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为邻》林间翠鸟儿

8、一

　　秋天到了，二年级的头等大事也来了，那就是论文开题。为此，导师靳非专门让我到他家去讨论大纲。
　　在一个周三的下午，我身手熟练地把自己塞进拥挤无比的403路公交，伴着公交的走走停停，绕过大半个北京城，来到永安里的老师家。
　　在这片不起眼的小区里，没有一栋超过六层的建筑，悄悄掩藏在小区外金碧辉煌的高大建筑群中，不熟悉的人可能经过都不会注意到。可是，这里却是s院当年那些经历了民国到建国的学界大师们生活过的地方，也正因此这些低层建筑才得以在周边地价已经飙升到十余万一平后还可以巍然不动完整保存。
　　第一次到老师家，靳老师指着窗外的一栋栋建筑给我介绍，那一栋的一层，是古代小说研究巨擘孙楷第先生的旧居，□□中他所有藏书被中国书店以废纸价收购，在总理过问后返还前夕又连夜被打散卖出，老先生听闻噩耗就此一病不起，阖然长逝；那一栋是某某某的旧居……所有的灰色建筑，一砖一瓦间都流淌着历史的陈迹，让每一个了解它们背后故事的人在步入这些建筑时都不由得心生敬仰。
　　进了门，程师母热情地招呼我坐下，问我选什么题目。我说自觉才力不够，所以想做专人研究。靳老师想了想，说：“做建安文学集团的呢？还是西晋二十四友？”
　　我老老实实回答：“做潘岳。”
　　“为什么？”老师问。
　　“人人都说貌比潘安，这么一个古代美男子，生在乱世，在当世以文笔名动天下，却依附奸相加入一个奢侈腐败的文人集团，还对妻子那么深情，写了悼亡诗的开篇之作，我觉得无论从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悼亡主题诗歌的研究和西晋文学历史史实的背景还原等方面，都有可做的理由。”
　　专攻阿拉伯语言文学的师母一听大乐，“就是那个‘才比宋玉，貌似潘安’的美男子啊！你们那些古代的研究大多没意思，这个题目好，写完了我先看看。”
　　我内心为初次见面时就和我大肆讨论韩剧的师母默默点了个赞。
　　老师想了想，说：“你这个题目还是可以做的，主要是现在潘岳研究是学术空白，而且，从可以从文论上以‘人文不一’的视角继续拓展研究，有后续空间。”说完，老师笑了笑：“我看你啊，多半是冲着美男子和他夫人去的！”
　　我们三人同时大笑起来。
　　饭后，老师叮嘱过我他们夫妇随后要去美国数月，春节前回来要看到我的论文大纲和全文的三分之一，然后就自去电脑前写作，让我自己到他书房挑几本可做参考文献的书。
　　我熟门熟路推开书房的门，打开书柜，一架架开始闲翻。书柜中，除了专业书，还有一些老师、师母和靳眉的照片。看得出来，靳眉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有她戴着大红花表演舞蹈的照片，也有长大后参加演出的留影。
　　“咦？”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张重叠在别的照片后露出一角的照片。那不就是梁兵宿舍被我弄湿的那张么？
　　我伸手抽出，照片上，梁兵在最左方扯着嘴没心没肺大笑着，左胳膊大方搭在中间文静秀美的靳眉肩上。右面一个人和靳眉手挽着手，目光专注地看着靳眉。
　　看到这个人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手不由得开始颤抖。
　　“哐哐哐”，几声脆响，高跟鞋落地的声响伴随着清脆地叫着妈妈的声音，靳眉估计是看到书房灯开着，推开门进来。看到是我，她明显愣了一下，又嘴角高挑着似笑非笑，扭头走了。
　　我轻轻把照片放回去，跟老师打了个招呼，离开了他们家。
　　一口气冲下楼，在夹道的大树下，我深深吸了口气，使劲仰头看天。有人说过，想哭的时候，就抬头看天，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照片上那个人，是我曾经问过梁兵而他肯定地说他根本不认识的人——汪瞭。
　　梁兵为什么骗我？
　　我的手愤怒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