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篇 宝贝计划 ...
-
一、折柳枝难寄相思 撞机缘巧得宝贝
公孙策坐在宿帐门口撕着骆驼刺的叶子,嘴里念念有词:“去告别,不去告别,去告别,不去告别,去,不去……”直到手上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梗子,他无比败兴地把叶梗甩在地下,还不解恨地伸脚踏了两踏,“怎么会是不去呢?”
他把脸靠在臂弯,看着朝阳长长出了口气,怎么老天就是猜不出我的想法呢?其实我也不过是想向螃蟹告个别而已……
包拯挽着一个简洁的包袱掀起帐帘:“阿策,好没?我们上路吧,不是还要去镇上看看阿乌他们吗?”
“噢——”公孙策垂头站起,“走吧——”
晨雾微熏,庞统督导着士兵的晨练,有些心不在焉,他借着点将台的高度把目光远远投向渐渐靠近河边的两条人影。
“你们这么早过河啊!老汉我今天打你们这里开张!”艄公绽开的笑颜恰似一朵墨菊。但公孙策只是恋恋地把目光投向军营方向,并不迈步。
“小公子,你快点上来!过了河,那可是一番说不出的好天地,比这塞外好得多!别留恋啦——”艄公把着舵,两条腿铁铸一般钉在船上。
“谁留恋啦!”公孙策脸一红,瞥了一眼包拯,低着头匆匆踏上船帮,船给他一蹬,荡了起来,公孙策站立不稳,摇动双臂,前仰后合,包拯情急之中,扯住他的手臂往怀里一带,公孙策结结实实落入他的怀里。
“好嘞——坐稳!咱上路!”艄公摇起橹来,号子犹自喊得嘹亮,公孙策从包拯怀里挣出来,扯扯衣襟,干咳一声坐了下去。包拯反倒怔住了,也不好意思就坐在公孙策身边,船刚起航,颇摇晃不稳,他只得站在原地。
“你们好好操练,等我回来要是发现你们有一个偷懒,今天大家的练习便都不作数!”庞统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丢下头盔,旋风般冲向马厩。
在场每一个校卫、士兵,都从来没有见过督军庞统领这样失态过。这个人不是以指挥若定著称的么?大家心思一致,不由得面面相觑。
“不许停!”凭空一声暴喝,大家连忙各就各位,便是连眼神也不敢乱飘了。虽然真切听到统领坐骑的蹄声清脆有力地远去了。
“啥?”公孙策难以置信地盯着阿乌,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咋了?要我说你这人就是不仗义——”阿乌义愤填膺,“你说这么小一个孩子,要是不给你带回关里,在我们这里是断断治不好的!这是作孽啊!”他偷瞟一眼公孙策扯起袖口揩着干干的眼睛,“人家父母巴巴地交到我们手上,怪可怜的……唉——孩子你别怪了,就是命苦啊!咱们还是一起去死吧!”他攥紧拳头擂擂大腿,一副英雄长恨的样子。
“不是……”公孙策实在看不过去了,“我是问你,那孩子叫啥?”
“白玉堂——”
“倒是怪清雅的……他在哪?交给我们了!”公孙策一拍胸脯,虽然他心里也打鼓,因为不把握,本来他自己就还是一个孩子,怎么千里迢迢把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带回庐州呢?他顾着思考,所以没有注意到阿乌几人如释重负的表情,之后又是极其同情的目光。他只是慨然地往着他们所指的茅屋走去,竟然都没深究为什么几个人都不带他过去。
看来几个朋友在边关混得不怎么样,住的茅屋采光极其不好,而且以最高的阿零的身长,在这间屋子住着必然是很委屈的。他鼻子发酸,吸了几口屋内充满木头腐朽味道的潮湿空气。定睛看去,屋内并没有人在。他恹恹地坐下,心里乱七八糟的,一会是在想着螃蟹竟真的没有来送他,一会又是想着包拯怎么还不回来找他,一会又想着几个朋友生活的艰难,一会又想象着这个叫白玉堂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听到过他说话,而这种病又该怎么治呢?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门被大力撞开,一个身影框在门里,一手扶门框,一手搭在门栓上,肩膀因为激动和剧烈运动而颤抖。虽然面容因为背光看不甚清,但那将官服已经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你——”公孙策不自觉站了起来,既然螃蟹的父亲并不算是他的杀父仇人,那么其实两人没有必要为敌的,只是,既然大家曾经弄得那样僵,为了面子总是要绷着,坚持到最后的人就会是胜者!所以他等待眼前的人说一句:“别走——”或者“我错了。”
但是——
“你好像收走我的东西了吧?”该死,明明想说让他别走,为什么出口变成了这句?难道忘了看见他奄奄一息在河滩时在心里说的那些海枯石烂的誓言了么?难道忘了知道他身受重伤未见得能痊愈时那些纠结内心的恐惧了么?难道忘了为了腾出宿帐给这个人养伤而去睡士兵通铺彻夜不眠的夹杂兴奋的欣慰了么?难道忘了辗转托人带来西州回鹘产的葡萄那种虽然搭了人情仍然甘之如饴的情怀了么?只有骄傲和尊严重要么!坚持到最后真的就是胜者么?
“是么?那么……”公孙策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里有将熄的炭火般的闪光,明明灭灭,“等包拯回来,包袱给你检查一下吧。”也许真的是我一再的任性惹恼了他,最终,他不会再容让我一分一毫,既然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你出去吧!”公孙策微微抬头,就当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再也不见了!
明明是来送别的,怎么一肚子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就变成了这样?他软软退后,茅屋的门在眼前阖上,这口气从此不知会赌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习惯了沙场逞强的他不再可以像以前那样浑和温柔了,他们的距离是不是注定会越来越远呢?
“嗨——”包拯携着阿乌等人拍庞统的肩膀,“怎么站在这里?不是说没有时间来送我们么?”说完向着身边众人介绍道:“这个便是当初照顾阿策的庞统!”
“是么!”几人七嘴八舌,有的夸赞,有的感谢,庞统全然听不进去,他只是推开众人径直奔向他拴马的地方,解马,翻身上马,打马飞奔而去,溅起的烟尘迎面扑了包拯等人一脸,几人正在莫名,这时身后茅屋的门慌张地打开,公孙策追了出来,却连转过街角最后的背影都没有捕捉到。
“咦?”阿乌摇摇头,“这个人恁地奇怪——”说完看向身边的人们,意欲寻找持有相同意见的人,可是大家的眼光都转向怅然若失的公孙策。
“你怎么才出来?”包拯淡淡问道。
公孙策剜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出来么?”说着揪起身后一个男孩,“谁让他藏在屋里,关上了门,打都打不开!”
阿乌四人看了这个小童,迅速退出五步开外,互相推搡一阵,最后还是阿乌赔着笑脸开腔道:“这,这个就是白玉堂……白小哥……你们,好好相处呵……”
包拯不明所以,征询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公孙策脸上,只是这个人没好气地说:“算了!包拯!咱们走吧!这位小哥要跟咱们入关!”
“咦?”包拯笑了,因为这个小孩子站在阳光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在他心目中的过往。一样的阳光明媚,一样的精灵古怪,哪怕是祸害了谁,谁也是万万不会忍心怪罪他的。他朝着白玉堂蹲下身:“你叫白玉堂?好名字啊!多大了?”白玉堂忽闪着黑玉般的眸子,一溜小跑扑到包拯怀里,包拯一个趔趄,差点仰面躺倒,却堪堪稳住了,颈间是细瓷般的触感,有节奏喷出的一股股温热的水汽搔得他心里发痒。
“这个孩子,还真是挺讨人喜欢的——”包拯呵呵笑着,抱着白玉堂站起身来,“阿策,时候不早了,咱们上路吧!”
