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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倾春落定沉香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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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荫负着手在院里徘徊许久,一腔情丝剪不断理还乱。看陈诚婶咚咚地走进来,脸上神色十分难堪,心下一沉,只觉得如轰雷擎顶般,立刻往外急走:“我不信,樱儿都点头了,我要亲自去问明白,为什么她家不答应。”
陈诚婶一把拉住他袖子,见他挣扎得利害,额上汗水都挣出来了,又急又气,厉声道:“少爷,你还要不要你的身份?三番两次上门去求亲,陈家可丢不起这个人。人家今日已经另外许了亲事,不日就要嫁娶,还有什么可问的?阿柱,过来把少爷给我拉住。老昌,把院门关起来。今天谁也别想出这个大门。”
长工们本来三三两两地在院里走动收拾,一见到这个阵仗都吓得原地呆住,此时听陈诚婶喊叫,忙奔去将大门关起来,阿柱脸涨得通红,过来先拱手说句“少爷,得罪了”,从后面将他两只胳膊紧紧箍住,祖荫立刻被攥得牢牢地,半步也走不了,急怒之下回头喝道:“快放手。”
阿柱摇头道:“少爷,陈诚婶子自然是为你好。”
祖荫眼里要喷出火来:“你还记得我是少爷?你是听我的,还是听她的?快放手,不然我真恼了。”
陈管家见他如痴如狂,若真一味纠缠翻了脸,到底是底下人吃亏,便过来深深做个揖道:“少爷,在这里自然该听您的。可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虽说老爷如今不在了,也不该不让老太太知道。如今就叫人套车,我跟您一起进城去。若是老太太不介意是已经许过亲要嫁人的姑娘,我们也不怕没脸,依旧回来再去求人。”转身便一叠声命人套车。
这话说得虽恭谨,却是句句都打在七寸上,祖荫一听便不再挣扎,目光茫然,颤声道:“她已经许过亲要嫁人了?她昨晚才答应我……怎么这么快就许了别人?”良久回身对阿柱道:“你不用拉着我了……你们都走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陈管家无声地叹口气,挥手令众人退下,四下里蓦然静得出奇。祖荫独自站在院里怔怔仰头出神,月亮悬在半空中,如水月华将整个田野大地笼罩的无微不至,村庄也似枕着月色沉沉睡去。
乡下的月色,与城里果然大不相同。从陈家老宅子的院落中看去,月亮只是飞檐间很小很小的点缀,苍白无力。小时候最怕隆冬天,刚敲过五更就要上家塾去念书,丫头在前提着灯笼,他尽量挑着月光能照到的地方走,地上像铺了一层冰霜,脚踩下去却悄然无声。
每天他第一个到家塾,坐着离塾师最近,晨读时听到老师抑扬顿挫念着之乎者也,念到陶醉处摇头晃脑,只有一次,塾师用最平常的语调淡淡的念首诗:“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念了这几句,沉默一时,无声无息,又缓缓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抬起头见他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竟很和善地微笑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快念你的功课吧。”
他那样的不服气,为什么小孩子就不应该懂?只默默地将这两首诗记在心里,等认的字多了,将它们找来看过,自以为懂得了诗的意思。却其实一直都不懂,直到今日今时才知道,这两首诗,说的原来是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心情,却原来如此。
仰头看那月色久了,眼里也似渗进月光,心下冰凉,背上却一温,回头看时,陈诚婶拿了件夹衣披到他后背上:“少爷,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祖荫叹口气,垂目道:“我心里乱得很,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陈婶无奈地摇摇头,轻声道:“少爷,不是我多嘴多舌地惹你烦,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谁也强不过这个理。陈三德家是半道迁到湾里来的,无根无底。雪樱亦是身世不明,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她把陈三德叫叔,谁知道她亲爹在哪里?若不是不知根底,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许亲……少爷这般人才和家世,该有的都有了,值得为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心中更不知是什么感觉,轻声道:“她什么身世来历我都不管,我就是喜欢她这个人。”
陈婶默然不语,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不管你喜欢她什么,她娘已经将她许给别家了。少爷又何必自苦,不如明儿就走罢。你下乡走了这么久,家里只怕惦记得紧。”
祖荫心中一寒,竟是半响都说不出话来,缓缓闭上眼睛。夜凉如水,高高的泡桐树叶上落下一点夜露来,如泪水般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冰凉一缕直透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良久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枉然了。你去安排吧,我明天就走。”
陈婶蓦然放下心来,忙答应着去了。祖荫见她背影已进了堂屋,转脸朝院角泡桐树微笑道:“柳柳,你在那儿躲了半天,也该出来了吧?”
