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命题》童雪沫

2、一

　　纽约街头，无数雨丝夹杂着黑夜墨泼一般洒下，将原本灯红酒绿繁华似锦的城市冲刷得有些冷清。

　　D伯爵的宠物店内，一个身着乞丐装，黑色头发烫成爆炸式，脸上化着沿熏妆的男子看着自己手中的琥珀，不耐烦地皱眉：“把它身上的还原咒去掉就行了是吧？真是的！这么简单的事干吗把我从酒吧找回来！随便找个就行了嘛！阿天，或者那条红龙！”

　　D伯爵：“阿天不在，至于红龙……她不惹点事出来就够奇迹了。”

　　男子叹了口气，左手把琥珀举起与自己的眼睛齐高，淡黄色的透明外壳中包裹着一只小小的浮游，能够清楚地看清它身上的丝丝脉络。男子右手捏了个手诀，指向琥珀中心，低喝一声：“清！”

　　一道波纹似的律动扩散开来，那块琥珀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热与脉搏跳动。柔和的白光从琥珀内透出，白光中抽丝剥茧一般，慢慢地凸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在屋子昏暗的底色与柔和的白光交错中，显得很是虚幻。女子一头柔亮的红发极为耀眼眩目，火焰一般。

　　“气死我了！居然栽在那种小人物手里！我要杀了你！”女子的声音炸雷一般响起，随着白光与男子手中琥珀的消失，女子箭一般向外冲去。

　　“琥珀，琥珀！”D伯爵一把拉住冲向门外的女子：“你找不到他的，他已经被阿撤吃了。”

　　“吃了？”琥珀一愣，转过头来，看了看D伯爵，随即将目光转想一边的沙发。

　　阿撤正奄奄地躺在沙发上，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见琥珀将目光投过来，连忙举起一只手挥了挥，艰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发出一声充满哀怨的悲叹：“呜……那家伙明明看上去，吃起来都那么好吃，为什么质量会那么差？害我上吐下泻了半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一个小时前，琥珀与D伯爵买完甜点从蛋糕房出来的时候，不知从哪儿猛地冲出一个人拦在他们面前，随手布下结界，双手举往头顶叠加为十字，掌中有蓝光闪烁，那人对着琥珀大喝：“妖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琥珀郁闷地看着这个不知冲哪来的路人甲，严重怀疑这家伙大脑有毛病。这家伙是那种无论衣着还是相貌都平庸到极点的人，基本上扔人堆里就找不到了。从感觉到的他的能量波动来看，他的力量并不是很强，就连摆的起手式也是东方术法中最低级最简单的一种。

　　可是，令琥珀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无论怎么看都不厉害的家伙，跟一般的术士竟大不相同，使用术法竟然可以不念口诀，说用就用，而且原本的术法使用时会发出的光啊声音啊之类的完全消失。于是，在琥珀毫无防备地走上去，准备给他一点教训的时候，冷不防地被一道无声无息无光无预兆的还原咒射中！

　　郁闷啊！居然会被最低级的还原咒打中……虽然是改良版，但还原咒就是还原咒，这阴沟里翻的船可真不小……

　　就在琥珀正郁闷的时候，一条黑影“唰“地冲上来，一把将伯爵推开，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作深情款款状，说道：“你好，你叫琥珀是吧？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敖六，以人类的年龄看，今年28岁，尚未娶亲，身材匀称，五官端正，身体健康……”

　　“你下一句是不要说：实为居家旅行之必备‘良人’啊？嗯？”伯爵的声音幽幽地飘来，打断了名为敖六的男子登征婚启事似的的自我介绍。霎时，屋中仿佛下降至南极温度，阵阵寒风吹过，直吹得敖六毛骨悚然。

　　“咳……哈……这个……”敖六缓缓转过头，看见伯爵微笑着的脸庞，打了个寒战：“伯爵，不用摆那种表情吧！我不会和你夺食的……”

　　D伯爵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从敖六手中将琥珀的手取回：“你还不走吗？那美人等你等急了吧？”

　　“哦？”被伯爵一提醒，敖六这才想起今天在酒吧认识的金发碧眼身材惹火的美人来，他被伯爵拖走时，的确冲那美人儿抛了个媚眼，叫她在那儿等他回来一起“共度春宵”的。

　　“嘿嘿，电灯泡不受欢迎，该闪了啊！”敖六冲伯爵挤了挤眼睛，朝门外走去。

　　敖六出了门，门刚要关上时，仿佛想到什么似的，重又推开，爆炸头伸进来，看着D伯爵认真地说道：“伯爵，和女孩约会，尤其是琥珀这样的美女，你穿的衣服可真是太没品了，人家会以为你是从长沙马王堆爬出来的。”

