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黄》北初

8、第八章

　　“唔……”伸了个懒腰，“果然还是自家舒服啊，赶了十多天路，累得我一动都不想动。”

　　千叶语毕，一双手就攀上了他肩头，揉捏起来，力道拿捏极好手法也甚是娴熟。“那你还要争着跟主子去，‘舟车劳顿’这四个字你以为是胡诌的不成？”

　　千叶闻言撇了撇嘴：“可这次真的不适合你啊，面上堆笑这种事我来做就好。真不知道小池开始干嘛让你去。”

　　揉捏的手没停下：“想知道原因？”

　　“当然，小千快说啊。”

　　“主子那是嫌你”话到嘴边又故意顿了顿，千照眉角轻佻，眼里盛着得意，“——聒噪！”

　　“小千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喂，小千，别走啊，肩还酸着呢继续捏啊，小千，小千……”直到那人的身影彻底从视野消失，千照眼底含笑：“还真是，别扭啊……”说完从太妃榻上起来，整了整衣襟，也向门外走去。

　　总算是赶在双灯日前赶了回来，可不是每个人都像韩崇文那般灵光有主见，利害关系不必等人挑明。想起在琉城的那几日，实在不愿千照做这种事。

　　直到那个全然不似他所认识的千照出现在面前时，千叶才意识到自己幻想了多久。

　　下意识地还把他当做不谙世事羞涩怯人的孩子，却不知，最珍贵的人一直在以自己未想象过的方式长大。

　　千叶是千照的堂兄。

　　千照对儿时已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年幼的他和千叶一直在跑，没命的跑，跑了好久，一觉醒来自己在马车上，千叶在他身旁，臂膀搂着自己，稚气的脸因为不安而显出焦灼的神情，眉头紧缩双眼紧闭。旁边是当时的池尚，他记不清池尚张嘴说了什么，只知道从那天起他作为“千照”存世。

　　那时的千叶八岁，千照四岁。

　　原本还有些模糊的关于父母的记忆也随年龄增长而消失，甚至连本名都被忘却。过去种种像是一场大梦，梦醒后连个轮廓都记不清。

　　千照算是个安静的孩子，可这世上唯一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千叶恰恰相反。

　　许是因为年龄略大，幼时千叶总有说不完的话，爬上院墙对着比自己年幼的含烟池尚千照喋喋不休。

　　这时和千照下棋的含烟就会一副“我听不见”的样子笑吟吟地忽视他，躺在柳荫里的池尚干脆把书盖在脸上或者揶揄几句，当听到“小千、小千快来陪我啊，他们不理我”的撒娇声后千照手里准有一枚棋子直奔墙头。

　　然后在听到千叶的抱怨后极淡定的吐出几个字：“刚刚手滑，棋子还来。”

　　千照侧头，还是当年那段院墙，只有柳树长了枝叶高了光阴。

　　舒了口气，刚进西苑就看见池尚和含烟交谈着，看到千照过来，含烟倩笑晏晏对他说：“今日大军回朝，我们已经和鹿龄联系上了。”

　　“那好。”千照笑说，记忆中鹿龄也陪伴过自己，是个温柔的人呢。能平安回来的话千照自是诚心的高兴，一时间脸上的笑让随后进来的千叶感到阳光太过明媚以致有些刺眼了。

　　千叶也没在意，像往常一样展臂将千照拥入怀中。十九岁的他身高已远超常人，千照在他怀里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熟悉的气息奔入鼻息。动了动身子没挣开，便调了个姿势。面上像是不乐意，心里却以把这种安心融入了血骨之中。

　　看着后来的二人池尚眼里有流光一闪而过，旋即无踪。“明晚双灯日，一起去青江。”

　　“好啊~”千叶抬手揉了揉千照的头，“去年的都错过了，小千该给我补上哦。”

　　“别揉。”微微缩了缩脖颈，却避开了刚刚的话题。

　　和含烟交汇了一下眼神，池尚对那二人道：“我跟姐商议好，打算双灯日一过就把政州那边的任务完成，速战速决，重点转移到鹤炼山的委托上。”

　　千叶手指缠绕着千照垂下的一缕乌丝，眼神缥缈起来，只听得怀里人应了声好。

　　澧乡。

　　盛水，盛泉，盛酒。

　　水质甘洌，清匀冷澈。家家多得是好酒。

　　莫遗走时便带了一小壶酒，出澧乡两日了，这座他六年未出一步的小城。

　　看着车外风景变化，心里暗生出莫名的情愫：当年自己来到这儿的时候，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出来的啊。躲不过的，终会来。

　　陈年往事如回马灯般闪过，想起些拼命想要忘却的东西却只能更深陷。手指又抚上笛身，摩挲，指腹微痒。

　　这七年，他，怎么样了？

　　车外的树木渐渐拉短了身影，低头看了眼倚着车厢看书的萧索清，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欣慰又苦涩的笑容：他，该有人陪着的吧。

　　这时的莫遗还不知，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对着他要去的方向，也心心念念的牵挂着他。

　　萧索清虽在看书，可也没漏过莫遗脸上任一个表情。他知道莫遗看向窗外的那个眼神，在梅边吹笛时他也是那个眼神，教自己读书时偶尔会对着某个句子露出这种眼神。

　　他在想着他的过去，更可能是过去的某个人：这种认知让萧索清感到烦躁，像是最珍贵的东西被剥夺般难受而别扭，因为甚至不知道这种失去感的原因何在。

　　一如六年前这个男人不期然的出现在自己生命，硬生生闯入一个七岁孩子的视野里，和着漫天大雪，纷纷飘残，荧荧无瑕。

　　出于不甘心的心理萧索清挪了挪身子，干脆歪身躺下，头枕着莫遗的腿。举臂把书递到莫遗面前，“我听。”躺下后原本就暗哑的嗓音更添了几分低沉。

　　莫遗看着眼前的书本，一手接过，宠溺的看了眼身侧躺着的孩子：“你啊，倒是越发的淘气了。”

　　萧索清也不回嘴，索性闭了眼，静等着上方人读书的沉净的声音响起。

　　车，依旧在路上行驶，两侧风景变幻，有沉音男子的声音响起。

　　自东南和东北方向分别有一路人马向着珞安城前行，一是水路，一是马车。

　　此时，离池尚和萧索清的初见，还有二十六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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