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香笼》卫棠

9、09.取

　　“真是胡闹！这是安然无恙，若她出了点什么事，你如何担待？”

　　容玄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深蹙，句句都直指一旁低埋着头的司玉。

　　“我……我也没想到有人会与她过不去，她不是天女么？受万民敬仰。”司玉咬了咬下唇，瞥了他一眼，“这大王子容渊都逃窜了这么久还没抓到，才致今日事发，可见你手下人办事不力。”

　　容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冷冷瞪了她一眼：“此事虽不能归咎于你，但终究是因你而起，你且回自己宫中思过几天，好好收敛你的性子，这儿可不是珑国。”话罢，便沉着脸不再言语。

　　秦苍得允进来，看着司玉从自己身边气呼呼地疾步出去，以礼对容玄禀报：“主君，容渊已自刭而亡，天女已安然回宫。”话末却犹豫道，“不过……”

　　容玄却未曾看见他的犹豫不决，那自刭而亡四字将他的脸色引得僵了僵，抬手按了按眉心：“她定被吓坏了，你先送她回天女宫休息，我马上过去。”

　　秦苍却纹丝不动，低头思量良久，才道：“主君，她现在就要见您。”

　　容玄抬眼看向他，心中只当是小妹撒娇，挥挥手：“那就带她进来。”

　　秦苍踌躇这般，仍是没能说出口，转身退了下去。

　　.

　　司玉从殿中出来，便见那停在阶下的香轿，忙上去掀了轿帘，却见里头的人儿神色凝固目无神采，只当她被此次强掳之事吓得不轻：“天女，你没事儿吧？”

　　小妹被这从外侵袭的冷风吹醒，抬眼望了望她：“没事。”

　　司玉哀叹道：“我可惨了，要被关在寝宫思过呢，你待会儿见了他，可为我求求情啊。”

　　小妹想要对她笑笑，却发现如何也作不出表情，只好点点头。司玉这时才发觉她脸色惨白得可怕，紧握的一双手也不住地颤抖，整个人缩着肩膀，置身于这宽敞的暖轿中，更显娇小。司玉心中一时愧疚不忍：“罢了罢了，这次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怂恿你出去，你也不会遇上这事，对不起，我会好好思过的，你好好休息吧，别怕了啊。”

　　小妹眸中有了丝涟漪，抬眼看向她：“我看起来是在害怕么？”

　　司玉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被那可怕的冰冷吓了一跳：“你看，你的手好冷，还一直在抖。”

　　小妹低眉，眼中显出一抹苦笑，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对，我在害怕。”

　　司玉虽不懂她话中何意，只又好声安慰了她几句，才往自己的宫殿回去。

　　小妹坐在轿中，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着实抖得厉害，她在害怕，怕那个容渊说的是事实，怕她马上听到的，会是难以预料的真相。

　　.

　　“小妹，我答应你，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容玄一见她，心生怜意，便屏退了众人，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怪我太过顾念手足之情，不愿对他痛下杀手，才使你遭此一劫，都怪我不好，乖，已经没事了。”

　　“玄哥哥。”她徐徐开口。

　　“怎么了？”

　　“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容玄神情瞬变，手臂僵了僵，转而松开她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告诉过你，是为山中虎豹所害。”

　　小妹抬头，如黑玉一般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他：“真的吗？”

　　这眼神教容玄心中起了几分警戒：“是容渊跟你说了什么？”

　　小妹心中决然，此刻更是凉透：“你果然对我隐瞒了……”却看见容玄眼色躲闪，一时悲愤：“你若今日不告诉我，我便去问太后，她似乎也是知情的。”

　　容玄忙攫住她的手腕，将她桎梏在自己身边：“到底容渊跟你说了什么？”

　　他这般强势，若是往日，小妹定不再挣扎随他去了，可此次不同，她的眼中满是从未有过的神色，怒意，痛心，怨愤，将那曾经清如山泉的眼眸充斥得如火石一般：“你回答我！我的父母是被谁杀害的？我的天香从何而来？秘炼丹药是什么？天女真的有保佑瑰国的能力么？玄哥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容玄开始焦躁不安，他急切地躲避她的咄咄逼人，他松开禁锢她的手，意图转身离开她如火一般的审视，却被她的声音扰得脑中紊乱，情急之下，他手臂使力，一把甩开了她的纠缠。

　　“啊！”小妹一个踉跄，撞倒了高脚几上的花瓶，一声脆响，花瓶应声落地碎开，溅起的瓷渣在她的手臂上划破了一道口子，虽然不大，却有鲜血不断地往外涌，染红了素色的衣。

　　“玄哥哥，你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还是说，我长了这么大，所接受的一切都是个谎话？我也不想信容渊啊，你告诉我，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你太累了！”容玄上前搀扶起她，看着那一抹血红，再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眼中露出不忍，“乖，这些话不要再问了，我是为了你好。”

　　小妹听见这令她不耐的话语，脑袋竟有些晕眩，胸膛中的心愈跳愈快，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英俊的脸庞，视线越发模糊起来：“为了我好？那你怎么可以欺骗我？我是那样相信你……”

　　容玄接住倒在自己怀中的小妹，将手中的迷针收入袖囊之中，紧紧抱着这个柔若无骨的身躯，无声地叹息。

　　“相信我，我曾发誓要用一切来保护你。”

　　.