“哼——”公孙策想着,我倒看看你能抱多久!甩开大步往前走去。
“哎——”包拯冲着公孙策的背影叫了一声,转头向阿乌等人抱歉地笑笑,“对不住,那我们便先走了。”说着把滑下来的包袱往肩头甩甩,慌慌地追上去。
日头偏西,下一站的镇子还没看见,怎么这次脚程这样节约?包拯头上沁出密密的汗水,脚下打晃,双臂已经僵直,白玉堂细瓷般的脸儿还紧紧贴在颈侧,呼吸仍然均匀,但是包拯感觉他环在肩上的双臂恰似一副重枷。奈何他和公孙策轮番劝说了半日,这个小家伙硬是一言不发,也是纹丝不动。包拯终于领略到绝望的滋味,因为他想来想去就是看不到这件事有什么转机。直到他们走到一处悬崖,他看着身侧黝黑深不见底的谷涧,真的很想就这样了结了自己算了。
公孙策看出他神色有异:“黑炭,咱们坐下歇歇吧。玉堂,你好不好别再缠着包大哥了?来公孙大哥这里好不好?我来抱着你!”
包拯听了公孙策这个话,眼里泛起泪光,原来阿策你是这样一个天下无双的好人!这些些微的眼泪只坚持到了他准确感觉到白玉堂在他胸前摇了摇头的那一刻,之后他的泪水终于绝堤了。
无声的泪水顺着包拯风尘仆仆的脸淌下来,滴到白玉堂的额上,这时他终于抬起他一直以来埋在包拯胸前的脸,眼里有疑惑,有悲悯,但最多的还是带着自怜自艾的难过。他放开了抱着包拯肩膀的双臂,伸手去给包拯拭泪。
温软的小手带着桂花糕的甜糯香气,仔仔细细地擦掉包拯脸上每一滴泪水,然后执拗地扯着包拯嘴角,直到摆出一个符合他美感的弧度。不可否认,这个笑容很适合包拯。公孙策还没来得及多角度欣赏包拯的这个新造型,白玉堂已经从包拯僵直的臂弯里跳了出来,像是一枚出膛的炮弹,只能看清去向而已,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公孙策和包拯对视了一眼,不敢怠慢,来不及哭笑不得,只是拔开两倍于白玉堂的四条腿迅速追了出去,而包拯的双臂摆都摆不开,仍然保持着环在胸前的形状……
两人在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猫着腰,直追到山脚才逮住了白玉堂。其时,两人身上已经遍布石子刮伤、树枝刺伤、跌伤的各种伤口和瘀痕,兼之头发散乱、灰头土脸。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奇怪这个小家伙怎么会面不改色,眼睛里精光四射,在他们掌下不安地挣扎着,仿佛只要一不留神他还会像脱缰的野马一般逃掉。两人已经筋疲力尽,不约而同望向前方他们剩下的归程,绝望地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得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样就必须得让他说话!”公孙策终于成功把白玉堂哄得乖乖睡觉了,他边揩着脸上的泥土,边提出议题。
“是啊,但是,怎么让他说话呢?”包拯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这个孩子真是可怕啊!”
“你原来不是很喜欢他么?你来想办法!”公孙策烦躁地放弃了清理仪容。
“可是是你答应人家带上他的!”话一出口,包拯自己都愣住了,记得自己原来是个挺仗义的人——不过这个孩子真是一个异数,值得自己缴械。他这样安慰自己。
“好好好,解决问题!”公孙策揪着眼皮,“咱们今晚要轮流守夜,不能让这小子跑了!”
包拯看着自己尚在颤抖的一双手,体会了一回欲哭无泪的涵义,他又把目光投向熟睡的白玉堂,那双眸子便是在眼皮下也仍然不安分地萌动着,他恍惚又看见日间白玉堂为自己拭泪的眼神,那时,他瞬间已经忘记了小家伙给自己带来的所有烦恼和痛苦,只是觉得那眼光里的深深自卑令人心酸,但是这个孩子的心事是口深井,他的吊桶绳子还不够长,所以打不上来哪怕一点点实质性的东西。他已经被人家遗弃的多少遍了?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恐怕还以为这都是自己的错,所以,封闭了自己吧?可是,谁能猜出他的心结到底在哪里呢?
“明天我们去镇上租一辆马车,这样我们比较省事,他也比较舒服是吧!”公孙策伸手从白玉堂的头顶摘下一枚落叶,眼里流出疼惜,“这个孩子睡着了,还是满讨人喜欢的!”也许是同样的身世,所以会比较容易同病相怜吧,要是没有阿乌那么一帮子同龄的伙伴和他不打不相识,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下场吧。这样的孩子本是没有错的,因何被作践至斯?这是暖一块冰,终有冰释的一天,只是那一天会在哪里?
二、旧景现心结易解新路迷原途难寻
包拯牵着白玉堂的手走在小镇的街市上,这个孩子坚决不再让任何人抱着了,但是像是和他们赌气一样,他走得很慢,完全不像昨天飞跑的精神。
包拯希望从街市上的小玩意上找出孩子的心结,于是沿途询问他喜欢什么东西,这个孩子一路点头过来,包拯的包袱已经沉得赶上了白玉堂的体重。走到了头,白玉堂咬着花生糖,仍是一言不发,倒是公孙策谈妥马车过来要钱时,发现他们剩下的钱并不够顾马车。
两人领着孩子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小镇,身后跟着车马店老板的指责和嘲笑。
公孙策把包拯搜罗来的小玩意一件件摆弄给白玉堂看,同时旁敲侧击问了各种问题,但是这个家伙就是油盐不进,公孙策怀疑他是不是在焐一块顽石。
少年心性素来是浮躁,公孙策把头在树干上撞了一下,愤而起身大叫:“包黑!交给你好了!我不行了!我要去死!”话音未落,白玉堂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爬起来跑掉了,两人傻傻对视一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向着白玉堂掀起的一溜烟尘狂奔而去。
他们始终看见白玉堂灵活的身影穿梭在前方,他们正在怀疑这种情况是否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伴着一声尖叫,那个一直得意洋洋的身影不见了,地面上无端腾起一股蘑菇样的烟云——白玉堂掉进了捕兽的陷阱。
“天啊!不会摔坏吧?”公孙策赶到坑边,小小的身影静静卧在坑底,这个坑四壁光滑,又很深,不过他们可以用绳子把他拉上来,他回头对身后站着的包拯道:“把咱们的衣服撕成一条条系起来伸下去,准成!”
