有血缘的人，却可以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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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打预防针：
以下往后预计一章至两章之内，全是天马行空的闲扯，与主题关系不大，本来想删掉的，可是既然已经写了这么多，删了觉得实在可惜。衡量之下，决定贴出。
算是十三阿哥的专场演出吧，谁让我越来越喜欢他了呢？
如果以后有机会大修，会做调整，这里麻烦各位看倌看凑和看吧，总归还是我辛苦爬出来的结果，如果不好看，请自动跳过。
某只顶着锅盖先爬走~~~~鲜花留下，鸡蛋石头自动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