　　看见D伯爵额头上青筋开始乱跳，敖六连忙“趴”地关上门，随即门后发出一声重物撞击的震耳欲聋的声音，然后是D伯爵的咆哮：“你那是什么审美观！我和你谁没品——！”

　　呜哇！太爽了！真是太有成就感了！敖六快乐地吹了声口哨，终于成功地把万年面摊男的D伯爵惹发飙了。

　　几天前他刚来美国时，诧异地发现，向来幽雅神秘，仿佛戴个面具一般什么都不表现在脸上的D伯爵竟然会和一个叫雷欧的人类刑警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他当时的感觉除了惊愣还是惊愣，那个人类竟然有那么大的能力！竟然可以改变伯爵，还是伯爵本来性格就是这样，只是一直隐藏着，在那人类面前才爆发出来？

　　说起来，伯爵来美国这两年真是改变了不少，甚至和历代D伯爵都相去甚远。D伯爵，行走于世事之外，冷眼着世间一切繁华锦绣枯朽如水逝去，遵循着自然界的规律，哪怕它如此无情，哪怕违背他的心意，却也决不以一己之欲介入别族的命运。这个万千红尘的旁观者。

　　可是，这样的D伯爵，他记得从骨子里遗传娘胎里带出来的恨着人类的D伯爵，竟然可以这样和那个人类刑警吵架！？人类到底是怎样的生物？似乎包含了一切的缺点，恶魔一般，却又可以善良如天使，在光与影中挣扎，自私，自傲，自大却又悲怜，柔情。

　　算了，傲六摇摇头，把关于人类是什么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朝酒吧走去，想到那个金发美女，感叹道：“人类中还是有长得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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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伯爵……”看着发飙的D伯爵，琥珀傻眼。

　　伯爵穿过身来，在瞬间换上优雅迷人的笑容，变得风度翩翩气质优雅：“不好意思，琥珀，让你看到这一幕。我帮你倒杯茶吧。”

　　琥珀窝在沙发里，看着D伯爵忙忙碌碌地倒茶，问道：“伯爵，那个敖六姓敖，他是龙族吗？”

　　“没错。”D伯爵端着一杯茶走过来，放在琥珀面前：“你别看他这样，他可是北海黑龙王。”

　　“黑龙王？可是我记得北海黑龙王不是排行老六啊？”琥珀吹着杯里的茶沫，热气缭绕，遮住她埋在茶杯里的面孔。

　　“……他原来不叫敖六，他说六这个数字比较吉利，才改叫敖六的……”

　　“……他怎么不叫敖八呢？真是一点也不像龙王！害我对龙王的幻想全部幻灭……伯爵，我要吃巧克力蛋糕。”

　　“你不是在甜品店才吃过吗？小心长胖！”

　　“你管我！”琥珀做了个鬼脸，低头咬蛋糕。

　　就在这时，琥珀突然眼神一禀，咬着蛋糕闪电般掠出门外，电光火石间，随着两声惨叫，两条人影飞进来，重重地栽在地上。琥珀一个起落跃入屋内，用力咽下嘴里的蛋糕，一脚踹在来人甲身上：“说！你们鬼鬼祟祟的在屋外布什么结界！想把我们困在里面吗？”

　　来人甲被踹得惨叫一声，脸涨成猪肝色，吓得来人乙一阵哆嗦，听到琥珀的声音，奇怪地“咦”了一声，仔细地打量琥珀的脸，大惊：“你是女的！？”

　　琥珀一个大爆栗敲在来人乙头上：“废话！我不女的你是女的！？”

　　听到这边的对话，来人甲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爬过来，看清琥珀的脸后，跟着来人乙一起哀号：“你怎么会是女的！你怎么可以是女的！你明明是男人的啊！哇啊——！！”

　　“给我闭嘴！”琥珀捂着耳朵一声大吼，顿时，满屋鬼哭狼嚎消失无踪，屋内重又恢复安静，只有屋外的雨声清脆地敲打着人的儿膜。厚重的黑暗包裹着一切，昏暗的灯光摇曳着，阴影隐藏在黑暗中，仿佛有东西在暗夜里蠢蠢欲动。