包拯点点头,回身顺着原路去找包袱。
公孙策俯身趴在坑边喊着白玉堂,想知道他的伤情。小小的身影在他的呼唤中蠕动起来,他支起了上身,但是腿动不了,他举头看坑口的公孙策,一双眼睛琉璃般透明,流出无穷的绝望。
“别怕孩子!等着哥哥取来绳子救你上来!疼么?”公孙策焦急地安慰他。
白玉堂没等公孙策说完,已经不再看他,自顾自地放低视线,平视着坑底某个角落。公孙策本来以为这是白玉堂这孩子又在耍脾气,直到他看清白玉堂注视的角落里一团灰色的抹布样的东西晃动起来,仔细看去,他看见那个东西两道绿荧荧的骇人眼光——那是一头老狼,许是困在坑里数日了,行动缓慢。公孙策吓得不轻,并不耽误,一跃下了坑底,正落在老狼和白玉堂的中间,但是他的左膝盖磕在岩石上,钻心的疼,脚也扭到了。他略略定神,眼前的老狼吃了一惊,原地不动四股战战,瘪瘪的肚皮微微颤抖,背上好大一片脓疮,有的地方已经结了痂,可能是跌下来的时候摔伤了,在坑底困了十天半月,最终成了这副模样。
公孙策以未伤的膝盖支撑,单膝跪地,把白玉堂挡在身后。
包拯从没发现他们追着白玉堂已经跑出这么远的路,于是他在林子里迷失了,找不到回去的路,眼看着日头偏西,他有些担心公孙策和白玉堂,可惜现在他除了焦躁,进退都是错,他甚至怀疑自己走了一个既不是向着陷阱,也不是向着包袱的第三个方向。林子里一些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吼叫和树冠间一些不知是什么鸟儿的鸣叫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味道。一些平时看上去充满诗意的萤火,现在也变得诡异,包拯四下看看,惶然无措。
“阿策!”他大叫,但是只有此起彼伏的鸟兽叫声回答他,他的呼唤像是投进了无底的深渊,连同他的探询、他的焦急、他的惶惑,一切都吞并了。
老狼和公孙策僵持了一会,终于它对食物的渴望促使它铤而走险——它决定对这个从天而降的东西发起冲锋。
公孙策手探腰间擎起一把短剑,这算是他从庞统那里多拿的东西吧,但是就算他真的要,他也不会还的,只是,还不知今后会不会有这个机会呢!不过现在自己不是为他一个人而奋斗,还有一个才开始人生的小白玉堂呢!所以他要赢!一定!
他深吸一口气,螃蟹,希望你的短剑给我幸运!
老狼目露凶光,步伐也很沉稳,所有疲态一扫而光,浑身肌肉紧凑极了,它抖抖皮毛,微微后坐,准备起跳。
公孙策不知是不是可以揣摩动物的心事,但是他真的觉得透过这头狼的眼睛,他看见一丝狡猾的笑意。
天色渐暗,连晚霞的光彩都淡漠的时候,公孙策不敢转瞬的眼睛已经疲劳到了极点,这时,忽然眼前一花,老狼已经扑到面前,坑底并不宽敞,老狼这样一扑并没花多大的力气。公孙策挥起短剑,寒光灿烂,他的精力很集中,本来可以确保一击即中,但是,他从未想到这头老狼竟然准确衔住了他短剑的剑锋,也许是久和人类交锋,他已经明白这些闪闪发亮的物件是可怕的,伤人的,但是只要豁出一搏,这些娇弱的人们便即没有了倚仗。公孙策更是在疏忽之间短剑脱手,他连刚才的细节都来不及回顾,老狼淌着污血的腥臭大口已经逼近了他的咽喉,他情急之下伸臂格挡,左臂被老狼铁钳般的嘴吻死死扣住。初时他只是觉得臂上一麻,然后整个左前臂仿佛已经不属于他了,肘下只是一片冰凉。老狼眼神里的渴求渐渐被流进喉咙的温热血液满足,于是残忍腾了上来。
公孙策咬咬牙伸出右臂扼住老狼的脖子,老狼嘴吻松开,伸爪往公孙策身上抓来。
“别伤害他!你这畜生!去死吧!”奶声奶气的怒喝,清亮极了,公孙策又看见短剑的光华,不似自己的挥动防身,白玉堂的舞动是有巧妙的招式的,而当老狼如残破的棉袄一样跌落尘埃,伤口的血液才开始流出来,这时公孙策才知道原来螃蟹的这把短剑是这样的神兵利器。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更令他惊讶的是——白玉堂开口了。
他惊喜地看向这个倔强的小孩子,后者从腾起的半空中如流星陨落般落地跌倒,面色青灰,只是笑着夸赞一句:“好剑!”便晕了过去。
公孙策翻爬向他,仔细检查了白玉堂,上身有些小小擦伤,并不严重。但是,双腿扭断了。昏迷的孩子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双眼像贝壳样紧闭着,呼吸散乱,肩膀起伏。是不是真的这样在乎珍惜他的人?哪怕是扭断双腿这样的代价都不能阻止他解救那一心想要保护他的人。可怜的孩子,哥哥会一直珍惜你的。公孙策伸出未伤的右臂把白玉堂揽进怀里,坑口一轮圆月,像一只悲悯的眼睛一般撒下清冽的月光裹着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包拯抱着扯来的藤条,这些粗糙的物事刮得他双手伤痕累累,但是他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不知阿策和小白玉堂是不是等得害怕了,要是碰上什么野兽怎么办?他凭着回忆一点点往陷阱的方向走去,因为同样用这种方法找到包袱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所以他放弃了努力,只是沿途扯了大量枯死的树藤,这些东西会很承重的,失却了水分又很轻。他唯愿能前进得快些再快些,可是林深叶密,月光朦胧之下,他每走一步都怕是偏离了,心里越急脚下越是迟疑。即便是这样,这个路痴九段还是摸出了林子。眼前是一爿宅子掩在扶疏的竹影之间,包拯像是遇到了救星,奔到大门前刚要扣,大门轧轧响着径自开启,门里一个半大少年被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扯着跑出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对不起!”少年手搭在小男孩的肩上,止住他的去势,满脸歉意,十分礼貌客气。
“不碍事,我是路过此地的,想要向贵府上求助,我有两个朋友落在林子里一个陷阱里面,你们能不能施以救助?”包拯对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的少年深深一揖。
“别——”少年听了忽然很惊惶,对着包拯连连摆手,低头看看那个小男孩。
“看!惹祸了吧!还不快去救人家!”小男孩声音清脆,带着顽皮,伸手拉住少年搭在他肩上的手,对着包拯道,“大哥哥,别担心!我们知道那个陷阱,这就去救人!”
