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微沧雅

16、番外：不再黑暗的夜

　　君雪夜．
　　一笔一划地在雪地上写上我的名字．
　　君——是我的姓，代表着流华王朝最高贵最独一无二的地位。我，就是这个王朝的七皇子，最不受宠最惹人厌恶，不，不是厌恶，而是憎恨的七皇子。这对我而言无疑就是天大的讽刺，最高贵的姓，最低贱的地位。
　　雪——由于我是在下雪天出生的，所以我的名里有个雪字，但是，我讨厌雪，非常讨厌！明明是最污浊的东西却有着世间最洁白无瑕的姿态，就像我的眼睛，分明是天空般纯澈无垢，却象征着皇家不愿面对的污点。确切地说，我恨我的眼睛，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让母妃迎来死亡，让我不得超脱。
　　夜——代表了黑暗，代表了绝望，也代表了我的处境：黑暗一片！也是……我内心深处的渴望：我想拥有一双子夜般的眼睛！
　　七皇子是整个皇宫的禁忌，而我的眼睛则是我的禁忌。
　　因为这双眼睛，我受尽了欺凌；因为这双眼睛，我只能在黑暗中堕落；更因为这双眼睛，我只能卑贱地苟活着。
　　从小，我就是在宫女太监的打骂中度过，每天我必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掩藏起来，尽可能地不让他们找到我，因为我知道，被发现的话迎接我的就是一顿打骂。
　　为什么？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为什么我要接受这样不公平的对待？
　　每天我这样问天，这样问众神，这样问自己。
　　难道就因为一双蓝眼睛，我就要受到这种惩罚吗？

　　“没错，要怪就怪你生了一双蓝眼睛。”奶娘冷冷地对我说。
　　“你是个神都遗弃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竟然还妄想和我们平起平坐！”其他皇子一脸鄙视与不屑。
　　“妖怪，妖怪，母妃说你是妖怪，我要消灭你！”九公主这样朝我叫嚣。
　　“他啊，就是那个七皇子……”宫女太监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说着恶毒的话。
　　……

　　我茫然立于众生之中，所到之处皆是厌恶、恶毒、轻蔑的眼神。
　　无助地捂住双眼，我慢慢蹲下。
　　不是，不是，才不是这样！
　　张开嘴，却发现哑然无声，就连最简单的反驳都做不到。
　　我睁大了空洞的双眼，心里一片荒芜。
　　真的吗……
　　我是个神都遗弃的孩子，没有祝福，只有诅咒，伴随一生，束缚灵魂的诅咒。
　　早该知道的啊……
　　闭着眼，不去做无谓的反抗，任由他们打骂着。
　　早该认命的不是吗？
　　夜，只能是黑暗无望的。
　　于是渐渐将心封闭起来。
　　自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受伤。

　　“孩子啊，”古先生怜悯地摸摸我的头，“不要去管别人，自己活得好就行。”
　　活得好？
　　我该怎么样在这样的环境中活得好？
　　那是第一个没有排斥我，而是好好对待我的人，他教我各种各样的知识，从天文地理到处世之论，军事行政各有涉猎。
　　可是，封闭的心无论如何都再也接受不了别人。我只能麻木地学习着，任古先生如何叹息，惋惜道：“若非如此，汝之才华，世间谁能堪比？”

　　十岁那年，神送来一个使者打破了我的迷咒，而我只能含着泪迎接她的到来。
　　一年一度的皇宴，那么的奢华，那么的遥远。我躲在树丛后面偷偷哭泣，只因为十年前的今天，母妃离开了人世，多么凄离，而十年后的今天，多么热闹。
　　哈！真讽刺！
　　但是，为什么？明明早已封闭的心为何痛了起来，明明早已干涸的眼睛为何泪流满面。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打破了迷障。我警惕地看着前方探出一个人影，习惯性地往后一缩，“你、你是谁？”
　　黑暗中没看到对方的表情，半晌，一个没好气的声音传来，“喂，我没那么吓人吧？”说着一只手便朝我伸来。
　　“放、放开我。”原以为又要受到打骂的我开始挣扎，却不想她一个人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最后一把将我拖了出来。
　　这、这什么女人？！
　　“你说，是吧……”只见她转了过来，看到我后一脸震惊。
　　又是这种反应，我厌恶地想，接下来就是轻蔑不屑了吧。
　　我微微一抬头，入目一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睛。我一怔，那样的眼睛是我无数次渴望的眼睛，纯黑的，没有一丝杂质，在月光下流转间波光潋滟，流光逸彩。
　　只见眼睛的主人呆呆地看着我，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既不是厌恶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疼痛，只是不知为谁疼痛。我咬了咬唇，不知为什么竟挣脱她的手逃跑了。
　　没想到她竟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我，“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我的心微微一颤，不知名的情绪压得我喘不气来，为了极早摆脱她，我故意问道：“你不怕我的蓝眼睛吗？”
　　“为什么要怕，多么漂亮的蓝眼睛啊？”
　　我浑身一震，绝对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从来都没有！
　　忍不住连心都要开始颤抖，这样……这样的话，对我而言，怎么能说仅仅就是救赎？！
　　于是当她请我帮她的时候，我没有拒绝，也不忍拒绝。
　　有些不安地将她带到流辉殿，原以为会看到嫌弃的目光，却没想到一转身入目竟是一脸愤懑。
　　愤懑？
　　为我吗？
　　无法解释，为何此时心中暖暖的，想要流泪。
　　“夜，不要去管别人的目光，做你自己，要知道做自己的夜是最棒的。”明明和古先生一样的话，为什么我会那么震撼？震撼到当一向讨厌别人接近的我被她拥抱着，说“一切都会好”时，我只能回抱她，默默地流泪。

　　第二天晚上好久不见的九公主带着两个人来了，我心中微微有些害怕，不是怕他们对我的打骂，而是怕将颜连累到。
　　但是，她还是来了。我看着她怒火冲天地冲进来，心中流淌的不知是温暖还是不安。
　　颜，你知道吗，你说的那些话，即使是我也震住了，我从来都不知道有人关心是那么的——幸福！曾几何时，我也得到了离我那么遥远的幸福。那么温暖的你，仿佛连我心中最坚硬的坚冰都融化了，那一刻我听到了心底用冷漠堆建的城墙坍塌的声音。

　　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我被接了出来，当我看到颜的时候，你对我笑得眉眼弯弯，让我觉得你那么得可以信赖。
　　“讨厌你的眼睛吗？”你捧着我的脸，纯黑的眼睛里是无边的坚定，“可是，我最喜欢夜的眼睛了。”
　　我最喜欢夜的眼睛了？
　　我最喜欢夜的眼睛了！
　　我彻底震住了！！
　　颜，你知道吗？也许就是那一刻，我下一个决定：要永远守护你！即使抛弃一切，即使要与天下人为敌，我也要守护你！
　　这是我最坚强的誓言！
　　所以当古先生告诉我，欹迷岛的人来接我时我答应了。
　　我知道你会很伤心，所以我很恨自己，恨自己让你伤心，但是，多么无奈的抉择啊！如果离别是守护你的代价，那么我决定：即使它再沉重我也要背负！

　　离开的时候，我不敢回头，怕你看到我的眼泪，更怕看到你眼泪，那样我会走不了的。
　　所以，我只能在你的曲子中踩着支离破碎的脚步离开。
　　连我都感到不可思议，我竟能撑着这个躯壳没有倒下。
　　相信我，以你的眼泪为楔，以我的生命为道，我一定会回来，将一个不再黑暗的夜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