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朱阁》醉倚风

3、一、新婚夜（上）

　　嫣红翔鸾展翅金宝地嫁衣，嫣红攒珠坠彩双鸳帱，江月影垂首坐在铺天盖地的嫣红喜色中——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期，夫家是富可敌国的巨贾颜家，夫婿是风流尔雅的颜家二少爷颜若琳，这场婚礼隆重奢华轰动一时，恐怕正是千万闺秀梦寐以求的良缘美事。
　　但此刻的江月影心里却是一片纷乱：
　　江家的先祖追随先帝开疆辟壤，朝纲初定之时被册封为一等爵世袭罔替，因而，也算是曾风光一时的贵胄名门，可惜，家道败落，到了江月影的父亲江晟这一代，也就只剩下个一等爵的爵位空壳了，总算是当今天子谨孝守制，每年依然以厚禄相待这些功臣之后。
　　但是，家大族众，一门的旁支杂属，仅靠那么点朝廷俸禄要撑着老祖宗留下的排场体面自然是捉襟见肘，所以，与盛极一时的颜家缔结姻亲对颓靡败落的江氏一族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也就可想而知了。
　　江家适龄待嫁的女子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嫡出的三小姐江云影，一个是庶出的四小姐江月影。
　　论到姿色品貌，江云影丽质天成玲珑雅睿，论到出身地位，又为正室嫡出，怎么想都该是不二人选。可是，颜家二少爷亲自隔帘相看之后，竟然执意聘下娇怯柔弱的四小姐江月影！
　　直到此刻江月影也想不明白：论容貌才情，云影姐姐皆高出她甚多，而且，相看的那天她们都知道男方是隔帘相望，姐姐就落落大方从容依旧，自己却紧张得磕磕巴巴连话也说不清楚，可是居然……她无助地轻抒一口气：这样的结果云影姐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大娘却又不知道恨成什么样子，八成要念叨得姐姐不得清净，说不定还会找碴为难娘亲……
　　江月影正胡思乱想间，已听得远远的喧闹声渐渐移近。
　　“哎，我说晋常兄啊，你急什么嘛，怎么都跑到新郎官前面去了？”一个声音笑着道。
　　“这洞房可是不论先来后到的，你就是第一个进去了，今晚还是要出来的。”另一个声音闲闲地调侃着，顿时引发一阵戏谑的哄笑。
　　直待笑声稍偃，才有一个温厚醇和的声音道：“若琳是咱们这些人里第一个成亲的，大家还不是都想早点见见新娘子？”
　　第一个发话的人笑道：“如今不比从前，晋常兄你可不能再若琳若琳地叫得那么亲热了，仔细新娘子直接把你扫地出门。”
　　那个叫晋常的公子笑道：“我相信若琳的眼光不会错。”
　　“那可没准。” 先时第二个说话的人怪声道。
　　“毓慈兄所言极是，我就特地选了个河东狮来降伏你们这些贫嘴油舌，免得你们闲得慌了总拿晋常兄打趣。”一个柔和的微带磁性的嗓音轻笑着接口。
　　说话间，众人已是到了房门口，只听得喜娘道：“请各位公子爷让新郎先行入房。”
　　纷沓的脚步声中，江月影的心跳已是嗵然加速，隔着盖头不能视物，只觉得片刻间已是走进了许多人。
　　耳听喜娘高声赞唱了一堆祝贺的吉词，便有一双串珠云头靴轻轻出现在盖头之下，一屋聒噪的人声顿时安静下来。
　　“称心如意——”
　　随着喜娘的一声高呼，鲜红的盖头被轻轻挑起。
　　明亮的烛火照如白昼，江月影一时还不能适应骤来的强光，不觉微眯起双眸，心里却是闪电般晃过一个念头：他会不会是搞错了人？会不会错把我的名字当成云影姐姐的名字？如果他发现我不是那个属意之人会如何反应？
　　只是这么一瞬间的慌乱，新郎已经坐到了她身边，紧接着，喜娘又开始絮絮地念着吉词，一对对丫鬟捧着各色的干果轮流上来撒帐，周围也切切着私语声。
　　屋里好像站了很多人，江月影慌乱紧张得眼皮也不敢抬一下，连端坐着的身子也因为近在咫尺的陌生气息而变得僵硬紧绷。
　　好容易终于捱到撒帐结束，江月影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喜娘却偏偏递上合卺酒来，换杯而饮之时，她心里微微不安：那杯子已经被手上的汗水沾湿了，他接到手里会不会笑话自己？想着，悄觑了一眼对面的人——但见他肤如冠玉，红唇皓齿，双眸澄澈，儒雅隽秀，便是画中谪仙亦不过如此。
　　这一看，江月影不觉芳心怦然，双颊微热含羞垂首。
　　只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早被旁观者窥破，先时第一个发的公子轻笑着道：“哎，我说新弟妹啊，对面是自己的夫婿，想看，你就大大方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个清楚，这么偷偷的瞄一眼岂不暴殄了咱们琳二爷的风流人品？”
　　“诶，这个就是元睿兄你不对了，人家新娘子才不急着上上下下地看呢，等会上了床撂了帘子，宽衣解带，里里外外地看那才过瘾呢。”被唤作毓慈的公子拿腔拿调地驳道。
　　一时惹笑了满屋子人。
　　江月影生于朱门养在深闺，江家固然门庭败落，但规诫子孙知书识礼安分守德却是丝毫也不曾松懈，从小到大她何曾听到过这样的荤话？此刻已是不禁双颊腾火羞窘垂首。
　　正难堪处，只听那被唤作晋常的公子醇厚的嗓音响起道：“偏是你们两个最爱嚼舌，新弟妹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如何禁得起你们这些泼皮取笑？”他似乎总是挺身相护，顿了顿接着道：“你们就少说两句吧，别吓坏了人家。”
　　毓慈啧啧了两声正要开言，却是喜娘高声念道：“花开并蒂同偕老，榴结百子共荣华，新人饮过合卺酒，夫妻恩爱到白头，新人再喝同喜汤，来年子孙站满堂。”说着，端上两碗甜汤来。
　　如此一来，总算把话头岔了开去。
　　江月影知道这是要夫妻二人互喂甜汤，见颜若琳抬手端起一碗递到自己面前，也便怯怯地接过，垂首舀了一匙，踌躇半晌，怎么也没有勇气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