公孙策左臂上的创口鲜血止不住,流得他头晕目眩,想要扯点布条包扎,或者按住穴位止血,右臂又被压在白玉堂身下。包拯快来!他在心里叫了第八十七遍,但是坑顶投下的月光圆弧依然完美无缺,他感到热量已经从头顶一点点撤下,他又冷又怕。
因为一切感觉都已经很迟钝了,三人轰轰烈烈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听到,直到男孩的头率先探向坑口,惊喜地大叫:“他们安然无恙!”公孙策才缓缓抬起僵硬的脖颈,却马上感觉头很沉,往后坠去,脖颈好像折了,然后他便眼前一黑。
醒来已身在舒适的被窝里,床上罩着镏金丝梅花锦帐,缀八宝香囊,鱼水情深流苏,盖的是苏绣被面的软丝被,屋内熏着蟠龙香,混杂着淡淡的药味,他还以为回到了家,只有臂上传来隐隐的刺痛提醒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他转头看看室内,摆设很精致,看来主人家是个文雅的人物,便只是扭了这一会功夫的头,他便烦闷欲呕,他只得恢复仰面,阖上眼睛,不知流了多少血,又要补到什么时候。耳边听得一人蹑手蹑脚进得屋来,药味渐浓,只怕是包拯来给他送药了。
那人轻轻把药碗放在桌上,走到他床边静静驻立,呼吸匀净,还带着一股桂花的甜香,公孙策童心大起,忽地睁开眼睛,“嘿——”一声叫了起来,却发现床边站的并不是包拯,而是一个小小个子藕色衣衫的女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耸起眉头,一对水盈盈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惶,接着便是掩不住的笑意。
公孙策看到弄错了人,顿时大窘:“呀——我以为,以为是我的朋友呢。”
女童看着他并不说话,忽而笑着转身跑到桌边,捧起药碗仔细吹吹又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端了过来,大大方方坐在床沿,认认真真给公孙策喂药。公孙策很是措手不及,不免顺着嘴角流出好些来,那个女孩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丝绢细细擦过,那细嫩的手指摩擦在脸颊颈间简直比光滑的丝绸还要令人受用。这时一人破门而入,公孙策闻声不由得转头去看,女孩却恍若未闻,仍执意递上一勺药,直到看见公孙策目光转向,这才转头看去,原来是包拯。
“我看见门没有关,就进来了。”边说边迟疑着看看公孙策床沿的精致女孩,这个冰雕般的女孩让人看了觉得说不出的安详,大概只有六七岁吧,对着他歪头笑了,把药碗并汤匙向他举来。
包拯走上前接过药碗,向着小小的女孩严肃地点点头。女孩开心地笑了,指指药碗又指指公孙策,伸出两个指头做了个走步的手势,然后双手支膝站起身来,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公孙策奇怪地看看包拯,以惋惜的口气叹道:“她是一个哑巴?”包拯无声地点点头:“就是她救了你们,她是一名药师,对药理的掌握和应用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却是天生聋哑,是这家丁员外的外甥女,名叫沈卧冰。玉堂醒来不见了你死活不肯吃药,就是她解决的,她好像有天生的安定人心的魔力,玉堂见了她便即安静下来,把展小弟喂的药喝得一滴不剩。”
“展小弟?”公孙策暂时忘记了头晕,大概是药起了效果,他觉得精神好多了。
“就是丁员外的外甥,玉堂多亏了他照顾!”
“哦——”公孙策喝完了药,咂了咂嘴,品出一股桂花香,很是意犹未尽,原来世上竟有药这样好喝。沈卧冰的双眸在他眼前挥散不去,令他怀念起回鹘的葡萄,晶莹剔透,酸酸甜甜,食之酣畅淋漓,唯愿无穷无尽。
三、肝胆照两小无猜 恩怨结二老比试
“玉堂,今天咱们玩布袋戏好不好?”展昭举着两个做工拙劣的玩偶兴奋地献宝,“你来当周瑜,我来当诸葛亮!来一出卧龙吊孝好不好?”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抢过一个玩偶:“这么丑!不玩!我不要演死人!”说着将玩偶丢出窗外。展昭眼见无辜的玩偶飞出窗户,在窗下发出一声不祥的闷响,八成已经支离破碎,他委屈极了:“人家特意为了逗你开心才连夜做的!丑怎么了?那是我做的啊!”
白玉堂见了他的样子有些心软,放下捧着的画册:“好吧——那你捡回来,我演死人就是了!”
展昭没有心理准备似的看了他一阵,委屈却似更深:“你扔掉的是诸葛亮!”
白玉堂更加无奈:“那么,好吧,我们改戏码好了……就说是诸葛亮死了,周瑜来吊孝……”
“那怎么成?周瑜先死的!诸葛亮死时他怎么来吊孝?”展昭义正词严地教导白玉堂,一边得意于自己的博闻强记。
“最好办就是你去把玩偶修好,然后咱们再来玩,好吧!”白玉堂咬牙切齿,深恨自己难以下床。
“这样啊——那这期间玉堂你不会闷么?”展昭忧心忡忡。
“虽然会闷,但是谁让我做错了,应该受到惩罚!”白玉堂巧笑玲珑,一席话说得展昭很是受用。
“那么,好吧,玉堂你等着,我快快回来!”展昭说定并不耽误,一溜烟冲出门去。
白玉堂好一会才勉强松开紧攥的拳头,拿起画册的时候还在呼呼喘着粗气。心里盘算着等将来有了机会该怎样收拾这个麻烦的家伙。
不过整整一天这个家伙再也没有来,白玉堂不时放下手中的画册眺望窗口之外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但是都不见展昭的身影。怎么还不来呢这家伙?你要是不来谁给我换一本书看呢?这本已经看了六遍了!后来他便在极端的无聊之中昏昏睡去了。
梦中,恍若又回到幼时,父母双全,本来其乐融融在林间。偏生自己要尾随父亲上山打猎,遇到了狼群,父亲发现了他,为了保护他力战群狼而死,是他害死了父亲,令好好一个家庭幸福不再,母亲带着他含泪改嫁他乡,他从此陷入深深自责,再不说话,母亲迫于生活将他送了人,自此身边所有人都对他弃如蔽履,直到那天晚上,公孙大哥再次为了他力战老狼,他奋起救护,终于这次他成功了,也终于跳出了噩梦的轮回。渐渐发现身边的人们都还是在乎他的,希望他好好活着。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不再让他们失望呢?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耳边传来轻声呼叫。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依稀是展昭。
“展昭么?”白玉堂撑起上身,“什么时辰了?”
“二更……”展昭颇有些愧意在脸上,“玉堂,我们玩不了布袋戏了……因为,因为,诸葛亮我修不好了……”他双手背后,但是白玉堂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见一点镜子的边缘。
“那么——你拿镜子来干什么呢?”白玉堂揉揉眼睛,心里松了口气——终于不必玩无聊的布袋戏了。
“啊——”展昭双手一抖,“你看见啦!其实……”他边把一面很大的青铜镜自背后拿出来,一边解释他的想法,“我怕你无聊,所以又想到另一个玩的。”
白玉堂暗暗叫苦,面上却堆起笑容:“那么我们玩什么呢?”不想驳了这个家伙的兴致,正好睡得憋闷,不如看看他又想出了什么主意。
“院里池塘的睡莲开了,给你看看它们闭上的过程。”展昭捧起铜镜,调适着角度,圆圆的铜镜里面一株株嫩黄的睡莲笑盈盈地呈现,夜露晶莹,在花瓣上跳动,恰如娴静的仕女明眸善睐。
白玉堂惊喜道:“闭了,闭了!”
只见那一朵朵嫩黄的精灵一般,把粘稠的月光揽入怀里,花瓣一层层闭合,想要留住今日盛开的韶华和时光,温柔而眷恋不已。
“真好看!”白玉堂拊掌大笑,“都闭上了!”
