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朱阁》醉倚风

7、二、太夫人（中）

　　江月影目触来人，不由得讶然愣怔——她原就听说过，这颜家的太夫人本是续弦，年纪小着颜老太爷很多，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缓步进门的太夫人，竟然是一位妙龄女子！
　　只见她：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两弯纤纤细细新月眉，乌丝堆作天边云，独簪一支光彩圆润的夜明珠钗，肤胜桃花三分艳，衬着一身黑缎绣红团福衣裙，更添了几分妖娆。
　　江月影正诧异着，忽然觉得衣袖被人一拽，转眸看见颜若琳的眼色，方才觉察自己失礼，连忙垂首施礼。
　　太夫人足不停步，由两个嬷嬷搀着缓缓地从那两对年过不惑躬身相迎的长者面前走过去，从容高傲目不斜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直到坐上主桌前的椅子，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都起来吧。”待众人直身，她又淡淡地接着道：“老爷子昨儿高兴，多喝了两杯，早起不受用，就不来前堂用饭了，让你们只管自己吃吧。”
　　大太太沉声接口道：“老爷子岁数大了，禁不住那些闹腾，母亲原该多劝着些，怎能纵着他任性而为？”
　　霜鬓妇人却唤一个年轻姑娘为“母亲”，原是件让人发笑的趣事，但此刻，江月影觑着宋氏犀利逼视的目光，却在暗暗为太夫人悬心。
　　“老爷子是谁？昨儿来的是谁？我又是谁？”太夫人冷笑道：“我若能劝得住，还等大太太来问着我么？”
　　江月影眼见着大太太闻言眸色一戾，心儿不觉狂跳起来：她最怕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每次遇到这种局面都只会退避三舍。
　　“哎？新娘子来了没有啊？第一天请安就迟到可是要被大太太骂的哦。”一个闲闲懒懒的语声自堂外飘来，顿时搅乱了紧绷的气氛。
　　“二少爷来了。”外面的小丫环报道。
　　江月影似乎觉得好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暗忖来的必是颜若和了：这个人她倒是比对颜家的任何一个人都听到的多一些。
　　只因这位和二爷，实在是蜚声在外，不单金陵，整个江浙一带都是小有名气：这位和二爷，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一房正妻也未娶过，倒是前前后后已经纳了十几房小妾，可虽然家里姬妾成群，却连一个子嗣也不曾诞下。而且，这位和二爷的品味也非常独特，不爱大家闺秀，不爱小家碧玉，偏偏就喜欢把那些风尘女子往家揽，如此这般，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把闺女嫁给他？因此，这一二年间虽然也去各处说媒，却终究无果。
　　江月影水眸悄抬，倒要看看这个传说的荒唐纨绔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半晌，才见帘子一启，慢慢悠悠踱进来一人：穿着一身浅绿色瑞草云鹤锦长袍，手里半开半闭攥着把洒金折扇，懒洋洋似笑非笑，笃悠悠漫不经心，眉眼好似颜若宁，却多了几分不羁，精灵不输颜若琳，又添了一点狡黠。
　　满堂的人都齐刷刷瞪着他，他却恍若不觉，转眸扫见江月影，眼前一亮，颜若和轻笑着疾步上前道：“这位想必就是琳二奶奶了？”嘴里说话，眼睛却也没闲着，早就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啧声赞道：“果然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二弟这个头筹，可是拔得出彩呢。”
　　一屋子尊长他不搭理，偏偏跑过来和新弟媳搭讪，嘴里的话虽是好话，但江月影却听得浑身不舒服，况且，他这么一走过来，所有人的眼光也都自然跟过来，江月影素来不惯受人瞩目，这一下子便觉得口干舌燥两颊腾火，低垂粉颈赧然无声。
　　“今儿这是什么风？把二哥哥都吹来了。”颜若琳含笑解围道。
　　“什么风啊……”颜若和展开扇子扇了两下，忽然阖眸深深吸了口气，享受地轻“嗯”了一声，才张开眼睛笑道：“是琳二弟喜结良缘的香风啊。”
　　江月影原是不知如何作答，故而含羞垂首，如今听他言词这般戏谑轻浮，心头便添了些嫌恶，因此，更不愿抬眸寒暄了。
　　颜若和还欲再说什么，忽听得颜其莘重重嗽了两声，颜若琳忙推他道：“二哥哥难得来，还是快上去请个安吧。”
　　颜若和觑着他一笑，总算是收了扇子，径自向堂上走去。
　　“孙儿给太老爷、太夫人请安，祝太夫人红颜永驻青春不老。”他一揖到地，嘴里却只管拔高了嗓门拖长了声音说得顺溜。
　　太夫人禁不住破颜一笑，掩唇道：“你起来吧，老爷子又不在，白赔上那么多好话也没人赏你。”
　　颜若和直起身来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太夫人已有倾城之赏，孙儿岂敢不知足呢？”
　　“没规矩！”大太太终于忍无可忍地冷哼道。
　　这一回，太夫人只淡淡瞟她一眼，无声一笑，别过头去。
　　颜若宁走上前去小声道：“咱们快先请了安，别耽误了新妇敬茶。”
　　颜若和这才收敛了些，随着他按长幼之序向双方长辈问安行礼。
　　只不过，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他那么一搅倒松快下来，江月影也悄然舒了口气。
　　待颜家四个孩子都给尊长们请过安，才轮到新媳妇敬茶。
　　第一个要敬的自然是颜老太爷，人虽不在，空椅子也是一样要敬的，江月影在嬷嬷端过的蒲团上跪了，恭恭敬敬地叩了礼，从雨儿手里的托盘上端过茶，小心奉上。
　　这一边，随侍的嬷嬷偏着身子代接了茶，又拿了一封红纸包好的喜钱送到江月影手里，江月影躬身称谢，把钱放到雨儿捧着的托盘里，又叩首，这才顺着鬟婢们的搀扶起身完礼。
　　接着，便是太夫人，她年纪虽轻，但毕竟是老太爷明媒正娶的续妻，尊卑之序是断不能废的，因此，江月影也是工工整整地依礼而行，丝毫不敢有所轻慢。
　　领了太夫人的喜钱起身，江月影不禁微微踌躇地看向颜若琳：按规矩，该是给公婆敬茶，但长房大伯一家在场，论位序，自当先长后幼，只是，公婆面前，她怎肯私自做主？因此，只得求助于颜若琳。
　　“二奶奶这边请。”颜若琳只微抬了抬下颌，雨儿立刻会意地在江月影身畔低唤，引着她径直向着颜其莘夫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