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年记（瓶邪）》霖樾

16、命

　　有的人，生来就拥有一切，有的人，一出生，便一无所有。命这个东西，千古以来，没有人能参透。
　　吴邪这些日子，随军各处行走，也算是看遍了小半江山。即使这一小部分，也让他感慨万千。这便是天下，这便是江山，这，便是责任。
　　他从出生起，这些责任就肩负在他身上，可是他却没能肩负得起到。
　　现在，这些责任，都压在了张起灵肩上，但是吴邪从心底里觉得，那个人能做得比自己好太多。
　　说到底，帝王之才，绝情多是站在第一位的。
　　张起灵一向做的很好。你看，长沙就快守不住了，即使有他在，他也没有手下留情。或者说，那个人已经自负到认为他能将自己毫发无伤的救出去？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这么认为。
　　那人对他的情，他摸不透。所以，他选择这条路，未尝不是在自我了断。只有这样，这场战，才不会打得那么久，那些无辜的将士们，才不会白白的牺牲。
　　更何况，他自己也是罪人。他的复仇，连自己也不能放过。
　　来这里之后，每日的饭菜，他都是在监视中服下，饭食中究竟有些什么，也不去多想。自己的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果然，不出所料，从前几日起，每日饭后，胃部便都会剧痛无比，到今日，他已经什么也吃不下了，连连呕血数次。
　　即便如此，华和尚每每来索要藏宝之地的时候，虽是疼得无法忍受，吴邪也不屈服，他知道，即使他说了出来，解药也是不会给的。他只求，能够撑到结束的那一天，再见那人一眼，为这一世颠簸，做一个了却。

　　幸运的是，这一天，他没有等太久。
　　张起灵突然出现在他房里的那一刻，他本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外面厮杀声响作一片，他倒在张起灵的怀里，才发现，走到最后，他也还是想再多看他一眼，再听他多说一句话，再和他多待这一会儿。
　　看到他的那一刻，张起灵的表情是他一生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看见。
　　那个人，为他哭了。吴邪觉得，他这一生所爱，都值得了。
　　嘶哑的叫着吴邪的名字，张起灵的抱着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心痛欲裂，吴邪此刻就蜷缩在他怀里，呼吸轻微，嘴角还留着血的殷红。
　　“小哥。。。我就要死了，是不是。”他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不，吴邪，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找到解药！。。。我会救你！”
　　吴邪，你不能死，你不能。你还没有报完仇，你还有我的命，没有拿去！你还有家人，朋友，你还有吴家的江山！世间那么多东西你没有体会过，你不能死！
　　“小哥。。。不许你哭。即使我死了，你也要。。。替我，活下去。这江山，本就是，张家的。我不要。。。也。。。不恨你了。。。小哥多陪我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吴邪闭上眼，流出的泪竟然也是血红。
　　他们回归静谧，只呼吸着对方的气息，爱，正开到荼蘼。

　　“小邪！！！”解雨臣闯进屋来的时候，看见正是这一幕。他瞬间化身修罗一样一脚踩在一旁被他拖得跪在地上的陈皮阿四手上，手指尽断，一片血肉模糊。
　　“老匹夫！快把解药交出来！今日定要将你剁碎了拿来喂狗！！”
　　只见那陈皮阿四看见吴邪的模样，也不顾自己钻心的痛，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解雨臣看的恨不得牙都咬碎，开始一寸寸折断这老贼的臂骨。
　　“哈哈哈哈！！！！！你们杀了我吧！！！这小杂种根本就没得救了！！！！我从来没给他下过毒！！！我只是，哈哈哈哈！！我只是每日里将琉璃碾碎了混入他饭食里！！！！我就是要让他受尽折磨，最后肠穿肚烂而死！！！！你们，你们谁也救不了他！！！！”
　　！！！
　　竟然。。。竟然是这样！！！
　　他们潜入的内线分明都禀报没有发现毒物，原来竟然是这样！！陈皮阿四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机关算尽，可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天底下，还有如此丧心病狂的招数！
　　“小哥，带我回家吧。。。我不要死在这里。。。带我。。回家。”吴邪也听到了那番刺耳的尖啸。对他来说，一切，都无所谓了。
　　张起灵拿手为他抹掉脸庞上的血泪，一下一下，直到自己也是满手血红，却还是擦不干净。这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噩梦！吴邪的血，染在他手上，身上，永远擦不掉！
　　他听到吴邪对他说话，已发不出声来回应他。他的吴邪，正在离他而去，他感觉得到，时间不多了。而他自己，也在陪他慢慢死去。
　　时间停滞了一般，他光是站起来，就废去了所有的力气，也耗尽了所有的勇气。此刻，他是一个懦夫，一个蠢材，他怀里的世界，正是崩塌，而他，却什么也救不起。
　　他用唇语对他的世界讲话，怕惊碎了他，吓跑了他，连这短短的片刻，都不给他留下。
　　吴邪，我带你回家。咱们一起，回家。

　　这场浩劫，在今天画上了句点。一个王朝，直到今天，也才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后人们都说，新朝的穆帝是位好皇帝。可是，他也留下了一世传奇。
　　他勤政爱民，日日秉烛到深夜；他住在旧朝东宫，偏偏要在杭州西湖边修建行宫；他在东宫筑起高楼，每日傍晚，登临远目，只朝着南方远望；他终身都没有娶妻，也没有留下子嗣；他在南国，为西泠太子修建了几十年的陵墓，几十年后，他自己，也终于住了进去。
　　于是后人皆道，穆帝一生挚爱，就在那墓里。
　　有人将他们的这段故事流传下来，编为一本书，就唤作，西泠年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