镜中但余一池的花苞,和荷叶之下躲躲闪闪的星辉。
白玉堂犹自啧啧赞叹,看了好一会,由镜中画面的抖动方才发觉展昭捧着这面青铜镜已经站了很久,亏他仍然坚持着一言不发,但是臂上无力,不免抖动。
“展哥哥,你放下吧,睡莲都闭上了,真好看!”白玉堂语声愉悦,听在展昭耳里心内大慰。
“那我就放心了,还怕你不喜欢呢!”展昭快慰地走到桌边,胳膊已经僵直,他不得不曲起双腿降低高度,这才把镜子放在桌上。
“展哥哥,你过来!”白玉堂往床里挪了挪,招呼展昭过来坐在床沿上。
“这……”展昭迟疑着,支支吾吾不肯过去,只是坐在椅子上,“我身上脏着哪——”
“别客气,没关系!过来吧,我给你揉揉胳膊。”白玉堂的殷切笑容令人体会到什么是盛情难却,但展昭显然是个例外,他听了这样的话竟然没有丝毫感动,反而越加推辞起来。
白玉堂见他这样见外,不觉脾气上来了:“你要是不过来,就出去吧!”说着自顾自躺下,掀起被子蒙住了头脸。
展昭见白玉堂生了气,讪讪地站了起来,扶着桌沿默默走出门去。
行至窗下,正碰见沈卧冰对他怒目而视,他习惯性地笑着搔搔后脑,却牵动了手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笑容也顿时变做愁容。
沈卧冰比划着对他“说”:“怎么不找我来上药?太任性啦!一个玩偶而已,值得么?”
展昭垂下双手,上面横横竖竖的伤口触目惊心,那是为了修补诸葛亮,被锤子、钉子、剪刀、锯子等等等等各种器具弄伤的,可惜即使这样仍然回天乏术。他叹了口气,向沈卧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指指窗口,又指指角门,轻声走过去。沈卧冰顺着他的指头看向白玉堂的室内,一眼看见桌上的大铜镜,不禁摇了摇头,想当初她也曾用这个方法哄展昭,这个小哥哥这回遇到可心的玩伴了,真的花了大心思。她也只得无奈地笑笑跟上展昭——埋怨归埋怨,药还是要上的。
展昭本来因为思考怎么哄好白玉堂半宿没睡好觉,直到他瞥到枕边的画册,茅塞顿开,安然睡去了。
白玉堂早早就醒了,大概是昨天白日睡得太多了,他翻翻看了六遍的画册,很后悔昨天晚上跟展昭闹了别扭,如果没有,今天他就还会再来,然后他就可以看上新的书。可惜一切只是存在于设想之中,他如今只能盯着床帐顶发呆,从天色暗蓝等到灿金,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反正是大家都起了,早饭也送来了,乖巧的小小侍女服侍着他舒舒服服地吃下早饭,但是由于预见到这一天将会非常沉郁,其实他并没有多少食欲,只是觉得那碗陈皮山楂羹喝来很爽快。
窗外一只花雀不住地啼鸣,是不是吃饱了撑的?终于他的耐心到了尽头,操起那本横竖看不顺眼的画册甩出窗外。
“唉呦——”展昭大叫,“你怎知道我来给你换书?竟然先行扔了出来?”虽是如此说,拾起摔得不轻的画册,他心疼得不行——这可是他最心爱的画册。
“是么?”白玉堂翻身坐起,扭脸向着窗外,“太好了!我正在无趣呢!展哥哥快进来!”转眼那小小的别扭和隔阂就烟消云散了。两个孩子又玩在了一处。
转眼已经过了三个月,伤筋动骨的白玉堂也已经恢复如初,别说只是失血过多的公孙策。他们该重新启程了。
几人正坐在花厅叙谈,同时也是向丁员外致谢并告别。其间家奴引上一名访者。丁员外看看突然进来的两人,皱眉嗔道:“丁旺,你也太没规矩了。没看见我在会客么?”
门丁未及答话,访者已经昂然道:“丁员外,咱们江湖儿女就别讲什么规矩了吧?”他语气里的嘲讽令包拯和公孙策侧目,而看到这个人的眼光后,觉得是一股无理的执着,像是想要燃尽一切的大火,紧紧锁着丁员外的面庞。丁员外的眼中于是腾起一股近似于无可奈何的自嘲。
“子华,你的徒弟出师了么?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快啊!”丁员外苦笑一声,“那么你想定在什么时候呢?”
“你既然有客,便定在明日好了!”这名被称为子华的访者掩不住心底的雀跃,给人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小人得志印象。
“好吧,现在你该回去准备才是,明日恭候!”丁员外垂下目光,不再看他。
“好!”子华抱抱拳,掠过包拯公孙策等人的眼光钝钝的,并无锋芒,转身去了。
公孙策还对着出门而去的子华的背影思索,包拯已经向着丁员外开腔:“员外,您这是……我们可帮得上什么忙?”
“这是我的一个老友,从前在江湖上欠的账。”他拿起茶杯捧在手里,“从前是我们比试,不分胜负,现在是我们调教出来的徒弟们比试……”他啜了口茶,眼睛看向未知的远方,“子华什么时候能看开呢?那时我们两个便都解脱了。”
“我们启程并不在乎这一日,便在这里为您站脚助威可好?”公孙策素来喜欢看人比试,多日养病憋闷得紧,正想看看丁员外深藏不露的究竟是些什么本事。
子华携着四名徒弟,辰时登门,四名男孩年纪相仿,最大的不过十岁左右,方脸浓眉,心事极重的样子,却是一派老实忠厚;稍小的一个清秀温和,想来是个心肠极软的人;再次的四肢粗壮,很像是身负功夫的人,面上却是一般男孩无异;最小一个精瘦,却看上去最机灵,脸儿略长,两头尖尖,恰似一个枣核,掩不住一脸心里流出来的笑意,像是个好玩的孩子。
“呦——”丁员外抱拳出门相迎,“子华的徒弟有这么多么?果然个个出色!”那样子倒像是倒履相迎远来的宾朋一般。
子华见了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也抱拳还礼:“师哥有礼,咱们便即开始比试便了。”为首的男孩随着师父向着丁员外行礼,举止方正得体。另几个亦步亦趋学着师哥的样子,倒也有模有样,单是最小一个起身时眼睛滴溜乱转,十分滑稽。
“不忙,且说说几名小英雄的名号啊!”丁员外使出怀柔政策,面色和蔼犹如四月春风。
“哦——是这个道理,”子华将手搭在大徒弟肩上,“这是卢方。”又抬起手依次指下去,“这是韩彰,这是徐庆,这是蒋平。”
孩子们随着自己的名字被报出一一向丁员外示意,无不得到这个亲切老伯的微笑回应,心中对他好感顿增。