树后果然转出一个银红衫子的人,吐舌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里呢?”
他眉峰一挑,轻声笑道:“你这毛躁性子,将衣服在树上蹭得嗤嗤响,十里地外都能听见……”蹙眉道:“我瞧着樱儿那边定有什么难处。她昨晚已经答应我了,怎么又在一天之内速速地许了别家?”含笑看着她不语。
柳柳扑哧笑道:“祖荫哥哥,你想干什么就直说吧。”
他微微一笑,回手解下腰间的玉佩,轻声道:“我如今也不能去瞧她。你明早帮我去问着她,若是她心里有我……不管她许不许亲,我只要她跟我走。”
柳柳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吐舌道:“你要带她私奔?她说不定已经被她娘看起来了……”
他忙伸手捂上她的嘴,轻声道:“你娘用一百只眼睛盯着你,你也有法子跑出去玩,更别说这点小事。我知道你主意最多,此事就拜托你了……柳柳,我若就此丢开手走了,一辈子也不会甘心。除非她不愿意,否则我想尽办法,也要带她回青浦。”
初春早晨的寒气是点点滴滴的,更兼着停云霭霭,天色青白得又硬又冷,沉沉的压下来。院里的柳树枝一根根往下垂着,新生的小翠叶子上凝着细细的露水,良久才落下来一滴。雪樱坐在窗前默默垂泪,见柳柳推门进来,两颗极大的泪珠慢慢滚出眼眶,倏忽便顺着脸滚下。
柳柳满心怜惜,长叹一声:“你倒是何苦来,一夜工夫这般失魂落魄。”取过木梳来替她梳头,微笑道:“我笨手笨脚的,若是弄疼了你就说。”
她心里一酸,哑着嗓子道:“反正也见不得人,梳不梳的有什么关系。”
柳柳抬眼看看院子里,三德婶正凛凛地坐在院中,便轻轻说道:“我刚才求了半天情,好容易才进来了。你娘难道把你关起来了?”
她哽咽难语,惨然笑道:“我娘说上花轿前,我可出不了这个门。娘也不下地,这几日就在家里瞧着我,我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柳柳愣了半晌叹道:“实话告诉你罢,祖荫哥哥听说你另许了别家,难受的不得了,他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瞧着你嫁别人,赶着今天傍晚便走。我娘正在准备行李,也顾不上我,我才偷偷跑来告诉你一声。”
她听得这几句,心如刀割,眼泪如走珠般往下掉,站起来又默默坐下去:“走罢,留下又有什么分别?不过多添些苦楚罢了。”到底心中有一丝不甘,挣扎问道:“他可说什么没有?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
柳柳瞧着她泪水盈盈,神色哀戚,心里一动,反手从怀中摸出玉佩来放在桌上,咬唇笑道:“他说……这块玉留给你添嫁妆,日后若是缺柴米钱,就换了它度日吧。”
这青玉做比目鱼状,碧沉沉地握在手中,竟像是握了一块千斤重的火炭,烧得手发烫,胳膊也丝毫举不起来了。她满腔气苦难言,沉下脸道:“他倒想的周全,我既不嫁他,他替我操什么嫁妆的心?”反手便将这玉递回给柳柳:“我不要他的玉,你拿回去罢。”
柳柳噗哧便笑了,伸手替她拭泪道:“你不嫁他?他可心心念念地想要娶你呢。”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会话,笑嘻嘻地站起身。
她像是怔住了,脸腾腾地便飞红了。柳柳笑了一声,转目看看窗外一片春深似海,叹口气道:“祖荫哥哥傍晚才走,还有一天工夫容你慢慢想,我先回去绣衣服吧。”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转身走了。
祖荫这一天度日如年,徘徊间怅然如失,眼瞅着太阳一路向西,渐渐要落下山去,一颗心如搁在沸水中,怦怦乱跳。门外阿柱已将车套好,正在整理缰绳。
陈管家见时辰差不多,便将几个长工齐齐叫到院中,恭敬请祖荫:“少爷,你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了。我们经年才见得你一面。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就趁着这会说给大家罢。”
他心里焦急如焚,见七八个人十几只眼睛定定瞅着自己,都等着示下,只得轻咳一声,勉强笑道:“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几日瞧着诸事都很妥当。大家的勤谨,我都记在心上。到今年年末,大家上城里宅子里,我请诸位喝酒听戏。”说毕朝着陈管家微一点头。
陈管家躬身道:“谢少爷示下。我们在这里,必是尽心竭力,但请少爷放心罢。”将手一挥,这七八个人便散到两排去,夹道送他出门。他走了两步,忍不住转身道:“柳柳呢?我还有话问她。”话音刚落,便听柳柳在檐下喊道:“祖荫哥哥!”