　　琥珀看着两人张大的还来不及闭上，却已如突然坏掉的录音机般哑了嘴，点点头，喊满意自己这一吼造成的效果，在两人面前蹲下身：“好了，说吧。为什么要缠着我？你们使用的术法怎么改良成这个样子？那个‘男人女人’是怎么回事？”

　　“哼！死我们也不会说的！”两人一脸大义禀然，异口同声地说道，看样子估计已排练过无数次。

　　“很好。那你们就去死吧！”琥珀阴冷地说道。手指一弹，数根极细的金色光芒绕上他们的脖子，慢慢收紧。

　　“女……女侠……万事好商量……我们说，我们什么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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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我们是……这个……”两人结巴了半天，一脸为难，什么也没说出来。

　　“什么这个那个的！先说清楚你们的法术怎么改良的和来历。”

　　“……不知道，老板只是让我们给他抓妖怪而已，至于术法，我们也不知道老板是用什么方法帮我们提高的。”

　　“你们老板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什么！你们到底知道什么！再说不知道我毙了你们！”琥珀两眉倒竖。

　　“啊！不……不是……他好象有干暗杀跟军火买卖……但是……好象又不是……我们只是最下级的而已，只负责抓妖怪，至于抓来干什么我们确实不知道！女侠明鉴！”

　　“那为什么缠着我！？找我麻烦！我跟一般妖怪又不一样！”

　　“前两天，有报告说发现一只红发碧眼的妖狐来到这里，妖狐很少见，而且是天生妖力强大的高等妖怪，如果能抓到他的话，肯定是大功一件……可他明明是男人，怎么会变成女的！！”

　　红发碧眼的妖狐！D伯爵感到一只手随着这几个字的飘出，瞬间攥住他的心脏，原本凑想唇边的茶杯一下字顿住，瞳孔收缩，他来了？那个人竟然到美国来了！？

　　伯爵朝琥珀看去，看见琥珀原本张扬着色彩的脸上在刹那间变得宛如一潭死水，眼中蓦地空了下去，仿佛天地万物宇宙洪荒都失去了颜色，迷失于时空的旋涡。

　　他伸手按了按琥珀的肩，感觉到手下的女子在微微颤栗，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心中汹涌的冲动。

　　那两人看见眼前的女子在突然间变了脸色，吓得连忙闭上嘴，心中上上下下忐忑不安。

　　D伯爵朝两人挥了挥手，道“你们走吧。”

　　两人如获大赦，一溜烟似的溜出门外，估计这两人一辈子都不曾跑得这么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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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爵……他来了……”琥珀死死地咬住下唇，梦呓一般。

　　“是的，他来了。琥珀……”D伯爵捧起她的脸，看见掌中的女子眉目如画，五官脸型，头发瞳孔五一不是按照那只妖狐的样子变化而成，不由叹了口气：“你想见他吗？”

　　他记得半年前琥珀拖着一只行李箱跑来美国找他，提出要在宠物店长住的时候，他实实在在吓了一跳，琥珀爱了那只妖狐多少年他是知道的，多少年来，不惜任何代价地跟在他身边，只为了能时时见他，从魔界到人界，连外貌都跟着变换。可是，她竟突然扔掉那边，跑了过来，实在让D伯爵怀疑，这是不是天地异变前的征兆。

　　他也曾打听过日本那边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将她打击严重，得到的结果却是——那边什么也没发生！

　　琥珀刚到美国的时候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看着远方的夜空一坐就是一整夜。那时候，他看着琥珀的眼神，总是觉得心疼。

　　他说：“琥珀，你既然想见他，那你就回日本去吧。”

　　琥珀垂下眼帘，深埋的难过涌了上来：“伯爵，你知道吗？我还是一只浮游的时候，我就爱上他了。可是，我现在……早就不是那只浮游了，我是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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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糜的香气在空中弥漫，充斥在每一个角落里，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声渐渐变得清晰却也显得冷清，仿佛要冲刷掉什么东西。

　　琥珀抬起头，感觉到D伯爵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而那双捧着她的脸的手却是颇为冰凉，透过肌肤一直冷进去。

　　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五官拥有一种夜一般的魅惑，甚至比女人更为美艳，可是为什么浮现在眼前的总是另一个人的脸的呢？琥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我不知道。伯爵，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