“我倒是没有这许多的徒弟,单得了一个展昭,是我的一个远房外甥。今天你们便切磋切磋吧。”丁员外呵呵笑着,一指厅门口早设下的桌椅对子华道,“咱们便去那里观战好了。”伸臂礼让道:“请——”
子华眼见师哥一副胸有成竹模样,不禁回望四名徒弟,唯愿他们争气。
二老厅前坐定,各邀公孙策包拯等人下首坐了,展昭并子华四名徒弟分列两旁。小展昭把四名对手一一揣摩一番,自是做到心里有数。
丁员外命人捧上一座香炉并一把高香。
“咱们便以这一柱香为限,谁在时限之内占了上风便算作赢了,孩子们都还小,点到即止。”
四、战御猫五鼠争霸截暗器玉堂获咎
第一柱香燃起,卢方下场。比轻功。
他环顾四方,不紧不慢,忽然面朝花厅微扬下颌,嘴角牵起的瞬间左足顿地,身形一跃到了半空,向着屋顶扑去,伸手在檐角一拍借力翻身,左右开弓,将屋顶的杂草尽数拔光了。这花厅宽有三丈,便只是这样掠过而不停顿已实属不易,何况还要拔下屋顶的杂草,这身法、速度、反应、眼神已经是一等一的轻功高手。
丁员外见了卢方这通表现,不禁伸手捋了捋胡子,面露赞赏之色,暗暗点头。子华侧目微笑,心里有了底。
卢方翩然落地,将杂草整整齐齐放在香炉一边,而香刚烧下四分之一而已。
丁员外率先鼓起掌来,包拯公孙策等人并看不出有什么门道,只是觉得卢方的动作说不出的流畅好看,是以也跟着鼓起掌来。卢方点头算作谢过大家,一双眸子只是锁定展昭,这会除了他,便只有白玉堂从展昭眼中看出一股悠然,这在卢方眼里是不安定的预兆,但在白玉堂眼中却预兆着一种安定。
换过了香,重燃,展昭下场。
他站在院子当中,向着角门微微一笑,大家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见沈卧冰双手捉着一只花雀,站在门边,花雀眼神灵活,四下乱看,膀子不住扑腾,沈卧冰因而小心地耸着肩膀,手儿递开老远,眨着眼睛扭开脸,忽然一个不提防,给这个大花雀挣开了她手,扑棱棱冲上高空。
展昭眼到身到,半空之中并无凭借,展开怀抱,花雀去势本来甚猛,这下竟似给什么制住冲劲,翅膀甚是滞重,只是缓缓扇动在展昭怀中方寸之地盘旋不去,温顺之意恰似养熟了的小家雀一般,但毕竟野性未驯,平白给人困住不免喳喳乱叫,窘态毕露。展昭逗弄一阵,终于不忍,收去压在翅膀上的一股柔劲,反手在它身下一托,花雀轻飘飘扶摇而上 ,不多会融进炽白的日光,展昭落地望去,花雀已经不见。
香尽一半。
子华眉头紧皱,轻功高下在于一口气,卢方掠过屋顶花了四分之一柱香,尚有凭借,而小小展昭身在半空无有借力之处尚可坚持半柱香,竟还能施展内功,明眼人看来高下立分——殊不知展昭正是借着花雀之力,但这借力使力也是一项高明的本领——他瞪了一眼卢方,男孩仍然瞪着大眼,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四人之中数他轻功最高,平生未遇敌手,今日竟然堪堪败给这个小自己三四岁的孩童,输的竟然还挺惨,而此人功力之扎实实在令人钦佩,心思时而在体味展昭的身法运气,时而在咀嚼输阵的难堪。不管是想到自身的差距还是丢面子的后果,都令他脸上一阵阵发烫,心跳声一下下恰似在耳边擂鼓,直震得四肢发软,竟都忘记去看师父的脸色。
第三柱香燃起,韩彰下场。比剑。
韩彰与展昭对面立定,抱剑行礼过后,剑尖下指,面色如常。正是无招无示难以琢磨。展昭微微点头,挺剑刺去,韩彰侧身避过并不出招。一动一静,展昭递去的招式虽然并无什么高妙,不会给他看去套路,奈何一切试探恰如伸进无边暗夜的一根火把,并照不亮什么,却消磨了他的锐气。三十招过后,展昭已然耐性全失,但韩彰眼色一转,借着躲避转身,剑绕背后,剑光微吐,招呼的正是展昭的前胸,此时展昭长剑已在外围,回护不及,且去势正猛,正像是往剑锋上撞去。
白玉堂双手紧按住椅子扶手,已经坐不住了,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已呆住。
便只是这个瞬间展昭往后仰去,狼腰扭款,剑锋回荡,叮一声响支在地下,恰恰定住了身形。韩彰手腕只一抖,剑锋纵贯又向下劈来。展昭左腿后撤,纵劈于地同时回剑格挡。至此展昭气势全被压住,纵有什么高妙招式也是使不出来的。
韩彰游刃有余,步法始终不离左右前后四步,但见剑锋激荡,光华四溢,人却气定神闲,展昭反是左支右绌,勉强支撑,径自狼狈不堪。
眼看香烧到了剩下四分之一,韩彰瞥到时间不多,对手却尽在掌握,笑颜微展,长剑圈转,寒光点点射向展昭周身各处要穴。展昭一见韩彰杀招已出,本来虚虚实实难以判断哪里才是他真正想要进攻的部位,但见韩彰缥缈目光之下隐约射向胸前膻中穴一束,稍稍安心,略微退后,让出胸前空门,容他攻入内圈。韩彰一击得手微微得意,一剑直刺过去。
几个师兄弟暗暗赞叹,韩彰剑法高妙,向来是杀招一出必在四分之一柱香之内制住对手的,看来这次仍然不出意外,虽然大家均是觉得展昭的剑法被韩彰压制着未见全貌,但他的抵挡已然显出相当的临场应变的机敏,因而今日他们对韩彰的剑法又有了新的认识,从前的对手可未曾有能激发出老二这样出色手段的。
韩彰招已用老之时,忽然展昭身形翩然侧移,剑尖便由膻中到了他的腋下,展昭左臂轻舒,韩彰看出其想要夹住他的剑锋,本来随手一带他的左臂便会应声而断,奈何心下不忍,硬生生收回去势,以脚顿地向后滑去,霎时感到颈侧一道凌厉的寒风带去他一缕鬓角,心内一凛,不禁后怕,若是自己真的执意削去他的左臂,恐怕还未得逞颈子已先挨他一剑了,他定是先看出自己真正想要攻击的部位,再故意卖个破绽,诱敌深入,趁机进攻。这样的胆识和眼力已然在己之上,如何再比?是以索性收剑跳出圈外,向展昭施礼道:“不必比了,是我输了。” 这正是,求胜心切杀机露,未防心意已勘透。
韩彰素来话少,又是极温和的人,几个师兄弟并未看出他呈露败相,最小的蒋平便冲口大叫道:“二哥不要怕了他们!”韩彰瞪了他一眼,暗含责备,蒋平素爱二哥平和,若见他生气则必是大事,不敢坚持,低了头缄了口。
韩彰看向展昭,但见一脸浑和笑意,似有深意。心念电转之下,忽然暗地里大呼上当——这场比试不比平时大家逞勇斗狠,是搏命的勾当——既然只是点到为止那么何来斩断脖颈之事?便是他的剑法更快也是不敢斩下去的,奈何自己当时偏要心软,便饶了他一条胳膊。想了一想,却又不对,他必是开始就设计好的,赌的便是自己会心软,果然他从见面就看出我性格和顺么?