他朝陈管家略一点头,急急转身将她拉到侧厢,沉着脸道:“你怎么从绣房里出来了?不是让你去问樱儿吗?事情……到底如何了?”
柳柳眼睛扑闪扑闪地眨了两下,目光十分同情,摇头道:“早晨就去问过了,雪樱姐姐……她不愿意跟你去。她说她娘寻的亲事很好,请少爷自己回城去罢。”又蹙眉道:“她说……谢谢少爷送她玉佩添嫁妆,日后若是缺柴米钱,就换了它度日……我怕你听了生气,才一直躲着不肯出来。”
他像是没听明白她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半晌脸色渐渐惨白,低笑一声,摇头道:“罢了,落花有意……流水无心,算我错付了这片心思罢。” 心下痛如刀割,回头便往门外走。
鞭子在空中甩个脆响,马车缓缓动了。祖荫呆呆地坐在车辕上,瞧着周遭一切慢慢后退,胸中一片死灰般寂然,沉默无声。
连着几天都是通透的好晴天,青泥路晒得结结实实,马蹄踏上去是一种轻快的嗒嗒声,车轮辘辘的响着,一路向东。乡间的路曲曲折折地没有尽头,出了村庄便是一望无际的田地,油菜花一片片开着,合着落日折返的缕缕金光,满目都是灿烂灿烂的金黄,喧闹到了极处,反而心中泛起无边无际的哀凉。
天色渐渐昏暗,淡墨色的夜幕上挂起大半个月影,隔着薄云撒下清晖。阿柱见他仍然呆呆地坐在车辕上,如失了灵魂般不言不语,也不敢出言相劝,只闷头赶车。见到前面一片大青杨树林,忍不住出声道:“少爷,夜里有凉风,早点进车里去吧。”
大青杨树林迎风哗哗响着,在夜色中如一架墨黑的屏风般直直矗立。祖荫目光如痴,半晌点头道:“是有些冷,你也加件衣服吧。”转身掀起车帘欲进去,往里一瞧又极快的将帘子合上,隔了许久才慢慢问道:“阿柱,咱们现在走到哪里?
阿柱指着那树林与他看道:“到这大毛杨树处,就估摸着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离陈家湾有四十里地。车上拉的东西不禁颠簸,不然还能再快些。”
祖荫沉默不语,一颗心怦怦地跳得飞快,简直要跳出胸腔。忍了半响,终于回过头又将帘子掀起一角。
也许只过了一瞬间,只听他急惶惶地大喊:“快停车。”
阿柱仓皇之下,将缰绳使劲一拉。两匹马儿正跑得欢实,被巨大的拉力生生拽回,长嘶一声,咣当一声便停住了。车一停阿柱便跳下车来,一边紧拉着缰绳以防马儿往前直奔,一边问道:“少爷,出什么事了?”
他却并不答话,阿柱只觉他的身影似在微微打颤,紧张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车颠得不舒服吗?”
祖荫坐在车辕上,将手紧紧地按着车前帘,目光在夜色下如星芒般闪烁不定,半响才轻声道:“阿柱,从这里回去陈家湾要多久?”
阿柱大惊:“少爷,咱们走得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回去?”
祖荫摇头道:“不是我们回去,是你回去。”顿了一顿道:“我有一本极紧要的书放在枕头底下忘了拿上,你回去帮我拿吧。”
阿柱听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心想这书必是十分重要,才非得立刻掉头去取,低头想了一回:“若是快些,一个时辰就能打个来回。”
祖荫道:“那你立刻骑着我的马回去拿,我在这里等着你。”
阿柱摇头道:“少爷的马性子桀骜,旁人可骑不得。拉车的马也能骑,就是稍微慢些。”
祖荫已经略略镇定,想了一瞬便点头道:“这主意好虽好,只怕你骑不得无鞍的马。”
阿柱将胸一拍笑道:“少爷真是小看我,莫说是没有鞍,便是没有缰绳,我也能骑回去。将马肚子夹紧些就成。只是您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真让人放心不下。若是这本书紧要,我先把少爷送回城去,明儿我再专门跑一趟送书罢。”
祖荫立刻摇头道:“如今田里的活那么忙,就别瞎耽误了。我在这里散散,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快去快回吧,快去,快去,回去找柳柳要这书来。”说到后来,语气十分急促,立逼着他回转去。
阿柱无法,只得将车赶到杨树林里停下,又解下一匹拉车的马来。他倒是真能骑无鞍的马,照样稳稳当当,骑在马上刚说“少爷,你要……”,祖荫伸手在马臀上狠狠地拍了一下,这马吃不住痛,立刻便撒开蹄子跑了,没说出的那句话也就此生生掐断,一起往回路奔去。
他见阿柱去得远了,扭过头去轻轻将车帘子掀起,看了半响,像在做梦一般,静悄悄地不敢出声,怕一有声音,美梦就要被惊醒飞去。
只见雪樱半倚在包裹上,左手紧紧抓着右手衣袖,皱眉沉沉睡着了,一张素脸上犹有泪痕,眼睛一圈微微红肿。夜色一分一分的变薄,她的眉目一分一分的清晰,朝夕慕想的人就在眼前,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般远。想替她拭去眼泪,身子却像泥塑一般,连小指头也动不了半分,半晌才伸手推她,轻声唤道:“樱儿,是你吗?”
