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九月烟烟

15、骨肉

　　“她不肯说，你说吧。”妇人转向李学民，“来这一趟也不是容易事。”
　　“这乱世间，谁知道哪一次的分离就成了永诀呢？”妇人想起旧事，蓦的伤感起来，雪娉婷和李学民终究不过是孩子，这话，虽也听着辛酸，却也难解其中的百种滋味；娉婷想着要娘亲放心，更是一味着只顾遮掩安慰，妇人叹了一气，示意着她在床沿边坐下，抚着女儿的手：“这世间上的事，很多并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你还小，我也不知道今日说的话你听不听得进去；人啊，在遇事时闭了眼一死是件很容易的事，反倒活着艰难的多。可总有那些让你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哪怕只有一个，也能支持着人活上好多年。”妇人顿了顿，又道：“当年把你生下来时，我就想到，来日，你会不会怪罪我呢？我自己都难自保，还能给你什么呢？”
　　“娘亲，你别说了，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娉婷把头摇着快赶上那瓜皮快板，进了这胭脂胡同，她心里就明白的很，娘是想尽了办法在护她一个周全。
　　“你不怪娘就好。”妇人望着她的眼睛，爱怜的捋了捋她散落下来的几缕鬓发，“娘亲是有点自私的。娘亲舍不得啊！你是你爹爹的骨肉，身上流的血，是爹爹和娘亲混在一起的咧！娘就想着，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也一定要把你生下来！若是以后，娘亲记不清你爹爹的模样了，还可以看看你，还可以在你的脸上、身上找到几分你爹爹的影子。”妇人兀自平静的说道着，脸上，却早已是泪流满面。
　　娉婷也哽咽不成声。小时候，她从未听娘亲提起过爹爹。她只知道，家里不时有陌生的男人进出，每到这个时候，娘亲就会赶她出来；她那时还并不懂得这些男女之事，却也隐隐的觉得并不是好事。她恨着那些男人，是他们让娘亲把她赶出来的。她想娘亲也必是讨厌着他们的吧？那些男人走了以后，无论天色多晚，也无论是寒冬酷暑，娘亲一定是要洗了身子换过所有的枕单被套才肯躺下来睡的。她那时还小，倦的不行，常常卷着一床被子窝在墙角边或椅子上就睡了过去。半夜里被娘亲抱上床惊醒的时候，总看着娘的眼睛红红的。
　　她觉着，一定是那些来过的男人欺负了娘亲，要不，娘亲为什么会哭呢？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娘亲见到他们，又总是要一脸笑意的把他们迎进屋去？
　　她那时不过是个娃娃而已，又怎能参得透这些世事的奥秘？
　　“娘亲，我长得和爹爹像不像？”她问。
　　“像！像呢！娘亲不说了吗？你这一双眼睛，和你爹爹的一模一样。”妇人脸上还带着泪，却是绽开了笑容：“婷儿，娘亲没办法让你和别家孩子一般过上安生的日子。这戏子，虽说是下九流的行当，却总归是正当营生。何况，戏子有什么不好呢？这古今来的色色形形不都是戏吗？这世间上，谁个不是戏子呢？”
　　妇人又叹道：“娘亲知道，戏子这饭碗不好捧；台下的一张八仙桌，坐的是八面客。达官贵人，地痞混混，三教九流的人物，谁个都是一点开罪不得的。你爹爹也是个戏子，却偏生了副戏子不该有的反骨，若不然……”妇人抽泣起来，似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李学民心里甚是好奇。他素来知道唐师父与玉丫儿有点渊源，这在戏班子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明眼人都看得出唐师父对玉丫儿的偏爱。大家只暗道玉丫儿是唐师父的骨肉，却未料中间还藏了这许多的情事。
　　“婷儿，娘亲知你这回来，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妇人止住了哭，掏出手绢抹了一把眼睛，又认真逼问起来“我倒不指望自己能帮你什么，只是就像那小哥说的，你来看娘是为着了个心愿，那你心愿已了，也就莫让为娘的牵肠挂肚。这事情说出来，以后你是福是祸，是生是死，为娘的心里有个准备，也好早做打算。”
　　“娘，看您说的！哪有这么严重！”娉婷被娘亲这话唬的吓了一跳，忙赶着打断妇人的话。
　　“那自是更好。娘这辈子，再难的日子都挺过去了，再坏的结果也打算过了，所以，婷儿，你有什么可为我操心的呢？”
　　“玉丫儿，你说吧！”李学民开口劝道，“你若不说，你娘更是要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