想到此处韩彰又抬起目光,正与展昭相撞,脸上一红,怔怔退下了。
第四柱香燃起,徐庆下场。比指法。
徐庆四肢虽然粗壮,却是一副娃娃脸,他大喇喇走到影壁背后站定,那影壁乃是一整块大理石打磨而成,光滑坚硬。徐庆像是担心时间不够,快手快脚卷起袖子,略一运气双手同书,一派颜体书法展现眼前,写的正是古体唐诗古从军行。
丁员外素来不喜颜体笔画过于单薄,正在心疼影壁被毁,定睛一看,整体一派大气磅礴,恢弘之意隐隐有二王风范,却原来徐庆融合了两家长处,正是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之作。
徐庆写得飞快,却不见有石屑飞溅,原是以内劲强把石面按下去了,写书法不比一般,需得内劲收放自如方能撇捺钩折辗转腾挪,难得的是徐庆写得又是双手书,两边都要照顾,左边需提起时,右边可能恰需按下,可见此人指法已臻化境,可谓炉火纯青,这一幅古从军行因此上算得万中无一的珍品,连带这影壁也变做千斤不换了。
徐庆写完,来不及擦汗,便已看向香炉,早有蒋平拊掌笑道:“三哥又长进了!这次尚不足四分之一柱香!”他释然一笑,这才伸袖子擦了擦汗。
展昭吃了一惊,便只不说这速度,单是这字里行间浑圆如天成的边缘,就已不是一般的修为了。日光一照,平面处微微泛光,凹下的字迹处幽幽然,古朴端庄之意撼人心魄。
徐庆平静下来,走到展昭面前,粲然一笑:“小弟弟,你便来试试给我添几个点好了。”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展昭听了好生奇怪,再仔细一看墙上,原来“白日登山望烽火”的“烽”上火旁两点,“行人刁斗风沙暗”的“沙”字第二点,“公主琵琶幽怨多”的“怨”字最后一点,“雨雪纷纷连大漠”的“雨”内一点,“胡雁哀鸣夜夜飞”的“鸣”内一点,“闻道玉门犹被遮”的“道”字三点,“年年战骨埋荒外”的“荒”字一点,都故意没写。正是现完指法博得满堂彩后又给展昭出了个难题。
展昭略略一算,正是十个点,点了点头,信步走到院边的葡萄藤下,那还是丁员外初时见小苗茁壮才试着养起来的,到了夏天倒可遮阴纳凉,只是葡萄长得虽然漂亮晶莹,奈何太酸,所以也没人摘来吃。展昭抬手以一枚铜钱射下一串极饱满的来,托在手上犹自颤颤,他取下五枚托在左手掌心,叫了声“击”,五枚葡萄粒应声飞出,正补上烽、沙、怨、雨的五个点,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别人尚未反应,徐庆先自喝彩一声“好”,这声“好”不是客气——展昭用饱满剔透,一碰便会皮破汁溅的葡萄作为暗器打入大理石,恰如以鸡蛋碰石头,而葡萄完好无损地嵌入大理石内,这手功夫已是惊绝无数高手的本事。而且五点分列不同位置,有长有短,有深有浅,这一只手如何能同时使出五种不同力道出来?可真是山外有山,这其中的道理都需要琢磨许久。
徐庆正自出神,展昭又取五枚在右手,依然补上了剩下的五个点。这下一幅古从军行正好完美,十颗葡萄点缀其间莹然闪亮,恰如嵌过明珠美玉,显得华贵万方。
香犹剩半根。
子华有些坐不住了,四名徒弟上场,却是三连败,单只剩下了蒋平一个,这个孩子平时就爱耍些小聪明,武艺虽然超群却失之扎实,恐怕更加不是展昭的对手。
第五柱香燃起,蒋平下场。比拳脚。
蒋平场下常自嘻笑,待得轮到他上场,却严肃得不行,恐是见了几个师兄纷纷败下阵来,便知道对方的手段是很硬的,暗自告诫自己不可轻敌。
两人行了礼,蒋平便抱定想法,展昭既已和三名师兄连战三局,恐怕已经是强弩之末,正可借着他疲累赢他一局,给师父挣回一点面子。
展昭今日确实已经疲累不堪,和蒋平拳脚过招,来来往往四十几个回合未占上风。白玉堂在一边已径自担心,眼看香尽一半,展昭却已汗流浃背,强自支撑。
蒋平眼看赛程过半,自己半点便宜都占不到,由余光看准院侧一个小池,且战且退,引展昭到了池边,装作不敌翻身入池,展昭吓了一跳,溅起的水花溅得满头满脸不管,只是往池内张望,可惜他水性不佳,不然非得跟着跳下去不可。
奇怪,蒋平下了水便像是冰糖投进了沸汤锅,融化得无影无踪。众人正在惶然无措间,池面忽然腾起一股冲天水花,蒋平凌空而下,以手为爪锁向展昭咽喉,展昭始料未及,情急之下匆匆向后退去,步履踉跄,眼见就要摔倒,忽然后腰被什么东西一带,立稳了身形,眼前一花,耳边“嗵”地一声,定睛一看,原来白玉堂斜刺里杀入战团,扶他站好又伸手挡下了蒋平的飞龙探云手,蒋平因此前功尽弃,落在地上。
展昭感激地看看白玉堂,白玉堂狠狠瞪了蒋平一眼,目光凶恶,转身坐回观礼席。
蒋平一扫香炉,但见连四分之一柱香都没剩下,心里发急,脚下发力,双拳虎虎生风,向展昭攻来。
这下他踩的是八卦方位,四下游走起来,反令展昭一心的混乱稍稍平和,须知展昭的拳脚全从八卦上来,对手的套路正暗合他的推想,是以渐渐平平稳稳按套路使出招式,竟处处都抢在蒋平之前。蒋平暗暗后悔,奈何八卦展开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八六十四,环环相扣,绵延不断,硬生生阻断则必内息混乱,气岔伤身。眼看获胜将成泡影,蒋平心思一转,趁展昭不注意,自袖里滑出一枚铁蒺藜,抬手一送,当时展昭就在面前,本可确保一击即中,但只听得“叮”地一响,反倒是师父大叫一声“哎也!”他心思一慌,内息不调,“哇”地吐了一口血,摔倒在地。
展昭收势站定,两下看看明白了个大概,不由得怒目向白玉堂。原来是白玉堂发现古怪打偏了蒋平的暗器,但这般毒辣去伤害人家的师父却为展昭所不齿。
白玉堂本待给他师徒一个教训,也并未令子华重伤,只是子华一心看着场下不提防挨了一下,惊得大叫。白玉堂给展昭一瞪略有不服,本来是为他好,反而落得埋怨,“哼”一声,拂袖欲走。
“慢来!”子华按住伤口叫住白玉堂,拨开众人道:“小娃娃,你手法很好,这局是你赢了,可不是展昭赢了。”
展昭听了心头不悦,难道我竭力而战,反而不作数么?因而问道:“这是什么道理?明明我已占了上风!”
子华察言观色微微笑道:“小娃娃,你说呢?”
白玉堂也来了争强好胜的兴致,便只你展昭有本事么?加上床上休养数月有些技痒,便冲展昭笑道:“展哥哥,咱们两个倒是谁强可没比过,今天正是好机会!”