　　小妹在榻上醒来，看见眼前的青帷幔，她想起来这里是她的天女宫。然而她现在浑身无力，脑袋也是混沌一片，无法思考。

　　她想用胳膊支撑着坐起身来，不慎扯到了小臂的伤口，虽不算特别剧烈的疼痛，可那清晰的感觉却一下子冲击到了她的思绪，使她的神智逐渐清明起来。

　　“你果然对我隐瞒了……”
　　“你回答我！玄哥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还是说，我长了这么大，所接受的一切都是个谎话？”

　　一切的一切都冲上了她的脑海，那时的焦急与悲愤全部都重新涌上了她的心头，她不顾身体使不上力气，掀了被子便翻身下榻，未来得及趿好鞋子，脚脖子便一软，整个人往前倾倒。

　　“？！”

　　小妹自然没有摔倒，她跌进个柔软的怀中，抬起头看着将自己扶住的阿奴，她的眼眶登时发热起来，泫然欲泣，伸手揪了她的衣袖：“扶我去见他，快！”

　　阿奴看着她踉跄着要前行，忙稳住了她的步子，迫使她看向自己，然而迎上她那几近绝望的眼神，阿奴却低下头去，她连摇头都没有办法做到。

　　小妹被搀扶着一步步到了天女宫门口，还未吩咐一句“备轿”，面前便直楞楞突出几柄冷枪，她先是惊，再是疑，最后化为了然，并着那一丝压抑的怒火与显可易见的失望。

　　“天女，主君吩咐说您身体需静养，这段日子便不要出门了，省得受凉。”

　　她的眼被那一杆杆精铁的冷色刺得眯了起来：“天女和主君，你们听从谁的命令？”

　　那宫卫未曾抬眼看她，直接回道：“吾等宫卫自然听从吾王之令。”

　　小妹见他答得毫不犹豫，拂开了阿奴搀扶自己的手，只身上前去，伸手握住了那横着的长枪枪柄：“若我执意要硬闯出去呢？”

　　“那就请恕卑职失礼了。”

　　她未来得及往那枪柄上使力气，便被那宫卫轻轻一扬，反推进了屋中，她踉跄后退，终是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阿奴惊诧，朝那宫卫瞪了一眼，赶忙过来扶起她，眼中满是心疼与乞求地朝她摇了摇头，意思便是在劝小妹，不要再试了。

　　小妹虚弱地喘着气，看向那两排冷面宫卫，看了半晌，却是自嘲一笑：“我早该知道，一个深山里长大的女子，摇身一变竟能成了王族尊敬的天女，纵使我读书不多见识少，也早该发现，这其中不会这么简单。”

　　她被阿奴扶着回到了榻边，小臂上的纱布已被染红，阿奴又不得不去翻箱倒柜地找药来。

　　“我一无所知，他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没有反抗地接受他告诉我的一切。可是关于他，我知道的少之又少，容渊说得不错，他肯定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不过那不重要，即便他为这王位染下满手血腥，我也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可是他隐瞒我父母的死因，我不敢想，我怕事实就像我胡思乱想的那样……”

　　“啪！”阿奴手上的小药罐掉在地上，里头的药粉洒了一地。

　　小妹闻着充斥在鼻底的药香，缓缓抬起眼帘看向六神无主的阿奴：“莫非你知道我父母的死因。”

　　阿奴忙不迭地摇着头，后退几步。小妹却扑了上去扳过她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眸：“阿奴，你是不是知道？他们不是遇到了山豺虎豹，而是为人所杀？”

　　阿奴躲开她的审视，慌忙挣脱开她的钳制，意图离开，却又被小妹抓住她的手：“阿奴，我记起来了，玄哥哥说过你是他家中的仆从，你是从前的宫婢对不对？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阿奴拼命地摇头，喉咙中开始发出痛苦的无声呜咽，步步后退，面色急得通红。

　　小妹却在这时候放开了她的手，因为她看见自己倒映在阿奴瞳孔中的样子，狰狞疯狂，和那时的容渊并无两样。她缓缓退后，倚在墙边：“对不起，阿奴，我吓到你了。”

　　阿奴的眼泪终是淌了下来，她看着这个被自己带大的女孩儿，神色复杂，最显而易见的，则是那一抹心疼与无奈。