她慢慢睁开眼睛,面上有种迷离之色,抬起手来将眼睛揉了又揉,突然嘴角一翘,笑意越来越浓,看着他只是说不出话。
他心中亦恍然如梦,千言万语一起涌到嘴边,竟至无语凝噎,半响叹息道:“樱儿,真的是你。”
两人脸上神色恍惚,眼中却满满地尽是笑意。他忽然跳下车辕,看着她纵声大笑,朗朗笑声将晚栖的鸟儿也惊得扑棱棱飞起:“樱儿,天可怜见让我又见到你。”
毛杨树的叶子经风一吹,哗啦啦如落雨般清脆。这两人竟就这样面对面傻傻对笑起来,谁也不说话。半响笑声稍歇,他走到车前,将手交给她挽着,轻轻一带将她扶下车。她借着他臂上的力量双脚沾地,又往前走了一步,一个站不稳,便倒到他怀里去。
他心里的欢喜像海上起了飓风,一浪一浪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打得心神俱乱,半晌低低笑道:“柳柳这丫头,将我骗得好苦……樱儿,你怎么一点声音也不出?早些让我知道你在车上,我也少受这四十里路的煎熬。”
雪樱微微一笑,轻声道:“你老是不进来……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眼中泪水盈盈,含笑朝他仰起脸。
他近乎满足地叹口气,低声道:“樱儿,你可是……打定主意要跟我走?”
她默默无言,却将身向他靠得更紧。他欢喜到几欲落泪,一刹那间做梦也不会这般美满,许久许久醒过神来,转头向来路道:“阿柱半个时辰就回,只怕他必不是一个人来,我们骑马走罢。”
走到车后将马解下来,微一迟疑,回身郑重指着月亮道:“樱儿,我陈祖荫今日今时以此明月起誓,若日后负了你,教我这一辈子生无欢,死无所。”
毛杨树枝叶响得哗哗焦急,阵阵凉风吹得人瑟瑟发抖。雪樱翻手来捂住他的嘴,眼中泪珠莹然,微笑道:“你也不必起这么重的誓。我既然……偷跑出来,便全心全意相信你。”
祖荫一把搂住她,将她抱起轻轻放在马鞍上,自己也翻身坐上,只觉得她在怀中轻轻颤抖,温言问道:“冷吗?”
雪樱摇头道:“不冷。”
他更不多说,反手将身上穿的皂色团花缎的夹衣解开,将她搂进胸口,用衣服裹得严实了,方笑道:“樱儿,今日事出权宜,委屈你骑马。你坐稳了,紧紧地抓住我。”将马肚子紧紧一夹,这马似与他心意相通,扬蹄便狂奔起来。
她藏在他的怀中,身上发间不知道是什么香气,淡淡的萦绕鼻间,中人欲醉。他心神微动,忙极力自持忍住。月亮的银光如烟如纱罩着这无边无际的麦田,极目望去,田垄的尽头处升起一层淡淡的乳白色雾障,夹着道路越发黑的分明,马蹄一起一落嗒嗒轻响,道边的草木良田一带而过,耳边呼呼风声,教人连灵魂都轻飘飘的飞起。
一路风驰电掣地行来,路像是极远极远,没个到头的时候。骑马时间久了两腿发麻,因为紧张生出一种酥痒,像有一千只小蚂蚁在身上爬一样,难受至极。他觉察到异样,低头在她耳边说:“好樱儿,你看前头就是城墙的影儿了,咱们马上就到了。”
果然路尽头处与先前不同,慢慢显出个巨大的城池轮廓。那大半轮明月低低挂在城墙角楼的飞檐上,看上去远远不似乡下田野间的明月无拘无束。她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隐约夹杂别样的新奇和欢喜,向他怀里缩了又缩,默然无声。
他的笑声就在耳边,热乎乎地吹拂着她的脸颊:“樱儿,我终于带你回青浦了。将来咱们家里清清静静地,就你和我两人住着,你欢喜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