“正是这个道理!”两人心思一致,齐齐说道。并立刻命人燃香,迈步往场下站好。
五、归庐州三杰散伙 赴陷空五鼠聚义
第六柱香燃起,白玉堂对展昭。依旧比拳脚。
白玉堂对着展昭一抱拳:“既然我是小弟,便让我一让吧。”话音未落,变拳为勾直捣展昭太阳穴,白玉堂父亲由江湖归隐于山林,多年打猎与动物交锋,渐渐觉得动物的很多动作适用于武术当中,可以产生精妙的变化,是以长期积累了一套禽兽拳法,每日勤加练习和修改,至他临死前,这套拳法白玉堂已经尽数掌握,并更加进许多的变化,是以这套拳法给人看来耳目一新,且摸不清来历,难以抵挡。正像面对野兽进攻,无法揣摩。白玉堂起手这招百鸟朝凤,是由鹰击猎物,以喙捣头而来,身形展开恰如一只大鸟,飘逸好看。
展昭正待摆头避开,忽而另一侧也有一只勾手等着他,这便是白玉堂的发明创造,两个百鸟朝凤连着用起来,化为“凤双飞”,敌人被圈在内圈,脱不出去,往前避不开临门一脚,若伸手架开双臂,胸前不免空门大开,又挡不住隐着的无穷后着,正是去路虽多,却个个都是死路一条。
白玉堂这次虽是初试自己的创造,却在心里多次演习过,是以使出来如行云流水一般,场下众人懂得的无不拍手叫好,不懂得的也尽为白玉堂身法之灵动迅捷喝彩。
展昭目光闪动,忽地一低头,白玉堂双手击空,心下一凛,立时飞起一脚,堪堪被展昭一手挡下,但觉小腿胫骨闷闷地疼,白玉堂从来学武由书上来,父亲疼爱他,和他过招向来不用真力,是以实战倒是经历过,却相当于未经历练,猛然吃痛有些发慌,加上得意之作未获成功,心下不悦,连那些绵绵不尽的后着也都忘了使出来。
展昭得了先机,圈转右臂折肘击向白玉堂前胸,白玉堂侧身避过,展昭的虎爪又到了面前,抬臂挡了。两人对拆十数招平平无奇。想是白玉堂的锐气全在第一招给破去了。
小家伙心不在焉,尽是在懊悔当初的设计不够全面,却不留心香已将燃到底。
展昭一见时间就要到头,便不再拖延,右手作掌向白玉堂力劈而去,白玉堂但觉掌风扑面,低头避过,右肩顿觉一麻,给展昭抓个正着,另有一手已向腰间探来,急欲格挡,已然不及,白玉堂被展昭抓着肩膀与腰举过头顶。
展昭举起白玉堂那是随手之举,是这一招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做法,但举起之后顿觉不妥,手上便松了力,正在这时白玉堂挣扎起来,他不免手上一松,给白玉堂由半空跌了下来。他连忙伸手托住,将白玉堂抱在了怀中。
香尽,胜负未分。
子华捻须微笑,这个小子堪称可造之才,唯有些自命不凡,倒值得好好调教。
因笑道:“娃娃,你可愿意从我学艺?”
白玉堂由展昭怀中挣出,憋着一腔怨气,没好气道:“不愿!”
子华不由一怔,讪讪笑道:“那,那,我师徒便告辞了……”说着径直往大门而去。反是卢方仍携众师弟向丁员外并庄上各人行了礼,这才尾随师父而去。
“看来展小弟功夫果然卓尔不群,将来必是一名受人敬仰的侠士。我等家住庐州,有空可去串门。”包拯欣赏地看着展昭,由衷发出邀请。而后者只是一心看着白玉堂,随口应和道:“正是,有空定当上门拜会。”
白玉堂心中别扭,不理展昭只是站在包拯与公孙策之间,扯着他们道:“我们走吧!”
公孙策见白玉堂急着上路,只道是没有赢了展昭,面上无光,所以拍拍他头向丁员外道:“客走主人安,我们这便上路回家吧,多谢老英雄款待。”
早有沈卧冰捧着他们的包袱送了来,三人便辞别出门去了。
展昭眼望着白玉堂头也不回地走了,心中恨他无情无义,竟然全不留恋,便也赌气似的转身去了,连最后的背影也不愿多看。
三人行至林中,忽然身边扑倏倏一阵乱风,待包拯公孙策静心去看,白玉堂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是远远的前方传来子华的语声:“这个小娃合该跟我好好习武,你们放心吧,他正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我会待之如亲生一般的!”
两人初时担心,惶惶追去,并难寻踪迹,细细分析了一回,觉得子华确有爱才之心,应该会好好照顾他的,何况还有其他四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起,他也不会寂寞。如待将来再有机缘,或恐尚得相见。
陷空岛。盛夏。
徐庆、蒋平和白玉堂,赤身泡在水里。
“无趣诶——”
“……”
“……”
“你们睡着了?你们水性不好,睡着了淹死怎么办?唉呦——”蒋平屁股平白挨了一脚,真凶难寻,另两个不动声色。
“看来还是没睡哈。”蒋平有感于这里水有点热,挪了个地方,接着念紧箍咒,“你们不觉得最近岛上太热了?大家食欲都不振了。”
“不会啊,我觉得师父手艺见长,那陈皮山楂羹挺爽口的。”徐庆慢悠悠往脸上泼了点水,眼也不睁,扁着嘴咂摸味道。
“咦?原来三哥也爱喝。但是师父的要是加了桂花肯定会更好喝。”白玉堂伸出一只手掏耳朵。
“桂花么……”徐庆微微睁眼,“嗯,要是有蜂蜜可调就更好了!”
“蜂蜜么……”白玉堂换另一只耳朵掏,“再来一碗冰镇龙眼糕!”
“对对……”徐庆正待插言,蒋平忽然大叫:“嘟——”
两人从对食物的热热烈探讨被拉回炎热的现实。蒋平对徐庆:“蜂蜜?”徐庆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蒋平又转向白玉堂:“龙眼糕?”白玉堂边点头边补充:“冰镇的。”
蒋平拊掌大笑:“蜂蜜有现成的!龙眼糕么,镇上解决!”
“四哥!真的?”白玉堂惊喜非常,肚子适时叫了起来,印证了他的渴望。
“是啊,三哥!五弟!跟我走!”三人赤条条爬上岸,胡乱披裹上衣服,匆匆钻进了林子。
三人站在树下,看着树枝间的蜂巢面面相觑。
“四哥……这就是你说的现成蜂蜜?”
“啊——”
“五弟,咱还是回去喝小米粥吧……”
“可找到你们仨了!”卢方同韩彰走了过来。
“大哥二哥——”
二人点点头。
“大哥,你们俩穿这么严实,不——”蒋平尚未问出,嘴已被韩彰抢先捂住,他伏在蒋平耳边嘱咐道,别说那个热字,他一听准软。”另两个也听见了,四人看向卢方额上的细密汗珠,并无数正前赴后继淌下来的,均是信服地点点头。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卢方假作未见四人的揶揄神色,故作正色问道。
“我们在这里比试,看谁能弄下这个蜂巢来!”白玉堂抢先说道。蒋平徐庆看向他,一个眼里说,小子你比我狠!另一个眼里说,你想干啥?
“哦?可是它仍好好的挂在那里。”韩彰一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气魄,裹在层层叠叠的衣服里仍是谈笑自若。
“我们三个学艺不精——”说着齐刷刷后退一步。
“是这个道理,你们轻功不行。”韩彰说着向卢方瞟去。
“老二!”
“在!”
“借剑一用!”
“遵命!”
卢方飞身上树,树下窃笑一片。
一片阴影兜头罩了下来,几人始觉不妙,抱头鼠窜。
哀嚎彻夜。
翌日,晨练。
“咦?你们怎么了?”子华惊异地看着五个COS新年吉祥物的徒弟,而细看之下,卢方的肿胀与另几人又有所不同。
“回师父,他们被蜜蜂蛰了——”卢方含糊不清地道。
“哦——那可要注意上药!是林子里那些么?那些小畜生,便是你不去惹它们,它们也是要祸害你的!幸亏老四有孝心,我只和他提了一回,他就给我捅掉了!”
四人瞪向蒋平,目光凶恶得可以杀死一头吊睛白额大虫。
“哦,你们若是真的给那帮家伙咬了,就去上点药。”
“不必了,师父。”
“真的么?可是那是毒蜂子啊!”话音未落,一阵旋风,空余卢方。
“咦?你不去么?”
“师父,我不是给蜂子叮的。”
“噢?那是怎么伤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